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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不远处的拱桥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白衫女子,她痴痴凝望水中倒影,出神聆听那首讲诉友人离别的《渭城曲》。   初闻惆怅情深,伤怀而不忍。再闻满腹欲言又止,仿佛有道不尽的情谊想要倾吐,却又因分离而克制难言。   琴音如泣如诉,引得女子面露凄色,不由自主想到那张憎恶嘴脸。   那人恨她至极,毁她一生却只能任由人糟践,毫无反抗之力。   想到此,女子泪雨如下。   立在画舫船头的侍从怀抱佩剑,冷眼看她凄凄切切。   在《渭城曲》弹奏到三叠时,突听“扑通”一声,拱桥上的女子一头栽进了湖水里,把画舫里的人惊动。   琴音戛然而止。   一人掀起帘子探出头来,是位锦衣男子,他问道:“什么声音?”   侍从面无表情回答:“有人寻死。”   锦衣男子看向拱桥下的水花,急道:“那你还杵着作甚?”   侍从没有吭声,那女子的举动他可瞧得一清二楚,分明就是不想活了,既然想寻死,便绝不会多管闲事。   见他不为所动,锦衣男子忙朝画舫里喊道:“五郎!”   里头传出一道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云峰。”   侍从聂云峰得令,当即放下佩剑,跳入湖中朝落水女子游去。   也在这时,岸上传来惊呼声,几个丫鬟婆子匆匆跑上拱桥,哭喊连天。   锦衣男子站在船头观望,说道:“好死不如赖活,这得受多大的委屈,才会想着寻死?”   画舫中人没有回应,只是静坐在琴案前一动不动。   从画舫到拱桥下有一段距离,纵使聂云峰深谙水性,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因落水女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既不呼喊求救,也不挣扎,任由身体下沉,一死百了。   待他从深水中抓住女子时,她已被湖水呛得窒息。   聂云峰皱起眉头,心里虽腹诽白救,但架不住主人发话,只得把女子托浮过去交差。   原以为救的是一具死尸,谁知快游到画舫时,女子的手忽然动了动,拼命挣扎乱抓,好似想要摆脱什么。   聂云峰一个不留神儿被女子挣脱,她又重新沉入湖底。   湖水争先恐后地灌入女子的眼耳口鼻,连带窝囊憋屈与怨恨一股脑钻进胸腔。   就在她即将窒息时,一双有力的手强势将她拽离深渊,带出水面。   林秋曼流失的意识一点点回归,隐隐听到熟悉而陌生的哭喊声。   那些哭喊促使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怎么都睁不开,只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   之后她逐渐昏迷,在混乱呼喊中不省人事。   直到翌日下午林秋曼才苏醒,神识在半醒半睡间挣扎。她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到自己风光大嫁,而后又被一纸休书遣回娘家。   母亲脸上无光,只是抱着她默默无言;兄嫂厌弃,刻薄言语字字锥心。   还有那个男人,三年都捂不热的铁石心肠,为了一个妓子将她的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   想到那张薄情寡义的脸,满腔怨憎不甘激得她热血沸腾,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醒了!   仿佛被那个噩梦吓坏了,林秋曼的胸膛剧烈起伏,满头大汗。   她虚脱地瘫在床上,触摸到的锦被细滑柔软,泛着浅浅馨香。视线穿过床帐,落到古色古香的桌椅物什上,一时有些愣怔。   外头偶有窃窃私语,她虽听不清,却已猜到了什么。   她竟又重新活了过来!   诧异地晃了晃手臂,映入眼帘的手白皙细嫩,十指不沾阳春水,保养得极好。身上的衣物也很讲究,原主的家境应该不错。   林秋曼震惊了许久,才渐渐理清楚了头绪。   她怕是借尸还魂穿了,穿到了一个二十岁的官家娘子身上。两人同名同姓,只不过原主的处境不太好,竟被逼到了自尽的地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林秋曼定了定神,凭着原身的记忆哑声呼道:“莲心。”   房门“吱呀”一声,门口出现一个圆脸丫鬟,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对襟襦裙,鼻上几颗小雀斑,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见她醒了,连忙上前,含泪道:“都怪莲心不好,害小娘子落水,险些丢了性命。”   林秋曼虚脱地望着她,心里头一咯噔,坏了,西瓜空调手机WIFI全没了!   没隔多时,周氏和林大娘匆匆过来探望。   周氏体态丰腴,一身绛紫齐胸襦裙,眉头一颗黑痣,饱满圆润的银盘脸上满是心疼,“我的儿,你可算醒了!”   她的嗓门大,嚎得林秋曼耳根子疼。   林大娘则温婉亲和,褙子配牙色襦裙,给人一种贤淑安稳。她眼中含泪道:“天可怜见,二娘死里逃生,倘若没救回来,你让阿姐如何心安?”   望着眼前真情实意关心自己的妇人,原主儿时的姐妹情谊涌上心头,林秋曼轻轻唤了一声阿姐,惹得林清菊揪心。   周氏心疼地搂住她,自责道:“儿啊,娘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耳根子软听大郎的话去攀韩家的亲,让你落到如此田地。”   林清菊也斥责道:“那韩三郎不是个东西,二娘离了忠毅伯府也算是脱离苦海。”   林秋曼垂眸不语,泪珠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林清菊忙安抚道:“二娘莫要伤心了,咱不提那没脸没皮的东西。”   周氏爱怜地轻拍她的背脊,“二娘别怕,既然回来了,林家自然会好好把你供养着,往后你大哥……”   “别提他!”林秋曼冷不防打断。   周氏愣了愣,哄道:“好好好,不提他,不提他。”   肚子有些饿,林秋曼屏弃脑中杂乱,舔唇道:“阿娘,我饿。”   周氏想着她体弱,本欲传叫清粥小食,却被林秋曼嫌弃了,嘴里寡淡无味,想吃些有味儿的。   她愿开口吃食,周氏自是高兴,忙吩咐贴身婢女绿夏道:“二娘喜欢馎饦,让庖厨做碗馎饦来。”又道,“她才落水,受了寒,不要用鸡汤。”   绿夏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林秋曼不知道馎饦是什么,心想总比清粥好。   不一会儿绿夏端着木托盘上来,她才看明白原来是面片儿。   精致的白瓷碗里盛着拇指长的片儿疙瘩,一片片莹润洁白,冒着热气。   面片下是几根菠菜和菌菇垫底,汤汁则由鲫鱼慢火煨炖,奶白香浓。   几许葱花在汤水中沉浮,引人垂涎欲滴。   闻到鲜香,林秋曼整个人都精神了。她身子虚,不便下床,莲心取来食案放到床头供她取食。   拿汤匙舀了一勺汤汁,入口鲜甜,绵密浓郁,一下子打开了味蕾,林秋曼高兴道:“好吃!”当即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周氏怕她烫着,忙道:“二娘慢着点,小心烫。”   林秋曼一点都不怕烫,只觉得面片儿入口软滑,菠菜脆嫩,菌菇鲜甜,汤汁浓密,既填了胃,又暖了心。   做了几天孤魂野鬼,如今尝到人间烟火,林秋曼贪婪饮食,一碗馎饦很快就见了底儿。   出了一身薄汗,整个人通体舒畅,热烘烘的,好不满足。   林清菊拿手帕替她擦嘴道:“二娘怕是饿坏了,瞧你那狼狈相。”   莲心收起食案,又端来温水供她漱口。   林秋曼满足地半依在靠背上,脸上虽无血色,精神却好了许多。   母女三人叙了会儿家常话,突听外头传来女人的劝阻声,周氏和林清菊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林家兄嫂过来了。   林文德身形高大,脸型瘦削,眉宇间总藏着几分刻薄,特别是那双吊梢眼,看人时总带着一种阴鸷,令人生畏。   他进来时还穿着绯色襕袍,不知在哪里受了气,冲周氏行过礼后,便阴阳怪气道:“二娘真会挑人,到哪里寻死觅活不好,偏跑到宋御史那儿去了,教我往后如何做人?”   这话众人听不明白,林清菊皱眉道:“大哥有话好好说。”   林文德:“你们可知,昨日在翠微湖的那人是谁?”   林清菊摇头。   林文德气急败坏,“那人是御史台的宋致远!”又道,“我们见了这些言官都得绕道走,二娘倒好,直接撞上去了!”   周氏护犊心切,拉高声音道:“大郎,二娘好歹是你妹妹,能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你又何苦横加指责?”   林文德厉声辩解:“母亲,非我不疼二娘,只是昨日是昭妃忌日,晋王在翠微湖散心,却遇到二娘在跟前寻死觅活。今日我被宋御史敲打,您得理解孩儿的难处!”   此话一出,林清菊错愕道:“大哥说……昨日在画舫里的人是晋王?” 第2章 奇耻大辱成婚三年被原封不动退货   林文德满脸阴霾,太阳穴青筋跳动,语气更重,“不是晋王是谁!昨日宋致远与他一同游湖,不想被二娘坏了雅兴,今日遇到宋致远,他特地过问二娘,对我一番敲打。”   林清菊沉默着与周氏对望。   林文德继续说道:“我一五品小官,哪经得起宋致远磋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御史台的人,直言敢谏,什么话都敢说,就连天子都是又敬又忌的。如今因为二娘落水的事引得宋致远揣测,我自是惶惶不安。”   被他这一说,周氏顿时慌了,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清菊无奈道:“倒是女儿的不是了,原想着二娘回来后闷闷不乐,这才带她到翠微湖散心,哪知出了这样的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秋曼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丢人的又不是我林二娘。”   林文德被这句话气着了,指责道:“你还好意思说,丢脸也就罢了,连带我也跟着抬不起头做人。”   林秋曼不爱听,回嘴道:“大哥这话不妥,那韩家三郎在外勾搭妓子苏小小,并与之珠胎暗结。如今蹬鼻子上脸要纳进门做妾,这等奇耻大辱,教我如何自处?”   “谁让你自个儿不争气,成婚三载无所出,被韩三郎休妻,也是理所应当!”   “你!”   周氏见女儿脸色发白,忙道:“大郎别说了,二娘才从鬼门关走一遭,身子骨弱,经不起你冷嘲热讽。”   林文德恨铁不成钢道:“母亲您就惯着她吧,看她都被您惯成了什么样子!”   周氏沉默不语,林秋曼直勾勾地盯着他,字字戳心,“大哥,我且问你,当初是谁厚着脸皮要把我塞进忠毅伯府的?”   林文德正要辩驳,却被妻子徐美慧拉住衣袖,“二娘此话差矣。”   林秋曼盯着她不说话。   徐美慧露出人畜无害的羔羊表情,不疾不徐道:“林家祖上虽也是贵胄世家,但家道中落是事实。大郎想给二娘搏得一个好前程,这才想了不少法子让韩三郎将你明媒正娶入门。可如何抓牢韩三郎的心,却不是大郎能左右的。而今你被休回娘家,反怪起大郎来,倒是误了他的一片真心。”   林秋曼冷声驳斥,“可恨之极!”   徐美慧被她的憎恶表情吓得后退一步,林文德呵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美慧好歹是你大嫂!”   林秋曼两眼一瞪,啐道:“伪君子!当初忠毅伯与爹爹口头说定婚约本就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偏被有心人利用,将我推入那火坑。”又道,“嫂嫂既然明白林家高攀,可又知我在韩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徐美慧抿嘴不语。   林秋曼恨声道:“倘若大哥真为二娘着想,就该为二娘寻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过日子,而不是抱着不切实际的虚妄高攀韩家,为自己的仕途铺路,令二娘处处受辱。”   “二娘你莫要血口喷人!”林文德情绪激动,几乎跳脚,“我费尽心思为你打算,亦是为你好。你自己不中用被韩家休弃,不好好自省,反倒怨我,实在令人心寒。”   “好一个为我打算!”   周氏难堪道:“二娘别说了。”   “我偏要说!就因那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偏被大哥做把柄迫使韩家提亲下聘。我虽风光大嫁成了韩家三夫人,却处处受辱,丈夫厌弃我,公婆无视我,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轻看我……”   说到这里,林秋曼已是泣不成声。   见她哭,周氏跟着抹泪。   林秋曼眼泪巴巴地望着林文德,哀声道:“二娘在韩家伏低做小日日煎熬,整日以泪洗面,独守空闺三年,却等来韩商与妓子珠胎暗结,且还要纳进门做妾。这等奇耻大辱,二娘忍不了!”   林清菊为她拭泪,林秋曼红着眼继续说:“我嫌韩商脏,不愿与妓共侍一夫,在府里大闹一场。公婆难得出面调和,却把他惹恼了,一纸休书打发我回了娘家,其理由却是滑稽至极。他控诉我无所出,外人却不知,我与他成婚三载,却连房都没圆过,如何能生得出子嗣来!”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徐美慧不可思议道:“二娘可莫要胡说!”   林秋曼冷声道:“莲心和张妈妈是我的陪嫁,大嫂若是不信,可问她们。”   徐美慧忙把莲心唤来询问。   莲心一五一十回答,提起韩家就热泪连连。   众人都没料到林秋曼在韩家竟是这般光景,一时难以言喻。   成婚三年被原封不动退货,这得有多厌弃才会让人嫌弃至此。   周氏握紧了拳头,愤恨道:“韩三郎欺人太甚!”   林秋曼红着眼眶蜷缩成一团,那韩商也确实是个狠人,宁愿纳妓生子,都不愿多看原主一眼。转念一想,她穿过来后还没看过自己的脸,难道丑若无盐?   周氏见她心神恍惚,不想再火上浇油刺激她,把众人打发了去。   待人都走光了,周氏才试探问:“二娘,你跟娘交代句实话,那韩三郎当真没有碰过你?”   林秋曼点头。   周氏心里头五味杂陈,成婚三年竟然还是完璧之身,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好好的一个官家娘子竟比不过风月场所的一个妓子,也难怪自家闺女要寻死,摊上这样的郎君,能不糟心吗?   周氏心里头愈发沉甸甸,自责道:“都怪娘耳根子软,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你的婚事便由自己做主,断不能再让大郎插手了。”   林秋曼看着她,一脸幽怨。   周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爹早早地去了,大郎跟我又隔着一层肚皮,没有血脉相连终是无法同心。娘自己不争气,只有你们两个女儿,无人傍身,以后总是要仰仗他的。就算有些时候受软,也只能担待些,面子上不好做得太难看。”   “娘的难处,二娘都懂。”   “唉,女子难为。你死过一回,娘也看开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又道,“我们二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说不定以后遇到的郎君会更好呢。”   林秋曼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些糟心事,说累了想休息。   周氏也识趣,宽慰她几句便关门离去了。   室内总算清净下来,林秋曼的视线落到梳妆台上,当即下床走到镜前打量自己。   镜中的小脸儿是鹅蛋脸,额头光洁,有现代流行的野生眉。眉下的桃花眼婉转灵动,鼻子秀挺,双唇饱满,且有唇珠,看起来性感又撩人。   这样明媚的五官真是让人喜爱。   林秋曼自恋地撩了撩满头黝黑青丝,心里头感到无比快慰,发量喜人!   再摸自己的腰身,盈盈一握,一双腿笔直修长,身段高挑又窈窕,皮肤还白嫩。因其五官深邃的缘故,虽在病中,仍旧难掩娇色。   她爱极了这副好皮囊,虽遗憾没有空调西瓜手机WIFI的日子,但也是个官家娘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比起社畜简直不要太好。   上天待她不薄!   什么韩家三郎,忠毅伯府,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都给本姑娘起开。   她压根就没有下堂妇的觉悟,完全沉醉在原主的姣好美貌中喜滋滋。   心情好了,晚饭吃得香,觉也睡得安稳。   谁知子夜时怨灵忽然入梦,林秋曼受惊大喊:“莲心!莲心!”   外头守夜的莲心匆匆进屋,见林秋曼在半醒半睡间胡言乱语,慌忙唤她。   偏偏林秋曼一直醒不来,只是一个劲儿说冤有头债有主,让人又急又怕。   莲心怕她出事,忙唤房里的张妈妈去喊周氏。   得知女儿被魇住了,周氏匆匆披了件外袍来海棠院。   林秋曼发了疯。   她披头散发在屋子里乱砸东西,嘴里一个劲儿说死得不甘心,恨韩家三郎,要将他千刀万剐。   周氏心肝都碎了,不顾她失去理智伤人,冲上去死死地抱住她,痛哭劝阻。   林秋曼拼命挣扎尖叫,乱抓乱撞。   周氏没有办法,只得叫人拿绳子将她捆绑起来。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夫就来林府看诊,也没诊出个名堂来,只说受了惊吓,身子虚了点,其他的并无大碍。   送走大夫后,周氏坐到床沿偷偷抹泪。   林秋曼从浑浑噩噩中苏醒,看到周氏伤心,欲哭无泪。她也不想发疯的,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直觉告诉她原主的怨灵还在身边纠缠,林二娘的执念太深,又死得不甘,如果不把这桩事情处理好,以后就甭想有好日子过。   可是韩家望门贵族,林文德就一户部郎中,从五品上。不论是实力还是威望,忠毅伯府方方面面都碾压林家。   原本林秋曼还以为捡了个便宜,结果到手的却是烫手山芋,她既不想疯疯癫癫,又不想再死一回。   她得活,得想办法活。   而要搞事情,就必须先拉一个助攻!   察觉女儿苏醒,周氏慌乱擦脸,喉头苦涩道:“二娘。”   林秋曼很体会她的难处,不愿惹她伤心道:“阿娘,我饿,想吃碗粥。”   周氏破涕为笑,“咸口的?”   林秋曼点头。   一碗香浓米粥很快就端了上来,米粥的汤底由大骨熬制,骨头汤已经滤过油腥,米粒吸足了汤汁,颗颗饱满,是刚好熟透的样子,不至于太过软烂。   少许肉沫和时蔬点缀其中,清淡却不简单,既营养又暖胃。   搭配米粥的小碟子里摆放着两块素饼,由萝卜切成细丝儿再裹上面浆煎制,起锅时撒上葱花,胡椒细盐,油亮金黄,薄脆酥香。   要是觉得米粥浓稠厚重,再来一口腌渍萝卜,脆生生的,既爽口又解腻。   胃囊再次被填满,林秋曼满足地放下筷子,原地满血复活。   我又可以了!   稍后周氏房里的婆子来寻,她起身离去。   莲心收拾好食案,林秋曼忽然冲她招手道:“你过来。”   莲心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林秋曼冷不防抓住她的手,撩起袖子,尽是青紫。她垂眸睇了阵儿,“前儿挨了罚吧,往后我护着你,不让你受罪。”   莲心红了眼眶,“只要小娘子好好的,让莲心做什么可以!”   “傻,你家主子以后都会好好的,不用你去受苦。”顿了顿,“去把阿姐唤来,我想跟她说说话。”   莲心应了一声,便出去找人。   林秋曼心中默默盘算,林清菊比她大十岁,二人从小感情深厚,最是贴心。这回得知她被韩家休弃,林清菊大老远从渭城上京探望,可见姐妹情深。   没隔多时林清菊来了,刚踏进海棠院,林秋曼又开始发疯乱砸东西。   林清菊被吓坏了,连忙上前制止。   林秋曼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布满了血丝,咬牙道:“阿姐,二娘好恨,恨韩三郎薄情寡义,把我逼到疯癫地步!”   林清菊心中难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开解。   林秋曼幽幽道:“阿姐最心疼二娘了,若是二娘复仇让韩三郎身败名裂,阿姐可愿帮我一把?” 第3章 破釜沉舟拖晋王下水   林清菊眼皮一跳,“你又说什么浑话!”   林秋曼死死地抓着她,摇头道:“二娘没说浑话,二娘清醒得很。”又道,“不瞒阿姐,二娘死过一回,算是想通透了,好死不如赖活,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清菊赶紧命莲心到外头守着,随后又把房门关上,转身试探问:“二娘如何让他身败名裂?”   “我想报官。”   “报官?”   “对,报官。”又道,“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韩三郎扣上无所出的帽子,往后哪家郎君还敢要我?”   林清菊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克制道:“报官不可。”   “为何不可?”   “林家势小,跟忠毅伯府抗衡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是被母亲和兄长知道你还要继续纠缠,定会将你关起来的。”   林秋曼忙道:“阿姐放心,二娘不会生事,只是这口窝囊气二娘实在咽不下!”   “好妹妹,阿姐又何尝不是,林家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官家娘子,却让韩三郎欺辱至此。无奈你夫家名门望族,咱们实在招惹不起,申诉无门。”   “不,报官可申诉!”   “二娘太天真!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那忠毅伯府一旦知道你报官,定会上下打点将此事压下来。”又说道,“此类细故案件对于府衙来说不过是鼠雀细事,多难告准。”   “如此说来,这哑巴亏……二娘就得受着吗?”   林清菊沉默不语。   林秋曼恨恨道:“若不能出了这口怨气,我死了也落得个干净!”   林清菊急道:“二娘莫要冲动!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见威胁管用了,林秋曼以退为进,“好姐姐,人要脸树要皮,我如今已是名声尽毁,若不能为自己争口气,那活着还图个什么劲儿?”   “可是你又能从韩三郎那里争来什么呢?”   “争和离!”又道,“我不愿与妓子共侍一夫,争和离天经地义!”   林清菊怔怔地望着她,只觉得妹妹太傻,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费尽心思,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阿姐,你为何不说话?”   “你这傻孩子,不撞南墙不回头。”停顿片刻,叹道,“也罢,你要折腾,阿姐便由着你折腾。不过若此路不通,便别想着再生事了,兄长可饶不了你的。”   林秋曼展颜道:“我就知道阿姐最疼我了。”   要报官,首先就得了解大陈律令,林文德书房里倒是有一本《陈律》。   林清菊前去讨来给林秋曼翻阅。   根据《陈律》法规,休妻须满足七去。   原主在韩家逆来顺受,且品行端正,既没有不孝公婆,也没有搬弄是非,更无好妒淫-佚或偷盗等恶劣行径。   唯有无子算是“把柄”。   可笑的是《陈律》明文规定,凡妻在四十五岁以下无子,皆不适宜出之。   由此可见,韩三郎的休书草率至极。   他压根就没想过休书对原主的致命打击,只想着如何摆脱她,维护自己的新欢相好。   林秋曼摸下巴若有所思。   在这个时代,休妻与和离的差别是巨大的。   休妻意味着被夫家嫌弃,而和离则是双方好聚好散,错不在女子,就算他日再嫁,也不至于无人问津。   休妻就不一样了,名声尽毁,没几个男人敢来求娶。   如今被扣上屎盆子,林秋曼怎么都得想办法把它抛出去。   问题是先前林清菊已经说过,就算她不服兴起诉讼,此类细故案件也是多难告准的。   再加上忠毅伯府的名声,衙署接到诉状定会先去通个气儿,如此这般一番,事情多半会黄。   要怎么才能让衙署不受外界因素按律审判呢?   林秋曼手捧《陈律》,在屋里来回踱步。   当天晚上她彻夜未眠,既害怕怨灵入梦,又为报官一事焦头烂额。   周氏怕她又像昨夜那样闹腾,不敢就寝,一直都在海棠院守着。   林清菊担心母亲身体吃不消,劝道:“阿娘回去歇着吧,我来守二娘。”   周氏欲言又止,林清菊耐心宽慰一番,才把她劝走了。   待到三更时分,林秋曼似有了主意,她兴奋地摇醒频频打瞌睡的林清菊,说道:“阿姐,我要写一篇思过书。”   林清菊一头雾水,困惑问:“什么思过书?”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二娘不是被夫家休了吗,定然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遭夫家厌弃休妻。我理应闭门思过好好反省一番,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才遭夫家厌弃。”   听了她的理由,林清菊露出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林秋曼眼中闪动着炙热的小火苗,兴致勃勃道:“忠毅伯府,名门望族,若是造出些谈资来,供市井茶余饭后消遣,我看他们还坐得住!”   “你欲如何?”   “文人的笔,武人的刀,皆是杀人利器。待我写上思过书,将它贴到府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让世人评断评断,我就不信韩家还能不闻不问。”   林清菊被她的熊心豹子胆吓着了,“二娘糊涂!此作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张扬出去,林家和忠毅伯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林秋曼激动道:“是忠毅伯府先不要脸的!他们既不满意我这个儿媳妇,大可和离放我一条生路,却光顾着自己的颜面,将我困死在府里,放任韩三郎为所欲为。如今我被休妻回娘家,公婆又可曾有过分毫惭愧?”   林清菊颓然不语。   林秋曼字字戳心,“阿姐,二娘已经无路可走了,休书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的下半生算是被韩三郎尽毁,回到娘家兄嫂对我恶语相向,倘若我还不争,当初你又何苦救我!”   “二娘!”   “阿姐,女子难为啊,二娘只想活,堂堂正正地活!”   看她绝望又满怀期望的样子,林清菊鼻头泛酸,“你此番作为实属破釜沉舟,思过书虽能给忠毅伯府造成冲击,却不至于让他们低头。”   林秋曼咬牙道:“大哥不是惧怕御史台的人吗,那就把宋御史拖下水!”停顿片刻,“要是宋御史都不顶用,那就拖晋王!”   林清菊魂飞魄散,“你疯了!” 第4章 山雨欲来下堂妇思过书   林秋曼冷冷地看着她,眼中盛满了恶意,“韩三郎既然有休我的决心,我便有宣战的勇气。”   林清菊似被她眼中的疯狂震住了,嗫嚅道:“二娘,你要与韩家撕破脸面,可有想过林家的退路?”又道,“兄长虽有诸多不是,可是咱们的母亲还得仰仗他,往后你也需要他扶持。”   林秋曼闭嘴不语。   林清菊劝道:“二娘,听我一句劝,做任何事情都别做得太绝。我嫁到渭城回京多有不便,成日里担心你和阿娘,如今你也大了,别让阿娘为你担惊受怕,好吗?”   “阿姐……”   “你要报官,阿姐帮你,但要心中有数,切不可莽撞行事,断了林家生路。”   “阿姐教诲得是。”   “你不要敷衍我,一定要听进去,宋御史不是林家能招惹的,更何况晋王,那是至高无上的权贵,容不得你有半分不敬。”   “是,二娘谨记于心。”   被林清菊一番好言劝说,林秋曼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准备笔墨纸砚,琢磨怎么写思过书。   要是往常,她提笔就成,但是这篇思过书不一般。   它首先得故事曲折,而后煽情戳泪,既要表达下堂妇的自省心情,又要暗藏愤怒不甘,最后宣战与命运反抗,一波三折,激昂澎湃。   林秋曼握着笔,一时竟不知道从何下手。   林清菊见她凝思,无奈摇头道:“想夺人眼球,你便先下快刀。”   “何为快刀?”   “自然是最能刺痛你的了。”   经她提醒,林秋曼恍然大悟,“韩三郎纳妓生子!”   “这便是了。”又道,“你的思过书不是写给文人墨客们看的,是市井贩夫走卒,平民百姓,这些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用词切莫文绉绉的。”   “阿姐提醒得是,二娘也是这个意思。”   “那便写吧,写出来再改。”   于是林秋曼熬了个通宵,写出一篇通俗易懂的《下堂妇思过书》。   开篇的切入点便是韩三郎与妓子珠胎暗结,而后为了纳妓生子把原配休弃,逼得原配投湖自尽,被他人救起。   随后又打出忠孝亲情牌煽情一番。   原配感念父母恩,重新振作面对现实,誓为自己讨回公道。   短短几百字道尽了这桩婚姻的辛酸悲苦,和被负心后浴火重生的坚定决心。   林清菊看得热血沸腾,整个人的情绪都被吊起。   直到她连声说好,林秋曼才放下心来,熬夜眼下乌沉,却不敢入睡,怕又被怨灵缠身。但架不住身子疲乏,抱着思过书昏昏欲睡。   不想竟然一觉安宁!   她得寸进尺,又整整睡了半日。   下午姐妹二人关在屋里对思过书删删改改,精益求精。   周氏来过几回,不知道她们在鼓捣些什么,本欲探寻,却都被林清菊打发了去,只说在宽二娘的心,让她不要担忧。   周氏心想只要二娘别发疯就好,便由着她们,未加多问。   次日上午林清菊吩咐靠得住的仆人把思过书贴到衙门口的告示墙上,当时她的心里头还是有点忐忑的,但同时又暗搓搓的期待,期待韩家低头。   府衙处于闹市,又正值人潮穿涌,仆人刚把思过书贴上,便有人探头问道:“这是贴的什么呀?”   仆人回答:“我家小娘子被忠毅伯府休弃,回娘家后痛定思痛,写思过书悔过自新,以表诚意。”   听到忠毅伯府,那人的八卦之魂被点燃。   很快更多看稀奇热闹的百姓围了上前,一青年手持折扇,说道:“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被夫家休弃本是丑事,却堂而皇之拿出来让人评头论足,可见被休也是有道理的。”   另一人却抱着不同的看法,与他争辩道:“此话差矣,韩三郎纳妓生子本就不妥,又将原配休弃,实属可憎。”   “是啊,妓子贱籍,韩三郎要是实在割舍不去,大可养在外头当外室。那原配好歹是官家娘子,夫郎要纳妓子作妾,无异于与妓共侍一夫,哪受得了这般委屈?”   “依我看呐,林二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偏要将它扬了出去,也不嫌丢人!”   “对对对,我也觉得这个小娘子不简单……”   围在告示墙前的人越来越多,人们七嘴八舌议论,有人站林二娘,有人站韩三郎,脾气躁的甚至与对方吵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   一肥硕妇人喜好探听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识不得几个字,问道:“听你们吵吵嚷嚷,这告示墙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名堂?”   站在她旁边的年轻读书郎道:“写的是下堂妇思过书。”   妇人见他文质彬彬,兴致勃勃道:“小郎君可否给奴念念?”   读书郎笑道:“好。”   当即对着告示墙念了起来:   盖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当初风光大嫁,本以为天赐良缘,却不想竟是孽债一场。   成婚三载,奴感念三郎恩深义重,谨遵三从四德,盼君垂怜。   然,等来的却是三郎纳妓生子,休书一封!   奴肝肠寸断,满腔情义付之东流,女子尊严亦被无情糟践,心灰意冷。   《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奴手捧休书,日日以泪洗面,令母伤心,此乃不孝。念及三载姻缘过往,更是情难自拔。   奴痛不欲生,终是没能脱得苦海,投了湖,做了那不孝女。   母亲肝胆俱裂,心如刀绞!   幸上天垂怜,二娘我命不该绝,被他人救起死里逃生。   回望二十载含辛茹苦,二十载春夏秋冬,慈母昊天罔极之恩奴却未曾报答分毫,思之愧恨。   奴痛定思痛,不敢自戕,遂落笔写下这篇思过书,以示自省……   小郎君咬字清晰,念起来一板一眼,虽未带个人情感,却已令人愤然。   妇人忍不住骂骂咧咧。   小郎君并未发表意见,只是欣赏道:“林二娘的字写得好,娟秀豁达,很有一番风骨。文采也俱佳,字字钻心,抓人肺腑,想来应该是个颇有才情的小娘子。”   他身后的老媪不屑道:“依老妪之见,这两人倒是天生一对!”   此话引起众人好奇,纷纷笑问:“这位阿姥何出此言?”   老媪道:“韩家三郎名门望族,家教不严,才宠出个连妓子都看得上的混账东西。林家二娘贪慕权贵,才愿伏低做小三年,若真有骨气,早就闹起了和离,又岂会容忍韩三郎作践至此?”   听她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的样子。   老媪继续做总结,“此二人无异于猫鼠一窝,谁都不省油,这样的人才,就应该捆在一块儿,别放出去祸害他人!”   众人哄堂失笑。   在这个太平盛世,豪门世家的后宅私事总能吸引人们关注。   才短短半日,思过书就成为了市井百姓们的最新谈资,吸引了一拨又一拨人过来围观评论,热度如瘟疫般恣意蔓延。   大陈朝虽对女子包容,但也有诸多束缚,林秋曼的《下堂妇思过书》无疑是惊人之作。   围观群众不嫌事大,纷纷揣测林韩二人接下来又将如何,就跟看悬疑剧似的,引得人好奇不已。   最初思过书是在市井中流传,而后又传到了高门大户,甚至连皇亲国戚都津津乐道起来,就林韩二人各执一词,引发一波争论不休。   而始作俑者林秋曼却是不急不躁,一身春衫立在窗前,冷眼看海棠院里的幽幽初春,等候山雨欲来。 第5章 晋王李珣殿下美姿仪如皎似月   最先混乱的自然是林家了。   林文德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被气得失去理智。他来势汹汹地冲到海棠院,不顾徐美慧的劝阻,非要冲上去打死林秋曼。   当时林清菊也在场,怕他失手伤人,忙把妹妹往屋子里推。   徐美慧和仆人死死地拽住林文德,嘶声道:“大郎莫要冲动,都是自家人,喊打喊杀的,让人看了笑话!”   林文德气急败坏吼道:“让我打死她,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出丑也就罢了,竟还宣扬出去,生怕外人不知她的丑事!”   屋里的林秋曼不服他,回嘴道:“兄长你骂谁没脸皮,当初若不是你贪恋权贵,我又何至于落到今日?”   “你还敢说,丢尽林家列祖列宗的脸面,看我不打死你!”   “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反正二娘都已经死过一回,又何惧二次!”   “你这孽障……气死我了!”   兄妹二人大吵大闹,林文德死活要冲上去打林秋曼,林秋曼不受软,一张利嘴连珠带炮,气得他火冒三丈。   二人一番骂战,搅得海棠院天翻地覆。   林清菊知道林文德的脾性,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声劝道:“大哥勿恼,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又道,“二娘你少说两句,别火上浇油。”   她不吭声还好,一出声林文德的火气又烧了起来,指着姐妹二人斥责道:“下贱东西,林家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竟合谋起来干出这等丢人之事!”   徐美慧也不满道:“大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说二娘冲动,你应该是明白事理的,却偏偏跟着瞎起哄,造出这样的丑事来,你让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林清菊不敢辨言。   林秋曼恨声道:“什么狗屁颜面,林家人被忠毅伯府欺辱到这般田地,却连屁都不敢放,今日我若不替自己出头,谁又来为我主持公道?”   “你还有脸了!”   “我的脸是自己讨回来的!不像你,为攀附权贵,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若是林家人有点气节,也不至于任人践踏,衰败到如今的地步!”   这话又狠又毒,如锋针般扎到林文德的心上,气得他睚眦欲裂。   也在这时,周氏急赶匆匆而来,不由分说打了林秋曼一巴掌,斥责道:“二娘别说了,你有错在先,怨不得大郎!”   林秋曼捂脸不语。   林文德隔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眼神渗人道:“做了几天伯爵府的夫人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林家数十载的声誉皆被你败坏,你这样的林家人,我们高攀不起。”   周氏脸色一变,颤声道:“大郎,你这话是何意思?”   林文德面无表情,“阿娘,你莫要怪我心狠,实在是二娘太不像话。自从她被休妻回府,没有哪一日不是闹得鸡犬不宁,我深知她受了委屈,多数都是担待着,可是她又何曾想过林家人的颜面和荣辱?”   周氏哑口无言。   林秋曼听出了苗头,讥讽道:“兄长这是要赶我出林家门?”   林文德恨声道:“你这样的大佛,我们林家供养不起!”   林秋曼嗤笑一声,“也是,如今的二娘不比从前,声名狼藉,还是个下堂弃妇,多半也没什么价值了。这样的人,留在府里又有何用?”   林清菊的心口猛地揪紧,怕事情落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忙在中间斡旋,“二娘,快跟大哥认个错,服个软。”   林秋曼倔强不语。   周氏狠狠地打了她一下,厉声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造了这么大的祸事出来,还不快滚到列祖列宗跟前好好反省!”   林清菊忙道:“我这就把她带过去!”当即冲张妈妈等人使眼色,众人七手八脚把林秋曼架了出去。   林文德盯着她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谁贴的告示,把他打发出林府。”   徐美慧眉头微皱,“是大娘从夫家那边带过来的人。”又道,“这回就算了吧,大郎好歹给秦家留点颜面,别闹得太僵得罪了人。”   林文德瞥了一眼周氏,阴鸷道:“林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大娘上京也有好些时日了,让秦家人把她接回去罢。”   徐美慧点头,“也好,省得再生是非。”   之后的几天林秋曼都被关在祠堂里自省。   外头闹得满城风雨,她倒是落得清净,闲着无聊把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挨个擦干净,并预先跟祖宗们打招呼,因为接下来还有更丢脸的事情要去做。   话说告示墙上的《下堂妇思过书》早就被林家揭去,但它仍然脍炙人口。   现在只要你到大街小巷走一圈,人们的谈资总少不了林韩二人的恩怨纠葛,又因其结局未定,更是让人欲罢不能,就连御史台的宋致远都没能逃得过八卦之心。   今日休沐,晋王李珣到法恩寺听禅,宋致远也一同去了。   因李珣身份尊贵,不愿引起诸多不便,又不想旁人受他影响,故只在宝殿后堂听道宣法师讲禅。   道宣八十老叟,云游至此,颇有名望,讲起禅来幽默且风趣,通透又豁达。   李珣听得入神,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静坐在蒲团上,哪怕枯坐得再久,身姿仍旧如青松劲竹,未失分毫仪态。   道宣偶尔讲到趣味之处,众人失笑,李珣不禁莞尔。   稍后到了休息时间,道宣进后堂见礼。   李珣起身回礼。   今日闲游,他的装束极其简单,只穿一身月白圆领袍衫,腰束玉带,脚蹬皮靴,头戴小冠。   明明只是一身轻便简装,却清贵逼人。   世人都说晋王霞姿月韵,玉洁松贞。   道宣云游四海,经多见广,这些传闻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第一次见到李珣时也不由得愣怔片刻。   眼前的郎君五官生得极其雅致,一双明净眼眸纯粹清澈,身姿挺拔悍利如青翠苍松,气质纤尘不染,皎皎如月。   道宣赞道:“世人都道晋王殿下美姿仪,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李珣谦逊道:“法师谬赞。”   二人见礼后各自坐到蒲团上,李珣讲起方才听禅遇到的困惑,道宣耐心讲解。   两人一番交流,皆是轻言细语,不疾不徐。   李珣嗓音醇厚,说起话来如涓涓细流,丝毫没有权贵睥睨之态,让人心境愉悦。   道宣与他相处得非常轻松自如。   说起来怕是没人相信,八十岁佛学老翁与二十六岁权贵青年讲起修身养性居然毫无代沟!   道宣很喜欢这个年轻却不世故的好儿郎,不禁赞道:“都说兰生谦谦君子,好气度好涵养,今日相谈,的确如此。”   兰生是李珣小字,他自谦道:“法师高赞,兰生愧不敢当。”   道宣捋了捋胡子,“方才同兰生交谈一二,老衲的一些领悟兰生似乎也颇有心得。有这般体会,兰生定也是个宠辱不惊之人,这对于身居高位者来说,实在难得。”   李珣神色微动,坦然道:“身负重任,兰生只求问心无愧。”   道宣点头,“问心无愧,说得甚好,甚好。”   之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儿,道宣才回到宝殿继续讲禅。   待到正午时分,寺里提供斋饭。   食案上摆放着一碗冬葵汤,汤色清亮,看起来绿油油的很是鲜嫩,旁边的蒸豆腐莹润洁白,冒着葱香热气。   这个时节的春笋才刚冒尖儿就被僧人采来与菌菇同炖,供贵人享用。   李珣不挑食,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筷子挑出一根嫩笋品尝,动作很是文雅。   宋致远就不行了,只觉得斋饭寡淡,吃到嘴里没有滋味。   李珣一一尝过春笋,豆腐,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的饮食素来清淡,吃素居多,倒也没觉得斋饭有何不妥。   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宋致远胃口缺缺地放下筷子,点评道:“一锅乱炖,浪费了这么时鲜的好食材。”   李珣置若罔闻。   宋致远就看着他细嚼慢咽,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李珣像个迟暮老人,明明年岁不大,却老气横秋。   他既不像贵族子弟般贪欢享乐胡吃海喝,也不近女色,身边更是少有知己朋友。   至于爱好,那压根就没有。   成天过得跟苦行僧似的,还一大早跑到深山来听一个八十岁老头讲禅,这是一个年轻人干得出来的事?   宋致远无法理解。   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蒸豆腐,宋致远似想到了什么,忽然来了兴致,八卦道:“五郎,你可还记得上回在翠微湖救过的女子?”   “不记得。”   “就是林家那个,户部郎中林文德的妹妹,嫁到忠毅伯府的林二娘。”   提到忠毅伯府,李珣微微停顿夹菜的动作,“韩家?”   “对,就是韩家!”   “韩家怎么了?”   “韩家出了丑事。”宋致远激动道,“林二娘被韩家逼得投湖,上次幸亏她运气好撞见了我们,要不然早就没命了。”   李珣认真地用饭,似乎对这些内宅私事没什么兴趣。   宋致远自顾说道:“当时我还困惑林二娘怎么会投湖,问了林文德,他言辞闪烁避而不答,想来是为顾及林家颜面。”   李珣放下筷子拿汤匙喝汤。   宋致远饭也不吃了,继续道:“那林二娘当真是个妙人儿,竟然不顾韩林两家颜面,在衙门口的告示墙上贴《下堂妇思过书》公然挑衅忠毅伯府,斥责韩三郎纳妓生子,不服他休妻之举,并且还要报官按律审判,你说这林二娘的胆子大不大?”   这番话终是挑起了李珣的几分兴致,问道:“下堂妇思过书?”   “对,那篇思过书堪称一绝,读起来至情至性,文采斐然!”   怕他不信,宋致远硬是将它背了一遍。   偏偏对方没什么反应,宋致远追问道:“五郎觉得如何?”   “条理清晰,是有几分才情。”   “可不是吗,韩家三郎也太没眼光了,竟然为了一个妓子休了林家二娘,好歹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娘子,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餐毕李珣放下汤匙,慎言道:“他人之事,不敢妄加判断。”   宋致远摆手道:“这些都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五郎用不着这么正经。”又道,“现在林韩二人闹得满城风雨,市井纷纷猜测他二人的后续结果,五郎觉得他们还能破镜重圆吗?”   仆人端来温水供李珣漱口,他微微侧头,用手稍稍遮挡,随后拿起帕子擦拭嘴角残留的水渍。   见他没回应,宋致远道:“不如我们来赌上一回,如何?”   李珣放下帕子斜睨他,仆人将食案撤下。   宋致远早就垂涎晋王府里的那匹汗血宝马,两眼放光道:“这样吧,我拿柳公孤本来赌五郎的枣红马,怎么样?”   李珣愣了愣,随即似笑非笑道:“柳公孤本可是二郎的心头好,你舍得割爱?”   宋致远面带笑容,“拿柳公孤本换五郎的枣红马倒也值当,不过……还得看五郎有没有本事拿。”   李珣垂眸不语。   宋致远接着道:“倘若五郎赢了,柳公孤本我亲自送到府上,若是输了,五郎的枣红马我就给牵走了,如何?”   李珣还是不语。   宋致远挑衅道:“五郎敢不敢赌?”   柳公孤本啊,是有点让人心动。   李珣稍稍犹豫片刻才抿嘴笑了笑,弧度不大,刚好露出脸颊的酒涡,看起来腼腆又撩人,“赌什么?”   宋致远兴奋拍掌,“赌二人的结局是否能破镜重圆!”   李珣若有所思道:“两人闹成了这般,多半形同陌路,不过……”   “不过什么?”   “韩商倒不像是纨绔子弟,虽骄纵跋扈了些,但也不至于弃忠毅伯府颜面不顾。他既然执意纳妓,定有他的道理。”   “五郎的意思是?”   “我赌破镜重圆。”   宋致远颇觉诧异,说道:“我倒不觉得林家小娘子会与韩三郎重修旧好。”又解释道,“她既然敢不顾两家颜面公然挑衅韩家,可见其心志。”   李珣点头,并没有反驳他,而是不疾不徐道:“女子名节在一身,林二娘此举无异于破釜沉舟,不过林韩两家好歹是世家,又同在京城,总得留条后路。”   听他一说,宋致远陷入了沉思。   李珣客观道:“不论两人闹成何种局面,家中长辈总是会想办法把他们圆回来的。倘若真闹到公堂上,那才叫撕破脸面,无论是林家还是韩家,都不愿走到这一步。”   “所以你认为,两家长辈会竭力撮合他们?”   “自然。”   “可是林韩二人已经生了嫌隙,我虽不清楚林二娘的脾性,但从思过书中可见其刚烈,她又岂会轻易低头服软?”   李珣不答反问:“不低头又能如何?”   宋致远哑然。   李珣有些同情道:“女郎家总是要比男子不易得多,破镜重圆是林二娘目前最好的选择,一来下半生有了倚靠,二来全了两家的颜面,毕竟在顾全大局之下,总有那么些委屈是要受的。”   宋致远被他的话堵得难受,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禁露出痛苦的表情。   李珣继续打击道:“说不定现在林二娘正被家中长辈关在林家的列祖列宗跟前自我反思呢。”   这话说得宋致远的表情更难受了。   李珣心情愉悦,轻轻抚掌抿嘴笑了起来,明明很矜持,却带着一抹小小的坏,“实不相瞒,二郎的柳公孤本兰生惦记已久,不想有朝一日二郎竟双手奉上,实在是快哉。”   宋致远默默地捂脸,心痛得不能自拔。   而此刻他们口中的女主角正规规矩矩地伺候林家祖宗的牌位,本以为还要在这里关上几天的,结果突听外头传来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林清菊激动的声音,“二娘,韩家来人了!” 第6章 韩家上门韩三郎求和   听到韩家来人,林秋曼微微一愣,仍旧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同林清菊前来的还有徐美慧,她高兴道:“二娘跟我们回去吧,三郎来了,韩老夫人也来了。”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才故意道:“他们来了与我何干?”   徐美慧知道她在置气,上前温言道:“二娘别生气了,都是一家人,自然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又说道,“大郎素来不善言辞,对二娘的态度急躁了点,可好歹是亲妹妹,也总是盼着你好的。”   林清菊也打圆场道:“二娘跟我们回去吧,不要让韩老夫人久等,让阿娘失了礼数。”   林秋曼缓缓起身。   韩老夫人亲自登门倒是令她意外,毕竟老人家已经很少管事了,能上门,可见韩家是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   该来的总是会来。   林秋曼也不闹别扭,随他们回了林家。   祠堂离林府不算太远,片刻便到。   进入林府后,林秋曼吩咐莲心好好给她拾缀一番,最好是打扮得越艳丽越好。   莲心虽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原主的五官本就生得精致,野生眉只需要少许描画便立体起来。   饰面脂粉轻轻涂到脸上抹开,薄薄一层与年轻肌肤贴合,显得白皙而清透。   眼尾用浅粉眼妆修饰,饱满的双唇则被张扬热烈的赤色口脂晕染。   光洁的额头自然也是要点缀的,眉间一点朱红梅花花钿,映得那双桃花眼顾盼生辉。   莲心盘发的手艺极好,林秋曼很满意她盘的堕马髻。   现在脸上的妆容已经够浓艳了,头上太过花俏反而不好,于是她只在发髻上插一支造型简约的玉钗和一把木梳栉做装饰。   这样年轻妙曼的好身段,自然不能藏着,林秋曼故意选大袖纱罗衫穿。   一袭茶色长裙穿到身上,衬得身段婀娜轻盈。   胭脂色的大袖纱罗衫罩在长裙外,琥珀暗纹披帛缠绕双臂,又仙又飘逸。   林秋曼故意在铜镜前扭了扭身姿,胸前裸-露的雪白肌肤夺人眼球,纤细修长的天鹅颈和一字锁骨更是性感又撩人。   这身打扮委实不错!   她扭头冲莲心眨了眨眼,问道:“我好看吗?”   莲心被她勾得脸红,总觉得自家小娘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点头道:“好看!三公子一定挪不开眼睛!”   林秋曼啐道:“没出息。”   稍后林清菊过来催人去前厅,看到她不由得愣住。   林秋曼骚首弄姿,笑吟吟问:“阿姐,我好看吗?”   林清菊皱眉道:“你怎打扮得这般艳丽,跟个祸水妖精似的,要去勾引哪家的郎君?”   林秋曼娇嗔道:“阿娘给的脸,我还能把它遮起来不成。”   林清菊掐了她一把,“让韩老夫人看了怎么想?”   “我管她怎么想,难不成还要愁眉苦脸的去见他们,求韩三郎垂怜?”   林清菊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今天休沐林文德也在府里,韩老夫人亲自登门,意味着林韩两家还有戏,他心里头自是欢喜。   韩老夫人已经七十有余,头发虽花白,精神却好。她穿着黛蓝对襟褙子,衣上的盘金彩绣流光溢彩,看起来非常华贵。   一套祖母绿头饰与耳饰成套搭配,更显清雅脱俗,很有品位。   毕竟是簪缨之族的贵夫人,言谈举止雍容大度,对孙子韩商纳妓之举绝不姑息,很得周氏好感。   一旁的韩商则沉默不语,他一身鸦青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头戴玉冠,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心如死灰。   “阿娘。”   脆生生的呼喊吸引了人们的注意,林秋曼落落大方地站在门口,娇艳得像枝头上刚刚绽放的花儿。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猝不及防撞进韩商的耳中,他微微侧头,看到那张美艳得过分的面庞正在冲他笑。   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韩商愣了愣,仿佛被那抹笑眩了眼,心忽地漏跳了一拍。 第7章 韩家三郎林家无耻手段   周氏看到自家女儿娇俏可人,笑道:“二娘,快过来给老夫人见礼。”   林文德则沉了脸,打扮得这般张扬,成何体统!   韩老夫人似乎也有些诧异,往常在府里她虽没怎么留意过林二娘,但印象中的人绝不是今天这般嚣张明艳。心里头虽有些犯嘀咕,不过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只道:“数日不见,二娘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林秋曼款款上前行福身礼。   韩老夫人亲昵地拉过她的手,温言软语道:“这些日委屈二娘了,今儿祖母把三郎带来任你发落,想怎么样都行。”   林秋曼瞥了一眼韩商,毕竟在韩家做过儿媳妇,韩老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忸怩道:“祖母言重了,二娘不敢。”   韩老夫人轻拍她的手背,慎重说道:“三郎有错在先,怨不得你。他做了错事,韩家绝不姑息。今日祖母过来接你回去,往后跟三郎好好过日子,若再有什么龌龊,祖母给你撑腰,定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这番话说得真挚,听得周氏和林文德暗生欢喜。   周氏有意撮合他们,轻咳一声道:“二娘,方才老夫人已经同我说了,苏小小落了胎,被转卖了出去,从此以后与三郎再无瓜葛。”   听到此,林秋曼倒是诧异,她扭头看向韩商,俏眼里含着轻佻又戏谑的笑意,“三郎舍得?”   韩商被她的戏谑嘲弄勾得拽紧了拳头,冷颜道:“你别得寸进尺。”   林秋曼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韩老夫人道:“我们忠毅伯府还不至于沦落到需要用妓子来延续子嗣,那苏小小心机深沉,三郎不慎着了她的道儿,犯了糊涂。如今他已悔过自新,只要二娘不计前嫌,韩家还是愿意再续秦晋之好的。”   林文德附和道:“三郎悟了就好,以前的龌龊揭过去便罢了。”   周氏也道:“是啊,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经过了这次考验,二娘和三郎都应该好好珍惜对方才是。”   韩老夫人听得舒心,笑道:“少亲家说得好,夫妻想要恩爱到白头,总少不了风浪磨合。二娘与三郎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得很,经过了这回,更应该理解对方,包容对方,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只字不提之前发生过的龌龊事。   反正现在韩商的名声臭了,林秋曼也好不到哪里去,干脆破罐子破摔,只要能把烂摊子收拾了,就算两全其美。   双方的长辈都是这个态度,至于小辈儿的想法根本就不重要。   不过周氏还是挺心疼女儿的,转移话题说道:“闹了这么一场,三郎怕是也有话想对二娘说吧?”   韩商沉默不语。   韩老夫人用眼神威胁,他只得服软点头。   周氏笑道:“你们年轻人的私房话我们就不掺和了,二娘带三郎去院里吧,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的都摊开来说清楚,别憋着。”   林秋曼看向韩商,他自顾起身往外头去了,似乎早就受不了屋里的人们惺惺作态。   前往海棠院的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偶有仆人遇到他们,皆掩嘴偷笑着离开。   这还是林秋曼第一次见韩商,虽有原主的记忆,真人却是第一次见。他比她高出许多,生得倒是俊俏,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遗憾的是人模狗样的,白瞎了那张脸。   “苏小小真被你打发了?”   韩商猛地顿住身形,神情不可抑制地变得痛苦起来。   察觉到他的难受,林秋曼嗤笑一声,嘲弄道:“三郎既然这么心疼她,为何不好好护着?”   “你闭嘴!”   林秋曼偏不闭嘴,啧啧道:“祖母说是你亲自打发她的,让她落胎,而后又被转卖,以你对她的态度,我是不信的。”   这话把韩商彻底刺激到了,几乎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你还想怎样?”   林秋曼歪着头看他,眼中含着冷酷,“怎么,恨我?”   韩商握紧了拳头。   林秋曼火上浇油,“让二娘来猜一猜,三郎能不顾林韩两家的颜面执意纳苏小小为妾,可见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倘若二娘投湖死了,这事也就罢了,三郎大不了落个臭名声,美人终究是抱在怀里的。只可惜啊,二娘没死成,棒打了鸳鸯,实在是可憎。”   韩商字字锥心道:“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嗤之以鼻道:“一个风尘女子罢了,二娘何苦要与她一争高下?”   “风尘女子”四字把韩商刺痛了,愤怒之下一把将林秋曼抵到墙上,掐住了她雪白的颈脖。   林秋曼的头颅被迫仰起,韩商锁住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下贱东西,你们林家人一窝子贱骨头。你兄长林文德为攀附权贵不择手段,三年前若不是他从中作梗,苏家就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我跟阿妩也不会分离,她更不会被卖到窑子成为娼-妓!”   这番话把林秋曼震住了,只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她拼命抓韩商的手,他却不为所动,她不由得怒火攻心,“韩商,林二娘已经被你逼死过一次!”   韩商猛地回过神儿,失措地松开了她。   林秋曼大口喘着粗气,狼狈道:“你莫要血口喷人,苏家的祸事怎会跟林家扯上关系?”   韩商恨得睚眦欲裂,朝她嘶吼:“全拜你大哥所赐!苏家只是商贾门户,与齐王案何来牵扯,却被你兄长作梗,以至于遭来灭门之祸!”   这话令林秋曼震惊,她快速搜寻原主记忆,对齐王案是有一些印象。   四年前齐王逆反,逼先帝禅位,先帝反抗被杀,听说先帝在临死前曾血书托孤晋王救驾。后晋王连夜带军入京,亲手斩杀齐王,血溅玉阶台。   平叛后晋王扶持年仅九岁的太子登基,整顿朝纲,匡扶道义。   那段时间朝廷清查齐王叛党余孽,京城真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世家贵族能平安度过很是不易。   就算后来平息,苏家跟齐王案扯上关联,也是非常严重的,由此可见其结局。   林秋曼不服他的言论,反驳道:“如果苏家真有这么无辜,纵使大哥作梗,谁又能奈何得了它?”   “那是因为林文德想攀上忠毅伯府这门亲!”   林秋曼瞪大眼睛看着他,听得云里雾里。   见她懵然,韩商心底生出变态的快慰,“你还不知道是吧,让我来告诉你,林文德有心来攀这门亲,事先把韩家的适龄子弟的底细摸了个透。他知道我与阿妩有往来,怕成为你进韩家的绊脚石,便在苏家身上动脑筋。”   林秋曼失措地后退一步。   韩商步步逼近,阴鸷道:“在我们大婚之日,阿妩被贩卖到窑子做妓。可恨的是苏家与韩家天壤之别,就算阿妩进了韩家,也至多不过是个妾室,你兄长却容不下她!”   林秋曼白着脸摇头。   韩商愤恨道:“你嫁进韩家在我面前笑得越开心,她就越痛苦;你在韩家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她却在窑子里屈辱承欢受尽折磨……而这一切,都是你林二娘造成的!”   “不是我!”林秋曼一把推开他,厉声道,“是你韩商自己不中用!你没本事护好她,却在我身上发泄私愤,算什么男人?!” 第8章 白莲演技万一哪天他眼瞎呢   韩商恼羞成怒,失去理智道:“你林二娘该死!你们林家都该死!”   “啪”的一声,林秋曼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怒叱道:“我告诉你韩商,就算我林二娘欠苏小小一条命,也已经抵清了!”   韩商死死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一字一句道:“你与苏小小的事,我并不知情。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有私情,便绝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韩商渐渐冷静下来,讥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林秋曼的眼眶微微发红,似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那是因为……二娘曾对三郎有情,也曾期盼过三郎啊。”   韩商愣住。   林秋曼痴痴地望着他,眸中水雾弥漫,“二娘也是阿娘从小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的女儿,嫁到韩家,也曾满心欢喜盼着能得三郎垂怜疼爱,琴瑟和鸣的。”   韩商冷冷道:“装什么可怜。”   林秋曼擦了擦泪,语无伦次道:“是,我林二娘活该,我不配!”她猛地抬头,“韩商,成婚三年,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对我就没有分毫愧疚?”   韩商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露出隐忍又倔强的表情,雪白的颈项上残留着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她一步步朝韩商走近,幽幽道:“你扪心自问,二娘嫁进忠毅伯府可曾做过出格之事?”   韩商仍旧不语。   林秋曼恨声道:“苏小小无辜,可是我林二娘又何尝不是!我风光大嫁,欢欢喜喜盼着丈夫垂怜,新婚夜却独守孤灯到天明,成了韩府笑话!三郎啊三郎,你给我的羞辱……哪怕到至今想起来,仍是让人恨之入骨。”   韩商绝情道:“你该!”   “哈哈,对,我该!往日你作践我的报应全都落到苏小小身上了,该!”   这话委实太毒,把韩商气得暴跳。   林秋曼一张利嘴毫不留情地攻击他,连珠带炮道:“你在我身上种下的因,结成的果全都落到了苏小小身上,这就是报应!她有今天,也是你韩三郎造成的,你有什么颜面来斥责我,自己没本事护住心爱的女子,却来怪被你逼死过的发妻。你韩三郎还是个男人吗,你还有脸做人吗?!”   “你!”   “我与你成婚三载,日日被你磋磨,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最后却被你一纸休书逼得投湖自尽。三郎啊三郎,我林二娘再不是人,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你欺辱我至此,逼得我投湖,良心可曾有过不安?”   “那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对,我是自作孽,你又何尝不是?!”   韩商额头青筋跳动,不愿与她争辩。   林秋曼咄咄逼人,“当初你既然不愿娶我,大可和离放我一条生路。就算我大哥的手伸得再长,也不至于能干涉到忠毅伯府的家事。可是你没有,韩家放不下颜面,宁愿把我困死在里头,也不愿给二娘生机。”   韩商反驳道:“是你自己贪恋荣华富贵,反倒怪我不给你生路。”   林秋曼咬牙道:“是,二娘贪慕虚荣,舍不得韩三夫人的名头。那是因为二娘心中有恨,恨苏小小夺走三郎,更恨自己不能得到三郎垂怜!”   这话令韩商怔住。   林秋曼失魂落魄道:“二娘有错吗,我名正言顺嫁到韩家,不过是想获得夫郎的一丁点疼宠罢了。二娘不贪心的,真的,二娘一点都不贪心,只盼着三郎能正眼看我,对二娘笑一笑,哪怕是一声问候都好。可是三郎,我是你的发妻啊,你可曾施舍过我一丁点怜爱?”   说到这里,林秋曼已是泪雨如下。   看她软弱悲伤的样子,韩商的内心说不震动是假的。   先前明明那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忽然之间卸下盔甲,露出女子柔弱心肠,击得他恻隐难堪,五味杂陈。   韩商喉头滚动,只觉得如鲠在喉,“你又何必如此。”   林秋曼凄凄地望着他,眼中含着绝望,“二娘错了,正是因为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才在得到休书时彻底疯魔了。二娘恨呐,投湖落水时真的好冷,可是再冰冷的湖水都抵不过三郎的薄情寡义。”   韩商默默垂下了头。   林秋曼落泪道:“二娘被三郎逼死过一回,往后什么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此后两清,谁也不欠谁了。”   也不知是倦了还是厌了,她拿手帕轻轻拭泪,小声抽泣起来。明明美得那么张扬,却又娇弱悲伤,柔肠寸断,引人生怜。   韩商的视线落到她的颈脖上,绯红与雪白相衬,似在控告他对她造成的刻骨伤害。心中终是残留着几分不忍,语气渐渐变得柔和了些,“你不顾两家颜面造出思过书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于阿妩被祖母亲自打发转卖,逼迫我前来求和。现在想两清,只怕没那么容易。”   林秋曼咬唇不语。   韩商阴郁道:“既然当初林文德这么费尽心机把你塞进忠毅伯府,我便如了他的愿,成全了他。”   林秋曼还是不语。   头顶上又传来韩商不冷不热的声音,“祖母亲自来林府接你,算是给足了面子。你造出来的丑事,不就是为了再回忠毅伯府吗。林二娘,我今天得好好恭喜你得偿所愿。”停顿片刻,又讥讽道,“你兄妹二人当真好手段,韩某佩服。”   林秋曼无辜地抬起头,楚楚可怜道:“倘若二娘说……想讨要三郎的一封和离书,三郎会不会给?”   此话一出,韩商怔住,似觉得不可思议,“和离书?”   林秋曼点头,幽幽道:“二娘别无所求,只求一封和离为自己正言,日后若是再嫁,也不至于背负上无所出的帽子,让他人忌讳。”   这话把韩商给气得不轻,几乎失态道:“痴心妄想!”   林秋曼被他吓着了,委委屈屈地低头,不敢看他。   见她畏首畏尾的样子,韩商心中火气更甚。   欲擒故纵!   一定是欲擒故纵!   林家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个刁钻奸猾,机关算尽。枉他刚刚还动了恻隐之心,怜她不易,哪料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偏不如你的意!   “你想要和离书也行。”   林秋曼抬起头,半信半疑,“真的?”   “到忠毅伯府来拿。”   “……”   啧啧,合着耍起了无赖。   韩商怕自己再失态,甩袖而去。   林秋曼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不安地绞着手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待韩商彻底消失后,她才转身平静地整理仪容,刚刚还哭得凄凄切切,转眼就面无表情。   晚上周氏来海棠院同林秋曼说体己话,虽然知道下午韩商曾对女儿动过手,但只要想到有韩老夫人撑腰,腰板便挺得直了起来。   林秋曼懒洋洋地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听她叨叨絮絮。   周氏心情高兴,自言自语道:“咱们二娘是有福气的人,多亏老天爷开眼,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林秋曼幽幽道:“阿娘觉得韩三郎是良人吗?”   周氏愣了愣,无奈地叹了口气,“以你如今的情况,不跟他还能跟谁?”   林秋曼没有说话。   周氏继续说道:“二娘现在声名狼藉,韩三郎亦是如此,你若不回忠毅伯府,还能去哪里,难道要一直呆在林家让大郎供养着吗?”   提到林文德,林秋曼忽地翻身看她,眸色深深,“阿娘,当年我能嫁进韩家,大哥费了不少心思吧?”   “不瞒你说,当年能攀上忠毅伯府我想都不敢想。林家虽是世家,但到你祖父那一辈就已经没落了,朝廷里没人,子嗣又单薄,只剩下了我们这一支。大郎心气儿高,一门心思钻营,想重振林家,当时我想着你能高嫁也算是一桩美事,岂料……”   “那阿娘事先知道韩三郎已经与他人有私情了吗?”   “这我倒不清楚。”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周氏劝道:“韩家愿意不计前嫌接你回去,也算是全了两家的颜面。你被休妻回来要死要活,不也是舍不得韩三郎吗,现在他改过自新,愿意同你好好过日子,你就莫要同他置气了。”   林秋曼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周氏伸食指轻轻戳了戳她,柔声道:“现下只有咱们娘俩,你跟娘说句实在话,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秋曼垂下眼帘,一缕青丝在指尖上漫不经心缠绕,“韩家是火坑,嫁韩三郎我后悔。”   周氏笑道:“女人嘛,嫁哪个男人都后悔。”   这话委实犀利,林秋曼噎了噎,异想天开道:“二娘想嫁的男人,定是那天上的皎皎皓月,他的品性一定要端贵雅正,心胸豁达,并且还不能纳妾,要从一而终!”   周氏嗤笑一声,打趣道:“你要的皓月啊,京城里倒有一个。”   林秋曼好奇问:“谁呀?”   周氏指了指天上,“皇叔晋王。”顿了顿,“可惜啊,咱们二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就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想嫁他的世家贵女可多着去了,没你林二娘的份儿。”   林秋曼不服,“万一哪天他眼瞎了呢?”   周氏:“……” 第9章 二娘报官撕逼大战正式开场   母女一番戏语打趣,周氏一个劲儿埋汰自家闺女,佯装嫌弃。   林秋曼在她怀里撒娇,比起上一世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现在这个“家”简直不要太好。虽然跟兄嫂不对付,但有一个疼宠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林秋曼很知足。   周氏轻抚她的背脊,叹道:“娘这辈子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姐妹能与夫家和睦,平平安安过一生。”   林秋曼没有说话。   周氏温柔道:“听阿娘的话,别跟韩三郎闹得太僵,你往后还要仰仗他,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林秋曼轻轻的“嗯”了一声,周氏只当她听了进去,没再继续唠叨。   之后两天韩商曾来过一回,林家对他非常热络,林秋曼也没表现出抵触的样子,大家都以为这事就算是成了。   原本林清菊想着事情告一段落只等着夫家来接她回渭城,谁料林秋曼期期艾艾,竟又向她打听起放告来。   林清菊顿时诧异不已,皱眉道:“二娘莫不是还惦记着报官?”   林秋曼没有吭声。   林清菊急了,脱口道:“你是不是疯了,韩三郎都已经来求和了,并且还有韩老夫人替你撑腰,往后你在韩家有头有脸,前程不可估量,怎么还要胡搅蛮缠?”   林秋曼耷拉着头不说话。   林清菊恨恨地掐了一把,“你说话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林秋曼被掐疼了,吃痛道:“好姐姐,我跟韩三郎是不可能破镜重圆的。”当即把苏家,林家和韩家的恩恩怨怨一股脑讲了,惊得林清菊说不出话来。   室内一时陷入死寂,林清菊隔了许久才头痛道:“你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哟!”   林秋曼反驳道:“这孽可不是我造的,是大哥造的。”   林清菊被噎得无语,林秋曼严肃道:“我琢磨着,大哥估计还不知道韩三郎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你真认为大哥对苏家……”   “咱们先不提大哥,若你是韩三郎,被林家如此折腾,日后又当如何?”   “这……”   “阿姐,二娘很是艳羡你与姐夫能琴瑟和鸣,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只想求得如意郎君一心一意待我,可是韩三郎不是那个人。”   林清菊看着她,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先前顶着莫大的压力抛出思过书闹得满城风雨,总算换来韩家求和,结果还没高兴两天,又得知了这事,真真是一波三折!   林清菊心神不宁道:“这事若是闹到公堂上,母亲和大哥定会被气疯。”   林秋曼:“若是不闹,阿姐可又忍心看着二娘进那火坑,被韩三郎日日磋磨?”   林清菊眼皮子狂跳,陷入两难。   林秋曼冷静道:“这事坏就坏在苏小小并非一般的风尘女子,韩商也非纨绔之流。他俩患难与共,经过了此番波折,那苏小小已然在韩三郎的心里头生了根,谁也别妄想着能拔掉。”   “问题是对簿公堂便是与韩家彻底闹翻,你可曾想过后果?”   林秋曼闭嘴不语。   林清菊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道:“一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没有两全其美,要么我成全两家的颜面葬送下半生,要么就是撕破脸皮。至于韩三郎,你就别痴心妄想着他能待我好。反正他跟苏小小已经不可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拉我去陪葬。”   “二娘莫要气馁!”   “阿姐,我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如果不趁热打铁彻底摆脱忠毅伯府,往后二娘就甭想有新生,一辈子都得在那个泥潭里挣扎。倘若这就是二娘用死换来的下半生,不要也罢。”   “二娘!”   “阿姐你是最心疼我的,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怨憎吞噬,面目全非吗?”   “别说丧气话!”   “这条路二娘没得选,只能咬着牙往前冲!”   林清菊被她说得心烦意乱,语气不由得拔高,“一旦你跟韩家交恶,林家定也容不下你,你可有考虑过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林秋曼赌气道:“大不了被大哥赶出家门。”   林清菊呵斥道:“糊涂!林家是你最大的倚靠,若是离了林家,你一个女郎家,往后可要怎么活?”   “不怕,我有嫁妆傍身。”   “二娘太天真!古有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一无子嗣,二无夫家,唯有娘家才是你最大的仰仗。若离了林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娘子,拿什么去谋生?”   林秋曼垂首不语。   林清菊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狠下心肠道:“原先我想着若思过书没能把韩家引来,与他们撕破脸倒也值当。可现如今他们来求和了,并且是韩老夫人亲自来的,这已经是天大的脸面。就算往后韩三郎要磋磨你,总得顾虑韩老夫人,你也不至于太遭罪。”   “阿姐!”   “你听我说!哪家的媳妇不是靠熬的,就拿我与你姐夫来说,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你回了韩家,日后有了子嗣,便能稳稳当当地坐稳你的主母之位。与其离了林家无所依靠,还不如韩家那个火坑。”   “阿姐你这是要害我啊……”   “二娘,女郎家在世多有不易,思过书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了,你若执意与韩家闹翻,便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与其去谋求一个未知的定数,还不如现今的安稳实在,至少后半生有了仰仗,你也不用活得太辛苦。”   听了她的言语,林秋曼低头沉默。   林清菊继续劝道:“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从小娇生惯养,没当家不知穷人滋味,一旦日子过得不如从前,便会知道所谓的有情郎是多么的可笑。那韩家虽不如你意,至少能让你享荣华富贵,不用为生活操劳,这已经比大多数女子要幸运得多了。”   林秋曼继续保持沉默。   林清菊急道:“二娘你说句话,有没有听进去?”   “阿姐,我听着呢。”   “你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又道,“你以前胆小怕事,没什么主见,现在不知为何事事有主意,旁的话也听不进去。”   “那是因为死过一回,想明白了吧。”   林清菊被噎得哑口无言。   林秋曼不再继续试探她,敷衍道:“阿姐的肺腑之言二娘都记下了,我性子弱,胆子还小,说不定去了公堂连话都说不全。”   林清菊唬道:“府衙不是我们女人家能去的地方,那里的明府可威严了,脾气还不好,一不小心说错话是要挨板子的。”   林秋曼连连点头,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以前她靠的就是一张利嘴吃饭,法官见得多了,只要理正,便能挺起腰板做人。   虽然林清菊对报官一事持反对态度,不过并不妨碍林秋曼行事,因为诉状已经递出去了,是她委托乳母张妈妈送的,方才一番话不过是探口风而已。   张氏和莲心都是原主的陪嫁,所以清楚韩家三年的日子究竟如何。上回原主投湖自尽,张氏肠子都悔青了,这回林秋曼一开口,她立即照办。   府衙每逢初一和十五放告,昨儿就是十五,林秋曼的诉状是由张氏的男人王二给呈上去的。   诉状提交后并不是马上审理,还得等。   结果府衙的消息还没等来,倒等来了忠毅伯府的震怒。   韩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亲自登门,连茶都没喝,只说捎带两句话过来,说完便走。   周氏听着不对劲,心惊肉跳道:“不知韩老夫人都说了些什么?”   丫鬟道:“我们老夫人说,林家给脸不要脸,林二娘既然想与三郎对簿公堂,韩家奉陪到底。三日后开堂审案,不去的便是无赖。”   周氏眼皮子一跳,险些坐不住。 第10章 吃瓜群众晋王围观林韩撕逼   丫鬟继续道:“第二句便是,林韩两家就此撕破脸,各走各的道儿,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别怪韩家不留情面。”   丫鬟说完便离开了林府。   晚上林文德回来,林家吵翻了天。   这回林秋曼成为了众矢之的,不止林文德对她恶语相向,周氏更是无法理解。   面对众人的围攻,林秋曼把林文德做的那些丑事全都抖了出来,气得他火冒三丈,失去理智道:“林二娘你疯了!韩三郎的话怎么能信?!”   林秋曼驳斥道:“大哥你敢对天发誓,苏家的事你就没有插过手?!”   林文德冲她咆哮:“那是苏家自作孽不可活,与我何干!”   “若你没有从中作梗造下这桩孽缘来,韩三郎又岂会恨我入骨,我林秋曼又何至于落到今天的两难地步?!”   “我说没有就没有!”   “你敢不敢与韩三郎当面对质?!”   这话把林文德唬住了,林秋曼目光如炬道:“大哥,这桩孽缘是你造下来的,不是我林二娘不顾林家颜面。如今你挖下的火坑,凭什么要让我去兜底葬送一生?”   周氏嗫嚅道:“二娘。”   “阿娘你还要护着他!”   周氏闭嘴不语。   林文德脸色铁青,甚至连手都有些发抖。   林秋曼冷冷地审视他,犀利道:“大哥为了林家费尽心思,二娘不敢有怨言,可若因为你造下的孽债,而要背负到我的头上,二娘死也不依!”   林清菊皱眉劝道:“二娘,你少说两句。”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如今捅出篓子来,怕连累莲心和乳母张氏被罚,遂说道:“这事阿姐也同意了的。”   林清菊:“???”   林文德愤然道:“我就知道跟你脱不了关系!”   林清菊:“我没有!”   周氏着急道:“你们别吵了,事情都已经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到底要怎么才能挽回局面?”   徐美慧插话道:“不能上公堂,若是上了公堂,便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周氏:“要不……再去趟韩家?”   林文德:“我没脸去!”   周氏又气又恼,指着林秋曼道:“你这孽障,有什么事不能一家人好好商量,非得捅出一个又一个篓子才会甘心。”   林文德阴沉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把她捞上来。”   这话令众人心寒,林清菊忙打圆场,“大哥莫要说气话。”   周氏不想再听他们吵吵嚷嚷了,头痛道:“闯了这么大的祸,明天二娘自个儿滚到祠堂去给列祖列宗跪下认错!”   林秋曼撇了撇嘴,巴不得滚到祠堂躲清静。   很快林韩两家对簿公堂的消息不胫而走,坊间议论纷纷,全都对两家上公堂的日子充满着期待,甚至都打算去观热闹了!   待到开堂审案那天,东县府衙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整条街道都被堵了起来,全是来观热闹的群众。   衙役前来林府传唤原告,谁知林秋曼被关在祠堂,林文德不准她去府衙。   林秋曼恼羞成怒,把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全给砸了,吓得周氏哭喊家门不幸。   林文德被气得七窍生烟,睚眦欲裂道:“林二娘,今天你若敢走出林家祠堂,从此以后,林家便再无你立足之地!”   林秋曼双目猩红,一字一句道:“今日我走出了这个家门,就没打算回来过!”   “你!”   “大哥百般阻挠,无非是想靠着那点姻亲关系稳住韩三郎勿生报复,如今撕破脸,怕韩三郎无所顾忌,是这样吗?”   被她说中心事,林文德恼道:“你说什么浑话!”   “那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屡屡阻拦我?”   周氏没法继续偏袒,怒火攻心道:“二娘你疯了!大郎不让你去公堂是为你好,你怎还要执迷不悟?”   “阿娘,今天若我不能去公堂替自己讨回公道,我便撞死在林家祠堂,变成厉鬼日日纠缠林家,叫你们不得安生!”   “你这孽障,是要气死我不成!”   “母亲,你要逼死二娘,二娘立马撞死给你看!”   眼见她一头向柱子撞了去,周氏慌了,失声道:“张妈妈快拦住她!拦住她!”   张氏体态肥硕,力气又大,连忙冲上去将她拦了下来。   林秋曼泪雨如下,撕心裂肺道:“阿娘,女儿不孝,若今日不替自己讨回公道,你便当我在那日落水死了个干净!”   这话把周氏的心揪得生疼。   林清菊看不下去了,跟着抹泪道:“阿娘,二娘已经疯了,你便由着她去吧,往后的路全靠她自己走,是好是坏,咱们已经管不了了。”   周氏红了眼眶,泣不成声道:“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玩意儿出来。”   娘仨全都抹泪呜咽,哭得人心烦。   林文德知道木已成舟,冷冷地盯着林秋曼道:“二娘,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必。”   林秋曼回答得斩钉截铁。   林文德闭上眼沉默了阵儿,沙哑道:“阿娘,你都已经看到了,是二娘自己要走的,怨不得我。”   周氏哭得更加伤心。   林文德平静道:“你去吧,从今往后林家没有你这个人。”   周氏含泪道:“二娘!”   林清菊也道:“二娘你可要考虑清楚!”   林秋曼缓缓起身朝周氏磕了三个响头,肃穆道:“阿娘,女儿不孝,请您成全!”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家祠堂,走得异常决绝。   莲心和张氏连忙追了上去,身后的周氏心肝都碎了,哭喊道:“二娘你回来!你回来!”   出了祠堂,林秋曼脸上的眼泪早已抹得一干二净,她一脸镇定,像个御驾亲征的女王英勇奔赴战场。   张氏的男人早就备好了马车在门口候着,林秋曼匆匆上了马车,莲心和张氏在旁陪同,朝七里街的府衙去了。   汴阳城共计七十二条街道,京城划分为东西两县,皆由京兆府管辖。   林家属于东县,位于双桂街,离府衙有三条街的路程,马车过去也要走好一会儿。   就在林秋曼前往衙署的途中,晋王李珣被堵在了七里街无法前行。   人山人海,空前盛状!   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群众!   听着外头的吵吵嚷嚷,李珣支起乌骨泥金折扇撩起帘子一角观望,问道:“陈叔,这是怎么回事?”   老仆陈伯安前去打听,稍后回来禀报,说今天是林韩两家开堂审案的日子,市井百姓纷纷来看热闹了,所以造成了拥堵。   李珣收回折扇,心下不禁生疑,问道:“不是听说韩家求和了吗,怎么又对簿公堂了?”   老陈笑道:“回郎君的话,听他们说林家不愿意重修旧好,所以才闹到了公堂上。这会子韩家三郎已经来府衙了,就等着林二娘现身呢。”   听到此,李珣不由得腹诽,这个林二娘倒有点骨气。   老陈又道:“现在整条七里街都被百姓围堵了,郎君是否改道前行?”   “改道吧。”   老陈应了一声,命马夫折返回去。谁知没走多久,李珣忽然道:“陈叔,去附近的茶楼坐坐,不去平阳侯府了。”   老陈心里头虽困惑,却也没多问,只应了声“是”,便前往附近的茶楼。   殊不知马车里的李珣心情复杂,一想到自己的枣红马凶多吉少,就忍不住肉疼。那日他还信誓旦旦,满心欢喜地等着宋致远把柳公孤本送上门,结果竟被林二娘啪啪打脸。   这个林二娘当真是个妙人儿,今日二人开堂审判,他索性也来围观一下。 第11章 对簿公堂韩三郎他不举   老陈还是挺了解自家郎君的,出双倍价寻得一间雅间。   李珣惬意地坐在雅间里,只需侧头,便能看到斜对面衙门口的情况。   底下人头涌动,吵吵嚷嚷,全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八卦群众。男女老少,各色人都有,倒颇有一番盛世太平的热闹景象。   跑堂小二送来糕点、瓜果和煎好的茶水等物。   李珣端起青瓷碗小饮一口,咸味太浓,不合他的胃口。   按说家长里短婚姻田土之类的细故案件是审不了多久的,只要原告和被告在场,纠纷不是太复杂,很快就能审出结果来,所以李珣能在这里坐着等。   要是往常,他压根就不会关注这些世情琐事,只是林二娘实在特殊,应该算得上惊世骇俗。再加之他又因她输了枣红马,心下更是生了几分兴致,倒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茶楼的茶汤不合李珣胃口,他闲着无聊,便自己煎茶。   跑堂小二麻利地送上茶具和茶粉供贵人使用,茶粉只经过碾碎,未曾细筛,需用罗合轻轻筛出细末,方能入水。   李珣挽起窄袖,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娴熟地拿起罗合,倒入茶粉轻轻筛动,细腻茶末从缝隙中飘出。   他似乎很享受制茶的过程,垂下眼帘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罗合,清隽的脸上写满了舒适恬淡,仿佛外面的吵嚷不存在似的。   筛好茶末,他细心地将其置入竹盒中备用。   接下来便是煮水,取活泉水注入鍑中,待风炉炭火将水烧至鱼目气泡时,李珣取来少许细盐加入。   他口味淡,不喜咸味太重的茶汤,只添加了一点作调剂。   待到水烧至连珠气泡时,他又取竹勺舀出一瓢清水备用,随后用竹夹搅水,直到形成漩涡时,才开始加入适量的茶末,继续搅动茶汤。   鍑中茶水在火舌的包围下开始沸腾翻滚,甚至四溅。   李珣不紧不慢地将方才舀出的清水倒入,使沸水趋于平静,沫饽逐步形成,一锅茶汤便大功告成。   小心翼翼将鍑从风炉上取下放好,他拿长柄勺舀茶汤盛入青瓷碗中,沫饽均匀,色泽红浓明亮,闻起来醇厚又芳香。   这才是合他胃口的一锅好茶!   喝第一口茶汤时,突听底下传来哄闹声,他微微侧头,看到一辆马车挤入人群。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原来是林二娘来了。   围观的群众全都沸腾起来,议论纷纷。   马车缓缓朝府衙驶去,李珣边饮茶汤边看热闹。   待到马车抵达府衙门口时,他刚放下茶碗,雅阁的门忽然被推开,宋致远兴致勃勃地站在门口,促狭道:“五郎好兴致啊。”   看到他的瞬间,李珣的心情很微妙,就像偷窥小娘子被抓了个现行似的,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子。   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窘迫,他默默地打开折扇,嫌弃地把自己的脸遮住。   宋致远夸张地笑了起来,别提有多开怀了!   与此同时,行至府衙门口的林秋曼刚下马车就看到韩商像标杆似的杵在那里等她。   仇人相见并没有分外眼红,韩商玉树临风,非常有教养的朝她行拱手礼。   林秋曼行福身礼。   二人面上平静,心里头却是排山倒海的翻腾不休!   韩商像从来就不认识过她一样,眼神陌生中带着尖锐的审视。他以为那日她说求和离书只是欲擒故纵,毕竟她以前懦弱可欺,不想竟是真的。   这样的林二娘让人感到陌生,甚至捉摸不透。   衙门口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有人说二人郎才女貌,倒是一对佳偶;也有人说二人表面上平和,说不定内心早就想把对方撕了。   还有人则揣测个中曲折。   人们一个个唾沫星子横飞,对二人评头论足,畅所欲言。   公堂里的马县令刚审完一桩细故案件就听到下面的人说原告林二娘来了,原本他是要去后堂休息片刻的,心中权衡了一番,立马提原告,先把他们的案子审了,好打发众人散去,免得闹哄哄的吵得人心烦。   第一次进古代公堂,林秋曼的心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她暗暗掐了掐手心,故作镇定地走入进去。   马县令一张国字脸,穿着绯色澜袍,端坐于公案后。   公案左右分别坐着县丞,主簿等人陪审。   头顶上的“明镜高悬”四个烫金大字肃穆而庄严,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看起来威风凛凛,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和震慑。   林秋曼毕恭毕敬地跪到原告石上,马县令一拍惊堂木,威严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林秋曼定了定神儿,清声道:“奴林秋曼,现住双桂街林府,家中排行老二,人称林二娘。”   马县令捋胡子,说道:“林氏,将你所告案由如实陈述。”   林秋曼稍稍整理思路,正色道:“奴与忠毅伯府韩三郎韩商于嘉和二年成婚,成婚三载奴恪守本分,谨遵三从四德,只可惜,奴一腔情义却被韩三郎辜负。”   停顿片刻,林秋曼继续道:“韩三郎迷恋上了春香楼**苏小小,并为其赎身金屋藏娇,后苏小小有孕,韩三郎欲将其纳为妾室。奴羞愤之下与之争吵,公婆相劝三郎亦无果,他执意纳妾,并以一纸休书将奴遣送回娘家,其理由却是无所出。奴不服韩三郎休妻,恳请明府断理评判。”   马县令:“你成婚三载无所出,确有此事?”   林秋曼:“确有此事。”   马县令:“那你所诉何求?”   林秋曼一字一句道:“奴不愿与妓共侍一夫,请明府主持公道,改判我二人和离,为奴洗清无所出的污名。”   说完她又呈上当初韩商写给她的休书,马县令过目后问了些细节问题,她一一作答,不敢有任何隐瞒。   问完原告后,马县令道:“传被告。”   韩商不疾不徐走进公堂,跪到被告石上自我介绍一番,马县令道:“韩商,我且问你,这份休书可是你亲手写给林氏的?”   韩商回道:“是。”   “林氏说你欲纳妓生子,故而休了她,可有这回事?”   “有。”   “休书上说林氏成婚三载无所出,遂出之,这便是你休妻的原因?”   韩商沉默了阵儿,才道:“林氏心胸狭窄,且好忌妒。我怜春香楼苏小小不易,欲将其纳入韩家,却遭她撒泼大闹,搅得家宅不宁。与她成婚三年来,我二人多犯口舌,如猫鼠一般,早已不睦。”   这话令林秋曼震惊,大声道:“明府,韩三郎撒谎!”   马县令拍下惊堂木,林秋曼闭嘴,马县令道:“方才林氏说她谨遵三从四德,恪守本分,为何到你嘴里却又变成了心胸狭窄,且好忌妒?”   韩商面无表情,“明府可传韩府家奴为证。”   马县令:“传证人。”   不一会儿两名奴仆进入公堂跪拜,林秋曼一眼便看出她们是洒扫庭院的下等仆人,根本就没怎么接触过。   马县令问:“林氏,此二人你可认得?”   林秋曼:“认得,她们是在韩三郎院里做洒扫的家奴。”   马县令指着两人道:“将你二人在韩家的所见所闻细细说来,不得欺瞒。”   刘氏战战兢兢地自报家门,随后小声说道:“奴不敢欺瞒,林二娘与三公子确实不睦已久。”   另一名仆人接茬道:“平日里两人就多有口舌争辩,后来因为三公子欲纳妾,两人更是水火不容。我们做下人的也是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会受到牵连挨罚。”   这番话听得林秋曼火冒三丈,驳斥道:“荒谬!韩三郎少有回府,就算回来,也大多都在书房,不曾与我有过半分言语,何来多有口舌争辩之说?!”   刘氏垂首不语。   林秋曼道:“明府,奴有证人,请传陪嫁丫鬟莲心和乳母张氏上公堂。”   马县令:“传。”   莲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话都说不全。   张氏性子烈,一上来就同韩府家奴争辩,双方都没读过书,又都是粗陋妇人,吵嚷起来实在不堪入耳。   马县令连拍惊堂木示意她们闭嘴,林秋曼知道靠她们是不管用的,遂质问韩商道:“三郎当真不要脸面了吗?”   韩商冷哼一声,露出鄙夷之色。   林秋曼一咬牙,高声道:“奴恳请明府传稳婆!”又道,“奴与韩三郎成婚三载且还是完璧之身,皆因韩三郎不举,无法行房事,故无所出,恳请明府判我二人和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韩商的脸绿了! 第12章 一战成名韩三郎身败名裂   方才吵嚷的妇人不约而同噤声,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韩商,包括马县令。   “不举”关乎着男人的尊严,就算韩商再有教养,此刻都矜持不下去了,他脸色铁青道:“林二娘你胡说些什么!”   林秋曼继续给他扣黑锅,激动道:“请明府决断,韩三郎不举,令奴守了三年活寡,到至今都还是处子之身。明府若是不信,可传稳婆验身,证奴清白!”   “林二娘!”   “请明府传稳婆验身!”   “林二娘你毁我声誉,还要不要脸了?!”   林秋曼伶牙俐齿狡辩:“什么叫毁你声誉,不行就是不行,生不出就是生不出!我与你成婚三载,你却连一个子嗣都不能给我,是你自己不中用,反而还倒打一耙,天理何在!”   这话把韩商气疯了,冲她咆哮道:“林二娘你别给脸不要脸!”   林秋曼火上浇油,指着他道:“哎呀,急了,被说中心事三郎急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扣上“不举”的帽子,哪个男人都忍不了。   韩商被气得失去理智,欲冲上去捂住她的破嘴,林秋曼嚷嚷道:“打人了!明府,韩三郎恼羞成怒打人了!”   两旁的衙役连忙冲上去阻拦。   韩商委实被气昏了头,一把推开护到林秋曼身边的莲心和张氏,粗-暴地抓住她的脚踝,恨声道:“林二娘你敢说我不举,老子现在就把你拖回韩家圆房,让你下不了床!”   林秋曼不嫌事大,吵嚷道:“奸-淫-妇女,其心可诛!”   韩商被彻底气炸了,此刻他全然没有了平时世家贵公子的形象,恨不得把林秋曼拖出去千刀万剐。   公堂上一团糟乱,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马县令一个劲拍惊堂木,连声叫道“肃静肃静”,韩商则与衙役拉扯起来……整个场面乱哄哄的,就跟菜市场一样,吵翻了天!   最终折腾了许久衙役才把韩商制止下来,他一脸赤色,双目猩红,胸膛剧烈起伏。并非是他失了稳重,而是林秋曼太会气人,一张破嘴又毒又利,扎到身上刀刀见血。   他吵不过她,索性动手。   好不容易把场面控制下来后,马县令立即命人去寻稳婆。   衙役办事效率奇高,不到茶盏功夫便把稳婆孙大娘寻了来。   马县令命她给林秋曼验身,两人前往后堂。   在孙大娘替林秋曼验身的期间围观百姓窃窃私语,看韩商的眼神奇奇怪怪,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原来如此。   韩商额头青筋暴跳,他显然低估了林秋曼的不要脸。   一个女郎家,被原封不动退货就已经是莫大的羞辱了,偏偏她剑走偏锋,反而给他扣了一顶“不举”的帽子在头上,以后还有哪家小娘子敢嫁他?   想到此,韩商恨得吐血,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嫌她脏,索性破了她的身子,让她有口难言!   不一会儿孙大娘出来了,她朝马县令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道:“回明府,经奴验证,林二娘确实是完璧之身。”   众人再次哗然!   马县令懵然地看向韩商,成婚三年女方居然还是处子!   这就……尴尬了。   韩商自己也很无语。   林秋曼面无表情地从后堂走了出来,马县令心里头还有不解,困惑问道:“林氏你此前说韩三郎欲纳妓生子,这个‘子’又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问得玄妙至极。   林秋曼故意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严肃道:“不瞒明府,奴也不甚清楚。”顿了顿,“或许是三郎被他人哄骗,误以为……”   她故意不说后半句,围观的八卦群众又露出“我懂了”的表情。   韩商再次被气得跳脚,怒不可遏道:“林二娘你休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林秋曼嗤之以鼻,一张巧嘴颠倒黑白道:“三郎,奴与你成婚三载,不计较你不能行人事,你却受妓子迷了眼反把奴休了,逼得奴投了湖!奴不服与你对簿公堂,你却指使家奴污蔑,全然不顾往日夫妻情分。被你这般作践,奴何须再顾忌你的颜面?”   韩商怒叱:“你巧舌如簧颠倒是非,请明府明断,勿要被这刁妇所骗!”   “荒唐!我与你成婚三载还是完璧之身,铁证如山。你自个儿不行,还要污蔑奴无所出。冤枉啊明府,遇上这样的郎君,奴跟谁说理去!”   “林秋曼!”   韩商被她大义凛然的表情气得肝儿疼。   偏偏那刁妇浑身上下都是演技,变脸跟翻书一样,眨眼间就泫然欲泣,楚楚可怜道:“枉奴对三郎一片痴心,却被喂了猪狗!我一个女郎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实在羞于启齿,便投了湖。如今想来,二娘何错之有?”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这番示弱倾吐获得众人同情,纷纷表示理解。   韩商愤慨道:“你们莫要被刁妇骗了,她蛊惑人心,颠倒黑白,耍起手段更是信手拈来,比那祸水妖精更甚!”   围观群众不服他的言论,有人嘲弄道:“韩三郎,你自己不行,反赖人家林二娘生不出,啧啧……” 第13章 李珣入宫晋王婚姻局势   “是啊,摊上这样的郎君,真是倒霉。”   “谁说他不行了,这不是嫖上了春香楼的妓-女吗,并且还有了子嗣。”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种?”   “哈哈,这绿帽子戴得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七嘴八舌的说三道四震得韩商脑门嗡嗡作响,他一脸扭曲地瞪着林秋曼,内心惊恐无比。   她彻底刷新了他对女性的固有认知,论起不要脸,估计全京城都找不出像她这样的女人,简直毫无下限!   原本马县令是偏向韩家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实在令人出乎意料。   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   毕竟成婚三年女方还是完璧之身,却被男方以无所出的理由休弃,确实不合理。   判二人和离理所应当。   马县令干咳一声,严肃道:“如今事情水落石出,本官便判你二人和离吧,官府会记录在案,往后各走各路,且好自为之。”   林秋曼:“多谢明府裁断!”   韩商看着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案件审理完毕,接下来进入结案程序。   马县令的判词很快就拿了下来,判词曰:本是佳偶成双,怎奈完璧归赵,今日断离,往后各生安好。   林秋曼得了判词,喜滋滋地送上祝福,冲韩商笑盈盈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愿三郎相离后能重寻旧爱,比翼双飞。”   韩商满脸厌憎。   马县令朝他们挥了挥手,衙役喊道:“退——堂——”   一行人陆续离开公堂,韩商被林秋曼打击得浑浑噩噩,直到走到门口才缓过劲儿来。他阴恻恻地看着她,狠厉道:“林二娘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   林秋曼冷哼,“天子脚下,你还敢为非作歹不成?”   韩商没有说话,只是绿着脸甩袖而去。   也在这时,林清菊从人群堆里挤了上前,周氏到底还是心疼闺女,让她来接林秋曼回去。   林秋曼丢不起这个脸,不愿意回林家被林文德数落。   林清菊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啐道:“你这反了天的顽猴儿,这时候知道要脸了!”   林秋曼拉她的衣袖撒娇,林清菊翻小白眼儿道:“阿娘偏心,从小对我严厉,对你却娇惯,这时候还顾着你,让你先去西县别院安顿几日再说。”   林秋曼展颜道:“阿姐也心疼二娘,要不然就不会来了。”   林清菊板脸道:“得寸进尺!”   在姐妹俩离开府衙后,韩家马车里的韩老夫人脸色铁青,一旁的韩商垂着头不敢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老夫人才咬牙切齿道:“一个女郎家竟如此不知廉耻,我倒要看看,往后京城里还有哪家郎君敢娶她!”   “祖母……”   “闭嘴!你看你干的混账事,为了一个妓子,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与此同时,茶楼里的宋致远和李珣还没走。   底下人头涌动,三三两两各自散去。   跑堂小二进雅间伺候时,宋致远打听道:“小二你清楚公堂上的情形吗?”   小二笑道:“刚听他们说过,也不复杂,起先林韩两家各自家奴为证,结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嚷起来了。”   “后来呢?”   “郎君怕是猜不到,那林二娘竟然要求稳婆验身,说她成婚三载还是完璧,又说韩三郎不举,守了三年活寡,故才生不出子嗣来。”   这话把宋致远呛着了,“你说韩三郎不举?”   小二:“是林二娘说的。”又道,“后来稳婆验身,确实是完璧。”   宋致远心下不禁困惑,“我记得思过书上不是说韩三郎纳妓生子么?”   小二两眼放光,“郎君问得妙极,那到底是不是韩三郎的种,谁知道呢?”   宋致远:“……”   待店小二离去后,宋致远隔了许久才说道:“这个林二娘当真是个狠人,现在闹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韩三郎不举,并且还被戴了绿帽子,以后哪家正经小娘子敢嫁他?”   李珣慢悠悠地端起茶碗,补刀道:“个人风评更是糟糕透顶,仕途堪忧。”   宋致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半信半疑道:“五郎以为……个中曲折有几分真假?”   李珣垂下眼帘,斯文地抿了一口茶汤,“都假。”   “何出此言?”   “成婚三年还是完璧,足以断定韩三郎对林二娘有难以消解之恨。起先我以为二人能破镜重圆,现在看来,症结应该出在妓子苏小小身上。”   听了他的解释,宋致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李珣放下茶碗,眼中兴致渐浓,“此人倒有几分手段,不似一般女郎家,无视礼教名节,放肆得很。”   宋致远:“听你这一说,我倒想见见这个林二娘了。”   李珣垂眸不语。   当时他并不知道,七日后的春日宴会见到那个令他输枣红马的女郎,因为大长公主的请帖送到了林家。   次日李珣进宫跟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年近六十,自从经历了四年前齐王叛乱后身子已大不如从前,成日里吃斋念佛,不问俗世。   早膳接近尾声时,许嬷嬷道:“老祖宗,晋王来了。”   太皇太后慢条斯理地端起浓茶漱口,稍后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语气淡漠道:“他来做什么?”   许嬷嬷提醒道:“老祖宗忘了,今天是晋王入宫给您问安的日子。”   太皇太后沉默不语,死气沉沉的苍老面庞上写满了厌弃。   她缓缓伸手,许嬷嬷搀扶她到凤榻前,她疲倦地坐到榻上,全身的力量几乎都依到了靠背上。   “让他进来吧。”   外头的李珣得了传令,规规矩矩地走进永安宫,跟太皇太后磕头。   头顶上传来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李珣缓缓起身。   太皇太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丰姿秀逸的年轻人,一身圆领大袖紫袍将修长身躯衬托得挺拔悍利,腰间束着金玉带,右侧垂落着金鱼袋和一块环状血玉。   满头青丝被规矩地束缚在玉冠里,露出清风霁月的好容颜。眼神清澈又明亮,全然没有权势者的贪婪欲-望,好似佛陀一般,带着俯视众生的平静与坦然。   他跟昭妃越来越像了,不论是仪态,还是性情,亦或眼神,明明不是亲生的,却完美的继承了昭妃身上的特有气质,叫人看不清真假,辨不清虚实。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却挑不出对方的一丁点儿错来。   “赐座。”   李珣老老实实入坐。   婢女呈上茶汤,太皇太后道:“这是新进的春茶,五郎尝尝看。”   李珣端起茶碗,碗里的汤色浅绿明亮,清香扑鼻而来。他小小抿了一口,回味甘醇,不由得赞道:“白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全靠阿娘调-教有方。”   太皇太后有些小得意,“你这舌头刁钻,能得称赞倒是不易。”   李珣放下茶碗,说道:“阿娘常年心神失养,前些日儿寻得两株长白山黑灵芝,刘太医说此物补气安神最佳,阿娘不妨一试。”   婢女将锦盒呈上,许嬷嬷双手接过传给太皇太后看,她兴致缺缺道:“五郎有心了,论起孝顺来,你是最为贴心的。”   一道声音忽然从外头传来,“阿娘偏心,论起孝心,我华阳可不输五郎!”   众人寻声望去,华阳公主李兰馨款款而来。   她一身赤色绫罗襦裙,外罩白纱衣,梳着高髻,一对凤形鎏金银钗呈对称斜斜插入发中,金镶玉花树钗首与其辉映,看起来华贵雍容。   如今的华阳虽已三十八岁,体态却保养得极好,身段儿白皙丰腴,面如满月,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很是端贵大气。   太皇太后看到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先前对李珣的客套疏离,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笑盈盈道:“什么风把华阳吹来了?”   华阳行福身礼,娇嗔道:“阿娘这话说得,华阳可委屈了。”   李珣起身朝她行礼,道了一声长姐。   华阳看向他,好奇问:“五郎又给阿娘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让我瞧瞧。”   许嬷嬷道:“晋王有心,可是长白山的黑灵芝呢。”   华阳上前打量锦盒里的灵芝,太皇太后满心欢喜地望着她,说话的语气很是放松,“这些日都不见你入宫,又到哪里闲混去了?”   华阳坐到她身旁,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讨好道:“阿娘错怪华阳了,儿可没有闲混,这些日子去了华岩寺,为阿娘祈福,昨日才回府。”   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倒是难为你坐得住。”   母女俩热络地说着家常话,李珣插不上言语,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深知太皇太后对他有成见看法,不求能像家人那样和睦,只求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好。   稍后太皇太后老话长谈,借着华阳在场气氛松快些,说道:“五郎二十有六,也早该成家了。”   华阳笑着打趣道:“五郎可有钟意人选?”   李珣腼腆地垂下头,含蓄道:“全凭阿娘做主。”   这话抛给太皇太后,她险些接不住,心里头明明恨得牙痒,却不敢发作,只道:“我们五郎是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得好好挑个兰心蕙质的小娘子与其匹配。”   华阳笑眯眯道:“儿倒觉得中书令家的甄二娘不错,不仅模样生得好,性情也温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颇有才华,与五郎相配最是适宜。”   中书令甄士怀可是当朝三品大员,现在李珣把持朝政已经是如日中天,倘若再与甄家联姻,那还了得!   太皇太后当场发作,故意挑刺道:“哀家怎听说甄家二娘无趣得很?”   华阳看向自家老母亲,李珣则淡定地跪在圆座上眼观鼻,鼻观心,任凭她们母女暗潮汹涌。   太皇太后心里头很不高兴,暗暗腹诽华阳故意气她,而跪坐在下面的李珣却是一副任人磋磨的模样。   她心里头更加不快,因为她清楚的明白,没有人敢在李珣的婚姻上打主意,只要他不开口说娶,就没有人敢赐婚,就算天皇老子都不行!   母女二人对峙良久,华阳才给台阶道:“快到春日宴了,京中的贵女郎君们都会赴宴,往年五郎从来不给华阳脸面,今年的春日宴一定得来。”   太皇太后顺势道:“也好仔细挑选,看哪家的贵女能入五郎的眼。”   华阳打趣道:“儿主办的春日宴,可牵了不少红线呢,说不准五郎的红线也能牵成。”又道,“今年我还特地给林家下了请帖。”   李珣原本对春日宴兴趣缺缺,忽然听到林家,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哪个林家?”   华阳笑道:“就是跟韩家闹到公堂上的林二娘,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控诉韩商不举,实在是惊世骇俗。”   李珣微微垂首,心下不禁莞尔。   华阳接着道:“五郎不关心这些世情俗事,怕是不知道那林二娘有多狂妄。听说韩家三郎在公堂上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一张利嘴巧言善辩,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不,我昨日回来,今日下的第一个请帖便是林家。”   太皇太后皱眉道:“一个女郎家,在公堂上这般言辞,成何体统?”   华阳道:“所以儿才想见见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郎。”   太皇太后对这些世情没甚兴趣,不想再应付李珣,打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哀家也乏了,五郎若没有其他事便回吧。”   李珣起身行礼,“请阿娘好好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点头,李珣不紧不慢离去。   话说当华阳府的请帖送到林家时,周氏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精美的赤色帖子上印着典雅暗纹,里头是大长公主的亲笔邀请,字迹龙飞凤舞,潦草又霸道。   周氏看得心头狂跳,语无伦次道:“这当真是请我家二娘去春日宴吗?”   徐美慧艳羡道:“华阳府送来的请帖错不了,只是遗憾我们湘儿年岁太小,要不然也能跟着二娘去开开眼。”   周氏美滋滋道:“得去把二娘接回来,给她好好备一身行头,万一她运气好,在春日宴上被哪家郎君看上了呢。”   徐美慧心里头虽冷笑,面上却没表露出来。   下午周氏亲自去西县接林秋曼,别院在南街,离林府较远,马车光半面就得走一个半时辰。   当她抵达别院时,姐妹二人正在庖厨做罐子肉。接到仆人传报说主母来了,两人稍作整理去了前厅。   周氏一看到她们便笑盈盈道:“二娘,我今儿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明日一早便跟阿娘回去吧。”   林秋曼拒绝道:“这里挺好的,二娘不想回去。”   周氏也不生气,只耐心道:“我知道你还在跟大郎置气,可是春日宴的事却耽误不得,上午华阳府亲自送来请帖,大长公主指名让你去的。”   听到春日宴,林清菊很是诧异,“阿娘可别哄我们,春日宴向来都是京中权贵们的玩乐消遣,哪轮得到林家参与?” 第14章 公主请帖他们都想围观我   周氏嘚瑟地亮出请帖,“往年不知道有多少贵女郎君们在春日宴上成就好姻缘,今年咱们二娘也能去了,说不定老天爷开眼,遇到哪家郎君看上了呢?”   林秋曼嗤笑一声,无情地打破她的美梦,“阿娘,昨儿个我才在公堂上控诉韩三郎不举,你说哪家郎君还敢娶我?”   周氏嘴硬道:“咱们二娘有美貌。”   “亲娘,咱能不能别昧着良心说假话,您看我这样貌生得像贤妻良母吗?就这眉眼这脾性,完全不符合主流审美,郎君们欣赏的娴淑静雅,我林二娘身上一丁点都没有。”   周氏上下打量她,被堵得无语。   林秋曼很有自知之明,“虽说韩三郎被我搞得身败名裂,可我林二娘也跟他一样臭名昭著。这辈子啊,您就别妄想着二娘能再嫁一个好郎君了。”   周氏不服气,“万一哪家郎君他眼瞎呢?”   林秋曼:“郎君眼瞎,可他父母不会眼瞎的呀。”   周氏:“万一无父无母呢?”   林秋曼:“……”   林清菊听不下去了,“我觉得,大长公主给林家送请帖,多半是因为二娘在公堂上的举动,所以才想见见吧。”   林秋曼做总结道:“所以说我就相当于一猴儿,昨儿在公堂上他们不好意思像平民百姓那样围观,故才邀我去春日宴,满足他们的猎奇心。”   周氏急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林秋曼很有自我牺牲精神,“去,当然得去!”又道,“能引得全京城的世家贵女和郎君们集体围观,一般人他有这个本事吗,没有!”   周氏:“……”   默默地拿手遮脸,好像有点丢人。   林清菊被她的幽默逗笑了,啐道:“还真当自己是个顽猴儿不成,好歹是个女郎家,哪能这般不要脸面呢。”停顿片刻,“依我看,二娘装病婉谢便罢了,我怕你去了到时候被唾沫星子淹死。”   听她一说,周氏也陷入了纠结中,喃喃自语道:“是啊,不去的话又可惜了,可去了的话,势必让他们看了笑话。”   林秋曼倒不以为意,自嘲道:“我这笑话啊,可是靠自己挣来的,一般的女郎,还没这个本事呢。”   这话说得让人心酸,林清菊心情复杂道:“二娘变了,跟以前大不相同。”   “那阿姐以为,现在的二娘好,还是以前的二娘好?”   周氏道:“现在的好!能说会道,不像以前只会忍耐着,过得太苦,娘瞧着心疼!”   林秋曼冲她们笑笑不语。   翌日众人打道回府,之后没隔两天渭城秦家来人接林清菊回去。   一行人把她送出城,临别前周氏很是不舍,母女几人说了好一阵体己话林清菊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回府后周氏的心情有些抑郁,不过一想到春日宴,立马打起精神来,张罗着给林秋曼做指甲,查验新衣。   待到去华阳府那天,天不见亮周氏就来海棠院催促林秋曼起床,她睡眼惺忪道:“阿娘,这才什么时辰,天都还没亮呢。”   “别嘟嘟嚷嚷,赶紧起来梳洗沐浴。”   “我昨晚洗过。”   “再洗洗,女郎家一定得香喷喷的,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都得拾缀得体体面面才行。”   林秋曼哈欠连天的从被窝里被她捞了出来,周氏高声问道:“劳妈妈,热水都备好了吗?”   “回娘子,备好了。”   “莲心,伺候二娘沐浴,别忘了抹香膏。”   “好。”   泡完澡,莲心取来干帕子替她绞头发。   周氏上前东嗅嗅,西闻闻,一会儿看她的手,一会儿又看她的耳后,表情十分的严肃。   把头发绞干后,天色已经亮开。   去华阳府得乘坐半个时辰的马车,林秋曼不敢吃粥,怕半路不方便。   母女用完早饭周氏亲自动手替她上妆,画的是桃花妆。   林秋曼还以为她会往端庄的方向打扮,毕竟这才符合主流审美,结果画出来的妆容又娇又媚,比她之前见韩老夫人的妆容还要妩媚勾人。   林秋曼有些傻眼。   周氏抬起她的下巴,破罐子破摔道:“你天生一张狐媚子脸,再怎么端庄,比得过那些世家贵女?”   林秋曼被噎得无语。   周氏:“索性媚到底,说不准还能勾到哪家贪色的郎君呢。”   “阿娘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顾不了这许多,你一定得长点出息,不管使什么手段都得给娘弄个女婿回来,要不然下半生喝风吃土去吧。”   面对周氏的无情打击,林秋曼感到了深深的恶意。   画完妆容周氏又给她盘高椎髻,使用的头饰非常讲究。待一切准备就绪,周氏问道:“绿夏,衣裳都熏好了吗?”   绿夏端着托盘进来,一抹淡淡的甜香从衣物上传来,林秋曼嗅了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香啊?”   绿夏:“是橙花香。”   周氏取出丝织石榴长裙替林秋曼穿上,长裙色彩瑰丽,没有任何花纹,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茶白绢条的腰带系法非常繁缛,周氏一双巧手在绢条中灵活穿梭,林秋曼道:“阿娘,太紧了。”   “紧些好,显细腰。”   “我难受。”   “忍着,还有,宴席上别贪吃,吃多了腰粗。”   “……” 第15章 春日宴会一张脸招摇过市   系好腰带,半透的月白大袖纱衣罩在长裙外,搭配的披帛则是与长裙一样的妃色。   周氏从首饰盒里取出一串精美的红色玛瑙璎珞比划一番,最后放弃了,索性在林秋曼的后颈上贴了一朵妖娆的红莲花钿。   颈项上未曾搭配任何首饰,就那么空无一物的裸露着,天鹅颈与性感锁骨便是最好的修饰。   手腕上一只玻璃种翡翠镯,是周氏的压箱底儿,非重要场合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林秋曼垂眸打量自己的一双青葱玉指,在前两天周氏就给她做了指甲,色彩很是嚣张明艳。   把全身上下拾缀妥当后,周氏满意道:“自个儿瞧瞧,好看吗?”   林秋曼瞥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妆容虽然妩媚,全身上下却不艳俗,因为没有满头珠钗金色晃眼。   石榴裙明明夺人眼目,却被月白纱衣压制,半明半透的,衬得窈窕身段若隐若现。   双臂间的妃色披帛点缀到纱衣上,层次感顿时就出来了,显得婀娜多姿。   林秋曼由衷赞道:“阿娘眼光好。”停顿片刻,“除了腰带紧了些,哪里都好。”   “紧了就把腹部收着点。”   “……”   “抬头挺胸,把腰板打直了,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林秋曼绷着脸抬头挺胸收腹,周氏上下审视她道:“随时注意你的仪态,笑不露齿,就算看中了哪家郎君想引诱人家也得含蓄矜持,欲拒还迎。”   林秋曼憋了憋,忍不住道:“阿娘,您这是让我去参加春日宴吗,我怎么听着像去窑子接……”   “又说什么混账话!”   林秋曼闭嘴。   周氏严肃道:“你声名狼藉,能参加春日宴完全是天上掉馅饼,要知道今天有机会进华阳府的郎君们全都是有身份的,不管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使出你的浑身解数来,想办法哄到一个郎君傍身,要不然你还真打算滚出林家在外抛头露面吗?”   “万一都瞧不上我呢?”   “不可能,这么多男人,总有那么几个好色的。”又道,“其他世家贵女无不以端庄贤淑为雅,你一张脸招蜂引蝶过去,我就不信没人落网。”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娘子,到时辰了。”   周氏把她送到府门口,马车备得华丽,一路陪同的仆人有七八个。   临别前,周氏叮嘱道:“给阿娘长点出息,莫要空手而归!”   林秋曼:“……”   华阳府在长平街,出了皇城门便是长平。   长平街也叫公主府,因为半条街都属于华阳府。   二十三年前大长公主和亲北獠,稳固边防十五年。   十五年里她先后嫁给北獠的父子与兄弟,搞得家族猜忌连连,后来大陈挥军攻破都城,她终于得以回家。   此后荣宠不衰,是大陈赫赫有名的功臣。   这条街道上住着京城顶尖儿的贵人,华阳府正门在街道尾端,隔壁便是晋王府。   跟华阳府的气派比起来,晋王府则低调得多。   据说晋王府原本是前朝某亲王的府邸,亲王斗败死后府里闹鬼,便一直空置着。李珣不信鬼神,收拾收拾住了进去,直到至今都没听说闹鬼。   待林家的马车来到长平街时,已是水泄不通。   华阳府门口排起了长龙,全都是递牌子进府的贵人。   马车里憋闷,林秋曼撩起窗口帘子张望,莲心激动道:“小娘子,方才奴婢听他们说晋王今天也要来!”   啧啧,看她兴奋的样子,活像自家小娘子就能把晋王勾搭上似的。   林秋曼对男人没甚兴趣,来华阳府无非是想结交些贵人。   毕竟从长远打算来看,离开林家后就要抛头露面了,得好好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子,便于立足行事。   排了许久的长队,好不容易到了华阳府门口。莲心搀扶她下马车,递了牌子,仆人领她们入府。   华阳府是以亲王品级建造而成,分四进五重院落,共计136间房,内部不但有花园人工湖,还有马场等大型场地。   前来参加春日宴的贵女们多数都被带到映月堂安置。   仆人领着她们沿长廊前行,没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林秋曼刚踏进映月堂,就听一道声音急促传来,“林二娘!”   身侧的莲心像猫似的炸了毛,“小娘子,是韩家四娘!” 第16章 彩头晋王晋王府的妃位还空着……   此时映月堂里聚集了二十多名贵女,全都是小团体扎堆闲聊。   韩四娘冷不防一声呼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纷纷朝刚进来的林秋曼看去。   只见那女郎烈焰红唇,肤如凝脂,一双桃花眼灼灼生辉,高挑窈窕的好身段儿掩藏在半透半明的纱衣下,全身都透着妩媚到极致的风情万种。   院里的贵女们原本就争妍斗艳,不论环肥燕瘦,还是娇俏文雅,拿出来的皆是上好行头。   但论起吸睛,却被林秋曼无情碾压。   没有哪家贵女敢像她那样打扮得像个狐狸精,一身娇媚,张扬到了骨子里。   窃窃私语声层出不穷。   韩四娘脾气冲,直接上前堵人。   林秋曼比她高出许多,捏着帕子低头打量眼前的丫头片子。   一袭洋红襦裙,梳着双丫髻,明明俏皮,眼里却写满了嫌恶。   “许久不见,四娘倒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韩四娘不领她的情,冷声道:“不要脸!”   林秋曼垂眸睇她,轻言细语:“说谁不要脸呢,二娘的请帖可是华阳府亲自送上门儿的。那日在公堂上你哥韩三郎被我羞辱,他们没瞧见,今天专程让我过来给他们瞧瞧。四娘可莫要作死把我气走了,若不然他们瞧谁去?”   “你!”   “哟,生气了?”   韩四娘脸色一青一白,像被钉住似的进退皆不是。   林秋曼站在她跟前,也没打算绕过去,只冲她笑盈盈道:“麻烦四娘让让,别在二娘跟前碍眼,要是把我气走了,大长公主问起来看你怎么交代。”   这话把韩四娘气得不轻,想说什么终是憋住了,悻悻然离开。   林秋曼扭着腰肢不疾不徐地走进院子,在场的贵女们她一个都不认识,她们似乎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牵扯,离她远远的。   林秋曼也落得自在,寻得一个角落坐下饮茶,一副没事别来烦我的表情。   有人看不惯她那副做派,小声道:“不就一五品出身么,神气什么呀。”   “她还真敢来,我若是她,早就躲起来了。”   “是啊,也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大长公主怎么会下请帖给她呢,是不是弄错了?”   “穿得也太嚣张了吧,跟个祸水妖精似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娘子。”   “这还用说吗,今天来春日宴的全是世家公子,她这番打扮,不就是想招蜂引蝶,妄想傍上哪家郎君呢。”   众人小声议论,先前的小团体全都融合在一起,一致对外。   林秋曼置若罔闻。   在这里枯坐了茶盏功夫后,院里总算进来一个熟人,是兵部侍郎柳家的小娘子,原主的手帕交。   她一袭红绿间裙,生得淑雅恬静,正拘谨地探头打量里头的贵女们,疑似在寻人。   莲心瞧见了她,高兴道:“小娘子,柳四娘来了!”   林秋曼抬起头,与柳四娘对了个正着,她腼腆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二娘!”   主仆二人迎了上前,旁观的贵女们交头接耳,柳四娘却不在意,只热切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里说话不方便。”林秋曼拉着她的手出了映月堂。   两人寻了一处清净地儿,柳四娘百感交集道:“我来了许久,就在隔壁院儿,一直没见着你所以过来看看。”   林秋曼幽幽道:“倒是难为四娘了,我如今声名狼藉人人避之,你却来寻我,这手帕交的情谊二娘永远牢记于心。”   “二娘莫要说这些,只恨我不中用,在你身陷囹圄时一点忙都帮不上。”   “你能有这份心就已经不错了。”   柳四娘握住她的手,“自打你出事后母亲就把我禁足,不许我与你来往,可咱们打小的情谊岂能说断就断。”   林秋曼冲她眨眼道:“四娘待我真心,我都知道。”   闺蜜许久未见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原主对柳四娘的记忆皆是美好温暖的,林秋曼以诚相待,同她坐在廊下轻言细语,举止很是亲昵。   以前柳四娘曾参加过春日宴,知道下午才是重头戏,因为上午华阳府都在忙着接待参宴的贵客,有百多号人。   正午时分宴席开场,一行人前往沉香苑,仆人引导贵女们坐到食案前,均是两人一组。   食案上只摆放着两份冷盘,柳四娘解释道:“宴席用膳都是轮流上菜的,先上冷盘,而后荤腥蒸煮,去年有八份菜式,今天估计也差不多。”   林秋曼有些小失望,“我还想见见世面,开个眼呢。”   “就你馋嘴。”   “好歹是春日宴,不图口腹之欲还能图什么?”   “图什么,自然是图权贵圈里的姻缘了。前来的几乎都是未曾婚配的娘子郎君,倘若相中了谁,只要请大长公主出面,事情多半能成。”   林秋曼挑眉,也难怪周氏费尽心机把她折腾成这般。   宴席开动时,公主府里的老嬷嬷清声道:“请各位小娘子吃好喝好,咱们大长公主说了,等会儿晋王要过来撑场子,下午的斗诗斗棋什么的小娘子们可要好好挣一挣抢一抢,若是谁博得头彩,可是晋王亲自赏赐彩头!”   此话一出,全场的贵女们都激动起来。   有人矜持含蓄,有人则大胆,故意问道:“嬷嬷,晋王当真会来参加春日宴吗,往些年他可没来过一次呢。”   老嬷嬷道:“自然是真的了,大长公主还说,晋王至今未曾娶妻,晋王府的妃位还空着。小娘子们可要加把劲儿,要是谁入了晋王的眼,她还会重赏。”   提出疑问的小娘子被这话羞红了脸,其他贵女无不蠢蠢欲动,特别是在听到大长公主煽风点火的情况下,更是摩拳擦掌。   林秋曼没有她们的春心萌动,反而觉得这个晋王肯定有见不得人的毛病。   这个时代的男女多数都是早嫁早娶,晋王二十六岁了还是光棍,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旁边的柳四娘幸灾乐祸道:“真没想到晋王也会来,看来下午公主府里一定很热闹。”   林秋曼:“听你这幸灾乐祸的语气,看戏不嫌事大啊。”   “晋王殿下可是谪仙般的人物,听说样貌生得俊,又有权有势的,还人品端贵,更重要的是洁身自好,从未见过桃色传闻,你说谁不想嫁给这样的郎君?”   林秋曼半信半疑,“万一他不举呢?”   “……”   “又或许他有断袖之癖?”   “酸!你可劲儿酸!”   林秋曼确实挺酸的,晋王府就在华阳府隔壁,这里可是皇城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她琢磨着估计跟北京二环差不多吧,十万往上的房价。   遥想上辈子她在首都拼死拼活都能没挣到一砖半瓦,才二十九岁就活活猝死。晋王年纪轻轻就爬到了权力巅峰,还住这么好的地段,能不酸吗?   见她许久不说话,柳四娘小声道:“二娘,要不然下午你也去跟她们斗斗诗?”   “我没那个才情,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   “万一你运气好呢。”   “我还不缺那点彩头。”又口出狂言,“倘若那彩头是晋王,说不定我还去跟她们挣一挣抢一抢。”   与华阳府隔着皇城墙的政事堂大厅里,李珣原本在喝汤,却鬼使神差的被呛了一下,所有同僚齐刷刷地看向他。   李珣:“……”   短暂的静默后,户部王尚书道:“今日华阳府举办春日宴,听说晋王殿下也会去?”   李珣放下汤匙,温和道:“大长公主相邀,我下午过去捧个场。”   姜阁老笑道:“今日一过,估计又会成就不少好姻缘了。”   周相公八卦道:“姜阁老,您的孙女儿好像也到了及笄年纪,今日春日宴也去了吗?”   姜阁老:“去了,娃娃家的,开个眼界也好。”   大陈朝实施群相制,能拜相进政事堂参议国家大事的多数都上了年纪。同僚们午间用饭不比廊下食礼节繁缛,大家吃吃喝喝几乎什么话题都能聊。   今天华阳府举办春日宴,所以这群宰相的话题自然围绕着春日宴展开。   李珣虽然年纪轻轻,却能跟这群老迂腐打成一片。   同僚们心里头都明白他跟摄政王差不多,但他总能顾及大家的考虑及颜面,再加之性情温和,所以对他的口碑还是挺不错的。   在政事堂公款吃饱喝足,李珣跟大家打声招呼便回了晋王府。   老陈心疼自家郎君,上午在政事堂办公下午还得去隔壁捧场子,着实费神儿,遂叮嘱他午休片刻再过去。   谁料刚躺下,隔壁公主府就遣人来催促,说斗宴已经开场,小娘子和郎君们都盼着晋王莅临。   李珣无奈起床,问道:“大长公主可有给我安排差事?”   老陈:“有的,那家奴说斗宴的彩头全由郎君赏赐。”   李珣坐在床沿沉默良久,才幽幽道:“斗诗斗棋斗画斗字斗歌斗舞斗琴辩论蹴鞠牵钩赛马比箭摔跤这么多彩头,我得赐到什么时候?”   老陈:“……”   默默生出几分同情。 第17章 初见李珣CP第一次见面情形   李珣无比后悔,他素来知道华阳的套路,倘若先前告知他要赐彩头,是怎么都不会去的。如今骑虎难下,不好驳了公主的面子,只得换身衣裳去隔壁应酬。   华阳府里已是一片喧嚣,前来参宴的几乎都是年轻人,又没有长辈约束,不管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们皆是活跃非常。   像蹴鞠赛马比箭这类运动都是在马场花园进行,参与的也是郎君们,而围观的则是小娘子居多。   有的是为自家兄长呐喊助威,还有的则是纯粹围观郎君们的勇猛潇洒。   要是往常,仅凭男女有别就把娘子和郎君们隔离开了。   但今天不一样,一来双方身边都有奴仆婆子跟着,二来谁都不敢在华阳府放肆,打大长公主的脸。   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倘若在春日宴上闹出丑事,名声算是全毁了,故都保持着矜持克制,不敢太过。   林秋曼自认没有才情,是不敢跟这些世家贵女攀比的,所以多数都是围观。她性子活泼,是个坐不住的人,拉着柳四娘去看斗舞。   斗舞场在悦仙馆,她们刚过去,胡旋舞已经开场。   弦鼓声密集轻快,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正在一面大鼓上起舞。   她穿着宽摆红绿长裙,头戴步摇冠,脚踝上系着小铃铛,双臂间披着轻柔纱巾,跟着弦鼓蹬踏旋转起来时如飘雪飞天。   在场的人无不叫好。   随着鼓乐声的节奏加快,小娘子的动作更加灵敏自如,来回旋转得不知疲倦。   林秋曼看得眼花缭乱,完全分不清脸和背。   众人正观得热闹,忽听有人大声道:“晋王来华阳府了,刚过仪和门!”   听到晋王来了,不论是娘子还是郎君全都散场往外跑,纷纷去围观晋王。   柳四娘激动地拽着林秋曼往外挤,兴奋道:“走,去看晋王!”   林秋曼有些犯懵,这简直是大型追星现场啊!   待她们赶过去时,李珣已过长廊,两人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人一袭茶白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金玉带,一块环状血玉系在身侧,头戴小冠,手中疑似握着折扇。   他的身材高挑修长,如青松劲竹般挺立,背影仪态极美,与周边郎君对比起来确实显得鹤立鸡群。   柳四娘露出人生圆满的表情,自言自语道:“人人都爱晋王。”   林秋曼没看到正脸,倒也没有她那般着迷,困惑问:“为什么呀?”   柳四娘一本正经道:“女郎们都想嫁给他,有才有貌有权有财还洁身自好;郎君们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一身权势傍身,品格却端贵高洁,清誉满天下。”   这番总结,林秋曼无法反驳。   围观完晋王,两人接下来又去围观水上牵钩。   所谓牵钩,实则就是拔河,不过是在水上。   五人一条小船,共计四条船参赛。   一根粗壮麻绳分成四股,分别由东西南北四组参赛人员牵在手里,最中心则系着红绸花,谁家能夺得红绸花谁就为赢。   随着一声令下,船上的郎君们集体发力拔麻绳,岸上的人们击鼓助威,声势浩大。   由于是在水面上,船只会随着拉动摇摆,给牵钩造成了一定的难度。   也正是因为这种难度才有看点,因为各种意外都会发生,比如翻船,比如落水。   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揶揄道:“王家的六郎加把劲儿啊,若夺得头彩,丘家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此话引得众人哄笑。   林秋曼爱极了他们的鲜活与灵动,古人们也没有书上那么刻板无趣嘛,不但能大胆示爱,还能集体追星。   突听“扑通”一声,有人落了水,众人又笑了起来。   落水的郎君耍起了无赖,游过去摇敌友的船舷,船上的小郎君大惊失色道:“秦三郎,你可不能耍赖!”   岸上鼓声震天,人们纷纷呐喊助威,每到有人翻船或落水出糗时,围观的娘子和郎君们无不开怀大笑。   林秋曼看得高兴,笑得肆无忌惮。   阳光下那张青春妩媚的笑脸明艳动人,桃花眼里仿佛含了星子,引得诸多郎君频频窥探。   平阳侯府的世子卫四郎对她生了浓厚的兴致,小声问同伴:“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去年好像没见过。”   同伴回说不清楚,卫四郎便吩咐家奴去打听。   看了一阵牵钩戏,柳四娘又拉着林秋曼去围观赛马比箭。   两人走马观花似的凑热闹,要是觉得累了便去游湖,游完湖又去围观斗琴斗诗。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到申时,林秋曼不想动了,最后停留在斗画场。   柳四娘对琴棋书画颇有钻营,看得异常投入。   林秋曼对书画没甚兴趣,不过桌上的一款松饼得到了她的青睐,是咸口的,馅里夹着肉蓉,又香又酥,很得她喜欢,一不小心就多贪了几块。   咸酥糕点吃多了总少不了要喝茶水,一碗茶下肚,胃囊立马鼓胀起来,束缚在腰上的绢带愈发绷紧,林秋曼坐不住了。   起先她努力憋着,结果憋了阵儿腹部一阵难受,得把腰带稍稍松开些才行。但见柳四娘看得专注,也没叫她,只让莲心陪着往外头去了。   二人原本想找间屋子的,谁料里头全都有人,主仆只得往外面走,试图寻一处无人的地方把腰带松开些。   斗画场在听雪堂,听雪堂背后则是星云小筑,李珣一来华阳府就在里头坐着。   往年那些娘子郎君们都没这般积极参赛,今年尤为积极!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露出礼节性微笑应付获得彩头的郎君和娘子们。他犹如高雅圣洁的佛陀供这群信奉者参观。   面对她们娇羞的爱慕眼神,李珣表面上淡定,内心早已如狮吼咆哮。   华阳坑我!   赛事项目共有二十多种,如今已过大半场,纵使他再好的性子,枯坐了这么久也有些不耐,趁着大长公主不在时,他偷偷从小门溜出去透气。   听雪堂和星云小筑中间是一大片壮观的假山石林,平时少有人在那片地方往来。李珣刚走进去,另一边的莲心便先来打探了一番,确定隐蔽无人,才把林秋曼叫了过来。   腰间实在勒得难受,林秋曼发牢骚道:“也怪阿娘早上给我系得太紧,午膳我都没吃几口,方才那酥饼合我胃口,就多贪了几块,结果一碗茶下去竟似撑着了。”   莲心忍着笑,“小娘子受罪了,这身石榴裙可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特别是腰带系法,繁缛精美,腰身自然是越纤秀越好看,所以娘子才系得紧。”   “你别说这么多,赶紧给我松松。”   “只能松一点儿。”   “先松开再说,我憋得难受。”   莲心小心翼翼解腰带,那系法委实繁琐,她解了好半天才把绢条松开了。   林秋曼立即放松腹部,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收了半天腹早就憋坏了,再也不想把绢条系上。   莲心怕有人来,赶紧把绢条给她归位,只是那腰带实在不好系,摸索一番仍旧不得要领。也在这时,突听脚步声传来,一位郎君唐突地闯入她们的视线。   双方都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人。   李珣怎么都想不到会撞见美艳女郎因为吃得太撑而狼狈松腰带的场面,林秋曼更没料到会有其他男人看到那场面。   两人石化在当场! 第18章 众矢之的我节操掉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甚至连空气也似停止了流动。   林秋曼从来没见过这般貌美的男人,眉眼精致,气质典雅端方,身段如孤松亭亭而立,玉质金相,完全长到了她的心尖儿上。   莲心反应最快,立马挡到她身前。   李珣回过神儿,局促地低头回避,并做了个抱歉的礼仪动作,便折返而去。   匆匆回到星云小筑,他强压下心头的尴尬,淡定地坐到太师椅上。   只是方才那一幕无法在短时间内忽略,皆因那抹妃色与雪白太过惹眼。他从来不知,女郎家竟能这般媚骨生香!   不一会儿大长公主进来,今天她的装扮十分华丽,穿着一袭胭脂色长裙,外罩金茶大袖纱罗衫,袖口及领口均镶着金边云纹,罗衫上花团锦绣,绚丽多彩。   李珣不想理她。   华阳知他憋闷,满面笑容道:“五郎若是坐得不耐了,便出去走走吧。”   “不去。”   “真不去吗,外头这么多漂亮女郎,难道五郎一点都不心动?”   提到漂亮女郎,李珣又忍不住想到方才那抹妃色,愈发觉得自己失礼,耳尖不禁泛起红潮。   见他久久不语,华阳转移话题说道:“之前那个林二娘惊世骇俗,我原本以为她多了不得,不想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个平常娘子,仅仅只是样貌出挑一些,别的倒看不出什么来。”   经她一提醒,李珣这才想起他确实是来围观林二娘的,结果人没见着,自己反而被小娘子们围观,心里头有点郁闷。   “据说此人在公堂上巧舌如簧,写的思过书也颇具才情,性子这般张扬,今天没有参加斗宴?”   “没有,一项都没参加,倒是一张脸招蜂引蝶的,把郎君们的魂儿都勾了去。”   李珣沉默不语,华阳又同他说了几句。   突见家奴急赶而来,说百合馆的小娘子们吵嚷起来了,仆人们制不住,来请公主过去看看。   华阳皱眉问:“因何吵嚷?”   家奴:“因为林二娘。”又道,“贵女们似乎对她不满许久,逼她参赛,若不然就赶她出府,她不服,双方吵起来了。”   华阳啐道:“这个林二娘,打扮得这般招摇,引其他贵女吃味儿了,不针对她针对谁去?”   家奴:“主子赶紧过去看看吧,怕是要打起来了。”   华阳看向李珣:“要不五郎也过去看看?”   “不去。”   他不愿去,华阳也不强求,自顾前往百合馆。   结果那个男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不过小娘子家的吵嚷,一个大男人过去围观不太符合身份,所以李珣并没有到百合馆,而是在百合馆旁边的春辉楼。   此时百合馆里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林秋曼几乎引起公愤,所有贵女对她群体攻击。她自是不依,一张利嘴激得众人恨不得扑上去撕咬。   柳四娘哪见过这般场面,只想着出府息事宁人。   偏偏林秋曼一把臭骨头,对挑起事端的韩四娘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林二娘堂堂正正的进华阳府,连主人家都没驱赶我,你哪来的资格参言?”   韩四娘尖声道:“我呸!自己是什么货色,真当大家眼瞎吗!”   有人附和道:“是啊,打扮成这样,一路卖弄风骚,真当我们不知道你藏着什么龌龊心思?!”   “这样的下贱东西,咱们不屑与她为伍!”   “让她滚!没脸没皮的四处勾引,妄想着傍上哪家郎君,真是不知廉耻!”   面对各种尖酸刻薄的言语攻击,柳四娘实在承受不住,一个劲儿拽林秋曼走。   林秋曼自然知道挑起事端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韩四娘只是出头鸟,指使她作祟的是中书令家的甄二娘。   也合该她倒霉,在围观斗棋时平阳侯府的卫四郎凑了上前,他似乎对她有意,频频窥探。   不巧的是甄二娘钟意卫四郎许久了,一家是三品大员出身,一家是侯府名门,只要两家有意,这桩姻缘便是美事。   原本甄二娘想在斗棋上一展才艺吸引心上人,结果林秋曼半路截胡,引得卫四郎仿佛丢了魂儿。   甄二娘三心二意输棋败阵,心里头窝了邪火,知道韩四娘跟林秋曼不对付,便借闺蜜团去怂恿韩四娘找茬,于是愈演愈烈,变成了公愤。   眼见贵女们叽叽喳喳的要打了起来,有人高声宣报大长公主来了。围观的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华阳款款走入进去,一众人连忙跪下行礼。   她居高临下审视吵嚷的贵女们,满脸不快道:“好歹是士族出生的娘子,却如同市井粗鄙妇人般吵嚷,成何体统!”   众人不敢吭声。   林秋曼却不服气,硬着头皮道:“二娘有一事相问,不知大长公主可否解惑?”   华阳垂眸睇她,“说。”   “二娘能得华阳府相邀来春日宴深感荣幸,只是不知,凡来参宴者是否必须参赛?”   “没这个规矩。”   “二娘再问,来参宴者可有妆容讲究?”   “随意。”   “二娘三问,奴来参宴一无破坏华阳府规矩,二无做出伤风败俗之事,其他贵女凭什么赶二娘出华阳府?!”   一连三问震得跪地的贵女们噤若寒蝉。   华阳面无表情斜睨她,隔了许久才道:“你这是想要我替你主持公道?”   林秋曼:“恳请大长公主为二娘正言!”   华阳看着她没有说话,心想她一张利嘴当真了不得,倘若就因为她的三问而打其他贵女的脸,也太没意思了。   “韩四娘,你们为何要驱逐林二娘?”   韩四娘忙否认道:“回大长公主,我们没有。”又狡辩道,“我们只是听闻林二娘颇有才情,所以才想跟她斗宴而已,并无其他心思。”   “是这样吗林二娘?”   林秋曼没有说话,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头顶上传来大长公主冷淡的声音,“都是官家出身的娘子,琴棋书画应该是精通的,既然来了春日宴,斗一场也无妨。”   “大长公主!”   “怎么,怯场了?”   林秋曼沉默,她确实有点怯场。   原主肚子里虽然有点墨水,但不出挑,她自己也不擅长歌舞,要她跟这群世家贵女们斗才艺,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见她久久不语,韩四娘故意挑衅道:“怎么,二娘怕了吗?”   林秋曼丢不起这个脸,只能问道:“比什么?”   韩四娘:“任你挑。”   华阳道:“今日赛场上有二十多种,林二娘想与她们比什么尽管说来,我亲自坐镇,绝对公平公正。”   林秋曼微微皱眉,心里头把斗宴的全部项目过了一遍,都不是她擅长的。   身侧的柳四娘担忧地碰了碰她,倘若斗输了,那就是被公然打脸,大长公主实在是强人所难!   华阳有意逼她,问道:“想好比什么了吗林二娘?”   林秋曼暗暗咬牙,豁出去道:“想好了。”   “比什么?”   “辩论。”   此言一出,华阳愣住。   全场贵女皆震惊抬头,韩四娘的脸色变了! 第19章 辩论主题你们逼我出大招   华阳似没听清楚,再问了一遍,“你说比什么?”   林秋曼:“辩论。”   华阳仿佛被气着了,看向在场的贵女们,气极反笑道:“你们谁敢跟林二娘比辩论?”   没有人吭声。   她继续问:“韩四娘你呢?”   韩四娘沉默。   华阳鄙夷道:“好你个林二娘,当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且看看辩论场上,有哪个是小娘子?”   林秋曼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她话中的含义。仔细想想,辩论场上确实没有哪家小娘子去参赛,那完全是郎君们的战场。   对于女性来说,口多言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没哪家郎君愿意娶一个巧言善辩的娘子,确实对名声不太好。   也难怪大长公主说她七窍玲珑心,她提出辩论,贵女们都不敢接招,毕竟名声更重要。但是她除了一张破嘴能拿得出手,其他本事真真是什么都没有。   林秋曼有些为难。   华阳道:“换一个比。”   林秋曼斟酌片刻,坚持道:“不换。”又道,“有规定跟谁比吗?”   “没有。”   “娘子们若不愿跟二娘比,那就让郎君们来。”   这话委实猖狂,全场贵女纷纷看向她,身侧的柳四娘小声道:“二娘你疯了!”   华阳也是震惊,诧异道:“此话当真?”   “当真。”   “你想挑哪家的郎君辩论?”   林秋曼毕恭毕敬道:“奴不敢,既然是辩论,自然是在辩论场上获得头彩的郎君了。”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声层出不穷。   华阳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兴致勃勃问仆人:“今日辩论取得头彩的是哪家的郎君?”   “回主子,是英国公家的裴六郎。”   “去把裴六郎找来,问问他的意思。”   不一会儿裴兼被仆人请了过来,他一身牙色交领大袖衫,面如冠玉,身段颀长,看起来很是风雅俊秀。   待他行过礼后,华阳问道:“裴六郎,林二娘想与你辩论争头彩,你可愿意?”   裴兼愣住,片刻后羞愧道:“大长公主折煞六郎了,身为男儿,岂可跟妇人一较长短。”   林秋曼猛然抬头,“可是不敢?”   裴兼脸色绯红,“是不屑。”   他才不会跟女郎家一较高下呢,赢了也不光彩。   偏偏小娘子猖狂不已,嗤鼻道:“今日来春日宴的皆是有才华的娘子郎君,却不想尽都是些软脚虾,一个都不能打。”   这话引起公愤,有人不满道:“林二娘你少猖狂,有本事你跟我们比琴棋书画!”   林秋曼:“我偏要比辩论。”又道,“女郎家不敢出来便罢了,却不想连郎君都没人敢出来应战,大长公主,这可怨不得二娘。”   华阳心里头不痛快,心想这个林二娘当真机智狡猾,但她岂能轻易被她戏耍,遂说道:“既然无人愿战,便换一换。”   林秋曼拒绝道:“二娘不换,斗宴自然是挑自己最擅长的了,奴自认为辩论拿得出手,其他的一无是处,凭什么要自取其辱?”   这话把华阳堵得下不来台,她面色阴沉地看了会儿她,说道:“裴六郎,我命你跟林二娘辩上一场,结果不论。”   裴兼急道:“大长公主!”   华阳凛然道:“不得违抗命令!”   裴兼闭嘴。   辩论场就在百合馆外头的凤玉亭,裴兼虽然不屑与女郎斗,但架不住大长公主发威,只得屈从前往凤玉亭。   柳四娘很是担忧,愁眉苦脸道:“二娘你可闯大祸了,那裴六郎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今日你与他辩论必输无疑。”   林秋曼懊恼道:“事到如今,大长公主找茬,我又还能怎样?”   “唉,早知道就该顺了韩四娘的意出府的。”   “倒也不必,大家都知道裴六郎博学,我输给他也不算丢脸。”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见不得韩四娘小人得志的样子。”   两人交头接耳,跟在她们身后的韩四娘和甄二娘等人皆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坐等她被裴兼打脸。   听到林二娘要与裴兼辩论的消息,其他场地的娘子郎君纷纷赶到凤玉亭围观,有些人甚至放弃比赛,直接跑了过来,一个个看戏不嫌事大。   只短短片刻,凤玉亭就被围得人山人海。   两位主角到位后,围观者集体噤声。   既然是辩论,自然要立主题。   裴兼很有风度的把出题的机会让给了林秋曼,林秋曼也不推让,朝他行完福身礼,便走到案桌前站定。   众人纷纷探头张望,猜测她要写下什么主题。   林秋曼提着笔,一时有些踌躇。   裴兼能夺得辩论头彩,定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再加上柳四娘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肚子的墨水,她要如何才能赢得了他?   林秋曼有些犯难,虽说输给他不算丢脸,但既然来比了,自然是想赢的。   众人见她久久不落笔,悄悄议论起来。   林秋曼的视线扫过全场,心中千百回转,想要赢得比赛,就得讨个“巧”字,只是这个巧,要从何着手?   甄二娘的闺蜜团看她不顺眼,有人故意道:“林二娘,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就下来,别丢我们女郎家的脸。”   在场的贵女们纷纷笑了起来,满眼嘲弄。   望着那一张张讨厌她的脸孔,林秋曼轻颦眉头,原来所有女郎都厌恶她啊,那她就选个让女郎们都喜欢的主题吧。   从砚台里蘸上墨汁,林秋曼在宣纸上认真地写下了“女子”二字。搁下笔,仆人把宣纸展示给人们看。   众人又议论纷纷,似乎看不明白那两个字的含义。   裴兼皱眉道:“二娘可是要以‘女子’为主题来辩?”   林秋曼:“正是。”   这个主题委实出得刁钻,纵使裴兼博学多才,此刻也不禁犯起愁来。   他从小博览群书,不论是儒学还是佛理,亦或民俗风情,皆是信手拈来,唯独“女子”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定下了主题,接下来有一刻钟的时间供辩赛者整理思路做准备。   华阳不动声色离去,前往春辉楼。   李珣很是惬意,端着茶碗悠悠品茗。   华阳上楼来,老远就啐道:“这个林二娘真是个滑头,我差点没能揪住她。”   李珣看向凤玉亭问:“哪个是林二娘?”   华阳站到他旁边,指了指亭子里的人,“那个,穿妃色石榴裙的便是林二娘。”   李珣瞥了两眼,视线很快就转移到茶汤上,脑中不由得想起假山石林里的那一幕,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裴兼博学多才,阿姐让林二娘与他辩论,说出去不怕惹人笑话吗?”   “这可怨不得我,是林二娘自己挑的人。”   这话倒是让李珣意外,华阳接着道:“女郎家的谁会去比辩论,偏偏林二娘说她只会这一门,没有贵女愿意同她比。”   李珣放下茶碗,指腹轻轻摩挲扇骨,“裴兼愿意同她比?”   “自然不愿意了。”停顿片刻,“被我逼的。”   听到这话,李珣不禁抿嘴笑了起来,脸颊露出一侧酒窝,颇有些小性感。他无比同情道:“裴兼的名声算是被阿姐毁了,若英国公问起来,阿姐可莫要拿我去堵他的嘴。”   华阳又气又笑,发牢骚道:“所以说这个林二娘刁滑,她若输给裴兼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若裴兼输给了她,我就成为了罪人。”   “那他们的辩论主题是什么?”   “主题是女子,林二娘出的。”   李珣愣住。   华阳翻了个小白眼儿,颇有些无奈,“这主题出得刁钻吧。”   李珣没有说话,视线悄悄地转移到不远处的凤玉亭上,愈发觉得这个林二娘有点意思。   据说在公堂上韩商曾被她一张利嘴气得七窍生烟,今天他倒要看看她又要如何与裴兼巧舌如簧。 第20章 马屁达人高光打脸时刻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仆人敲下梆子,高声道:“时辰到,请辩者就位。”   林秋曼和裴兼各自归位。   “辩论开始!”   之前裴兼出于礼仪让林秋曼出题,现在她回礼,让裴兼先发言论。   裴兼行拱手礼,林秋曼行福身礼。   裴兼手持折扇,清声道:“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子温柔如水,天然柔弱,宜室宜家,自当以德为重。”   在场的郎君们纷纷点头,女郎们也很赞同他说的话。   “自古以来,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男主外女主内天然分工,尊卑有别。此乃传统天道,不可违逆。”   “汉有班昭著《女诫》乃典范之首。女子遵循三从四德,有益于家族稳定,后世兴旺,其功不可没。女子若有德,家和万事兴;女子若失德,家败万事衰。故女子当以德行为重,切不可做那妺喜妲己之流,小则败家,大则祸国殃民。”   有人赞道:“六郎说得好!”   裴兼继续道:“《列女传》口口相传至今。其贞顺传,蔡人之妻有情有义;节义传,鲁义姑姐公义至高;贤明传,姜氏谏宣王堪称明德……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当得起德行风范,更为后世传颂。”   “然,阴阳有别,女子天性柔弱,后方宅院方属委身之地。某以为,相夫教子,秉尊传统,才是女子安身之所。而后宅安定,只需德行即可。女子有才,固然难得,却易风流灵巧,倒不如拙守安分来得好。”   一世家公子道:“六郎这番话深得我心,女郎家就应当以德行为重,后宅相夫教子,稳固宗族兴旺,方为贤明!”   其他郎君也赞同道:“这番见解延续千古,在场的女郎们理应遵循。”   “是啊,女郎切不可做那妺喜妲己之流,遭人唾骂!”   现场围观的郎君们几乎全体赞同裴兼的思想理念,他的言语得到了他们的推崇拥趸。   女郎们则沉默不语,无人敢驳辩。   裴兼很满意众人的回应,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秋曼行福身礼,道:“二娘倒不以为然。”   裴兼:“某洗耳恭听。”   林秋曼看向在场的女郎们,凛然道:“上古时期嫘祖教民养蚕治丝,方有这华衣美裳,当得起万世之师!夏商妇好开疆扩土,保家卫国,乃第一位女将军,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也!春秋无盐钟离春,高瞻远瞩满腹才华,助齐王振朝纲,成就佼佼!”   “越国西施,忍辱负重为国献身,亡吴之功西施当属!才女蔡文姬,一首《胡笳十八拍》愁断人肠,堪称千古绝唱!娘子关平阳昭公主,才识出众,为大唐东征西讨戎马一生,生荣死哀!文成公主入藏,巩固西陲边防,促进唐蕃经贸交流,丰碑不朽!”   “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女郎们全都热血沸腾起来,纷纷高声道:“林二娘说得好!”   “六郎狭隘,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   方才沉寂如死水的女郎们全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裴兼没料到对方一来就强势进攻,不敢驳辩,因为她举的例子皆是当之无愧的女性代表,并且是公认的。   林秋曼趁势追击,咄咄逼人道:“六郎曰女子天然柔弱,所谓天然柔弱,皆因男尊女卑环境使然。上述女子个个德才兼备,有勇有谋,不比男儿差!”   “话虽如此,可你所举之人只是个例。”   “那我且一问,女子天然柔弱,又何来这流芳万古之人?”又道,“我所列女子,当得起后世景仰。她们为国家或子民做出无悔贡献,影响深远。我们作为女子,理应以她们为尊,以造福后人为努力,而非以女德为荣!”   柳四娘帮腔道:“对!她们当得起后世景仰,个个贤明有才,流传千古,实乃女子典范!”   这番激进言语完全打破了郎君们从小养成的固有思维,有人大声辩驳道:“你们疯了不成,女子遵循三从四德,天经地义!”   林秋曼驳斥道:“何来天经地义?远古时期以母系为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难道也是天经地义?!”   “林二娘你这是诡辩!”   “天经地义才是诡辩!任何天经地义皆是由天时地利人和转变而来,现如今男权当道,为维护宗族权益,强给女子灌输女德为荣,倘若因此而否认女子柔弱不作为,便是掩耳盗铃的笑话!”   “天尊地卑,乾坤定位,林二娘你这是要反天!”   这顶帽子扣下来,激得无数小娘子愤慨不已,纷纷吵嚷道:“今日辩场就事论事,有大长公主坐镇主持公道,郎君何必大言不惭!”   在场的女郎们饱读诗书,平时少有言语,今日有大长公主坐镇皆可畅所欲言,个个口才了得,吵得不可开交。   凤玉亭中的林秋曼犹如女郎们的统帅,她只朝她们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所有女郎集体噤声。   她大义凛然道:“天尊地卑,乾坤定位,实在当不起!”又道,“女子贤明,今世便有一位,华阳公主和亲北獠,十五载忍辱负重为国献身,方换来边境安宁。这样一位家国天下的女子,岂能以天尊地卑而论?!”   这番质问震得全场噤若寒蝉。   春辉楼上的华阳心里头虽腹诽她真敢讲,但不得不承认被她的马屁拍得通体舒畅。   底下的柳四娘非常机灵,再拍一记马屁,冲春辉楼道:“大长公主为国献身,十五载忍辱负重,心怀天下百姓,实乃女郎们的典范,我们理应以大长公主为荣!”   她这话一出,便有人附和道:“以大长公主为荣!”   接着女郎们集体跪拜。   在场的郎君们见她们跪下,只得跟着跪拜。   众人口里齐声喊着以大长公主为荣,那场面真是让华阳飘飘欲仙!   这不,李珣也行礼道:“以大长公主为荣。”   华阳被哄得神魂出窍,斜睨他道:“连你也来揶揄我。”   李珣却一本正经,“阿姐心怀天下百姓,当得起这份尊荣。”   华阳娇嗔道:“这个林二娘,方才女郎们都厌恶她,结果全被她收买了,这下又来收买我,我才不上她的当!”   嘴上说不上当,内心却爽翻了天,她故作矜持道:“生为皇家儿女,自当以国为重,不论后世如何评论,华阳只求问心无愧。”又道,“你们都起来吧,今日辩论实在精彩,大家畅所欲言,就事论事,出了华阳府,切莫非议。”   “谨遵大长公主教诲!”   “裴兼,林二娘,你们继续。”   两人毕恭毕敬地道了声是。   林秋曼反驳完裴兼的男主外女主内和男尊女卑观点后,又从三从四德说起,她朗声道:“先前六郎说女子应遵循三从四德,方能兴旺家族后世,我对此倒有另一番见解。”   裴兼对她的攻击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比淡定道:“请讲。”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世姻缘。二娘对六郎所讲的家和万事兴深以为然,但这个‘家和’皆是建立在夫妻和睦之上。”   “二娘言之有理。”   “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倘若丈夫不能与妻子做到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又或许宠妾灭妻,如此种种。若男子自身失德,却要女子忍辱负重遵循三从四德以和为贵,未免不近人情。故而我以为,男子若要家族后世兴旺,应先给后人做好表率,以德服人,以理明是非,使内宅安定,方能家和万事兴。”   言外之意,想要兴旺家族后世,男女同责。   裴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未辩驳。   林秋曼道:“六郎以为如何?”   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六哥,你就老老实实认输吧,若再辩下去激得小娘子们群愤,他日连媳妇儿都讨不到,母亲定饶不了你!”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失笑。   有人笑道:“裴六娘,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众所周知,六郎学识渊博,若不战而败,颜面何存?”   裴六娘娇声道:“周家三哥哥真是没安好心,今日辩论主题是女子,大长公主已经是女子典范,你却还要六哥与二娘争辩,这不是故意让六哥得罪全场女郎吗?”又道,“我六哥堂堂男儿,不战而败皆是出于尊重,尊重女郎们的不易,周家三哥哥可莫要扭曲是非。”   周三郎认输道:“不敢不敢,都说六郎才华横溢,我看六娘也不相上下!”   裴六娘看向裴兼,劝说道:“六哥,二娘口才了得,今日你算是遇上对手了。这会儿女郎们都看着你呢,辩与不辩,全凭你自己做主。”   裴兼辩论从未有过败绩,不料今日竟被林秋曼下了套子。他要是一个不慎,不但会引起女郎们的公愤,还会得罪大长公主,真真是无趣!   衡量当前局势,他无奈地笑了笑,冲林秋曼行礼道:“二娘口才了得,六郎甘拜下风,今日辩论彩头,六郎双手奉上,心服口服。”   对方已经下了台阶,给自己留了颜面,林秋曼感激道:“承让!”   裴兼把彩头拱手相让。   裴六娘高声道:“在场的女郎们,我六哥才华横溢,一表人才,可会心疼人了,女郎们嫁他准没错!”   裴兼被这话臊红了脸,宽大的衣袖连忙遮住自己的颜面,不敢见人。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有女郎赞道:“裴家六郎好气度!”   “是啊,能忍能容,当得起京城四君子之名!”   人们一阵赞誉,对他的胸怀气度很是欣赏。   原本韩四娘等人满心期待着林秋曼被打脸,结果裴兼不战而败。   林秋曼捧着彩头路过她们时,故意在韩四娘身边停顿,并骚首弄姿道:“倒是要谢谢四娘费尽心思捧我出风头了。” 第21章 妖艳贱货啊啊啊皇叔太帅了叭……   韩四娘气得呕血,阴阳怪气道:“臭不要脸。”   林秋曼居高临下斜睨她,轻蔑道:“我若是四娘,这会儿早就灰溜溜走人了,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也不害臊。”   “你!”   “不跟你费口舌了,二娘还得去领彩头呢,据说是晋王亲赐。”顿了顿,贱兮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春心萌动道,“今日我打扮得这番用心,说不准晋王见了二娘,也会挪不开眼呢。”   韩四娘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皮的女人,脱口道:“贱人痴心妄想!”   林秋曼火上浇油,“大长公主都说了,晋王府的妃位还空着,四娘捧我出风头侥幸得了见晋王的机会,我自然不能枉费你的一番苦心,怎么都得使出浑身解数引他多瞧两眼才行。”   这番话把韩四娘气得炸毛,失态道:“贱人,骚货……”   旁边的贵女怕她失了体统,连忙捂住她的嘴。   林秋曼冷哼一声,嘚瑟得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扭着腰肢招摇过市地去领赏。   星云小筑里的大长公主很是高兴,端着茶碗道:“我原先还担忧裴兼下不来台,丢了颜面,不想竟被他们圆融了回来,林二娘得了彩头,裴兼赚了声誉,皆大欢喜。”   李珣淡笑不语。   没隔多时,家奴来报说林二娘来了,华阳道:“让她进来。”   林秋曼垂着头进屋,仆人挑起帘子,她踩着小碎步走入进去,不敢看坐在正上方的两位大佛。   跪到地上盈盈一拜,李珣公事公办例行赏赐,是一对精美的玉如意。   林秋曼双手接过,鼻息闻到一股浅淡的松木香,提神醒脑。   视线微微上移,瞥见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一时忘了挪眼。   鬼使神差的,那双手的主人令她产生了强烈的窥探心,偷偷瞄了一眼,却不想与李珣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两人同时愣住。   眼前的男人眉目如画,有着出尘之姿。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眸仿佛未经俗世浸染,矜贵端庄,气质斐然,叫人挪不开眼。   内心发出土拨鼠尖叫,原来晋王就是那个丰姿俊秀的郎君啊!   一想到假山石林里的情形,林秋曼失态地低头回避,顿时尴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见她如此,李珣也尴尬地转移视线,不敢再瞧她。   林秋曼胡乱道谢,仓促起身离开,却不料华阳道:“林二娘你慌什么呢,我的赏赐不要了?”   林秋曼又稀里糊涂地折返回来,跪到她跟前,华阳揶揄道:“你的脸怎么红成了这模样,咱们晋王又不吃人,何至于吓成这般?”   林秋曼心里头叫苦不迭,旁边的李珣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难为情,面上也染了一层薄薄绯色。   好在是华阳并未察觉到二人的微妙心思,从手腕上脱下翡翠玉镯道:“今日辩论委实精彩,甚得我喜欢,这手镯赏你,但愿你能坚守心中赤诚不衰。”   林秋曼恭恭敬敬接过,又道了谢,才夹着尾巴离开了。   待她走后,华阳看向李珣,困惑道:“方才五郎瞪她了吗,为何小娘子一张脸红得跟虾似的,满脸难为情?”   李珣:“……”   另一边的林秋曼一离开星云小筑就想咆哮,柳四娘兴奋地迎了上前,激动道:“有看到晋王了吗,是不是长得特别俊?”   一提到晋王林秋曼就露出痛苦的表情,把她在假山石林里的事情同她说了。   柳四娘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关键时刻掉链子,真是糗大了!”   林秋曼难堪道:“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想回去找阿娘求安慰。”   柳四娘被她逗笑了,“方才韩四娘和甄二娘她们偷偷出府走了,估计觉得自己丢了脸,不好意思。”   林秋曼:“我也想走了。”又道,“这对玉如意你替我拿给裴兼吧,本应是他的彩头,我估摸着他也不会要,你拿给裴六娘好了。”   “那你等着我,我们一同出府。”   柳四娘拿着玉如意去寻裴六娘,对方没要,后来架不住她一番劝说,裴六娘才取了一个。剩下的玉如意被柳四娘带了回来,林秋曼也没要,让她自个儿留着。   不想那对玉如意竟成了一根红线,一头系到了裴兼,另一头则系到了柳四娘,倒是阴差阳错成就了一段佳话。   一回到林府,林秋曼就把那身石榴裙战袍脱了,换了一身宽松常服,顿得浑身上下都轻快不少。   周氏兴致勃勃来海棠院询问春日宴上的情形,她把大长公主赏赐的翡翠镯子拿给她,说道:“阿娘,这镯子跟你的比起来又如何?”   周氏仔细打量一番,美滋滋道:“这可是顶好的帝王绿,宫里头的物件,岂是我们能比得上的?”又探头问,“春日宴上可有哪家郎君对你上了心?”   “我怎么知道。”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林秋曼痛心疾首,“多亏阿娘的良苦用心,一身石榴裙败了我的淑女形象,在松腰带时好巧不巧被晋王给撞见了,哎哟我的亲娘,我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周氏激动地掐了她一把,啐骂道:“不是叮嘱过你勿要贪吃的吗,怎么不长记性!”   林秋曼痛得嗷嗷直叫。   周氏异想天开,“晋王府的妃位还空着呢,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心使把劲儿,竟在他跟前出了这么大的糗,真是的!”   “阿娘,天都还没黑呢,大白天的做什么梦!我林二娘嫁过人,还臭名昭著,你真当晋王眼瞎会娶一个二婚的不成!”   一瓢冷水把周氏给泼清醒了,退而求次道:“晋王是谪仙般的人物,咱们高攀不起,那其他郎君呢,有没有看得上你的?”   “嗐,我就一破罐子,谁愿意捡呀。”   结果三日后官媒薛娘子上门,平阳侯府的世子来捡破罐子,周氏惊得下巴都掉了。 第22章 赶出家门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薛娘子的名声在京城里可是响当当的,说起来当初林家和忠毅伯府的亲事也是她促成的,今天算是第2回 来。   得知薛娘子登门拜访,周氏连忙到前厅接迎。   薛娘子体态肥硕,穿着一身蓝色褙子,手上戴着两枚翡翠戒,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很是富态。   她同周氏寒暄了阵儿,才端起茶碗进入正题道:“你家二娘真是好福气,离了忠毅伯府竟能节节攀升,倒是少见。”   周氏难掩心头激动,故作镇定问:“不知薛娘子说的是平阳侯府的哪个郎君?”   薛娘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汤,指了指上头,“未来会继承侯爵的那个。”   周氏愣住。   薛娘子放下茶碗,理所当然道:“所以说二娘好福气,若进了平阳侯府,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周氏一脸难以置信。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平阳侯府的地位比忠毅伯府还要高一等级,更何况是世子,未来会继承侯爵的郎君!   她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一切太像美梦,不禁问道:“薛娘子可是弄错了,平阳侯府的世子怎么会看上我家二娘?”   “错不了,就是你家二娘。”   “二娘与韩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世子不嫌弃?”   “世子说了不嫌弃,只要二娘肯进府,定会好好疼她。”   周氏激动得手足无措,喃喃自语:“我家二娘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才能换来进平阳侯府做主母的机会,林家的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听了她的自语,一旁的薛娘子愣了愣,困惑问:“什么主母?”   周氏扭头看她,诧异道:“难道不是正妻?”   薛娘子:“……”   两人看着对方沉默,周氏醒过神儿来,尴尬不已,讪笑道:“倒是我会错意了。”   薛娘子干咳一声,“也都怪我没说清楚。”又道,“不是我多嘴,你家二娘的实情摆在那里,虽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但始终嫁过人,又跟韩家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世子有心聘她做正妻,也得过老侯爷那一关。”   周氏沉默不语。   薛娘子继续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做父母的自然希望子女越过越好,若夫人想让二娘攀上平阳侯府的主母之位,我是没法撮合的。”   “薛娘子的话我都明白。”   “咱们都是过来人,以二娘如今的情形,高嫁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也亏得老侯爷心疼世子,他相中二娘执意纳她作妾,据说在府里闹了好一阵儿别扭,老侯爷才退让了。有世子疼宠,哪怕是做妾,二娘进了平阳侯府也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话虽如此,可是我们二娘的性子……”   “若不然把二娘叫来问上一问?”   “也罢。”   周氏立即遣人去海棠院叫林秋曼来正厅,她一脸懈怠地来了,周氏温和道:“快给薛娘子见礼。”   林秋曼规规矩矩行福身礼。   薛娘子上下打量她道:“二娘当真是个水灵灵的人物,也难怪春日宴上这么多世家贵女争妍斗艳,卫四郎却把你给相中了。”   林秋曼一头雾水地看向周氏,周氏干咳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平阳侯府的世子委托薛娘子上门提亲来了。”   林秋曼半信半疑,“薛娘子是不是弄错了,二娘跟韩家闹得满城风雨,平阳侯府还敢上门提亲?”   薛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周氏心里头有些发虚,小声道:“世子想纳你作妾。”   林秋曼愣了愣,随即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周氏试探问:“二娘以为如何?”   林秋曼保持着好涵养,冲薛娘子行礼道:“劳烦薛娘子跑这趟了,请您回了世子,就同他说,二娘承受不起他的厚爱,林家门户小,高攀不上平阳侯府。”   薛娘子吃惊道:“你这……”   “阿娘,送客。”   “二娘!”   “阿娘,我投湖被救回来的次日你曾同我说过,往后二娘的婚姻皆由自己做主,还算不算话?”   周氏被堵得哑口无言。   林秋曼淡淡道:“薛娘子,请回吧。”   薛娘子被扫了颜面,压着怒气站起身,冷声道:“好一个决断的小娘子,我倒要看看,除了平阳侯府,你往后还能高嫁到哪里去!”   林秋曼:“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薛娘子与二娘同是女人,应该明白妻与妾之间的天壤之别。”   这话把薛娘子气笑了,“我薛娘子做了几十年的官媒,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小娘子倒教训起我来了,以你如今的情形,还痴心妄想着做那高门大户的正妻,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又道,“平阳侯府世子能相中你,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不要给脸不要脸。”   林秋曼没有说话。   周氏怕得罪官媒,赶紧打圆场道:“薛娘子先请回吧,小娘子家说话没有分寸,让你见笑了。”又道,“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请你多多体谅,我们过两日再答复,可使得?”   薛娘子稍稍缓和情绪,也不想跟她们发生冲突,退一步道:“也好。”   周氏赶紧上前送她出府。   林秋曼站在前厅,心里头憋了邪火,不出意外,晚上又要大闹一场了。   果不其然,晚上林文德回府,听徐美慧说起薛娘子上门的情形,忙到海棠院寻周氏。   林秋曼听不进劝说,周氏愁道:“我的儿,你就莫要任性了,虽说做他人妾算是折辱,可是平阳侯府不是等闲之辈,你若进了府,只要牢牢抓住卫四郎的心,往后的荣华富贵自然享之不尽。”   林秋曼暴躁道:“阿娘,二娘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   “你怎就这么犟呢,平阳侯府家大业大,进府生了子嗣傍身,总不会亏待你的。”又道,“以你如今的尴尬处境,难不成真要落到抛头露面才行吗?”   “抛头露面又怎么了,总比作妾好!”   “你!”   走到门口的林文德听到这话很是生气,愠恼道:“二娘你疯了!好歹是官家娘子,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林秋曼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文德激动道:“我虽放过不少狠话,可你毕竟是我亲妹妹,总是想着你能好的。那平阳侯府的卫四郎我见过几回,也知道他的一些品性,不是纨绔子弟,再加之平阳侯家风严厉,能容你进府,可见卫四郎是费了心思的。”   周氏也道:“是啊,就算是作妾,也是林家高攀。如果说忠毅伯府的韩三郎与你犯了龌龊容不下你,我倒也能体谅。可是卫家名门望族,那卫四郎并无不良风评,且家风甚严,能纳你作妾已经算不错了,难不成你还痴妄正妻之位?”   “谁稀罕卫家了!”   “那你到底是何心思?”   “阿娘,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哪怕我往后穷得叮当响,只要夫家一心一意待我,不纳妾,是个贴心人足矣。”   “天真!”林文德厉声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二娘没有当过家,岂知柴米油盐的不易。什么真心人,你若吃不饱穿不暖,光贴心又有何用!”   周氏:“大郎说得是,你打小没吃过亏,怎过得了那种苦日子?”   林秋曼决绝道:“韩家三年算是荣华富贵了吧,我锦衣玉食却日日以泪洗面,这样的荣华富贵谁稀罕谁去!”   周氏急得上火,“你这是狡辩,你都没进卫家,又怎么知道进了卫家是何光景?”   “这还用说吗,作妾低人一等,任凭主母打骂,我都得强颜欢笑。先前大哥已经说过卫家家风甚严,岂能容得了宠妾灭妻这等混账事?”又道,“那平阳侯府名门望族,与之匹配的主母自然是有权势的世家贵女。有这般娘家撑腰,就算二娘伏低做小也不一定保得了性命。”   林文德:“你这是置林家于何地?你进卫家虽是作妾,好歹是士族娘子,不比那些乌七八糟的出身。就算卫家要作践你,也得掂量掂量我林文德的颜面。”   “儿啊,听话服个软,女郎家在世多有不易,你不能光顾眼前,得想想后半生的打算。”   “阿娘,我不奢求高门大户,只求一有情郎真心实意待我,不纳妾,能与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难道有错吗?”   “这没错,但你这辈子就别奢望了。你现在已经是二嫁,比不得未出阁的身价,总得看眼前。”   林秋曼心里头乱糟糟的,周氏还要继续游说,她听得心烦,冲动放狠话道:“与其进卫家作妾受辱,你还不如把我逐出林家自生自灭算了!”   这话把周氏气得七窍生烟,恼怒道:“你这孽障,真当我不敢把你赶出林家不成!”   “赶出林家好,省得被你们天天挖火坑给我跳!”   “混账东西!”林文德怒不可遏。   周氏拉住他,被彻底伤了心,狠下心肠道:“翅膀长硬了想飞出去了,她要走便让她走,我倒要看看她离了林家还能翻出花样不成!” 第23章 自立门户翠微湖遇李珣   这回周氏是彻底寒了心,次日一早就命人到海棠院收拾打包,把林秋曼赶出家门。   当时林秋曼有些犯懵,小心翼翼问:“阿娘真要赶我出府吗?”   周氏冷着一张脸,再也没有平日里的温情,“我屡次纵容你任性,你却屡次得寸进尺。林家于你来说既然是火坑,便出去吧,往后谁也管不着你了。”   “阿娘……”   “你走吧。”又道,“夕水街的四合院是你嫁妆,可搬进去住。芳草巷的两间商铺租子你自己收,其他珠宝田产等嫁妆我都替你管着,这些都没入林府的库房,待你他日再嫁便归还于你。”   “阿娘!”   “绿夏,去库房从我的户头上支一百两银子给她。”顿了顿,“张妈妈和莲心是你陪嫁,光她们二人照顾你是不够用的,府里再给你分两个粗使丫头和一个小厮过去。这些应该足够你维持一段生计了,至于往后,全凭你自己。”   张氏怕母女伤了感情,忙道:“小娘子服个软,母女不记隔夜仇!”   林秋曼咬唇不语。   周氏平静道:“张妈妈莫要劝了,进卫家和离开林家二选一,她是不会进卫家的。”   莲心也心急如焚,“小娘子!”   母女二人对峙,谁也不低头。   最后林秋曼狠了心,跪到地上给周氏磕了个头,眼眶发红道:“阿娘,女儿不孝,往后请阿娘多多保重。”   这一跪,把周氏的心都给跪碎了,怕自己后悔,索性硬着心肠走了。   张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忙把林秋曼扶了起来。   林秋曼偏过头望着墙外的朗朗晴天,这四方宅院是关不住她的,她终究会飞出去寻一方天地委身立足。   离开林家前林秋曼特地去找徐美慧,委托她多加照看母亲。   徐美慧连连叹气,说道:“二娘你这又何苦?”   林秋曼没有解释。   不同时代的人观念自然不同,鸡同鸭讲说了也是白说。   把东西收拾好后,林秋曼带着几个箱笼出了林府,周氏听到她走了,伤心地哭了一场。   劳妈妈劝道:“娘子何必如此呢,小娘子离了府只会过得更苦,她毕竟是从娘子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不心疼?”   周氏抹了把脸,恨声道:“翅膀硬了管不了了,她要出去便由着她去,在外面吃了苦头自然就会老老实实地回来了。”   劳妈妈不再多言。   夕水街的宅子是两进四合院,地段不比林府。   林家好歹是京官的府邸,住在周边的自然也是有地位的门户,在治安方面更有保障些。   夕水街的四合院处于市井中,鱼龙混杂,周边居住的各色人都有。   林秋曼带着七八个箱笼过来,自然引得邻里好奇观望。她倒不在意,犹如脱笼的飞鸟兴致勃勃地打量这处新居。   进了宅门,便是一面影壁,影壁旁是垂花门,里头的庭院干净整洁,非常宽大。   一口巨大的水缸摆放在庭院上方,里头种了睡莲。   林秋曼惬意地走在抄手游廊上,从今天起她也是有房一族了,并且还没有房贷压身。   她施施然把东厢房,西厢房,正房和耳房参观完了后,才吩咐张氏道:“张妈妈,让仆人去买五花肉来,晚上我做罐子肉给你们打牙祭。”   张氏哭笑不得,还以为她会伤心呢,哪知她高兴得反常。   大陈富贵人家餐桌上最常见的肉是鸡鹅鱼羊等物,猪肉少有,属于贱食,士族是不屑吃的。   至于牛肉就别妄想了。   对于重农抑商的社会政策来说,私自宰杀耕牛是触犯律法的,除非其他途径获取。   林秋曼作为现代人还是比较喜欢吃猪肉,往后她自己当家做主,势必把猪肉翻着花样吃!   仆人买来五花肉,林秋曼亲自下厨,先把肉块扔进锅里煮熟祛除血水,而后捞起来切成小块,再入锅炸出多余油脂。   她娴熟地倒入少许酒去腥,而后放入葱姜蒜,盐,酱油,花椒胡椒桂皮等物翻炒,再注入清水,烧开后将其置入备好的陶罐中封坛。   张氏打下手将陶罐放进灶膛里暗火烘烤,直至罐中水分被烤得只剩少许汤汁时才可取出。   待火候差不多后,张氏小心翼翼的将陶罐取出。   开坛时浓郁肉香扑鼻而来,油脂的焦香弥漫着整个庖厨,探头围观的莲心和小珠等人忍不住咽唾沫。   林秋曼取筷子夹起一块罐子肉放到青瓷碗里,递给张氏道:“张妈妈尝尝,你年纪大先来。”   张氏不好意思地接过,赞道:“小娘子会疼人。”   碗里的肉块色泽红浓,张氏试着将它拨开,只轻轻一夹,软软糯糯的冒着热气。   她小小咬了一口,油脂的焦香味充斥着味蕾,又软又糯,特别是猪皮,口感厚重弹牙,非常适合下饭。   林秋曼问:“好吃吗?”   张氏连连点头,“好吃,适合佐饭,我能吃三大碗!”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林秋曼打趣道:“你可不能多吃,往后我一人养好几口,不容易呢!”   众人又笑了起来。   林秋曼也取出一块来尝,满口焦香油脂浸润,幸福感满满。   几人不分主仆分享那坛罐子肉,特别下饭,每个人都吃了不少。   来新家的第一天晚上林秋曼感到很满足,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着憧憬。   一觉睡到半夜三更时,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唤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床前似乎站着一个人,却看不清面庞。   一道声音幽幽地响起,“二娘,我要走了,阿娘就拜托你照料了,往后的路多有不易,请你多多保重。”   林秋曼想问她是谁,却开不了口。   那身影没站多久便消失了。   次日醒来,林秋曼对梦中的情形记忆犹新,心想莫不是原主的怨灵脱身走了?   仔细想来,自从跟韩商对薄公堂后,她确实不再做噩梦了。   回顾来到这里的种种,原主也是个苦命人,倘若昨晚真是她托梦道别,她理应送她一程。   心里头有了主意,林秋曼吩咐莲心道:“去备些香烛纸钱来,我等会儿要去翠微湖走走。”   莲心虽困惑,却也没有多问。   林秋曼早饭后便乘坐马车去了翠微湖,是张氏的男人王二赶的马车。   翠微湖在城外的丘山脚下,这里景色甚美,常有画舫在湖中游玩,铮铮琴音或琵琶应景亦是常事,很得雅士们青睐。   林秋曼到了湖边,寻得一棵树下,烧纸祭拜。   莲心不解,困惑问:“小娘子这是祭拜谁呀?”   林秋曼取出一只香囊,里头放着她的一撮头发,将香囊投入火堆中,她平静道:“前阵子我不是在这里投了湖吗,如今摆脱忠毅伯府重获新生,故来祭拜一下往日的自己。”   莲心听得似懂非懂。   林秋曼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敬上一杯酒道:“往后重获新生,可要一路保重啊。”   阵阵湖风扫过,好似在回应她。   也在这时,画舫里的大长公主无意间瞧见了湖边的身影,颇觉眼熟,问道:“那是林二娘吗?”   贴身丫鬟回道:“是林二娘。”   华阳扭头看向李珣,好奇问:“当初林二娘便是在这里投的湖?”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华阳又问:“你救的她?”   “是宋致远。”   华阳闭嘴。   天空明明亮晃晃的,却忽然响起春雷,看天色怕是要下雨。   湖边的主仆二人匆匆离去,画舫里的华阳吩咐道:“去把她们接过来避雨。”   家奴赶紧派小船到岸边接人。   华阳喝了口茶汤,似想起了什么,八卦道:“听说春日宴后平阳侯府的卫四郎去给林家提了亲。”   李珣愣了愣,指腹轻轻摩挲茶碗,没有说话。 第24章 房东晋王美色误我   华阳继续道:“真亏卫四郎有心,平阳侯家风甚严,竟能容忍林二娘入府。”   李珣微微侧头,视线落到不远处的湖边。   主仆二人被公主府的家奴叫住,正站在那里等候小船划过去接人。   湖面上微风徐徐,吹得二人衣衫飞扬。   那道纤秀身影一袭松花色,与这春色融为一体,全然没有春日宴上的明艳张扬,反倒有几分难得的清丽。   不一会儿小船靠近画舫,李珣起身回避,华阳好奇问:“五郎要去哪里?”   李珣一本正经道:“女郎家名节重要,男女共处一室不太好。”他非常君子的坐到了后头,中间隔着一道珠帘。   林秋曼在莲心的搀扶下走上画舫,进入舫中,她朝大长公主行福身礼。   华阳一身绛紫襦裙,指着珠帘后,调侃道:“那还有一个。”   林秋曼没料到晋王也在,再也不敢乱看,规规矩矩给李珣行礼。   华阳道:“坐吧。”   林秋曼应了一声,坐到蒲团上。   仆人上来伺候茶水,华阳把玩着文玩手串,好奇问:“方才见你在岸边祭拜,可是有缘故?”   林秋曼坦然道:“说出来倒是让大长公主笑话了,以前二娘曾在这里投过湖,走过一遭鬼门关。如今与韩家两清,也算是重获新生,便来祭拜一下投湖前的自己,往后自当顺遂心意,再也不委曲求全了。”   华阳垂眸沉思了阵儿,“你这想法倒是妙,跟我和亲北獠的那十五年差不多,好不容易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也算是重获新生。”   “大长公主心怀天下百姓,二娘不敢与之并论,只是女郎家在世多有不易,颇有几分感慨。”   华阳点头,“女子不易啊。”   两个各自沉默,林秋曼捧起茶碗饮茶时,珠帘后冷不防传来一道低沉嗓音,“听说平阳侯府曾到林家提过亲?”   突然听到晋王发问,林秋曼被呛了一口,她错愕地放下茶碗,拿手帕掩嘴。   李珣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心下有几分懊悔,竟没管住自己的嘴。   贵人发问,林秋曼不敢隐瞒,朝李珣坐的方向垂首道:“官媒娘子是曾来过。”   华阳问:“你应了没有?”   “回大长公主,应了,只是二娘声名狼藉,受不起卫四郎厚爱,再加之林家门户小,实在不敢高攀平阳侯府。”   华阳轻轻的“哦”了一声,帘子后的李珣睇了一眼那抹纤弱身影,神色不明。   林秋曼继续道:“二娘如今不敢奢求那高门大户,只求平常人家能遇得真心人待我,一夫一妻,不纳妾便足以。”   华阳微微挑眉,“你这要求倒是有点高,这世间男子皆有一副花花心肠,但凡有点家底的,哪能不纳妾?”   林秋曼自嘲道:“阿娘也说我太天真,天真便天真吧,守着一颗诚心总比被人糟践来得好。”又道,“被韩三郎磋磨了三年,女子尊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倘若再遇到这样的郎君,便真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说起韩三郎,我倒有句话想问你。”   “大长公主请说。”   “那韩三郎当真不举?”   林秋曼怔住,当着晋王的面谈论前夫举不举的问题……也太难为情了吧。   华阳也意识到不妥,说道:“他什么都听不到,你甭管他。”   李珣:“……”   眼观鼻,鼻观心,稳如老狗。   林秋曼尴尬地拿手帕轻轻咳了两声,默默摇头。   华阳不可思议道:“那就怪了,你这模样生得顶好,韩三郎莫不是眼瞎了?”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这事说来话长了。”   当即把韩三郎与苏小小的纠缠娓娓道了出来,听得华阳唏嘘不已,点评道:“看不出来韩三郎倒是个有情义的人。”   “他确实有情义,只是他的情义却害苦了二娘。”   “我还听说你写下思过书后韩家曾上门求和,既然他把苏小小打发了,也愿意回头,你为何还要闹到公堂上?”   “不瞒大长公主,二娘曾被此人逼得投过一次湖,既然彻底寒了心,又岂有回头的道理。”   华阳缓缓点头,“确也如此。”又道,“那卫家上门提亲,你为何又拒绝了?”   “宁为穷**,不做富人妾,进了卫家,指不定又是一场黄粱梦,二娘可经不起这般折腾了。”   听了她的言语,华阳恍然大悟,“我还正奇怪呢,心想平阳侯竟然愿意接纳你入门,原来是作妾。”顿了顿,“不过以你目前的情形,进卫家作妾倒也不算是委屈,更何况是世子的妾。你此番作为,家中长辈难道没有言语?”   “自然是有的,这不,昨儿将二娘赶了出来,任我自生自灭了。”说到这里,林秋曼抿嘴笑了起来,不知是何滋味。   华阳很是吃惊,“都被逐出家门了,你还笑得出?”   林秋曼不以为意,“抛头露面也总比作妾好。”又道,“困在那四方宅院里,总少不了这些烦恼,还不如出来自立门户,看看这外头的世界。”   华阳失笑,“你呀你,实在是天真。好好的士族娘子,非得落到个抛头露面的下场,待你在外面吃尽苦头,总是会回去的。”   “倒也未必,有嫁妆傍身,暂且还能挥霍两天。”   这话把华阳逗笑了,连李珣都勾了勾嘴角。   华阳愈发觉得跟她聊得来,又戏谑道:“你这般叛逆,你母亲就放心让你把嫁妆全盘拿走?”   “管着呢,只给了二娘一个落脚的地方,两间商铺的租子和一些零碎,其他的甭想。”   “在哪里落脚?”   “夕水街的东家院儿。”   “夕水街啊,鱼龙混杂的,你一个小娘子住那儿他们放心得下?”   “嗐,也不怕大长公主笑话,从二娘被休妻回府,没有哪一日不是闹得鸡犬不宁。阿娘兴许也被我折腾得乏了,现在放任我胡作非为,不想再管了。”   华阳掩嘴轻笑,损她道:“也是,谁家要是摊上你这样的小娘子,也不容易。”停顿片刻,“不过你一人住在夕水街实在不妥,从小娇生惯养在后宅,却要出入市井,模样又生得俊,总会遭人惦记。”   林秋曼没有说话,她暂时还没考虑过这些。   华阳沉思片刻,忽然看向李珣,说道:“五郎,你在正南门那边不是有一座两进的宅院吗,好像是空置着,要不就卖我个人情,把它租典给林二娘置身,也算是做件好事?”   李珣愣住。   林秋曼忙道:“这怎么使得!”   华阳道:“怎么使不得,正南门地段好,治安也好,你一个小娘子出入那里也安全得多。”说罢又问李珣,“五郎以为如何?”   林秋曼竖起耳朵,内心有些小激动,租典晋王的宅院,这算不算攀亲带故?   珠帘后的人沉默了许久,才淡淡道:“随阿姐处置。”   华阳做主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一年给他十两银子打发便罢了。”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忙推托道:“二娘实在难为情,去正南门已经是占了晋王殿下的便宜,万不能再……”   “说十两就十两,他田产多着呢,不缺你这点银子。”   李珣:“……”   默默地扭头望着湖面上洒落下来的细密春雨,心情跟水面上的波纹涌动,有些微妙。   林秋曼得了便宜,赶紧起身冲帘子后的大佛行福身礼以示感谢。   不料珠帘响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起帘子。   林秋曼生了豹子胆,忍不住看了大佛一眼。   李珣也在瞧她,两人的视线触碰,林秋曼的内心嗷嗷直叫,美色误我!   李珣一袭交领孔雀蓝大袖衣袍,腰束玉带,外罩纯白纱衣,发髻上只系了一根绢带。   贵公子撩起帘子看她的眼神明明清澈干净,端方雅正得不可亵渎,偏偏繁缛华裳衬得气质又仙又欲,让人忍不住想扑倒。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林秋曼窥见他喉结上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很是性感,真是让人见色起意! 第25章 攀亲带故抱上金大腿   女郎家这样打量一个男人实在不妥,她很没出息地低头回避。   李珣倒没发现她的旖旎心思,说话的嗓音醇厚悦耳,“你住进正南门后,里头的东西不可随意改动。”   林秋曼应了声是。   李珣继续道:“宅子里供养的花草之物需精心修剪打理,切莫荒废。”   林秋曼又应了一声。   之后李珣说了七八条规矩,听得她打退堂鼓。但碍于大长公主的颜面,只得忍耐下来,心想先住进去再说,他总不能把她赶出去。   听完李珣的规矩后,林秋曼回到原位。   外头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华阳爽朗道:“这雨下得好,把你留下来聚了一聚,也算是缘分。”   林秋曼微微一笑,也觉得跟她聊天很是舒心,诚挚道:“能得大长公主照拂,二娘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都是女郎家,在世立足多有不易。”又道,“如今你被赶出家门,可有想过往后的打算?”   “暂且没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与你倒是投缘,跟其他女郎大多话不投机半句多,往后你若有需要帮忙,尽管来华阳府找我。”   “多谢大长公主厚爱。”   华阳递了一块玉牌给她。   林秋曼双手接过,内心无比激动,这算是成功抱到大腿了嘛?   两人又闲话家常了一阵,都是女郎家的小心思。   李珣就坐在帘子后听她们滔滔不绝,从来不知,女郎们的话居然这么多!   待到雨停后,林秋曼打道回府,她前脚一走,后脚华阳就冲李珣道:“五郎,你回去后赶紧让老陈安排人过去把林二娘接到正南门,夕水街实在鱼龙混杂,一个小娘子家独住,是非多。”   李珣:“……”   这还催上了!   傍晚李珣回到晋王府,婢女伺候他更衣时对老陈说道:“明儿一早把正南门的朱家院收拾出来。”   老陈愣住,朱家院是从一商贾手中购置,过户到手后一直空置,忽然听到他说收拾,不禁困惑问:“郎君是打算住进去吗?”   “租典。”   老陈又是一愣。   李珣接着道:“一年十两银子。”   老陈:“???”   李珣无奈道:“上午你再派人去夕水街的东家院把房客接进去,顺便再把租典协议办好。”停顿片刻,指着隔壁道,“大长公主的人情。”   老陈好奇问:“那租客是?”   李珣:“女郎。”   说到女郎,他忽然想起那抹窈窕身影在珠帘前行礼时闻到的甜香气息,好像是橙花香,还挺好闻。   换上一身便服,李珣到书房小坐,拿起兵书看了一会儿,老陈送来茶汤,念叨道:“王府也确实冷清了些。”   李珣抬眸睇他,没有说话。   老陈得寸进尺,“不知道大长公主承的人情是哪家的女郎?”   李珣放下兵书,端起茶碗,故意打击他道:“林家二娘。”   老陈:“……”   李珣眼角含笑,“春日宴后平阳侯府上门提亲欲纳她作妾,林二娘不允,与林家大闹一场被赶了出来,大长公主怜她不易,便做了个人情。”   老陈露出失望的表情,林二娘声名狼藉,又嫁过人,配自家郎君确实欠缺了些。   待他退下后,李珣继续看了会儿兵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视线游离到某个角落,想起白天挑帘子的情形,那抹倩影在脑中挥之不去。   一直以来,他都没见过有哪个女郎敢像她那样看他半晌,不过仔细想想林二娘的行事作风,倒也能理解。   次日晋王府的家奴前往夕水街接林秋曼,听到传报声,她赶紧到前院。   一名婆子领着两个丫鬟和几名小厮站在那里,见她来了,向她行礼道:“我家郎君吩咐老奴过来替小娘子收拾物什,不知小娘子什么时候得空?”   林秋曼:“现在就有空,昨儿才搬过来,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打开。”   婆子温和道:“小娘子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又把随身携带的租典协议取出来给她。   林秋曼接过,心里头美滋滋。   正南门那边的地段虽比不上林府,好歹也是富人区,在治安管理上确实比夕水街要好得多,更重要的是一年才十两银子。   抱上金大腿的感觉真好,以后有大长公主罩着,立足总要容易得多。   一行人搬过去已经是下午了。   朱家院的前主人是富商,虽然跟夕水街的宅子同是二进四合院,却要讲究得多,面积也更宽广。   林秋曼在莲心的搀扶下进入垂花门,里面的布局静雅别致,抄手游廊下铺着石子小路,一丛碧绿芭蕉生得恣意盎然。   院里种了不少娇贵绿植,很多品种林秋曼都叫不上名字来。   一株参天大树盘踞在院落中央遮风挡雨,冷郁苍翠,一片勃勃生机。   莲心指着头顶的碧绿道:“小娘子,这地方好啊,夏日酷暑还能遮阴呢。”   晋王府的婆子说道:“这宅院甚得我家郎君喜欢,每到酷暑时都会来闲适两天,如今租典给小娘子,可见小娘子是不一般的。”   林秋曼不敢顺杆爬,撇开道:“晋王殿下能忍痛割爱,全仰仗大长公主垂怜,这样好的宅院,自当仔细护着。”   人家辛辛苦苦跑了这趟,总不能空手而归,莲心包了赏银打发,出手阔绰,很得他们欢喜。   林秋曼施施然进入正房,掏出华阳府的玉牌,心里头喜滋滋。   看来往后还得多加在大长公主身上费心才行,只要有她做仰仗,整个京城便能横着走。   把正房里的几间屋子细细打量一番,不论是物什摆件,还是整体布局,都有一番文人雅士的娴静幽远。   晋王的审美还挺不错。   一想到房东那张丰姿秀逸的脸,林秋曼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为什么全京城的女郎们都想去拱他了。   换作是她也想去拱,无关情爱,只跟颜值相关。   这不,心里头藏了春,晚上林秋曼梦见李珣入梦。   他端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身轻薄宽松的大袖衣袍,青丝披散,双目上蒙着一条白色绸带,如老僧入定。   清冷月光从窗外斜斜洒入,映照在他的身上,平添出几分禁欲的诱惑。   林秋曼壮大胆子朝他走了过去,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唇形,光洁的下巴,喉结上的小红痣引人遐想垂涎。   听到声响,李珣扯掉眼上的绸带,一双好看的眼睛明净纯粹,仿佛含了星子,他抿嘴笑问:“你在看什么?”   林秋曼:“在看你呀,晋王殿下生得美,是全京城少女的梦,女郎们都想来拱你。”   李珣盯着她不说话。   林秋曼壮着胆子道:“晋王殿下能让我拱一拱嘛?”   李珣似被这话逗笑了,微微垂眸,散乱青丝下的脸庞霁月清风,冲她招手道:“你走近一些说话。” 第26章 天掉馅饼别问我为什么要哭着抱大腿   林秋曼被美色眩晕了头,兴冲冲地靠了上前,却看到他袖中明晃晃的匕首,顿时吓得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醒了!   屋外一片寂静,林秋曼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身,满头大汗。   意识到做了噩梦,她虚脱地倒了下去,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随后又昏昏欲睡。   第二天她起了个早,把昨儿晚上的噩梦忘得一干二净。   吃早饭时她吩咐张妈妈放信,把夕水街的宅子租典出去增加收入,要不然光靠两间商铺的租子是没法维持生计的。   张氏依言照做。   之后没隔几天忽然有一位娘子找上门来。   那是一个午后,林秋曼睡得正酣,被莲心轻轻叫醒。她困顿睁眼,莲心小声道:“小娘子,外头有一位娘子来了,说求你办事。”   林秋曼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娘子?”   莲心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问了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要见你。”   林秋曼心下生了好奇,赶紧起床简单拾缀一番去见客。   主仆二人走进前厅,坐在椅子上的娘子起身朝林秋曼行了一礼。   林秋曼上下打量她,看样子上了些年纪,穿着藕色的碎花半臂襦裙,很是端方稳重。   “您是?”   “奴吴氏,从平遥巷来,不瞒二娘,我家娘子对你很是欣赏,想请你明日巳时到梨园一聚,不知二娘是否得空?”   林秋曼心下更是好奇,“你家娘子为何寻我?”   吴氏回道:“这里不便多说,待二娘去了便知。”又道,“我家娘子原本是想亲自登门拜访的,但近日多有不便,倘若事成,必有重金酬谢。”   一听到重金酬谢,林秋曼的眼睛亮了,“好说好说,你家娘子既然相邀,去也无妨。”   吴氏展颜道:“多谢二娘体恤,明日梨园恭候大驾。”   翌日林秋曼在莲心的陪同下前往梨园,这是东县最大的戏园子,达官贵人皆爱来捧春福班梁九儿的场。   林秋曼还是第一次来梨园,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好奇打量周边的各色稀奇。   稍后吴氏来寻,把她们领到包厢去见正主儿。   主仆进了冬字号房,桌前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莫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她穿着檀色对襟褙子,身体瘦削单薄,面露萎色,气色无华。   吴氏轻声道:“娘子,二娘来了。”   妇人抬起头,见到林秋曼,连忙起身问道:“你就是林二娘吗?”   林秋曼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您是?”   妇人高兴道:“我是姜氏,平遥巷赵家宅院的娘子。”说罢冲吴氏道,“你先退下,我要与二娘说说话。”   林秋曼对莲心点头,吴氏把她带到隔壁招待。   二人在桌前坐下,林秋曼道:“姜娘子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常年病痛缠身?”   姜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怕是熬不了多少时日了。”   林秋曼心头一惊。   姜氏道:“二娘的思过书堪称一绝,你与韩三郎对簿公堂讨回公道,真是大快人心。我若有二娘的半分智慧,便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知道她还有下文。   姜氏从袖中取出一锭黄金放到桌上,金灿灿的晃花了林秋曼的眼,“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二娘答应。”   林秋曼虽垂涎那锭黄金,却不敢轻易接手,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姜氏:“二娘先别急着推托,请听我细细道来。”   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氏沉吟半晌,才说道:“我原本是郡城人氏,娘家从事米商,机缘巧合之下看中赵大郎,便嫁给了他。刚开始我们的日子过得极其辛苦,我小产过两回,身子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亏空的,此后就再无身孕。”   林秋曼皱眉,“赵大郎要休你?”   “倒也不是,糟糠妻不下堂,他爱名声,是不会休妻的。”   “那娘子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虽然我们一开始家底薄,后来辛苦打拼,日子越过越红火。无奈我子嗣艰难,眼瞧着年岁增多,赵家却无后人,婆婆发难,赵大郎迫不得已纳了邹氏。那邹氏是婆家的远房表亲,刚开始我们还能和睦相处,怎奈时长日久,便生了嫌隙。”   林秋曼猜测问:“可是宠妾灭妻?”   姜氏垂眸道:“当时赵大郎对我还有情,不至于这般,不过婆母的心思就说不准了,特别是当邹氏生下长子后,她便在婆母的怂恿下觊觎上了正房之位。”   林秋曼沉默不语。   姜氏接着道:“我自然是容不下邹氏的,屡次发难惹得赵大郎心烦。我瞧他对邹氏日渐上心,急得上火便出了昏招,主动给他纳妾,一连送了俩。”   说到这里,她忽地笑了起来,林秋曼也笑了,“赵大郎照单全收了吗?”   “原本是没打算收的,结果邹氏大闹,他气极,索性都收了。”停顿片刻,“至此以后,邹氏就把我恨上了,成日里与我作对,闹得家宅不宁。”   “她这一闹,赵大郎估计就会烦了吧。”   “可不是吗,也怪那两个妾室不争气,生下的都是女儿,唯独邹氏有长子傍身。那孩子跟我也不亲,养不熟,靠他是妄想。这些年我与邹氏斗得你死我活,身子每况愈下,她如今才三十出头,迟早都会遂了她的愿。”   林秋曼看着她不说话,姜氏仿佛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自言自语道:“我身患顽疾,活不了多长时日了,与赵大郎夫妻三十几年,从当初的恩爱到两看相厌,这其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您是想要离开他吗?”   “我想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有邹氏缠斗,没有婆母欺身,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走得干干净净。”   她说这话的语气异常平静,枯槁的脸上写满了倦怠,眸中已没有欲念。   林秋曼不禁有些心疼,“娘子是想与赵大郎和离?”   姜氏回过神儿,“他是一个爱名声的人,不会休妻,更不会与我和离。可是我一刻都忍不下了,只想离开赵家,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的时候。”   林秋曼端起茶碗若有所思。   姜氏道:“我憎恶赵家人,心中有恨,饱受折磨,却无可奈何。二娘有才情,我想委托你替我写一份诉状,让赵大郎放我离开,全了我的颜面。”   林秋曼不解道:“你为赵家付出许多,就甘心为他人作嫁衣?”   “不甘心又能如何,我现在只恨,恨我悔得太晚,倘若早些悟透赵家这个泥潭脱身,指不定还能多熬些日子。”   姜氏把金锭塞进她手里,“倘若二娘助我脱离苦海,我必重金酬谢。”   林秋曼盯着手中的金锭,有些迟疑,“只写一份诉状罢了,这些酬劳委实太多。”   姜氏:“不多,若能让明府判离,便是千金也值得!”   “可是离了赵家,娘子可有傍身之所?”   “有的,能保衣食无忧。”   听了这些,林秋曼不禁有些心动,她前生是干离婚律师的,写诉状是专长。如果真能以一纸诉讼助姜氏脱离苦海,倒也是大功一件。   最终斟酌犹豫了许久,林秋曼在酬金的诱惑下接下了这桩差事,答应替姜氏写诉状。   离开梨园回朱家院的途中,主仆二人坐在马车里,林秋曼嘚瑟地抛出金锭,莲心眼睛都瞧直了,吃惊道:“小娘子好本事!”   林秋曼冲她挤眉溜眼,“往后养你和张妈妈就不怕没有来路了。”   莲心被她逗笑了,好奇问:“那姜娘子找小娘子做什么呀,出手这般阔绰。”   “写诉状,她想与赵大郎和离,让我助她一臂之力脱离苦海。”   听到诉状,莲心脸色变了,嗫嚅道:“小娘子,这是讼棍干的事,倘若让娘子知道了,定会挨骂的。”   “瞒着不就得了?”   莲心还是觉得不妥,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好不容易脱离作妾的窘境,你可莫要拖我后腿。”   被她警告,莲心不敢吭声。   回到朱家院后,林秋曼开始琢磨怎么写姜氏的和离诉状。   她其实有一种错觉,姜氏并不是真的想要和离,毕竟为赵家倾尽半生心血,却换来仃孑然一身,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思来想去,林秋曼决定在诉状上留些余地。   二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四天后了,她们跟上回一样在梨园的冬字号房间聚头,莲心和吴氏则在隔壁等候差遣。   今天姜氏穿得要年轻些,甚至还擦了脂粉遮掩气色,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温和道:“二娘把诉状带来了吗?”   林秋曼:“带来了。”   宣纸在桌面上铺开,上面只有简单的几行字迹,工整地写着:   氏年四十九,成婚三十五载,半生操劳无子,疲于妻妾相争,自请下堂全吾颜面。   寥寥数笔道尽了姜氏无奈一生。   许是被状纸触动了什么,姜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站不住。   林秋曼连忙扶住她,她神情恍惚道:“二娘真是刀笔锋利,寥寥数笔直戳我心,哪怕是一字千金也算值当。”   林秋曼叹道:“娘子对赵大郎还有情,是吗?”   姜氏没有说话,两眼空洞,心神不知游离到哪里去了。   突听外头传来鼓板声,楼下戏目开场,姜氏回过神儿来,上前推开窗户,一改先前的颓然,说道:“今日是状元媒,讲的是杨延昭和柴郡主的故事。”   林秋曼走上前观望。   底下坐满了人,一出场的是净角,画着奸白脸,唱腔浑厚霸气。   她虽对戏曲没甚兴趣,但还是耐着性子站在姜氏身边看了一会儿。   谁知没隔多久,姜氏忽然后仰“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林秋曼被吓了一跳,惊呼道:“姜娘子!”   姜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掐住自己的脖子挣扎片刻便两眼翻白断了气。   林秋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见她一动不动,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顿时如被雷劈,竟摊上了人命官司!   隔壁的吴氏和莲心听到动静连忙过来看情形。   见到那场面,吴氏尖叫一声冲了上前。她失措地抱住姜氏,语无伦次唤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莲心吓得神魂出窍,两腿发软跪了下去,林秋曼哆嗦道:“快,快拿玉牌去华阳府!”   莲心急哭了,“小娘子!”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林秋曼花容失色,颠三倒四道:“倘若华阳府行不通就去找晋王,跟他说他的宅子里死了人,让他务必管管!”   “小娘子……”   林秋曼几乎崩溃,“还杵着做什么,快去啊!”   莲心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吴氏抱住姜氏嚎啕大哭,悲恸欲绝质问道:“林二娘,我家娘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林秋曼慌忙摆手道:“我没有!”   “那她为何成了这般?!”   “我不知道,刚刚她都还好好的,突然就,就……”   也在这时,梨园的管事张大爽接到消息匆匆来看情形。   见到地上的尸体,他的两条眉毛顿时纠结成了油炸鬼儿,捶胸顿足道:“唉哟我的天爷,这都造了什么孽哟,竟摊上了人命官司!”   听到楼上的动静,客人们全都上来围观。   戏台上的状元媒也停止了演出,几个角儿纷纷探头往上面看。   冬字号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林秋曼脸色苍白的瘫坐在地上,心想这回完了,弄不好牢饭砍头一条龙招呼过来,她又得变成孤魂野鬼了。   张大爽命人报了官,很快衙门里的官差前来查探。   姜氏死状惨烈,面目扭曲狰狞,看起来非常可怕。   衙差命人去找仵作来验尸,把案发现场仔细保护起来,并迅速封锁整个梨园,禁止人员出入。   围观的客人们窃窃私语,衙差简单询问事由经过,林秋曼浑浑噩噩作答,像是做梦一样,云里雾里。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莲心拿着华阳府的玉牌匆匆去找大长公主求援。   偏偏她运气不好,接待她的丘娘子说道:“真是不巧,昨儿公主出了府,要隔几日才能回来。”   莲心急哭了,心急如焚道:“这可怎生是好,人命关天的事,我家小娘子打小娇弱,哪吃得了牢狱之苦。”   见她言辞焦虑,丘娘子给她指了条路,“小娘子莫要着急,你家娘子既然有华阳府的玉牌,与公主便有情分,如今她不在府上,你且到隔壁一试。”   经她指点,莲心抹泪道:“多谢丘娘子,奴这就过去试试。”   见她匆匆折返回去,丘娘子身边的丫鬟不解道:“娘子为何打发她到隔壁呀,倘若怪罪下来,里外不是人。”   丘娘子笑而不答。   要知道华阳府的玉牌有很多种,但镶了金边的玉牌就不一般了。下等奴仆自然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但她作为一等管事,还是分得清缓急轻重的。   莲心仓促跑到隔壁晋王府搬救兵,结果又吃了闭门羹。   家奴告知说晋王在政事堂办公,要到傍晚才回来。   莲心急得挠心抓肺,等到傍晚的话,说不定自家小娘子就挨了板子。   她揣着玉牌在王府大门前徘徊不停,脑子里全是林秋曼被各种严刑拷打的场面,一会儿抹泪,一会儿跺脚,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眼泪花花,瞧得守门的仆人啧啧称奇。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时分,王府大门再次打开。   没隔多时,一顶银顶黄盖红帷暖轿缓缓出现在街道上,舆夫八人。   看那阵势,定是晋王回来了。   莲心欣喜不已,待到暖轿快到王府门口时,她连忙跪下,先声夺人道:“晋王殿下,您家宅院死了人,请您务必管管!” 第27章 大腿救我她是我李珣的人   此言一出,守在门口接迎主子的家奴顿时怒目圆瞪,呵斥道:“哪来的泼皮,胡说八道些什么!”   两名仆人忙冲上去把她拖开。   莲心自是不依,高声道:“我是从华阳府过来的,他们让我来找晋王殿下,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暖轿行至王府大门落下,老陈掀起帘子,伺候自家郎君下轿。   李珣从轿中钻出,许是被他的威仪震住了,莲心一时竟忘了发声。   那男人一身考究的紫色圆领大袖公服,头戴纱冠,腰束革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结了寒冰。   走进王府时所有仆人都垂下头不敢看他,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冷气场,与平时的温润判若两人,叫人心生畏惧。   莲心被吓坏了,再也不敢吵嚷,生怕被拖下去砍头。   李珣不言不语地去了书房,老陈不清楚他在政事堂发生了什么,没敢吭声,只能守在门口听候差遣。   现在已到傍晚,书房里没有撑灯,有些阴暗。   李珣端坐在案桌前,一张脸隐藏在昏暗中,周边的空气好似凝固了般,压抑得喘不过气。   室内静默了大约茶盏功夫后,一道声音像往常那样不疾不徐传来,“方才在门口喧哗的是何人?”   老陈小心翼翼推门而入,撑灯道:“是林府林二娘身边的丫鬟。”   “她来这里作甚?”   “听底下人说林二娘似乎摊上了人命官司,那丫鬟先去华阳府,结果大长公主不在,估计是那边的人给她指了路,所以来这儿胡搅蛮缠了。”   李珣垂眸不语,老陈偷偷观察他的面色,试探问:“郎君现在心烦,要不然老奴打发她回去?”   “倒也不必,让她进来说话。”   老陈应了一声,通知下人去把莲心请进府。   婢女送来茶汤放到案桌上,李珣抬手示意她退下。   稍后老陈折返回来,李珣慢条斯理摘下纱帽,他双手接过。   许是想到了什么,李珣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头没脑道:“我朝官员年过五旬就该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了吧。”   听到这话,老陈心里头一咯噔,试探问:“不知是哪位惹得郎君不快?”   见他战战兢兢,李珣斜睨他道:“听你这语气,仿佛我又要杀人似的。”   老陈:“……”   难道不是这样吗?   李珣放下茶碗,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案桌边缘,听得老陈心惊胆战,“中书令甄士怀好像还不到五旬,让他提早告老还乡似乎不妥。”   “郎君是想办他吗?”   李珣敲案桌的手微微停顿,勾唇道:“跳梁小丑,就先让他多哄哄太皇太后两天,也算是尽了我的一片孝心。”   这话令老陈汗颜,看来甄家要倒大霉了。   不一会儿仆人把莲心领进书房,她扑通跪到地上,语无伦次道:“求晋王殿下救救我家小娘子!”   李珣端坐在榻上,手持一串紫檀念珠,表情温和,神态好似普度众生的佛陀,“你家小娘子怎么了?”   莲心不敢隐瞒,把情形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李珣听完后许久都没有回话,不知在想什么。   莲心跪在地上,心里头七上八下,愈发没有底儿。   也不知隔了多久,李珣才不冷不热道:“你家小娘子应该知道,我朝对讼师多有非议,她为姜氏代写诉状,又收了酬金,便是挑讼。如今摊上人命官司,不论是非对错,便会先挨上三十大板再论。”   此话一出,莲心颓然瘫倒在地,泫然欲泣道:“我家小娘子身娇体弱,怎受得了那板子,只怕一顿打下去,半条命都没了。”   李珣掐念珠的手稍稍停顿,问道:“事发时林二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奴婢不敢说。”   “赦你无罪。”   “我家小娘子说,说……倘若华阳府行不通就去找晋王,跟他说他家宅子里死了人,让他务必管管。”   李珣愣了愣,被这话气笑了。   这个林二娘,还真当自己不是外人,竟跟泼皮一样讹上他了!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可是……”   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老陈道:“小娘子先请回吧。”   莲心欲言又止,老陈命人把她遣送回朱家院。   待人走了后,李珣才吩咐道:“去把京兆尹贺倪找来。”   老陈应了声是,忙下去安排仆人办差。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烛火轻轻跳动,李珣闭上眼,倦怠地半躺在榻上小憩。   莫约一刻钟后,婢女前来替他更衣,膳食已经备好,只待他用饭。   坐到食案前,李珣没什么胃口,连筷子都没动,只喝了几口汤水便撤下了。   天黑透时,京兆尹贺倪到了晋王府,他四十来岁的模样,体态瘦削,一身紫色澜袍,风尘仆仆。   京兆府治理京畿地区很是不易,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各色权贵云集,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倘若能平安卸任已算幸运,怕就怕半路得罪哪家权贵被砍了脑袋。   现如今的朝政是晋王的天下,他要见人,贺倪立马赶了过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月白袍衫清贵典雅,面上温和,叫人猜不出心思。   贺倪来得匆忙,还没用晚饭,老陈忙吩咐家奴备膳。   贺倪道了声谢。   说起来他能做上京兆尹,还得仰仗宋致远的推荐。   这两年多亏背后有晋王这座靠山,要不然以他血债累累的功绩,早就被世家贵族给削了,哪还能活到今天。   换句话来说,他跟宋致远都是晋王船上的蚂蚱,他们相当于李珣手里最锋利的刀,京中但凡有人敢当绊脚石,总会以各种姿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家奴备好膳食,贺倪坐到桌旁用饭,李珣隔着珠帘说道:“近日可是忙坏了?”   贺倪回道:“还好,天下升平,京中自然安定。”   李珣垂下眼睑,沉吟片刻方道:“今日梨园发生了一起命案,牵扯进了一位小娘子,你回去后好好查查。”   贺倪怔住,心下不禁生疑,“梨园归东县马县令管辖,此人办事牢靠,他会层层上报,应该用不着下官出面。”   李珣抬眸,一字一句道:“她是我李珣的人。”   听到这话,贺倪被呛了一下。 第28章 烫手山芋我跟晋王关系非比寻常……   李珣面沉如水,语气冷得像冰渣子,“你最好趁宵禁前去东县府衙看看,倘若把人给我弄得半死,马县令也不用留了。”   贺倪暗叫不好,狼吞虎咽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走了。   离开晋王府后,他翻身上马一路飞驰,满脑子都想着那个小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得晋王庇佑。   与此同时,林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下午周氏就得知林秋曼摊上了人命官司的消息,当时就被得吓晕厥过去。   转醒后一看到林文德,她痛哭流涕道:“大郎,二娘从小娇生惯养,入了狱铁定会挨板子的,你一定要想法子把她救出来……”   林文德心烦意乱道:“阿娘你别哭了,明早我便去府衙看看。”   周氏连连点头,抹泪道:“早知道她会闯祸,当初我就不该狠下心肠把她赶出去的,都怨我,都怨我。”   林文德来回踱步,焦虑道:“自从她落水被救后,整个人完全变了,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如今闯下这弥天大祸,也算是长了教训!”   “可二娘好歹是林家人,她身娇体弱,哪吃过这种苦头,我只要一想到她在牢里孤苦伶仃,就受不了。”   徐美慧插话道:“二娘也真是的,我朝对讼师多有偏见,她竟为了那蝇头小利替人写诉状。如今事主身亡,衙门第一个要办的人就是她,不论是非,先打板子再说,这会儿估计只有半条命了!”   周氏吓得眼泪花花,“倘若二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林文德斥责道:“你莫要火上浇油。”   徐美慧闭嘴。   林文德耐着性子安抚,“阿娘放心,二娘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张嘴能言善辩,又是官家娘子,明府要打她也不是那么容易。”   周氏停止哭闹,“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她机灵,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张妈妈都说了,一出事她就让莲心去华阳府搬救兵,可见还没被吓糊涂。”   “可是……”   “阿娘且宽心,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天子脚下权贵云集,官场上的人多会考虑周全,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听了他的言语,周氏稍稍宽慰了些。   另一厢的贺倪总算在宵禁前快马加鞭赶到了东县府衙,马县令听到仆人通报说京兆尹来了,大为吃惊,匆匆出迎。   他还未来得及行礼,贺倪便问:“今日梨园可是发生了一起命案?”   “回贺京兆,确实有。”   “涉案的小娘子可有挨板子?”   “不曾。”   听到这两个字,贺倪悬挂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道:“六郎你的小命总算是保了下来。”   马县令眼皮子一跳,吃惊问:“贺兄此话怎讲?”   贺倪指了指上头,没有明说。   马县令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进入前厅,仆人茶水伺候。   贺倪问起案情经过,马县令粗略讲述一番,忍不住啐道:“那个林二娘甚是刁钻,她替姜氏写诉状,事主又因她而亡,这等挑讼,自然是要赏板子的。”   贺倪心下好奇,“你又是如何处置的?”   “不瞒贺兄,我对林二娘倒有几分印象,知道她是官家娘子,不过那小娘子实在难缠,一张利嘴可会套近乎,跟我说她是平阳侯府未进门的妾,倘若我把她打了,平阳侯府过问起来,我一六品官儿担当不起。”   贺倪心中愈发困惑,“她怎么又跟平阳侯府扯上关系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说平阳侯世子上门提亲,我若敢不分青红皂白打她板子,定要闹将起来,让平阳侯府撑腰做主。”   “……”   “后来又说她跟华阳府那边也有交情,这起命案大长公主会亲自过问。”又道,“我也认识她哥哥林郎中,想着中间盘根错节,便饶了她的板子,关进牢里了。”   “也幸亏你没打她板子,倘若伤了她分毫,不单是你的乌纱帽保不住,项上人头也休想留。”   这话把马县令惊出一身冷汗,虚心求教道:“还请贺兄指点一二,您今日急赶匆匆,定也是为保她而来。”   贺倪沉默半晌,看在往日同僚的情分上有心护他性命,便直说道:“那个小娘子是晋王殿下的人。”   马县令的头皮炸了,眼皮狂跳道:“晋王殿下?”   贺倪点头。   马县令顿时如坐针毡,手里好似捧了烫手山芋,自言自语道:“我这是要闯大祸啊,她这哪是囚犯,简直是个祖宗,倘若在牢里有个什么,我一家老小都得喝西北风去……”   “你也莫要急躁,只要她没受损伤,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   “现在宵禁,今晚我是回不去了,你且去牢里看看,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吃不得苦,给她好好安顿,免得出去后告你的状。”   “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给我弄点吃食来,我饭都没吃两口就赶来了,饿得慌。”   “……”   此刻牢房里的林秋曼坐在地上东抓西挠,总觉得身上有跳蚤。   晚上狱卒送来的饭菜跟馊水一样难以下咽,她压根就没吃,甚至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天,也不知道华阳府的救兵什么时候能来。   隔壁关着的犯妇时不时吵嚷,听得她心里头愈发焦灼不安,毕竟是头一回坐牢。   心情正烦躁时,突听脚步声传来,她好奇趴到门口观望,看到马县令等人,连忙喊冤:“明府,二娘冤枉啊!”   女狱卒王大娘不耐烦吼道:“再吵嚷就割掉你的舌头!”   林秋曼立马闭嘴。   马县令一行人走到门口,冲牢头做了个手势,他忙把门锁打开,马县令道:“把林二娘提到单间牢房关押。”   林秋曼乖乖跟他们走了。   狱卒把她带到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有床有恭桶,干干净净的,还挺清净。   她心思活络了,试探问:“莫不是华阳府那边来消息了?”   马县令冷哼一声,没有作答,只吩咐王大娘好生看管她,但凡她有需求尽量满足,切莫粗暴。   王大娘点头称是。   吩咐完后,马县令似有话要说,把闲杂人等打发走了。   牢房里只有二人在场,马县令很不痛快的被权贵折了腰,说道:“这几日就委屈小娘子了,待案情水落石出,自会放你出去,还望小娘子稍安勿躁。”   林秋曼心中暗喜,肯定是搬的救兵管用了,要不然他的态度不会转变得这般快,当即问道:“是不是大长公主差人来了?”   马县令看她不顺眼,嗤鼻道:“小娘子用不着装傻充愣。”   林秋曼:“???”   马县令上下打量她,说话阴阳怪气,“小娘子当真好手段,连不近女色的晋王都成为你的裙下臣,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这话把林秋曼噎着了,合着大长公主没搬来,倒把晋王给搬来了?   她的面色僵了僵,心中千百回转,往后估计还得跟马县令打交道,怎么都得把晋王这条金大腿抱死才行,索性厚着脸皮造谣道:“不敢不敢,明府英明圣哲,只要洗清了二娘的冤屈,二娘自然不会去跟晋王吹枕边风了。”   这话算是默认她跟晋王有一腿了。   马县令抽了抽嘴角,被她威胁得很是不爽,挑事道:“先前小娘子不是说平阳侯府世子卫四郎要纳你作妾吗?”   林秋曼:“……”   马县令嘲弄道:“你是晋王的人,却明目张胆跟卫四郎勾搭上了,也不怕翻船?”   “啊这……”   林秋曼默默捂脸。 第29章 攻心抓胃讨好男神第一步   在牢房里睡了一晚硬板床,第二天林秋曼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好在是王大娘受了马县令叮嘱,不敢怠慢她,倒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接近正午时分,狱卒把周氏带进来探监,她一看到林秋曼便眼泪汪汪,抹泪道:“我的儿,你受苦了。”   林秋曼见她伤心难过,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安慰道:“阿娘莫要担忧,二娘没杀人,只是暂且在这里关押,待案情水落石出便可出去。”   周氏半信半疑,“你当真没吃苦?”   “没有,我上头有人罩着,马县令不会对我怎么样。”   见她全身上下都好好的,周氏这才放宽了心。   林秋曼又道:“我没有杀人,姜氏毒发身亡与我无关,阿娘且回去等着吧,过两日我就能回来了。”   周氏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偷偷塞了锭银子给王大娘,王大娘笑眯眯道:“你家小娘子是个懂事的,不会让她吃亏的。”   周氏谢了又谢才走了。   王大娘察言观色,知道小娘子是个贵人,对她的态度很是阿谀奉承。   林秋曼闲得无聊,便同她聊了起来。   二人在牢房里,聊的话题自然是女犯相关。   “这些娘子都是不入流的,倒是小娘子你,好好的士族出身,怎就沦落到替他人写诉状的地步了?”   林秋曼摆手道:“让王娘子看了笑话,二娘没见过世面,娇养在后宅里不知天高地厚,故才想试试靠自己立足,结果出师不利,栽了跟斗。”   “原来如此,我就说好端端的官家娘子怎就进了牢房,经过了这茬,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做你的千金吧。”   “嗐,王娘子此话差矣,坐过牢也算长了见识,再说替人写诉状又不犯法,就是名声差了点。”停顿片刻,林秋曼两眼放光,“王娘子常年与犯妇打交道,倘若遇到含冤者,说不准我还能替她们伸冤呢。”   王大娘翻了个白眼。   啧啧,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打算在监狱里拓展业务了!   正午时分京兆尹贺倪去晋王府汇报情况,当时李珣正在用饭,宋致远也在。   见到贺倪,宋致远有些吃惊,好奇问:“贺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贺倪朝二人行礼,三言两语把姜氏案简述一番。   李珣慢条斯理放下汤匙,清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下达命令道:“此案算不上复杂,让马县令在三日内把案子结了,你亲自监督。”   贺倪道了声是,便又匆匆走了。   宋致远听出了苗头,偏过头问道:“林家小娘子惹事了?”   李珣斜睨他,知道他又要八卦,一句话堵死他的嘴,“你前妻与林二娘有几分交情,托我护她。”   果不其然,提到前妻大长公主,宋致远乖乖闭嘴,老老实实地蹭饭,绝不多言。   李珣清净了好一阵子。   贺倪一离开晋王府就直奔东县府衙,特地调派了经验丰富的司法参军前去助马县令破案。   上头施压下来,马县令不敢懈怠,亲自走访平遥巷,打听赵家的后宅情况。   街坊邻里均知赵家后宅不睦多时。   昨天案发马县令就把赵家院看管,禁止他人出入。   司法参军何凤甲察言观色,审问下人很有技巧,颠三倒四,专下套子。   一众家仆挨着进屋接受盘问,最后邹氏身边的苗婆子经不住他磨缠,说漏了嘴。   原来赵大郎的儿子赵溪并非他亲生,主母姜氏察觉到后心生疑窦,她们怕东窗事发,便起了杀心,于是才有了这茬。   赵大郎晴天霹雳,他就只有赵溪一个儿子,怎知竟白养了十多年!   抓到了破绽,马县令等人专攻邹氏和苗婆子,又是恐吓又是威逼,两人不堪折磨,将事由全盘托出。   十多年前邹氏在乡下产子,结果产下的是死胎。   苗婆子出馊主意,花钱买下一个男婴替代,便是赵溪。   由于当时是赵老太爷的孝期,赵家人都在祖宅守孝,这事便被她们瞒了下来。   邹氏觊觎正妻之位,想把握更多筹码,努力拼儿子,皆不遂愿,只生了两个女儿。   主母姜氏早年身体亏空落下顽疾,本以为熬到她死后便算出头了。   哪晓得机缘巧合之下赵溪身份引得姜氏猜疑,发现她暗暗查访后,邹氏犯糊涂起了杀心。   端给姜氏的菜粥本来是有两碗的,一碗下了药,一碗则干净。   邹氏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结果阴差阳错,吴氏不知情端给姜氏的菜粥是下了药的那碗。   姜氏用过后当时没有反应,后来到了梨园同林秋曼会面毒发身亡,让林秋曼背了锅。   这便是案情的大致脉络。   马县令听完震怒不已,猛拍桌子道:“这等心思毒辣的刁妇,包藏祸心罪该万死!”   邹氏和苗婆子入了狱,死刑肯定是跑不了的。   赵大郎浑浑噩噩,辛苦养的儿子来路不明,操劳一辈子的妻子被妾室毒杀,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悔恨起来,承受不住打击痛哭得晕厥过去。   赵老夫人更是一病不起,一辈子偏袒邹氏,结果害得赵家落到如此下场,以泪洗面,悲不自胜。   马县令等人把案件细节弄清楚后,林秋曼果真在三日内洗清了冤屈。   莲心和张氏前来接她回朱家院,路上林秋曼询问起那日去搬救兵的情形,莲心嗫嚅道:“奴婢在王府大门前喧哗时可被晋王吓坏了,他好生威仪,令人生畏。”   林秋曼不以为然,“人家好歹是亲王,哪能没有派头呢。”又问,“他传你问话时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小娘子明知挑讼会挨板子,还去做。”   “还有呢?”   “奴婢把小娘子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说他的宅院里死了人让他管管,他当时被气笑了。”   “……”   林秋曼默默地别过脸。   到了朱家院,周氏吩咐绿夏拿柳条佯装抽打林秋曼,祛除晦气,并且在进门前还让她跨了火盆。   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林秋曼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周氏替她绞头发,笑盈盈道:“这院子蛮好的,你是怎么租典到的?”   林秋曼嘚瑟道:“一年才十两银子呢,占了便宜吧?”   周氏试探问:“你从哪来的门路?”   “阿娘明知故问,那只帝王绿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经她一提醒,周氏才觉得不可思议,“你真跟华阳府攀上了交情?”   “不然呢,我怎么进去的就怎么出来,毫发无损,倘若没人庇护,哪能这么快脱身?”   周氏沉默。   林秋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阿娘,我不想回到那四方宅院,您看我如今左右逢源,也无需为我操心了。”   “哟,攀上贵人就不得了了。”   “阿娘!”   周氏扔下湿帕子不高兴地走了。   林秋曼披头散发去哄她,母女二人说了好一阵体己话,周氏才打消了把她带回林家的念头。   欠了晋王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林秋曼亲自登门道谢,结果吃了闭门羹,老陈出来打发她道:“小娘子请回吧,我家郎君正在会客,多有不便。”   这拒绝已经够明显了,人家压根就没把她放心上。   林秋曼想了想,晋王府什么东西都不缺,她总不能就这么欠着,退而求次道:“奴这次能毫发无损地出来,全仰仗晋王殿下护佑,殿下位高权重也不缺奴这点谢意,只是奴心中惭愧,受了恩惠却无机会报答,实在是惶惶不安。”   她这一说,老陈不禁为难。   他其实也揣摩不准李珣对她的态度,若说完全没上心,好像又不是,若说有在关注,好像也没有。   林秋曼很会钻空子,试探问:“不知晋王殿下近来可有不顺心的地方?”   老陈沉默半晌,才道:“倒也没有,就是胃口稍稍差了点。”   那挺简单,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火锅的魅力。   林秋曼捞到了抱金大腿的好处,怎么都得换着花样讨好。所以她一回朱家院就命奴仆宰了一只老母鸡和猪大骨吊汤,足足煨了两个时辰。   浓汤里头只放了姜和红枣等物,熬出来油亮金黄,喷香扑鼻。   先前莲心去过王府,跟他们混了个脸熟,这回的膳食便由她送了过去,器物齐全,非常讲究。   小风炉,砂陶锅,配备得有时蔬,菌菇鲜笋,油豆腐等五花八门,并且还有蘸酱。   王府庖厨还是头回见。   毕竟是外来食物,老陈不放心亲自查验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给李珣呈了上去。   瞅着桌上的新花样,他眉头微皱。   老陈道:“老奴见郎君近些日没甚胃口,不如试试这个?”   闻着满屋子的鲜香,李珣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这不像是王府庖厨的手笔,从哪儿来的花样?”   “朱家院送过来的。”   李珣愣了愣,老陈又解释说:“先前林二娘来王府道谢,郎君回绝了,她后来便送来了这个。”又道,“老奴也是头一回见,郎君不妨一试。”   看着砂陶锅里沸腾的汤汁和琳琅满目的配菜,李珣倒也没有拒绝。   老陈撇去油脂给他盛了一碗汤,他拿汤匙舀一勺搁凉尝了尝,咸淡适中,味道鲜美醇厚,显然费了一番功夫。   之后老陈又按莲心的说法一一投放配菜进陶锅里烫煮。   李珣不爱蘸酱,直接用浓汤打底,细细品尝每种菜肴。   他吃素居多,只觉得各种菜品裹上汤汁下肚很是熨帖,菌菇鲜甜,春笋脆嫩,油豆腐吸饱汤汁绵软有劲,杂七杂八下肚,出了一身薄汗,也确确实实餍足了一餐。   老陈高兴道:“想不到林二娘的手艺这般好,郎君租典给她的宅子一年才收十两银子,很该多蹭她几顿饭才行。”   李珣:“……”   这主意好像还不错。 第30章 两个美人本王与梁九儿相比谁美……   话说前些日华阳外出游山玩水,回京后听到林秋曼的事,特地约她见了一面,地点又是在梨园。   莲心对梨园很抵触,林秋曼倒没放在心上,依约去了。   款待贵宾的天字号包房里,华阳懒洋洋地坐在榻上吃肉脯。   林秋曼在家奴的引导下前去拜礼。   见她好端端的站着,华阳挑眉道:“五郎倒是个有心人。”   林秋曼拍马屁道:“全仰仗大长公主的颜面,要不然二娘得吃不少苦头。”   华阳轻轻笑了笑,冲她招手道:“过来坐。”   林秋曼依言坐到她身边,华阳指着食案上的小食,“试试这个,我从外头带回来的,还不错。”   林秋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好奇地拿了一小块来尝,脸色顿时变了。   华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林秋曼咽了咽唾沫,竟然是牛肉脯!   吃牛肉是犯法的啊!   华阳小声道:“好吃吧?”   林秋曼差点哭了,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不过味道确实不错,但这东西一旦被他人举报,是会坐牢的。   林秋曼不敢作死,再也不敢吃第二块了。   华阳命人将肉脯收了起来,问她道:“你怎么就摊上了人命官司?”   林秋曼将事情经过细说了一番,听得她为姜氏鸣不平,“我若是那姜氏,做鬼都不会放过邹氏,一个贱妾,竟妄想着做主母,也不瞧瞧自个的模样!”   林秋曼也感慨不已,“姜娘子嫁错了人,为赵家操劳一生,却落到个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那邹氏入狱罪有应得,赵大郎家破人亡,还替别人白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也算是报应!该!”   “说起来,姜氏原本是打算与赵大郎和离的,结果……”   华阳听得糟心,摆手道:“不提这些了,你在牢里蹲了几天,是何滋味?”   林秋曼咧嘴一笑,没心没肺道:“坐了几天牢长了见识,日后说起来,还没有哪家士族娘子有我见多识广呢。”   这话把华阳逗笑了,啐道:“你林二娘就是个泼皮!不知天高地厚,竟把府衙的大牢当成儿戏。”   林秋曼一脸无辜,“大长公主这话言重了,二娘行得正坐得端,就算坐牢,也是有骨气的坐牢。”   华阳掩嘴轻笑,原本以为她会吓得屁滚尿流,哪晓得盲目乐观。也正是因为那种豁达风趣的幽默,才觉得她有意思。   “我这辈子什么人没见过,倒是你林二娘是个妙人儿,先前问你往后作何打算,没想到竟干起了讼棍,日后有得你苦头吃。”   林秋曼厚颜道:“那可不一定,不是有大长公主您撑腰吗。”   华阳被她气得哭笑不得,“不要脸!”   突听底下戏台上传来声响,林秋曼转移视线朝窗户看去,好奇问:“今日又是唱的哪一出?”   华阳起身走到窗前,眉飞色舞道:“贵妃醉酒!我最爱的戏,梁九儿的角儿,全京城都找不出比他更适合扮贵妃的男人了。”   听到此,林秋曼也来了兴致,同她一起坐到窗前观戏。   大抵上所有美男都是女性的共通,梁九儿一出场,满座宾客欢呼,连声叫好。   华阳满眼春色,玉臂指着美人评头论足:“你瞧那身段儿,哪家的郎君能像他那般旖旎诱人。”   林秋曼听着底下娇媚的唱腔,啧啧道:“这扮相真是绝了,安能辨我是雌雄。”   “可不是吗,早就想把他收入囊中了,奈何性子倔得很,跟我闹小别扭呢。”   林秋曼很不好意地掩嘴干咳一声。   大长公主的私生活混乱她是有所耳闻的,毕竟人家的荣宠都是靠自己挣来的,不过真看到她对男人的态度,还是被惊了一下。   戏台上的梁九儿当真有倾国之姿,阴柔娇媚,身段儿好,嗓音也不错。   林秋曼对戏曲没甚兴趣,但看在美色的份上,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全场。   当时她跟华阳的注意力都在梁九儿身上,两人趴在窗台前脸颊绯红,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笑得春心荡漾,全然不知斜对面的李珣盯着她俩看了许久。   旁边的宋致远连声指责道:“光天化日之下觊觎男人,真是伤风败俗!”   李珣眉毛一挑,挑衅道:“去跟对面说,赌你也不敢。”   宋致远被噎住了。   华阳府跟他早就没关系了,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偏偏他心里头不服气,故意道:“五郎与大长公主是姐弟,看到了都不去打声招呼吗?”   李珣斜睨他,没有说话。   戏曲终局,戏台上的人陆续撤离。   结果不到片刻,那梁九儿竟卸了妆出现在天字号房里。   这下宋致远坐不住了,李珣的脸立马沉了下来,他素来知道华阳放浪形骸,林二娘跟她厮混,迟早会被带坏!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地站起身,李珣面无表情道:“去打声招呼?”   宋致远:“也好。”   卸了妆的梁九儿当真貌美,身段修长,皮肤白皙,眉毛斜斜上挑,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勾魂夺魄,唇上点了少许朱红,穿着轻薄考究的大袖纱衣,前胸略露小片春光,端坐在那里,叫人挪不开眼。   林秋曼瞧得眼睛都直了,如果说李珣是纤尘不染的贵公子让人仰望,那梁九儿就是泥泞里勾人下地狱的祸水,让人垂涎。   难怪华阳会对他上心。   这般美色,谁招架得住啊!   梁九儿没见过林秋曼,彬彬有礼道:“不知这位是?”   华阳塞给他一个果子,兴致勃勃介绍,“林二娘听说过吧,就是把忠毅伯府韩三郎搞得身败名裂的那位。”   这介绍委实让人无地自容。   林秋曼汗颜的朝梁九儿行了一礼,他忙起身回礼,眼中含着笑意,“都说林家二娘刀笔锋利,一张巧嘴能言善辩。今日侥幸一见,看起来弱不禁风,倒不像是性情泼辣的娘子。”   “人不可貌相。”   说这话时华阳的手很不老实,差点拍到了美人的屁股上。   梁九儿佯怒地瞪了她一眼,华阳厚颜笑了。   林秋曼恨不得自插双目,两位跟小情侣似的打情骂俏,叫人看了脸红。   也在这时,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李珣手持折扇,站在门口打量室内的众人。   今天他穿着纯白的交领大袖衣袍,出自江南织造,腰间一枚血玉,是身上唯一的异色。也不知那袍衫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似纱非罗,层层叠叠,很是飘逸风雅。   有些人就有这种气场,只要他站在那里,其他人便被衬托成了俗物。   就算梁九儿颜值能打,在气质和仪态上也被他压得死死的。   那绝不是天生就有的气场。   几人没料到晋王会出现在这里,连忙行礼。   华阳指着李珣身侧的宋致远,不满道:“他来做什么?”   宋致远厚颜回道:“看美人儿。”   这话把华阳气乐了,打趣道:“宋御史真是尽职,哪怕是休沐,也兢兢业业来体察民情,实在让人感慨,明日我进宫,自当向圣上佳赞一番。”   宋致远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李珣瞥了一眼梁九儿身边的林秋曼,施施然走进包厢,两个顶级美人儿凑在一块,当真养眼。   仆人茶水伺候,李珣端坐到案桌前,问道:“阿姐什么时候回的府?”   华阳:“昨日才回来。”说罢看向林秋曼,努嘴道,“你能这么快脱身,全仰仗晋王,还不快过来谢恩。”   林秋曼规规矩矩地走过来磕头谢恩。   李珣却没理她,甚至连瞧都没瞧一眼,只道:“阿姐好兴致,你华阳府的美人已经够多了,还是收敛些好。”   “五郎这是来教训我吗?”   “不敢。”当即瞥向宋致远道,“咱们宋御史看着呢,影响不好。”   华阳似笑非笑,盯着宋致远问:“宋御史,你可是要管上一管?”   宋致远哼了一声,一张白净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凛然,“大长公主身为一国公主,自当以身作则为天下表率,成日里却奢靡享乐,贪图美色,朝中弹劾你的奏章数不胜数,长此以往,必生祸端!”   “我放你娘的屁!”   华阳一拍案桌,站起身怒目圆瞪道:“你哪来的狗胆敢对我指手画脚,当年我和亲北獠时那些老迂腐跟个缩头乌龟一样。我华阳为大陈卖命十五年,护佑一方百姓安宁,那些老乌龟怎就不敢上阵杀敌,偏躲到一个女人的身后?”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   “狗屁规矩!我华阳有如今的荣宠,皆是我卖命挣来的!那三十二座城池,是我华阳用血肉之躯给博回来的。你们这些老迂腐天天吃饱了撑着,信不信哪天我把你御史台拆了,看你能耐!”   “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呸!宋致远你老是跟我过不去,是不是还对我旧情难忘,在我跟前找存在感啊?”   这话把宋致远气着了,红着脸道:“我眼瞎了还会上你的当,泼妇一样的女郎,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   华阳把胸一挺,叉腰道:“当时你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我宋致远眼瞎!”   两人全然不顾外人在场吵嚷起来。   李珣对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怪,他无比淡定地站起身,朝外头走去,路过林秋曼时拿折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林秋曼正愁没法抽身,得到他的提示,赶紧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包厢里的梁九儿不露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神情意味不明。 第31章 晋王敲打土皇帝惹不起   隔壁房间确实要清净许多,老陈在门口候着,将闲杂人等阻拦在外面。   李珣站在窗前,林秋曼在他身后规矩得跟孙子一样。   鼻息里闻到浅浅的松木香,贵人许久不发话,她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她的身段在女郎中已经算得上高挑的了,但跟他比起来也仅仅只到肩膀的位置。   反正是偷窥背影,林秋曼愈发放肆,默默遐想衣袍下的旖旎春光。   晋王从过军,身躯应该是紧实细致的,看他的仪态挺拔优雅,双腿应该笔直修长,至于腰腹……估计很性感。   正脑补得起劲儿,李珣忽然侧头睨她,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听说你在狱里把平阳侯府搬来撑腰了?”   林秋曼:“……”   啥?   李珣看她的眼神捉摸不透。   林秋曼后知后觉了许久,才干笑道:“殿下说笑了,没这回事。”   “喔?我还听说马县令本是要打你的板子,你威胁他说你是平阳侯府未进门的妾,若敢打你,便闹将起来?”   “……”   “那平阳侯府可承了你的情?”   林秋曼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李珣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不再看她,表面上矜持端方,脸颊处却泛起酒窝,分明就在抿嘴笑。   林秋曼体会不了他的微妙心思,只想把脸藏起来。   李珣微微低头,拇指轻轻摩挲扇柄,板脸道:“你性子张扬,大长公主恣意惯了,若日后被我发现你在她跟前谗言作祟,定饶不了你。”   这话把林秋曼吓坏了,连忙跪地道:“奴不敢!”   李珣转身居高临下看她,明明怕她被华阳带坏了,偏要反过来敲打,“韩三郎被你搞得身败名裂,你又替姜氏挑讼进了监狱,不敢做的事恐怕多得很。”   林秋曼冷汗淋漓,“奴不敢挑事,大长公主金枝玉叶,奴只是一介泥泞泼皮,日后定当少来往。”   “明白就好,别以为你这次仰仗了大长公主脱身就无法无天了。”   “奴谨记殿下教诲。”   “起来吧。”   林秋曼战战兢兢地起身,被他洗涮一顿心里头不痛快,偷偷瞥了他一眼,不想李珣也在瞧她。   两人的视线触碰,林秋曼赶紧回避。   李珣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问:“不服气?”   林秋曼硬着头皮作答:“奴服气。”   “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林秋曼行了一礼,耷拉着头走了。   鼻尖的橙花香渐渐淡了些。   李珣垂眸,这香味委实好闻,他好像有点上头。   隔壁屋的华阳还在和宋致远争吵,林秋曼刚被李珣敲打,不敢再逗留,同华阳府的家奴打过招呼后便回去了。   在回朱家院的路上林秋曼恨恨发泄道:“端什么架子!”   莲心困惑问:“小娘子怎么了?”   “那个晋王,仗着权势把我敲打了一番,让我别跟华阳府走得太近。真是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跟华阳府来往,关他隔壁什么事呀,管得宽!”   “那往后小娘子就少跟大长公主来往吧。”   “你懂什么,华阳府可是我的贵人,我若不跟大长公主攀交情,难不成去跟晋王攀交情吗,往后立足抛头露面,总少不了惹上麻烦,自然需要靠山的。”   “可是晋王那边……”   “我管他呢,他总不能把我吃了!”   “可是他能让小娘子再坐一回牢。”   “……”   林秋曼差点哭了。   这回莲心倒是比她更英明几分,严肃道:“小娘子若要立足,晋王府的关系也不能懈怠。上回奴婢送膳食过去,陈管事还挺好说话,一来二去混熟了,晋王那边自然会留几分薄面。”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她。   莲心继续道:“小娘子手艺好,陈管事还夸过你呢。晋王府什么东西都不缺,那朱家大院一年也才十两银子,奴婢觉得吧,咱们可以拿这做人情,往后有好吃的就多做一份送过去。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那高门大户是个讲究的,说不准就心软了呢?”   这话把林秋曼说得通体舒畅,她高兴地捧起莲心肉嘟嘟的小脸儿亲了一口,“我的小心肝儿,往后就听你的!”   莲心脸上落下了一道张扬的唇印,她赶紧拿手帕擦脸,害羞道:“小娘子可不能这么孟浪,倘若让娘子知道了又要说你。”   林秋曼啧啧两声,没放在心上。   之后她果真按莲心说的,又特地给晋王府送过一道春盘。   晋王偏爱素食,备的春盘皆是以时蔬野菜为主,也有鸡丝,蛋蓉,品种繁多,五花八门。   卷春盘用的面皮烙得薄如纸翼,不管什么东西都可以裹成卷吃。   要是觉得味道寡淡了些,还可以浇点酱料,有甜口的,咸口的,酸的辣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茱萸替代。   结果送过去后,第二日晋王府回礼了一份宫里御赐的春盘,把林秋曼秒杀了。   瞅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鲜货,荤的素的甜品果子酱料,菜品精致,色泽纷繁,堪称豪华大礼包。   林秋曼汗颜得无地自容。   莲心安慰道:“小娘子莫要气馁,到底是皇家御厨的手笔,我们自然是比不上的。”   林秋曼挫败地尝了尝,每一样都好好吃,她忍不住道:“你不是说晋王天天吃不下饭吗,他有权有势跟个土皇帝一样,什么花样吃不了?”   莲心无辜道:“是陈管事说的,他说晋王饮食不佳,清减了不少。”   “我才不信,往后再也不自不量力了,这脸可打得真疼!”   当天下午手帕交柳四娘寻得机会前来朱家院探望,林秋曼欣喜不已,连忙出去接迎。   二人自从春日宴后就没见过面,柳四娘家中管得紧,能出来一趟实在不易。   看到偌大的宅院,柳四娘两眼放光道:“这宅子好,夏日头顶绿荫,可凉爽不少。”   林秋曼拉着她的手,往闺房走去,“承了华阳府的情,一年才十两银子,占了便宜。”   “我在后宅可憋坏了,近日听到了一些耳闻,你可有兴致?”   “哪家的耳闻?”   “韩家的。”   听到韩家,林秋曼顿身看她,蠢蠢欲动。   柳四娘掩嘴笑道:“听说韩家近日闹得不可开交,你猜怎么着?”   林秋曼啐道:“还卖起了关子,莫不是韩三郎把苏小小接回来了?”   “正是如此!”   “啧啧,他二人倒是真爱感人。”   “据说韩三郎执意纳苏小小作妾,已经领进门儿了。”   两人在桌前坐下,林秋曼给她倒了一杯水,八卦道:“韩家名门望族,岂能容得下苏小小进门?”   “容不下又如何,事到如今,韩三郎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   林秋曼摸下巴,点评道:“这个苏小小真是糊涂。”   这话柳四娘听不明白,“二娘何出此言?”   “倘若苏小小机灵,就该让韩商惦记在心里,拿了钱财走得越远越好。她偏偏回来了,往后白月光迟早会成为米粒饭,相看两相厌。”   “你这话我倒是不解。”   “四娘仔细想想,就算苏小小得韩商宠爱,但她小门小户,又曾沦落风尘,他是护不了她一世的。韩家高门大户,岂能容得下她,日后找的麻烦多了,苏小小受不住定会生怨。时长日久,当初的海誓山盟,迟早会被磨得只剩仇怨,白把自个儿给葬送了。”   听了她的一番言语,柳四娘愣怔半晌才回味过来,“听你这一说,是有几分道理。”   “人呐,都是有逆反心的,不信咱们等着瞧,韩家的幺蛾子还没完。”   莲心送来瓜果糕饼和茶汤,林秋曼递了一块枣糕给她,“尝尝看,是宫里头的东西。”   柳四娘小小咬了一口,软糯细腻,枣味浓密,甜得恰到好处,“你这小日子过得还不错,那日把华阳府攀上了,可是那边送过来的?”   林秋曼也未辩解,只点头。   柳四娘吃完一块枣糕,似想起了什么,又八卦道:“甄二娘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春日宴上韩四娘被她当枪使,是个有手段的小娘子。”   “她呀,要攀高枝了。”   林秋曼来了兴致,“是跟平阳侯府卫家的亲事定了?”   “不是卫家,是宫里头。”   林秋曼“啧啧”两声,柳四娘继续说道:“我听说她被太后看中了,估摸着等不了多久就会进宫做贵妃了。”   林秋曼歪着脑袋,异想天开道:“贵妃好啊,虽然是作妾,但是天子的妾,只要命长熬得过天子,往后就是太妃了,要是运气好子嗣有出息,说不准还能当太后呢。”   柳四娘拿手帕掩嘴,不屑道:“当今天子才十三岁,皇室大权尽数掌握在晋王府里,谁稀罕进宫。”   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   当即让莲心到外头守着。   柳四娘倒是个明局势的人,小声道:“京中世家贵女没有人愿意进宫,她们想的都是晋王府,哪家权贵不想去巴结呀,手中握了权的才是真龙。”   “话虽如此,皇室毕竟是正宫啊。”   “二娘迂腐,那晋王难道不是从正宫里出来的?”   “……”   “自从经历了齐王逆反之后,如今的簪缨世家都聪明着呢,跟个墙头草似的,哪家刮的风大,就往哪边倒。”   林秋曼默默喝茶水,没有吭声。   柳四娘精明道:“我父亲都说了,现今朝臣的日子不好过,因为头顶上的天迟早会变。晋王坐拥权势,如日中天,又盛名远扬,他若有异心,谁又压得住。”   “听你这一说,皇室确实如坐针毡。”   “可不是吗,全凭晋王良心办事。”   “这么说来,咱还得祈祷那尊大佛别搞事情,倘若又来一回齐王案,京中风声鹤唳,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 第32章 华阳府宴晋王打脸高光时刻开启   “所以说宫里头的高枝不好攀,要是往常啊,女郎们都巴不得那金尊玉贵的荣宠,如今反倒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沾惹。”   林秋曼拿起酥饼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心想李珣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不想背后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厚黑手段,确实跟他玉洁松贞的人设不太符。   “你在想什么呢?”   林秋曼回过神儿,一本正经道:“虽说皇室艰难,可若赌输了呢?”   “什么赌输了?”   “晋王府,功高震主,肯定有人想办他。”   柳四娘嗤之以鼻,“二娘天真,以前我从未与你说起这些,皆是因为父亲认为女郎家老老实实在后宅相夫教子便好。后来经过了一些事情,他又变卦了,觉得在京中权势泥潭里挣扎,不论男女,皆要会识时务方能安身立命。”   林秋曼正色道:“朝堂上的局势,我大哥是从来不会说的,向来谨言慎行,生怕惹出祸端来。方才听你言论,着实震惊不已。”   “那是因为你我二人的情谊非比寻常,这才交心,要不然这些言论传出去是要砍头的。”又道,“我不清楚林家的情况,不过我们柳家却是站晋王的。”   林秋曼吃了一惊。   柳四娘道:“你仔细想想,当初晋王被踢到边境放逐数年,后来因为齐王逆反而空降京城,朝廷上下和京中世家谁会服他?”   这话确实令人耐人寻味。   柳四娘又道:“而今的朝堂和世家权贵皆为他马首是瞻,你仔细品品。”   林秋曼忍不住道:“你别藏着掖着了,到底想说什么?”   柳四娘神秘兮兮,“甄家攀上了宫里头,近日怕是要出大事了。”   林秋曼眼皮子跳了跳,一脸惊疑。   柳四娘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儿,“春日宴上甄二娘委实过分,自己没本事抓牢卫四郎,却把怨气撒到你的头上,差点让你下不来台,狠该治她一顿。”   这话林秋曼不认同,“你就别幸灾乐祸了,女郎家的小争斗,也不该落到如斯境地。”   “那能怨谁呢,要怨就怨甄家眼瞎,不识时务。京中权贵云集,家族荣辱兴衰不过是瞬息万变的事,今日看他起高楼,明日看他楼塌了,比比皆是。”   林秋曼没有说话,仔细想来,她似乎有些体会林文德的不易。   一个五品京官儿,不上不下的,稍不留神就会成为炮灰,是挺艰难。   不过柳四娘能同她说这些,也确实令她惊讶。   由此可见,这手帕交的情谊是真真实诚的,不带半分虚伪。   眼见天色不早了,闺蜜二人唠嗑了半天,原本林秋曼是要留她下来用饭的。柳四娘怕回去晚了被母亲念叨,告辞走了。   林秋曼送她上小轿,约定下次再见。   接下来的几天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过起了清闲日子,上回替姜氏写诉状出师不利,大大的打消了她的事业心。   在宅院里天天闲得无聊,她觉得耳房那边的空地太浪费了,索性怂恿张氏把它改成菜园子。   于是主仆动手鼓捣起来。   二人正干得热火朝天,莲心拿着请帖来了,说是华阳府那边送过来的,大长公主家宴邀她去凑热闹。   林秋曼拿着帖子直犯嘀咕,念叨道:“家宴啊,晋王肯定也会去的,我前阵子才被他警告勿要跟大长公主走得太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莲心:“自然是去了。”   “万一又被敲打了呢?”   “小娘子放心吧,晋王是大忙人,哪有这些闲心管你。”又道,“咱们好歹是租客,他应该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上次不是回礼了御赐的春盘吗?”   “你别提春盘!”   莲心闭嘴。   林秋曼:“一提到春盘我就糟心。”   莲心掩嘴笑了起来。   林秋曼把请帖扔给她,虽然有晋王找茬,但还是阻拦不了她抱大腿的上进心。   她就只有这么点出息了,比不得其他贵女有家族当靠山。   莲心把请帖拿回房里放好,不一会儿又过来了,说吴氏来访,是前来道别的。   林秋曼颇觉诧异,立马洗手前往正厅。   数日不见,吴氏要清减许多,她朝林秋曼行了一礼,说道:“连累二娘入狱,实在罪该万死。”   林秋曼忙上前虚扶,“吴娘子坐下说话。”   莲心奉上茶水,遣退闲杂人等。   林秋曼问道:“现如今赵家是何光景?”   “家散了。”吴氏笑眯眯道,“我家娘子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看她笑得痛快,林秋曼心头吃了一惊。   偏偏吴氏毫不收敛,自顾说道:“邹氏杀人犯法,秋后处决。赵老夫人一病不起,估摸着熬不过今年冬天了。赵大郎白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已经被他赶出了家门。许是心中有愧,成日里跪在娘子坟前痛哭自悔,一夜间白了头。这些呀,都是报应。”   听到此,林秋曼唏嘘不已。   吴氏道:“我自小跟着姜娘子陪嫁来到京城,她这辈子过得实在辛苦。赵家可把她害惨了,不过天道好轮回,苍天还是有眼的。”   林秋曼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姜娘子遭人毒杀,你本应扼腕,为何……”   吴氏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意味深长道:“不瞒二娘,我家娘子是活不了多久的,她寿元已尽,顶多能撑个一年半载。”   “那又如何?”   “辛苦打拼下来的家业眼见就要拱手他人,又岂有替他人作嫁衣的道理?”   林秋曼愣住,吴氏道:“倘若二娘是她,岂会甘心?”   “自然不甘心。”   吴氏端起茶碗细细抿了一口,林秋曼细思极恐,“我听说姜娘子已经察觉到林家长子是外人,故邹氏才动了杀心,想灭口保住林家长子和自己的地位。”   “的确如此。”   “姜娘子握了把柄大可闹上一场,我就不信赵大郎还坐得住。”   “赵大郎自然是坐不住的,但他向来妇人之仁,就算把长子和邹氏赶出家门,那邹氏好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情分是有的。待时长日久,熬到我家娘子过世,两个女儿再多加走动哄哄,保不准邹氏又能回来了。”   林秋曼沉默。   吴氏:“毕竟是几十年的枕边人,赵大郎的性子,我们娘子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林秋曼心肝狂跳,试探问:“那碗菜粥……”   吴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狡猾道:“二娘可莫要胡说!”   林秋曼闭嘴不语。   吴氏的眼中闪动着幽幽小火苗,“邹氏那个贱人,让姜娘子吃尽苦头,岂能轻饶了她,娘子就算赴死,也得拉她去陪葬,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便要被斩杀于菜市口,真是大快人心。”   这下林秋曼不淡定了,只觉得反转来得太突然,完全承受不住。   吴氏全然不理会她的复杂心思,自顾说道:“如今姜娘子去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待在赵家了,明日便启程回娘子的家乡去。只是事发突然,邹氏下了毒手,让你受了连累,真是过意不去,特来道别,还请二娘谅解。”   林秋曼的瞳孔缩了缩,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两天大长公主还替姜氏鸣不平,结果那姜氏竟是个狠人,着实把她震惊得不知所措。   吴氏也未过多逗留,道完别便离去了,留林秋曼一个人坐在前厅,不敢细想。   莲心进来见她面色不对,好奇问:“小娘子怎么了?”   林秋曼回过神儿,背上不知何时出了冷汗,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   莲心:“???”   林秋曼小声道:“方才吴娘子来道别,你猜她说了什么。”   “怎么了?”   “姜氏不是被毒杀了吗,邹氏下药的菜粥有两碗,一碗有毒,一碗是干净的,结果运气不好,吴氏端去的菜粥是有毒的那碗。”   “对呀,怎么了?”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姜氏知道邹氏想毒杀她,故意将计就计?”   这话把莲心震住了,不可思议道:“小娘子可莫要乱说,那姜氏又不是傻子,她跟邹氏本就水火不容,再说她已经知道林家长子身份有疑,怎么可能遂了邹氏的意?”   林秋曼意味深长笑了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得莲心毛骨悚然。   如果现在大长公主在场,她肯定会跟她好好探讨一番,遗憾的是有些话不是那个人还真没什么可聊的。   莲心是体会不到那种复杂又微妙的心思的,因为她纯粹,并不知道人性的灰色地带是怎样的矛盾多变。   现下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到了华阳府家宴那天,林秋曼穿了一身艾青衣裙,妆容素净淡雅,看起来很是清丽窈窕。   腰间悬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香包,是橙花味,泛着丝丝甜香,若有若无,很得她喜爱。   她总觉得脂粉香闻起来有些腻,用的胭脂水粉大多味道浅淡,以防混杂,盖过橙花香。   林秋曼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对这身“良家女子”的打扮感到非常满意。   只是她怎么都没料到,良家女子的名声与她向来是绝缘的,家宴上竟又出尽风头,甚至比跟韩三郎对簿公堂还要厉害,闹得满城哗然! 第33章 鸿门宴上殿下请你继续保持矜持   今日休沐,多数皇族宗亲都在华阳府聚集,大长公主特地请来春福班梁九儿唱贵妃醉酒助兴。   林秋曼抵达华阳府,刚下马车走到门口前,就看到家奴热情迎接后头的来人。   她好奇顿足观望。   甄二娘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走了下来,同行的还有她母亲姚氏。   看到林秋曼站在门口,甄二娘笑里藏刀道:“听说前不久二娘惹上人命官司入了大狱,可有受苦?”   林秋曼朝她行福身礼,回怼道:“劳烦二娘惦记了,只是虚惊一场。”顿了顿,故意道,“都听他们说二娘深得太后赏识,即将入宫,真是可喜可贺。”   甄二娘表情奇怪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旁边的姚氏冷颜道:“一下贱东西,莫要跟她一般见识。”   甄二娘沉着脸进去了。   林秋曼望着她的背影,小娘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明明温婉恬静,秀外慧中,心思却老辣深沉,叫人不得不防。   主仆进入府邸,行至长廊上时,一道声音忽然传来,“林二娘!”   听到呼喊,林秋曼寻声望去,是英国公府的裴六娘。   上回与裴兼辩论,多亏她解围,两人行完福身礼后,林秋曼笑盈盈道:“六娘什么时候到的?”   裴六娘性子爽朗,大大咧咧道:“来了好一阵儿了。”   两人结伴同行。   林秋曼故意说道:“方才见甄二娘也来了,今日来了好些熟人呢。”   裴六娘解释,“家宴自然是要请她的。”   “这有什么缘故?”   “你没听说吗,太后相中了她,不久便要进宫做贵妃了,现如今她已经算半个皇室里的人,大长公主自然会宴请她的。”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   裴六娘好奇问:“我听说你前阵子入了狱,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秋曼三言两语简述一番,听得她钦佩不已,“你胆子可真大,哪家女郎敢像你这样抛头露面呀,还去替人写诉状,那可是讼棍才干的事。”   “让六娘笑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回你同我六哥辩论,我就觉得你挺了不起,反正我当时听了大快人心。”   “那次是我胜之不武,还望六郎不要见怪。”   “我六哥才不会计较呢,他心胸广阔,事后还说我若有你的半分胆色就不错了。”   林秋曼得寸进尺,“真的吗,你可莫要夸我,再夸我就要当真了。”   裴六娘咯咯笑了起来,她性子活泼,不像甄二娘阴沉,林秋曼与她相处起来倒是轻松愉悦。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突听仆人提醒道:“小娘子,晋王殿下往这边来了。”   二人顿足,默契地靠边,待晋王过来时垂首行福身礼。   李珣一袭浅灰色锦绫纱罗广袖衣袍,领口宽松,衣料蓬松轻薄,腰带只用纱罗闲闲打了个结,整体显得丰姿飘逸。   他个头高,正低头同宗亲同胞小声交谈,神情专注,倾听的样子非常认真。   待他们走远后,裴六娘偷偷地拉林秋曼的衣袖,露出只有女郎才懂的表情。   林秋曼默默欣赏那道远去的背影,瞧那细腰,那长腿,那端庄仪态。   她真是爱极了李公子的皮囊,仙风道骨的,清贵禁欲,总让人暗搓搓的想去窥探侵犯。   不一会儿家奴来寻,林秋曼跟着她去了碧霄阁。   华阳半躺在榻上,娇养的面首郎君正体贴的给她捏腿。   林秋曼行福身礼,华阳把面首打发下去,说道:“你来多久了?”   “刚来不久,路上遇到裴六娘,同她说了会子话。”   “自个儿坐。”   林秋曼规规矩矩坐下。   华阳懒懒道:“裴六娘性子爽朗,不欺心,倒是个可交之人。”顿了顿,“英国公府家风甚严,养出来的儿女皆有出息,都是上得了台面的。”   “大长公主说得是,六娘性情开朗,奴与她倒能说上几句。”   “上回在梨园被宋致远败了雅兴,闹得不欢而散,好些时日没见着你,近来又在鼓捣些什么?”   林秋曼想了想,“奴闲得无聊,在院里开了一片空地种了些菜。”   华阳愣住,随即掩嘴笑了起来,揶揄道:“朱家院我倒去过两回,那宅子五郎可费了不少心思布局,他若知道你在他院子里种菜,估计会气得慌。”   林秋曼:“……”   回去了得赶紧恢复原位。   华阳:“你也不用紧张,毕竟是女郎家,他既然租典给你了,自然会避嫌,不会再去那院子的。”   林秋曼稍稍放下心来,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前两日吴氏来道别,大长公主估计猜不到她跟我说了些什么。”   “她说什么了?”   林秋曼细细讲述一番。   华阳跟她之前的反应一样震惊,诧异道:“她当真是这样说的?”   林秋曼点头,揣测道:“我琢磨着,姜氏应该是知道邹氏想要杀她的,说不准,她还知道那两碗菜粥是有问题的。”   华阳的表情有些激动,“那菜粥是吴氏端去的,会不会根本就不是阴差阳错?”   林秋曼没有吭声。   这个问题就只有吴氏自己清楚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邹氏是起了杀心的,毕竟她的动机明确。   至于吴氏,她追随了姜氏半生,毒杀自家主子也没讨到任何利益,推理下来是站不住脚的,但她说的那些话真是让人细思极恐。   两人一番探讨,华阳摸下巴道:“这个姜氏真是个狠人,玉石俱焚,让人叹服。”   “她也是恨赵家恨到了骨子里吧,彻底断了邹氏的生路,让赵家家破人亡,落到如此地步。”   二人各自沉默,皆为姜氏感到唏嘘。   正午时分家宴开场,一众人前往沉香苑,依次入座。   华阳与李珣端坐在正上方的两端,其他人左右排开往下延伸,仍旧是两人一张食案。   裴六娘与林秋曼结伴而食。   这回端上来的菜品跟春日宴上大不相同,非常丰富,有八宝鸭、鹿筋、合意饼、龙须面、佛跳墙、挂炉山鸡等等,几乎都是大菜。   林秋曼喜爱肉食,瞧得直流哈喇子。   裴六娘向她推荐华阳府的桂花酿,粘稠绵甜,最适合女郎家饮用。   坐在上面的李珣不动声色瞥了她们几眼,二人打得很是火热,窃窃私语,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林秋曼频频往嘴里塞东西,跟个吃货一样。   李珣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家伙吃撑了躲到假山石林里狼狈松腰带的情形,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稍后舞姬上场助兴,是京城里最流行的胡旋舞。   宴席上顿时热闹起来。   李珣一直盯着胡旋舞看,外人还以为他被哪个舞姬吸引,实则目光穿透她们落到了林秋曼身上。   毕竟男女有别,他平时端方自持,尊礼守节,是不会肆无忌惮打量女郎家的。但现在不一样,他只是在欣赏胡旋舞而已,大家都在看。   林秋曼在裴六娘的怂恿下喝了不少桂花酿,那味道甜滋滋的,刚开始没什么感觉,时间长了后劲儿就上头了。   她的脸颊开始泛起红潮,胆子也大了些,看胡旋舞时偷瞄了几眼美人儿。   不想李珣也在瞧她,毫不避讳。   林秋曼还以为自己眼花,再定眼一瞧,李珣的视线确实是落在这边的。   她的心跳得有些厉害,东张西望了几眼,那人已经收回视线同某位宗亲说话。   林秋曼晃了晃脑袋,真是自作多情,怕是桂花酿喝多了犯晕。   胡旋舞跳完后,华阳赏了一对凤钗给甄二娘,“日后二娘入了宫,便是自家人了。”   甄二娘满面娇羞地接下凤钗,“承蒙大长公主厚爱,二娘入宫后,定当好好侍奉圣上。”   华阳动了心思,冷不防向李珣打趣道:“五郎,你侄儿即将讨新妇,你这当叔父的是不是也得给份见面礼呀?”   李珣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不禁愣住。   华阳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他无奈地笑笑,从身上摸出一块白玉。   婢女上前将其赐到甄二娘手中。   李珣道:“愿小娘子与圣上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甄二娘捧着那块带着体温的碧玉,心里头愈发不是滋味。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左右着所有人的生死。   皇室防他,甄家惧他。   为保家族荣辱,父亲甚至把她当成棋子去牺牲。   想到自己的不堪命运,她暗暗咬碎银牙,言不由衷道:“多谢晋王殿下祝福。”   旁人不动声色观察李珣的面色。   众人皆知甄家举足轻重,甄二娘入宫为贵妃,则意味着甄家与皇室扭成了一条绳。   这对晋王府来说,局势微妙。   偏偏李珣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言谈举止仍旧跟先前一样,叫人猜不出心思。   小插曲过去后,众人继续吃喝闲聊。   接下来上场的是宫廷舞蹈。   趁着声乐嘈杂,华阳端起酒樽走到李珣跟前,闲话家常道:“今儿真是高兴,圣上总算长大成人了,他日讨了新妇,就能抱上崽子,先帝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李珣同她碰了碰杯,“甚感欣慰。”   华阳一饮而尽,随后戳了戳他的肩膀,“五郎你呢,什么时候讨新妇抱崽?”   李珣斜睨她,没有说话。   华阳继续道:“圣上能有今日,全靠五郎扶持,叫你一声亚父也不为过。”   李珣心思敏锐,知道她话中有话,谨慎回道:“阿姐怕是酒吃多了,君臣有别,切莫胡说。”   华阳眼神闪烁,摆手道:“五郎言重了,我倒是想问一句,五郎觉得甄家二娘配不配得上你侄儿?”   一旁的老陈看着姐弟二人暗潮汹涌,心里头直打鼓。   这哪是什么家宴,完全就是专门给自家郎君备的鸿门宴! 第34章 晋王失节全京城女郎都想干的事……   李珣显然也体会到了其中的玄妙之处,打太极道:“甄二娘是太后看中的女郎,自然是配得上圣上的。”   “如此说来,五郎是赞许这门亲事了?”   “当然赞许。”   华阳给他斟了杯酒,“往后甄二娘入宫便是李家的人了,甄家也得仰仗五郎照拂,五郎可莫要心生嫌隙才好。”   李珣眼角含笑,意味深长道:“五郎不敢,五郎还望甄家手下留情,别在圣上跟前吹枕边风,损我颜面呢。”   华阳媚眼如丝,二指轻轻拍打他的手背,“你呀你,圣上把你当成他的一生之师,万事皆想学你,但凡你说什么,他都是听的,叔侄感情岂能受他人左右。”   李珣垂眸饮下她斟的酒。   平日里姐弟二人关系和睦,一旦牵扯到皇室局势,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华阳似乎真的高兴,酒喝多了话也多,靠在他身边道:“我们姐弟八人,先帝、齐王、老四和昭阳公主都不在了,只剩下你我、燕王和景泰公主。燕王常年驻扎封地,没有圣旨不得回京,景泰和亲,这辈子算是再也回不来了。”   李珣沉默。   华阳感叹道:“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真是令人感慨。”   “过去之事不提也罢。”   “可是咱们圣上却是个命苦的,才九岁就经历了手足残杀,亲眼看到自己父亲死在叔父手里。齐王在他心里种下了仇恨,万幸的是,你在他心里开出了一朵莲。”   李珣抿了一口酒,没有吭声。   华阳:“他崇你,敬你,爱你,把你当生父般仰望。五郎你品格端贵,当初先帝既然血书托孤,便知道你值得他托付。只可惜我身为女郎,无法像男儿那样走上朝堂,只能在此求五郎手下留情,莫要把那朵莲染上鲜红。”   “阿姐言重了,那封血书到至今都还供在晋王府,时时刻刻提醒着五郎,莫要忘了当初先帝对五郎的一片赤忱信任。”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自然。”   “那就好,我在此代圣上谢过五郎了。”说完向他行了一礼。   李珣回礼。   底下歌舞嘈杂,人们听不清他二人到底在说什么。但见姐弟彬彬有礼,压根就没想到这场家宴是专门为李珣准备的。   说完这番肺腑之言,华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被她劝了几杯酒,李珣觉得头有点晕,他漫不经心地瞥向远处,心暗暗沉了几分。   宴席完毕后,人们吃了会子茶,接下来便是观戏。   梁九儿的名声在权贵圈里很有一番地位,颇受人们欢迎,全都去捧他的场。   不过在赏戏上裴六娘跟林秋曼倒是臭味相投,两人全凭颜值撑着,看了一段贵妃醉酒就兴趣缺缺地退了场。   二人结伴寻到倚月楼小憩闲聊。   这儿离戏台远,颇为僻静,不受人打扰。结果两人才坐了茶盏功夫,一家奴来寻,说英国公府那边来信儿,让裴六娘去一趟。   她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林秋曼点头。   主仆二人继续枯坐,莲心中午没吃些什么,林秋曼说道:“你自个去找些好吃的,我在这里等裴六娘,不用你守着。”   莲心蠢蠢欲动,她对吃的不上心,倒是对梁九儿的戏有兴趣,“那奴婢去看会儿戏?”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去吧。”   莲心雀跃地离开了。   林秋曼在榻上躺了阵儿,突听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道男人的声音很是兴奋,“数日不见小娘子,可想死我了。”   女声娇滴滴道:“油嘴滑舌,我岂比得上大长公主。”   “那老妇怎能跟你比,你嫩得掐得出水儿来,快别躲着,让我亲一下。”   “你猴急什么,去看看里头有没有人。”   林秋曼心头一惊,好似自己才是贼人一般,忙寻藏身的地方。   就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她成功将自己塞进了一口柜子里。   不一会儿偷情的男女进来了,两人干柴烈火,关上门就缠在一起开亲。   林秋曼透过柜子缝隙往外看去,恨不得自插双目,照这势头,她极有可能现场观摩一出春宫戏。   趁着双方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林秋曼冷不防敲了一下柜子。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偷情的两人吓坏了,二人不敢再逗留,匆匆离去。   林秋曼松了口气。   大长公主的私生活混乱,她的府邸也混乱,狠该整顿一番。   推开柜门刚爬了出去,谁知外头又传来老陈发牢骚的声音,“大长公主好心思,明着是家宴,实则是为郎君备的鸿门宴。”   “你莫要说了。”   “老奴就是觉得不痛快。”   “今日我多喝了几杯,头晕得厉害,你莫要让我心烦。”   听到李珣的声音,林秋曼一时慌了神儿,仿佛他是洪水猛兽般,脑子一热又往柜子里钻。   大门被老陈推开,他搀扶李珣躺到榻上小憩。   李珣的酒量本就不佳,又被华阳灌了不少,此刻脑袋晕沉沉的,躺在榻上懒洋洋的一动不动。   老陈道:“老奴在外头候着,若郎君有吩咐,叫一声便是。”   李珣“嗯”了一声,阖眼不再理会。   柜子里的林秋曼眼睁睁地看着老陈离开,肠子都悔青了,她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躲到这里头偷窥李珣睡觉,搞得现在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真是让人尴尬。   莫约憋了一刻左右,外头传来裴六娘的询问声。   守在门口的老陈答道:“未曾见过林二娘,现下是我家郎君在里头小憩,方才我们来时里头没有他人。”   裴六娘:“那打扰了。”说完带着丫鬟离开了。   柜子里的林秋曼听了暗暗叫苦,狭小的空间实在憋闷,她已经满头大汗。   又熬了一阵子后,好像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家奴来寻,老陈跟她离去了一小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竟出了大事!   待老陈和那家奴前脚一走,后脚甄二娘就出现在附近。她身边的丫鬟似乎有些紧张,频频东张西望。   甄二娘在门前挣扎了片刻,冲她使了个眼色,丫鬟悄悄离开了。   下一刻,大门被推开。   冷不防看到甄二娘出现在门口,柜子里的林秋曼差点惊呼出声。   躺在榻上的李珣睡得很沉,甄二娘轻手轻脚地走上前,试探地喊了一声,“殿下?”   李珣没有反应。   甄二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食指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李珣仍旧没有反应。   甄二娘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去把大门关闭。   林秋曼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猜不透甄二娘到底要干什么。   起先甄二娘还有些犹豫,后来见李珣睡得沉,胆子便大了起来。她迅速走到榻前,硬着头皮蹲下-身解李珣的腰带。   那是系的活结,又是纱罗,轻而易举就被她解松散了。   纤纤素手很快便落到宽松的领口上,稍稍用力扯开,露出大片旖旎春光。   男人性感的锁骨线条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眼前,看着躺在榻上任由她摆布的郎君,她的心里头居然生出了几分变态的快慰。   这便是全京城女郎们都想嫁的男人,今日过后,便会人人唾弃。   唇上的口脂轻轻涂抹到李珣的衣襟上,躲在柜子里的林秋曼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她很想对甄二娘说,女壮士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干了全京城女郎都想干的事!   把李珣弄得衣衫不整后,甄二娘才开始弄乱自己的头发,狠狠地掐自己,弄出红痕,甚至衣裳半脱,连肚兜都露了出来。   林秋曼看得血脉偾张。   这简直是大型偷情现场啊!   像是配合一般,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甄二娘打翻案桌上的果盘,惨呼道:“殿、殿下,不要,不要啊!”   柜子里的林秋曼:“……”   装死的李珣像受到惊吓,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外头的仆人听到声响,连忙推门看情形,只见甄二娘跌坐在地上哭泣,李珣则淡定地坐起身静静地看着她作妖。   男人衣带半解,胸前露出大片春光,甄二娘更是衣裳都脱了大半,粉色肚兜下的雪白实在惹眼。   这香艳的场景闪瞎了仆人的狗眼,惊恐地跪了下去。   甄二娘满面泪痕,不顾衣衫不整,连滚带爬地跑了。   华阳府的两个家奴不敢逗留,噤若寒蝉地把门关上,匆匆追了去。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林秋曼由衷表示:教科书般的演技,值得学习!   室内经过方才的混乱后又寂静下来,静得林秋曼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闷热了,只觉得冷。   冷到了骨子里。   方才家宴上大长公主还赏了甄二娘一对金钗,说她进宫为妃后便是自家人了,结果一转眼,晋王就把侄儿的新妇给惦记上了,并且还败了人家的名节。   这要传出去……   林秋曼不敢细想。   她现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呆在柜子里,当做空气一样什么都没看到。   遗憾的是怕什么来什么,轻微的响声从榻上传来。   李珣起身在屋子里走动,最后停留在柜子前,他若有所思地蹲下-身。   柜子里的林秋曼咬着小手帕,无声地哭了。 第35章 满城哗然晋王醉酒被林二娘扒衣裳……   李珣没有说话,林秋曼也不敢弄出响动。   两人就隔着柜门僵持。   那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无情地啃噬着林秋曼的神经,最终她妥协了,因为她觉得李珣估计早就知道她藏在这儿了。   心中权衡了许久,林秋曼贱兮兮道:“殿下,您想不想看大变活人,奴给您变一个?”   李珣仿佛被气笑了,“不看。”   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林秋曼厚颜无耻地打开了柜门。   李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里全然没有平日的温和,只剩下了深冷。   林秋曼心里头直打鼓,偏偏两人的距离隔得太近,男人衣襟里的春光尽收眼底。   那颗性感的小红痣,线条流畅的锁骨,细腻的肌肤,摸起来的手感应该……   骚破天际的《十八摸》很不适宜地攻占了她的大脑。   李珣皱着眉头回到榻上端坐着。   林秋曼连忙爬出柜子,滚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头顶上的目光犹如一把尖刀,她硬着头皮道:“奴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不妥,“奴什么都看到了。”   李珣似笑非笑,“你看到了什么?”   林秋曼憋了憋,老实回答:“奴看到甄二娘……被殿下败了名节。”   “你说什么?”   “奴看到殿下的名节被甄二娘败了。”   李珣微微前倾上半身,霁月清风的容颜明明引人遐想,林秋曼却惧怕不已,仿佛他是活阎罗,随时都会拧断她的脖子。   “抬起头来。”   林秋曼心惊胆战地抬头,不敢跟他对视。   李珣命令道:“看着我。”   许是被他的威仪震住了,林秋曼梗着脖子看他。   李珣用极其缓慢的动作阴鸷地附到她耳边,淡淡的酒香夹杂着松木与橙花香交融,温热的气息撩得耳朵痒痒的,“那场景……好看吗?”   醇厚嗓音暧昧又撩人,听得林秋曼的头皮炸了,小声道:“回殿下,不好看。”   李珣用余光瞟她,语气冰冷得仿若催命符,“既然不好看,你为何没弄出动静来?”   林秋曼没有回答,只觉得心如擂鼓。   对方的气场太过强势,压得她瑟缩。   她难堪地别过头,想离他远一些。   不料后颈被他抓住,细白的颈脖在他手中动惮不得。   后颈上冰凉的触感令林秋曼的心坠入了谷底,下巴被迫上扬,眼里难掩惊恐。   活阎罗周身的阴冷气场把她全方位碾压得死死的,逼得她不得不展露演技,红着眼眶道:“求殿下饶、饶奴一命。”   李珣轻哼一声,意味不明道:“平日里见你一身臭骨头,没服过一回软,你这求饶,有几分真假?”   被他一眼看穿伪装,林秋曼暗暗骂了句娘,泫然欲泣道:“奴自然是服软的,不过……”   “不过什么?”   “奴有一句话不敢讲。”   李珣捏住后颈的手稍稍用力,林秋曼向前倾了倾,两人的脸颊几乎要贴到一起了。   这般暧昧危险的姿势,着实引人遐想万分。   林秋曼却没有一点旖旎心思,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战战兢兢道:“想必殿下早就知道柜子里藏着人了。”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屋里有他人,估计殿下睡得也不安稳。”   这话实在耐人寻味。   李珣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松开她的后颈。   林秋曼绷着神经不敢轻举妄动,她知道他从过军,功夫肯定是有的,一旦有个不慎,掰断她的脖子不过是瞬间的事。   两人就保持着几乎贴面的姿势对峙。   若有若无的橙花香夹着松木气息在二人周边勾缠。   寂静的空间里滋生出一种叫做暧昧的东西,它悄悄地伸出触角,试图将对峙的男女困入其中。   鼻尖甜丝丝的橙花香带着蛊惑钻进李珣的胸腔,与心中那抹微妙又复杂的思绪交融,碰撞出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奇妙感触。   二人正剑拔弩张时,突听“砰”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   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把林秋曼吓了一跳,身子一时重心不稳向前扑去,不慎撞进了李珣的怀里。   华阳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看到屋里的二人,不禁愣住。   门口的家奴见到那场面,无不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陈则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原本华阳是赶过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料踢开门竟看到林秋曼在里头。   就在旁人摸不着头脑时,她指着林秋曼,大声呵斥道:“林二娘你这不要脸的贱人!竟敢色胆包天趁着晋王醉酒败他名节!”   林秋曼:“!!!”   众人:“???”   李珣:“……”   华阳暴喝道:“来人,把这不要脸的东西拖下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馋晋王身子,趁着人家醉酒扒人家的衣裳,真是不要脸!”   意识到剧情的走向不对劲,林秋曼忙辩解道:“大长公主,我没有……”   “还敢狡辩,人赃并获,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拖下去!”   “大长公主!”   两名家奴立马冲上前捂住林秋曼的嘴把她拖了下去,她“呜呜”直叫,然而华阳根本就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老陈一脸懵然地站在门口,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华阳紧张地冲了上前,忙把李珣半敞的衣襟整理好,看到上面的唇脂印记,她恨恨道:“这个林二娘真是色胆包天,五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珣:“???”   华阳:“林二娘有没有弄疼你?”   李珣:“……”   华阳看他的表情好似心爱的玩具被弄脏了一样,她抬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随后又看他的手,连连自责道:“都怪阿姐不好,五郎你酒量不好,不该劝你多喝,倘若你没醉,就不会被林二娘占了便宜,失了贞节。”   李珣就静静地看着她演戏。   贞节是什么鬼?   见他一直冷着脸没说话,华阳当机立断把家奴遣退。   老陈不敢违抗命令,心急如焚地关上大门,并打发众人,独留自己守在门口。   室内一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华阳一改先前的关切,一把揪住李珣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五郎你疯了!”   面对眼前几乎失去理智的女郎,李珣慢条斯理地伸出二指拍到她的手背上,意味深长道:“阿姐,这出鸿门宴演得甚好,甚好。”   华阳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松开他道:“你胡说些什么?!”   李珣懒洋洋地瘫在榻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阿姐与甄二娘这出戏演得甚好,堪比那梁九儿的贵妃醉酒。”   华阳被刺激到了,脱口道:“我放你娘的屁!”   李珣缓缓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骂太皇太后,实属不孝,还请阿姐慎言。”   华阳被他气着了,指着他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连你侄儿的女人都要霸占,枉我还把你当好人,结果瞎了眼!”   “这话言重了,甄二娘那样的女郎,还入不了我李珣的眼。”停顿片刻,“我李珣眼光挑剔,不是什么东西都会入口的。”   “那她为何成了这般?!”   “这得问她。”   “你当我傻吗,难不成是甄二娘讹你?”   “难道不是阿姐同甄二娘联手来讹我吗?”   “放屁!这种龌龊的下三滥手段我华阳不屑使!”   李珣闭嘴不语。   华阳额头上的青筋频频跳动。   叔父酒后乱性霸占了侄儿的女人,这要传出去皇室的脸往哪里搁!   也在这时,外头传来家奴的声音,“主子,甄家母子吵着要回府了,奴婢们阻拦不住,您赶紧去看一看。”   华阳顿时头大如斗,狠狠地跺脚甩袖而去。   待她离开后,老陈惊惶地走了进来,冷汗淋漓地跪到李珣跟前,颤声道:“老奴失职,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郎君责罚!”   李珣嫌弃地瞥了一眼衣襟上的唇脂,皱眉道:“让人回府给我拿身衣裳来。”   “老奴领命。”   另一厢的甄家母子哭得伤心不已,华阳耐着性子安慰,姚氏泣不成声道:“求大长公主替我儿做主,若知今日,当初便不会来了!”   华阳劝说道:“娘子莫急,这事情既然在我华阳府发生了,我自当会给甄家一个交代。”   “有大长公主这话我便放心了。”说罢心疼地拉开甄二娘的衣襟,雪白颈脖上的红痕触目惊心,“殿下实在心狠,竟这般糟蹋我儿,早知如此,就不该妄想宫中那份荣华。”   华阳只想着息事宁人,脑子一热,出昏招道:“事到如今,既然没法入宫,要不然退一步?”   姚氏:“???”   华阳:“我还挺喜欢二娘的,她的名节既然被五郎败了,要不然就进晋王府?”   姚氏:“……”   甄二娘:“……”   这剧情的走向……好像哪里不对劲。   华阳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可行,热络道:“五郎也挺不错的,虽说年纪比二娘大了些,却生得俊,又是全京城女郎们都想嫁的郎君,若二娘能进晋王府,也是不错的选择,你们觉得呢?”   甄二娘抽了抽嘴角,没有答话。   姚氏巴不得自家闺女能进晋王府,问题是他们甄家已经跟宫里头达成了协议,这不是公然反水吗?   “大长公主说笑了,事到如今,我们什么都不求,只求华阳府能给个说法。”   “自然是要给的,就是你们回去后……”   “女儿家的名节重要,是不会乱说的。”   “那就好,既然你们执意要走,我便派家奴护送你们回去吧。”   “多谢大长公主。”   把甄家母女安排好后,华阳去找林秋曼,她被关在秋香阁里,嘴里塞了东西,叫不出声来。   一看到华阳来了,林秋曼“呜呜”挣扎。   华阳拔掉她嘴里的布,林秋曼正要替自己辩解,她朝她做了噤声的动作,并小声道:“林二娘,晋王的名节被你败了,这黑锅你不背也得背。” 第36章 流言蜚语谁都别拦着我发财   林秋曼露出一副“你确定不是在逗我”的表情。   偏偏华阳一本正经,严肃道:“甄二娘的事必须掩过去。”   “大长公主,此事若宣扬出去,你让二娘颜面何存?”   “天真,这等丑事,你以为华阳府能彻底封锁消息吗?既然已经闹了出来,就只有拿你去洗晋王的声誉了。”   “我的祖宗,您这是要让二娘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反正你林二娘臭名昭著,再添一笔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把林秋曼气着了,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说话。   华阳干咳两声,威逼利诱道:“你的嫁妆被你阿娘管着,手头一定很紧,要不然也不会沦落到替他人写诉状的地步。不如这样,我给你一笔钱财,你背了这口黑锅,如何?”   林秋曼暗暗骂了句娘,打蛇打七寸,是个狠人!   见她动摇,华阳趁热打铁道:“怎么样,考虑一下?”又道,“不管你是要银子还是宅邸,我都满足你。”   林秋曼眼眶猩红,咬牙道:“奴统统都要!”   华阳击掌道:“好,是个爽快人,我就喜欢你这种痛快性子。”   林秋曼憋了一口窝囊气吐不出,幽幽道:“大长公主,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华阳不敢看她那种被伤透心的眼神,尴尬道:“要不……你先叫两声?”   “???”   “我是来打你的。”   “那你先骂了奴再叫。”   华阳破口大骂:“林二娘你这贱人,败了五郎声誉,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林秋曼非常敬业嚷嚷:“哎哟,大长公主饶命,二娘再也不敢了!您别打了,二娘知错了,哎哟……”   屋里传来剧烈的响动,林秋曼模仿甄二娘,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衣裳扯得狼狈不堪,并且还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刮子,瞧得华阳直抽冷气。   林秋曼大义凛然道:“谁都别拦着我发财!”   华阳:“……”   两人闹的动静有点大,附近路过的家奴纷纷顿足观望,窃窃私语声层出不穷。   有人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说吗?”   “怎么了?”   “听说晋王殿下喝醉酒在倚月楼小憩,结果被色胆包天的林二娘败了名节。啧啧,当时那场景实在香艳,晋王殿下的衣裳都快被林二娘扒光了……”   “这个林二娘也太不像话了吧?!”   “可不是吗,大长公主怒着呢,正在里头教训那贱人。”   “咦,我怎么听说是晋王殿下醉酒在倚月楼把甄二娘的名节败了……”   “嘘,乱说话是要被砍头的。”   那人赶紧噤声。   屋里的华阳演完这场戏,故作气喘吁吁地走出秋香阁,看到围观的仆人,怒目圆瞪道:“都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滚!”   一众人连忙散去。   稍后丘娘子来报,说晋王要回府了,华阳立马赶到倚月楼。   李珣已经换过一身衣袍,圆领窄袖,干练又爽利。   华阳站在门口看了会儿他,心情很是复杂。   李珣懒得理会她的微妙心思,开口问道:“听说林二娘被阿姐教训了?”   华阳咬牙切齿道:“那不要脸的贱人,枉我对她器重,却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自然要狠狠教训一顿了。”   李珣勾起嘴角,眼底写满了揶揄,“这个林二娘色胆包天,败了我的名节,自然饶不了她,阿姐且给我留着,日后我还得好好找她清算清算。”   华阳忽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虽不清楚林秋曼是怎么出现在倚月楼的,但撞见了李珣狼狈的样子,苦头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已经替五郎训过她了。”   “阿姐是打算包庇她吗?”   “自然不是。”   “那改日还请阿姐把她交到我手里,让她领教一下晋王府的手段。”   “这也……不必了吧?”   “如此不知廉耻之人,我没杀她就已经算仁慈了。”   华阳:“……”   不知道为什么,良心好痛!   李珣没心情在这里继续逗留,自顾离开了倚月楼。   途中仆人看到他纷纷露出奇怪的目光,又惧又怕。   老陈受不了他们意味深长的窥探,皱眉道:“华阳府管理混乱,狠该整顿一番。”   李珣视若无睹,“从明日开始,告病假不再去政事堂。”   老陈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日后呢?”   李珣淡淡道:“都不用去了。”   老陈心肝儿狂颤,以他对自家郎君的了解,这就是要搞事情的征兆!   如今甄二娘走了,李珣也走了,来参宴的客人没什么看头,陆续离开,华阳府的事情就这么传了出去。   不过是两个版本,一个是晋王醉酒败了甄二娘的名节,还有一个则是晋王醉酒被林二娘趁人之危失了节。   至于孰真孰假,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林秋曼回到朱家院后,莲心眼泪汪汪的替她消肿。   那巴掌实在扇得太狠,半边脸颊红肿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张氏瞧得心疼,斥责道:“莲心这丫头是怎么服侍小娘子的,竟弄成了这般,若是让娘子知道,非得扒了你的皮!”   莲心不敢哭。   张氏掐了她一把,“平日里叮嘱你谨慎再谨慎,那华阳府不比家里头,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你怎么就忘了?!”   林秋曼打断道:“张妈妈不用骂了,这巴掌是我自己打的。”顿了顿,用贱兮兮的语气道,“一个巴掌赚了一间商铺、一座民宅和两百两银子,不亏!”   张氏:“???”   莲心:“……”   林秋曼把华阳府里的事情粗粗讲了,听得张氏心急火燎,几乎跳脚道:“小娘子你疯了,女子名节为重,怎能背那样的锅?!”   林秋曼不以为意,“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林二娘的名声,我当初不就是为了名节投了湖吗?”   “我的天爷,那不一样!小娘子败的可是晋王的名节,以他如今的权势,跟土皇帝差不多,晋王肯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听她这一说,林秋曼不由自主陷入了沉思。   张氏焦虑得打了莲心几下,怒骂道:“你这死丫头,看你干的好事!”   莲心急哭了,林秋曼后知后觉道:“我若不背这锅,华阳府能放过我吗?”   张氏:“……”   林秋曼彻底躺平,“大家一起发财难道不好吗?”又道,“平遥巷那边的铺子,一年三十五两银子的租子,还有一座一进的四合院,手续十日内给我办下来。钱财来得这般容易,我为什么要拒绝?”   莲心幽幽道:“小娘子钻钱眼儿里了。”   林秋曼一脸严肃,“我替姜氏写诉状好不容易赚了点钱,结果坐了回牢,这二百两银子是不用坐牢的。”   莲心:“……”   她默默地与张氏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觉得自家小娘子越来越不对劲了。   在华阳府狠赚了一笔,晚上林秋曼睡得特别香甜。   第二天她起了个早,跟暴发户似的命张氏去醉霄楼买拼盘早食回来,有鱼羹、蒸饺、桂花糖糕、蟹壳黄、咸肉粥、甚至还有烧子鹅这类大菜,共计十八种。   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样样精致,色香味俱全。   林秋曼心满意足道:“以后我要努力挣钱,这样咱们天天早上都吃这些!”   张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底下的家奴纷纷掩嘴偷笑。   林秋曼向来没有规矩,坐下道:“来来来,大家一起来!”   张氏严肃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主子就是主子,哪能尊卑不分?”   林秋曼不想听她唠叨,敷衍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什么都行。”   院里的仆人毕竟都是张氏在管理,林秋曼也不好下她的面子,随便她安排。   张氏知道自家主子的饮食喜好,把她爱吃的留下,其他的分给下人们。   莲心体贴服侍林秋曼用早食,她道:“这么多吃不完的,你也吃。”   “小娘子先吃。”   “行行行,一起吃,你要实在讲规矩就站着,算是分了主仆。”   莲心笑着点头。   在林秋曼跟暴发户似的胡吃海喝时,另一厢的李珣正在练剑。   今天虽然不用去政事堂,但他依然起了个早。   老陈站在院里服侍,自家郎君一身宽松的广袖纱衣,手中软剑如蛇吐信,银光乍起,时而如钩,时而气贯长虹。   剑术极其考验身体的柔韧性,软剑更甚。   然而李珣气定神闲,身姿轻快敏捷,如游龙穿梭,一套剑法练下来丝毫不受广袖纱衣的影响,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那场景甚是赏心悦目,飘逸潇洒,令人心境愉悦。   老陈赞道:“郎君的剑法愈发精进了。”   李珣把软剑抛给他,他麻利地接住,并呈上汗巾。   李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吩咐下去,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老陈应了声是,忍不住说道:“郎君打算闭门多久?”   李珣歪着头望着即将升起的朝阳,“圣上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见客。”   “那甄家……”   “甄士怀服侍了三朝皇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可惜,好好的世家望族,竟被一妇人败了。”   老陈没有说话。   李珣负手而立,“后宅妇人之计,又蠢又毒,但愿圣上别太愚昧。”   老陈担忧道:“可是郎君的声誉毕竟被败了,要怎么洗干净?” 第37章 真假传闻你倒是扒个侧妃的位分来呀……   李珣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走了。   沐浴用完早食,他在书房里呆了半天,阅览的都是兵书,包含了奇谋,阵法,用兵之道。   中途休息时,老陈送来茶汤,李珣似想起了什么,冷不防道:“陈叔有空时替我办件事。”   “郎君请讲。”   “你到京里最大的香粉铺给我弄一套女郎用的脂粉来。”   “???”   李珣严肃道:“每一种香味都要。”   老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李珣没有理会他,起身到角落里打开木箱,小心翼翼地翻找竹简,那些竹简又破又烂,他却视如珍宝。   老陈憋着疑问出去了,把房门关好后,他默默地望天,总觉得自家郎君好像哪里不对劲。   仅仅午饭后,老陈便把李珣的要求满足了,送来了五个精美的匣子,每个匣子上都有宝春斋的名号。   宝春斋是京城里最大的香粉铺,专卖女郎用的脂粉,有时甚至会进贡到宫里头。   当然,价格也高昂。   记得养母昭妃还在时,妆奁里总会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李珣也曾见过,倒不会陌生。   老陈将其一一打开,说道:“这些都是时下京城里最流行的脂粉,每一种香味都有。”   李珣“嗯”了一声,用检阅新兵的态度将精美小巧的盒盖打开,轻轻嗅了嗅,是淡淡的梨花香。   盒上盖子,继续打开下一个。   老陈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主子,明明憋了一肚子问号,却不敢发问,只在一旁杵着。   李珣嫌他碍事,偏过头问:“还有其他事吗?”   老陈摇头,“没有。”   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   老陈默默地走出书房,默默地关门,默默地望天。   显然李珣的耐性是极好的,五个匣子里放了七十多种脂粉,他硬是一个个打开来闻,最后总算找到了橙花香。   接连闻了数十种脂粉香,嗅觉都木了。   他缓了会儿才轻轻嗅了嗅,是熟悉的香味,不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指尖沾染少许凝视,脑中不由自主想起昨日与林秋曼对峙时闻到的橙花香,若有若无,时而侵袭,时而消失,很有层次感。   那味道跟这个很像,但又不那么像。   他垂下眼睑轻轻嗅着,也不知是因为人,还是其他原因,这橙花香闻起来还真有些上头。   没过多时,外头忽然传来老陈的声音,“郎君,御医章则昌来了。”   李珣放下脂粉盒,淡淡道:“跟他说我头疼得厉害,午休后再见。”   老陈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李珣午休后才去见章御医,已经是下午申时。   他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一身便服,手持念珠,看起来哪像有病的样子。   章御医跪地行礼,毕恭毕敬道:“圣上听说殿下病了,特意派老臣来给殿下诊病,不知殿下哪里不舒服?”   李珣慢悠悠道:“哪都不舒服。”   “老臣可否替殿下把把脉?”   “可。”   章御医麻利地打开药箱,取出手枕垫到李珣腕下,认真地把起脉来。   室内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老陈眼观鼻,鼻观心,暗搓搓地等着看章御医如何收场。   不料那是个老狐狸,把完李珣的脉,他仔细收起手枕,一本正经道:“殿下患的是心病,老臣治不了。”   李珣看着他饶有兴致问:“章御医可知是什么心病?”   章御医捋了捋胡子,“不知,不过圣上应该知道。”   李珣掐念珠的动作稍作停留,“你回去后又将如何禀复?”   “自然是实话实说。”又道,“圣上与殿下感情亲厚,唯有叔侄关系和睦,相辅相成,朝廷才能稳固。”   “你倒是个明白人。”   “这些年殿下为国务操劳,文武百官都看着的,殿下劳苦功高,无人能替,老臣自然希望殿下与圣上关系和睦,亲如父兄。”   “你且转告圣上,先帝的托孤血书还在晋王府供着。”   “老臣明白。”   “回去吧。”   章御医告辞离去,老陈送他离开。   坐在榻上的李珣面色阴沉,掐念珠的手稍稍用力,那绳子竟在巧合之下崩断了。   他冷冷地看着骨碌碌滚动的珠子,心里头不知在想什么。   之后两天晋王在华阳府醉酒败了甄二娘名节的传闻在城里炸开了锅,同时还夹着林二娘趁晋王醉酒令其失节的传闻。   林秋曼本来就有话题度,再扯上晋王,那就更劲爆了。   一时间,整个汴阳城都在谈论此事。   周氏听到传闻,顿时心急如焚来朱家院。   外头闹得满城风雨,朱宅却宁静祥和。   林秋曼正同张氏等人打理菜园子,她把院子里的所有空地都开垦出来种上了菜。   听到仆人通报说主母来了,林秋曼放下工具,洗手去前厅。   周氏一见她便激动道:“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跑去扒晋王的衣裳了?”   林秋曼默了默,“阿娘认为那些传闻有几分真假?”   “姑且不论真假,但也不会空穴来风,我就问你,你既然色胆包天敢去扒晋王的衣裳,怎么还被大长公主给逮住了?”   “阿娘!”   “你要是占了晋王的便宜给娘讨个侧妃回来也好啊,怎就还被当场捉住了呢,可把大郎给气坏了!”   林秋曼无语地翻小白眼儿,果然是亲娘!   原本周氏在来朱家院的途中心急火燎,这会儿看到自家闺女好端端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但外头的传闻实在劲爆,她也忍不住生了八卦心,兴致勃勃问:“给娘说说,华阳府的家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秋曼耐着性子把情况细说了一番,听得周氏一惊一乍,不可思议道:“当真如此?”   林秋曼点头,“一字不假。”   她还以为自家亲娘会心疼她的不容易,结果那当家主母一拍大腿,忿忿不平道:“傻!区区二百两银子和一破宅子就把你打发了,到底太天真!”   林秋曼:“???”   周氏激动道:“女儿家的名节这般重要,你替晋王背了锅,往后京城里还有哪家郎君敢娶你?”   林秋曼垂首不语。   周氏继续道:“外头传得可难听了,风言风语的,说晋王醉酒被你扒得只剩下了裤-衩,哎哟喂,可羞死人了!”   听到这话,林秋曼被口水呛了一下,不要脸道:“我也想把晋王扒得只剩下裤-衩,问题是他不让我扒呀。”   周氏:“……”   看着越长越歪的闺女,她的心里头愈发无语。   林秋曼好奇问道:“那另一个版本又是怎么传的?”   周氏:“那就更难听了,叔父酒后乱性霸占了侄儿未进门的妾,说得绘声绘色,实在不堪,皇室和晋王的颜面算是彻底丢光了。”   林秋曼单手托腮,心寒道:“甄家名门望族,却把甄二娘当成棋子牺牲,也实在太狠。”   “我听你大哥说,近两日晋王告了病假,都不去政事堂办公了。他心里头惶惶,故让我来问问你实情,好早做打算。”   “甄家闹了这一出,朝堂局势肯定微妙,阿娘你回去把实情同他细说,让他口风严一点,明哲保身要紧。”   “那是自然,你大哥说皇室与晋王府的关系本就微妙,被这样一搞,怕是又要闹一场了,到时候苦的又是他们那群人。”   “阿娘且宽心,只要大哥清楚了实情的真相,就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周氏点头,感慨道:“这两年的京官儿委实不好做,一点风吹草动就搞得人心惶惶,想想当初的齐王案,连门儿都不敢出,生生在宅子里憋了好几个月。”   林秋曼:“起先我觉得,只要晋王能与皇室表面上维持和睦,应该就不会闹得太难看,可如今这情形,惹了一身骚,不知晋王府又要如何洗干净。”   “且看着吧。”   母女闲话家常了阵儿,突听仆人来报,说晋王府那边来了人。   周氏顿时被吓着了,差点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林秋曼起身扶住她,问道:“是谁来了?”   仆人回答:“是陈管事。”   林秋曼看向周氏,安抚道:“阿娘莫怕,陈管事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亲自前来,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我去迎他进来。”说完便朝院子走去。   “二娘。”   “嗯?”   林秋曼顿身看她。   周氏欲言又止,最后摆手道:“你去吧。”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周氏的心里头五味杂陈,总觉得自家闺女脱胎换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遇事老沉稳重,很有一派当家主母的风范。   她心里头既感到欣慰,同时又心酸,明明是娇养在后宅里的士族娘子,偏偏抛头露面,独自撑起了门户,实在不易。   稍后老陈被林秋曼请进前厅,她向他介绍道:“这是我母亲周氏。”   老陈朝周氏行了一礼,周氏回礼。   莲心奉上茶水,林秋曼问道:“不知陈管事前来所为何事?”   老陈道:“实不相瞒,近日闹得满城风雨,小娘子皆因我家郎君而受牵连,污了名誉。我家郎君甚感惭愧,但此事一时半会儿是平不了的,郎君怕有不轨之人对小娘子不利,故遣老奴来与小娘子商议一番。”   “您请讲。”   “郎君给出三种方法,小娘子要么回林府避风头,要么王府派护卫到朱家院,要么……进晋王府。”   一听到进晋王府,旁边的周氏心思活络了。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扒晋王裤-衩的机会! 第38章 太皇太后我要李珣死   林秋曼没体会到她的激动心情,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可否给我半日考虑考虑?”   老陈:“听小娘子安排。”   把事情传达清楚后,老陈很快便离去了。   周氏两眼放光,心神澎湃地拉林秋曼的衣袖,喜笑颜开道:“要不……去晋王府避避风头?”   “阿娘你疯了。”   “我没疯,这是天大的喜事!只要你趁此机会进了晋王府,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准还真能讨个侧妃的名分。”   林秋曼翻白眼儿。   周氏积极道:“我的亲闺女,晋王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京城里从未有过他的桃色传闻,能让你进晋王府,那是天大的脸面,如此好的机会,岂能弃而不用?”   “我还没嫁人呢,怎么能随便进其他郎君的府邸?”   “啧啧,说得你好像很爱惜自己的名节一样。”   “……”   “你已经是破罐子了,现在又闹得满城风雨,倘若真有本事进晋王府混个侧妃的位分,估计全京城女郎都会以你为榜样。”   林秋曼被气笑了,“阿娘你确定不是在挖苦我?”   周氏:“我是认真的,外头传闻你扒光了晋王的衣裳,你这是干了全京城女郎们都想干的事。”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语重心长道:“阿娘你这观念要不得。”   周氏不以为意,“这得看是谁,晋王,握了实权的真龙,权势滔天,人又长得俊,还洁身自好,可是谪仙般的人物,若是能傍上这样的郎君,还要什么脸?”   林秋曼默默地看着自家老娘唾沫星子横飞,三观跟着五官走,很有一番前途!   下午她把自己的意思回复过去了,还是呆在朱家院,若晋王府要派护卫把守,最好是便衣。   老陈把消息转达给李珣,当时他正同骠骑将军黄览摔跤。   边上围了不少武将,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群人围着摔跤的二人呐喊助威。   李珣一身青衣,动作活泼灵巧。   黄览两脚蹬地,二人激烈交锋,不论是钩、挑,还是抱,博弈动作旗鼓相当,难分难舍,不分胜负。   两人撕缠了半天,谁都不服输。   僵持不下时,有人出馊主意道:“将军,来一招猴子偷桃,保管殿下认输!”   果不其然,李珣不再恋战,三两下脱身避开了。   这群兵蛋子全都嘿嘿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乡野粗人,言谈粗俗,全仰仗李珣的提拔才有如今的荣华。   大抵是因为一群人爬过死人堆,刀口上舔过血,有着过命的交情,虽然地位悬殊,却能打成一片。   二人分开后,仆人端来茶水伺候,老陈把朱家院那边的回复同李珣说了。他沉思片刻,方道:“把聂云峰安排过去。”   聂云峰是暗卫,极少现身,属于近侍,只听李珣调遣。他把聂云峰安排到朱家院,老陈很是犹豫,“郎君,聂侍卫是您的……”   “就让他去,一个人够了。”   老陈闭嘴不语。   稍后突听一仆人来报,说兵部那边来人了,在门口候着。   李珣放下茶碗,做了个打发的手势,仆人连忙去回禀。   黄览有些担忧,皱眉道:“这都来几拨人了,殿下当真一个都不见吗?”   “不见。”   “倘若圣上一直不来晋王府,那殿下又作何打算?”   李珣望着远处的马场,身姿挺立,颇有几分孤绝狠厉,他不答反问:“一个能被妇人左右的君主,拿来又有何用?”   黄览心里头一咯噔,没有答话。   与此同时,永安宫里剑拔弩张,华阳与太皇太后吵了起来,她急火攻心道:“阿娘真是糊涂!此举不但害了甄家,更是陷圣上于不义之地!”   “你闭嘴!”   太皇太后愤怒地砸碎杯盏,满眼阴鸷道:“李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你如此护着他?!”   “阿娘,公道自在人心,就算您要过河拆桥,也不能急于一时啊。现如今晋王如日中天,皇室若与他撕破脸皮,便是逼他学齐王,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一提到齐王,太皇太后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面目狰狞道:“你莫要提齐王!我儿就是被他亲手杀的,那是我的仇人!这辈子,我若不能手刃李珣,死不瞑目!”   那一刻,望着她几乎失去理智的疯狂状态,华阳的内心不知是何滋味。   太皇太后的眼眶微微湿润,喃喃道:“我日日梦见我家三郎,他满脸鲜血,哭着求我救他。我想把他从血泊里拉出来,可是李珣却一刀斩断了他的手臂。我恨呐,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她只字不提先帝,仿佛那个被亲兄弟残杀的人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似的。   华阳悲伤地望着她,轻声道:“阿娘偏心,大哥在世时,您可曾对他有过如此怜悯?我孤身一人和亲北獠时,您又可曾对我有过心疼?唯独三郎,您与父亲视他如珍宝。我们都是您的孩儿啊,您怎么能偏心成这般?”   “正是因为三郎铸成大错,我才更替琛儿担心。他年幼无知,事事听从李珣,以他为师。可是李珣是什么人,他有虎狼之心,如那天上的雄鹰,不论是谋略还是手段,皆在你我之上,一个区区的晋王之位岂能满足得了他?”   “可是甄家又何其无辜?”   “我儿天真!甄家服侍了三朝皇帝,在朝中盘根错节,这样的世家晋王岂容得下它。一旦时机到了,甄家迟早都会成为他的盘中餐。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掌控局势,说不准还能扭转乾坤。”   华阳闭嘴不语。   太皇太后继续道:“齐王案之后,京中簪缨世家倒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晋王明明远离京中权势,却能以如此迅猛之速镇住文武百官,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倘若现下不将其势头打压下去,日后谁还动得了他?”   “就算您现在把晋王逼退,也无异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丢的终究是皇家的颜面,让圣上里外不是人。”   “那又如何?现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晋王的声誉算是彻底败了。一个有污迹的人,往后我看他还拿什么脸面来装清高!”   华阳很是无语。   太皇太后恨声道:“甄家损失了一个甄二娘,还有甄三娘,甄四娘,只要甄家还在,皇室的妃位就给他们留着的。我倒要看看李珣怎么洗清污名,怎么反天!”   “阿娘您这是在逼他造反。”   “我就要逼他,逼他露出真面目让世人瞧瞧他的狼子野心!”又道,“一个贱婢之子,有何资格与皇室一争高下?他母亲昭妃装了一辈子清高,他跟昭妃一样擅于伪装,能迷惑得了世人,却迷惑不了我!我要好好活着与他斗一场,替我儿报仇!”   齐王终究是她的心结。   华阳颓然坐到地上,望着那张沧桑的脸庞,久久不语。   那是她的母亲,曾经母仪天下,温婉贤贞,而今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她的心中除了仇恨,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   太皇太后不想再与她争论,打发道:“你回去吧,在这件事情没有结果之前,都不用进宫来了。”   华阳缓缓站起身,临走前幽幽问了一句,“阿娘,您到底想要李珣怎样?”   太皇太后平静地看着她,用深冷的语气道:“我要他死。”   华阳转身离去。   这些年想杀李珣的人多着去了,他偏偏活得上好,把想干掉他的人都送去陪齐王了。   心里头不痛快,回府的路上华阳一直板着脸,马车抵达长平街时,她忽然道:“去朱家院儿。”   马车掉头往正南门方向去了。   此刻林秋曼正在庖厨里忙碌,方才从一老翁那里弄来一条鲜鱼,她打算做火锅鱼吃。   接近傍晚时分,砂陶锅端上桌,林秋曼正要坐下开饭时,突听仆人匆匆来报,说大长公主来了。   院里的人们吃了一惊,林秋曼赶紧去接迎。   华阳在家奴的搀扶下进了朱家院,林秋曼带着仆人跪礼,她打量四周道:“都起来吧。”   林秋曼起身,好奇问:“什么风把大长公主您给吹来了?”   华阳没说话,只是抬头看那片绿荫,说道:“刚从宫里出来,心里头闷得慌,到处走走。”   “可用过饭?”   “还没,我让家奴去醉霄楼叫过来便是。”   “倘若大长公主不嫌弃,奴刚刚做好的锅子鱼,您要不要尝尝?”顿了顿,“就是味儿有点重。”   “什么锅子鱼?”   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前往厢房。   华阳老远就闻到了浓重的油香,还有椒麻的味道。   稍后看到桌上翻滚的浓油汤汁,她忍不住道:“想不到你林二娘竟是个奢侈人,这得下多少银子进去?”   “锅子鱼嘛,油肯定得狠。”   白瓷碗里的鱼片薄如纸翼,一颗鸡子打碎在里头,桌上盛放着琳琅满目的菜蔬,荤肉,酱料等物。   华阳饶有兴致地坐下,问道:“可是烫煮着吃?”   林秋曼点头,“就是味道有点重,茱萸和花椒放得多。”   “无妨,你先弄给我试试。”   把酱料配好,林秋曼夹起一片河鱼放进翻滚的汤汁里涮了涮,仅仅片刻就捞进碗里。   洁白的鱼片在高温下起了卷儿,又嫩又滑,看起来很是诱人。   然而先动筷的却不是华阳,而是她身边的郭嬷嬷。   林秋曼知道贵人都有试食的规矩,自己也涮了一片入口。   确定食物没有问题后,华阳才拿起筷子。   醮酱料时林秋曼提醒道:“大长公主小心烫。”   待鱼片稍稍放凉,华阳小口尝试,鲜香与麻辣刺激着味蕾,在口腔里交织出奇妙的体验。   怕她受不住,林秋曼忙把清热的菊花饮子送过来。   华阳接过手喝了一口,林秋曼道:“这味道下得重,大长公主估计受不住,奴让庖厨重新备晚膳吧。”   “倒也不必,我还挺喜欢。”又道,“这样的东西,就应该有酒才好。” 第39章 酒逢知己二娘与五郎很是般配   “大长公主想吃什么酒?”   “天色已经晚了,街头陈记那里的椰花酒还不错,你没什么酒量,桂花酿适合你。”   “奴这就吩咐他们去买。”   “不用,我来蹭你的饭,怎能让你支使银子。”当即冲郭嬷嬷做了个手势,她立即下去吩咐仆人办差。   林秋曼又给她烫煮了几片鱼肉放进碗里,华阳道:“你也坐下吃,让她们来。”   林秋曼坐到对面,她无比庆幸今天晚上吃的不是鲤鱼。   天家姓李,与鲤同音,民间是禁吃鲤鱼的,不过偷偷摸摸也可以。   两位女郎守着砂陶锅,没吃多久就出了一身薄汗。   待到酒送来了,一个吃椰花酒,一个吃桂花酿。   几杯下肚,华阳郁闷的心情散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她问道:“二娘觉得五郎是个怎样的人?”   林秋曼放下筷子,故作困惑问:“什么怎样?”   华阳若有所思,“就是……他看起来是个怎样的人。”   林秋曼随口道:“殿下挺好的呀,二娘受过他不少恩惠。”   “你别跟我装傻,我要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   “那日家宴上,你怎么跟他搅合在一起了?”   “大长公主冤枉啊,起先奴本与六娘在倚月楼,后来英国公府来信儿六娘出去了一趟,奴没坐多久也离开了,再折返回来时奴还以为六娘在里头,结果……看到殿下衣衫不整。”   “当时甄二娘在里头吗?”   “没有。”又道,“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也幸亏大长公主您来了,要不然二娘早就没了。”   华阳垂眸不语。   林秋曼撒谎撒得很真诚。   现如今皇室与晋王府犯了龌龊,她才不会把自己架到火堆上烤。   华阳不想再提这些烦心事,单手托腮道:“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活得恣意妄为,不像我,束手束脚,浑浑噩噩过了半生。”   “大长公主怕是在哄二娘开心,奴才艳羡大长公主呢,女郎家能做到您那份上,已经很了不得了。”   “如何了不得?”   “至少不会为了一点钱银去坐牢。”   “……”   “自立门户不容易呀,奴现在要养十口人吃饭呢,天天都在愁怎么挣银子。”   这话把华阳逗笑了。   林秋曼好奇问:“华阳府有多少家奴?”   “好几百口。”   “啧啧,若是二娘去养那几百口,估计会累成骡子。”   “你也可以选择嫁人。”   “以二娘这名声,谁家的郎君敢不要命来娶?”   华阳沉默片刻,“倒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顾着把事情压下去,没细想过你的处境。”   林秋曼乐观道:“嗐,我林二娘干了全京城女郎都想干的事情,仔细想想,好像也挺厉害的。”   华阳默默捂脸,“你知道外头怎么传你吗?”   “今儿家母来过,说我把晋王扒得只剩下了裤衩。”停顿片刻,“奴倒是想去扒呀,问题是殿下不让我扒。”   “你就是个流氓!”   “大长公主可说对了,我林二娘就是个流氓,下九流的玩意儿,要不然哪会沦落到替他人写诉状的地步。”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华阳认真地打量她,愈发觉得这人复杂多变。   有时候觉得她无法无天,有时候又觉得她豁达通透,看似没有规则章法,实则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一番道理。   “你真有意思,愈发让人捉摸不透。”   “如何捉摸不透?”   “若说你胆大妄为,好像又有理有据;若说你恣意洒脱,好像又为生活所困。”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生出一种奇怪的错觉。”   “???”   “我竟在你身上发现了跟五郎一样的东西,我与五郎关系要好,许多话都能与他说,跟你同样如此。可是我看不透五郎,有些时候明明觉得很了解他,有些时候又特别陌生。现在我在你身上也发现了这点。”   林秋曼连忙摆手,“大长公主言重了,奴就是一介泼皮,岂能跟晋王殿下相提并论。”又道,“原先奴尊礼守节,也盼着能像其他女郎那样姻缘美满,遗憾的是韩家的那三年过得猪狗不如,死里逃生后彻底想开了,做任何事情都遂着心意来,没您想得那么复杂。”   “果真如此吗?”   “不敢有半点不诚。”   “但愿如此吧,不过你与五郎倒是挺般配,一般的女郎刻板无趣,没你有意思,只是遗憾你这名声,我若在你闺阁中时就结识你,说不定那时候你与五郎倒还能成就出一段姻缘来。”   林秋曼干笑道:“大长公主可别调侃二娘了,殿下是那天上的皎皎皓月,二娘只是泥泞里的泼皮,不敢妄想着把皓月抱怀里,那可是要折寿的。”   华阳被这话逗笑了,“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秋曼:“奴这张破嘴您是知道的,就只是嘴上过过瘾,占占便宜,实则胆子忒小,比那缩头乌龟更甚。”   华阳无奈摇头,“你这张破嘴,没哪家小娘子比得上。”   眼见天已经黑了,郭嬷嬷插话提醒道:“主子该回去了,再晚怕是要宵禁了。”   华阳看了看天色,“那便回吧。”又道,“今日叨扰你了,吃酒吃得痛快。”   林秋曼:“大长公主若不嫌弃,改日再做其他好吃的。”   华阳点头,“甚好。”   一行人把她送了出去,待马车走了,林秋曼才回到院里。   张氏好奇道:“大长公主怎么想着来朱家院了?”   林秋曼伸了个懒腰,“估计在宫里头烦了心,只要晋王一日不去政事堂,头顶上的乌云就一日散不尽,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莲心困惑道:“晋王府的声誉算是彻底败了,晋王不去政事堂又有什么用呢?”   林秋曼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头,“这你就不懂了吧,敲山震虎的威力可大着呢。”细细思索了阵儿,“我其实也好奇得紧,当初甄二娘败晋王名节时,他明明可以阻止的,但他任由甄二娘作妖,这就有意思了。”   不过朝堂上的那些事终究不是妇道人家能窥探得懂的,林秋曼也懒得费脑子去琢磨,反正才赚了一笔钱,索性老老实实当围观群众,看晋王如何收场好了。   话又说回来,叔父霸占了侄儿未过门的妾确实令天子没有颜面,从事发到往后的二十多天皇帝都没踏足晋王府。   李珣也未进宫,叔侄俩就任由舆论疯传。   眼见势头愈演愈恶劣,朝臣们来来回回跑断了腿。   宫里头一拨又一拨去,晋王府一拨又一拨被打发。   一大一小杠上了。   林秋曼在院子里憋久了厌烦,下午带着莲心和张氏到醉霄楼吃茶点消遣。   为了出门方便,她穿了一身蓝色胡装,头发束起,颇有几分爽利。   跑堂小二把主仆请到隔断的包厢。   醉霄楼对面就是湖景,观景吃美食,倒也是种惬意享受。   三人刚坐下,就听隔壁口若悬河,谈论的自然是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这还是林秋曼第一次当听众。   隔壁坐了五位郎君,一青衫郎君说道:“依某看,晋王败甄二娘名节十之八-九是真,若不然他为何告假了二十多天都不去政事堂,这不是明摆着心虚吗?”   “听说连早朝都没去过。”   另一郎君:“可是众所周知,晋王克己慎行,是非常爱惜自己声誉的。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华阳府出格?”   “是啊,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青衫郎君:“不是说了醉酒吗,在醉酒的情况下难免把持不住。男人嘛,哪能不犯点错。”   “我倒觉得晋王醉酒败甄二娘名节不像是空穴来风,不过林二娘趁晋王醉酒扒光其衣裳就一言难尽了。”   “这传闻也不像是假,听华阳府的家奴说林二娘被大长公主狠训了一顿,出府时脸颊红肿,狼狈不堪,可见确有其事。”   “这个林二娘,当初在公堂上宣扬韩三郎不举,这下又去扒晋王衣裳,实在是卑劣无耻。好好的一个官家出身的娘子,却落得比臭水沟里的蛆虫还不如,谁要是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听张兄你这一说,以后骂人就别骂猪狗畜生了。倘若是骂郎君,就咒他娶林二娘,若是骂女郎,就咒她变成下一个林二娘!”   众人哄堂失笑。   有人调侃道:“魏兄,你这话实在妙哉!”   莲心到底年纪小,听得火冒三丈,很想去隔壁理论理论,却被林秋曼拽住了衣袖。   张氏小声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别去惹事。”   莲心很是委屈。   林秋曼轻轻抚掌,满怀期待道:“且看着吧,我替晋王背了锅,他欠了我这么大的人情,我看他要怎么还。”   张氏不解道:“小娘子何以笃定晋王会还人情?”   林秋曼:“他若没有愧疚心,就不会考虑我的处境派老陈来了。我如今因他落得身败名裂,倘若不给我讨个说法……我就去扒他的裤衩!”   张氏憋了憋,忍不住道:“小娘子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不能,我阿娘都怂恿我去扒呢,最好是扒个侧妃的位分下来。”停顿片刻,“倘若扒晋王裤衩就能扒到位分,估计全京城女郎都去扒了吧,哪能等到我上手?”   对于她的这番言论,张氏老脸绷不住了,一旁的莲心则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自家小娘子忒喜欢嘴上占便宜,要真让她去扒,立马怂成一孙子。   稍后跑堂小二上茶点,突听隔壁又传来轰动声,许是有外人进了包厢,激动道:“圣上去了晋王府!听说方才圣上去了晋王府!”   这道消息炸开了锅!   僵持了二十六天的局势总算起了变化,所有人翘首以待,恨不得跑到晋王府去围观现场! 第40章 叔侄相搏姜到底是老的辣   与此同时,晋王府。   书房的房门紧闭,老陈和贾公公守在门口。   两个人的心里头七上八下,生怕室内的叔侄两人打起来了让他们不好做人。   一盘棋局才刚开始不久,黑白棋子犹如一场权势角逐。   叔侄二人盘腿坐在棋盘前,相似的面庞,气质却大不相同。   李珣一身鸦青色圆领窄袖袍衫,清隽的脸上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仙风道骨,取而代之的是真真正正的政治家风范,眼神锐利,举止沉稳,浑身都散发着超龄的强势气场,一言一语从容不迫。   小皇帝则娇养许多。   一袭做工精致考究的白衫常服,头戴纱帽,五官标致秀气。   到底是个半大小子,跟自家皇叔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气场被压制得死死的。   不过他今天一点都不害怕,他是君,李珣是臣,若要以下犯上,总得出师有名。   这句话是赵太傅告诉他的。   落下一粒白子,李琛学着自家皇叔的模样,老气横秋问:“五皇叔为何不进宫来?”   李珣垂下眼睑,手中捻着黑子不答反问:“陛下为何到今日才来晋王府?”   “五皇叔欠朕一个解释。”   “陛下也欠臣一个解释。”   二人看着对方。   李琛微微动怒,有些装不下去了。   少年压抑着克制,质问道:“你明知甄二娘即将入宫,却还公然打朕的脸。”   李珣缓缓落下黑子,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陛下对臣生了疑虑,看来是臣在平日里做得还不够周到,不够克己慎行。”   这句话如锋针般扎到李琛敏感的心上,半晌没有吭声。   李珣忽然觉得跟一个孩子较劲实在乏味,“今日陛下来晋王府,就只为说这么吗?”   “朕要保甄家。”   少年天子一脸坚定,言语下得极重,仿佛为了甄家可以跟晋王府撕破脸皮。   看着他笃定的样子,李珣冷不丁笑了起来,明明笑得温煦,却令小皇帝毛骨悚然,不由自主问道:“五皇叔为何发笑?”   李珣漫不经心地敲击棋盘边缘,饶有兴致问:“陛下要如何保甄家?”   “这是朕自己的事,不劳五皇叔操心。”   李珣垂下眼睑,收敛笑容道:“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什么话?”   “臣其实也想告诉陛下,臣要办甄家,至于如何办甄士怀,那是臣自己的事,不劳陛下操心。”   这话把李琛气着了,瞪着他不说话。   李珣视若无睹,继续保持着好教养,慢悠悠道:“陛下,该你走棋了。”   一大一小僵持在棋盘前。   李琛一脸愠恼之色,李珣则淡定自如,和颜悦色的,仿佛很好说话的样子。   “赵太傅苦口婆心把陛下劝到晋王府来,就是为了与臣说这些吗?”   “不是赵太傅,是朕自己要来讨说法的!”   “是吗,那臣倒是想问一问陛下,甄士怀是怎么教养的女儿,光天化日之下趁臣醉酒扒臣的衣裳败了臣的名节,如此下作手段,可是甄士怀亲自教的?”   “五皇叔莫要血口喷人,明明是林二娘色胆包天扒了五皇叔的衣裳!”   提到林二娘,李珣又笑了起来,“陛下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可是大长公主亲口同你说的?”   李琛闭嘴不语。   李珣淡淡道:“先帝的托孤血书还在晋王府供着,臣为皇室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想一番赤子之心却被一介妇人给败了。与陛下僵持的这二十多天,臣心寒呐,原以为叔侄二人没有芥蒂,看来是臣奢求了。”   李琛不吃这一套,懊恼道:“五皇叔何必说这些,若事发后进宫解释一番,又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   李珣平静地望着他,眼神愈发冷了下来,一针见血问:“败了甄二娘的名节于臣来说有何好处?”   被他那样看着,李琛的手心开始出汗。   李珣微微前倾身子,俊美的脸上写满了窥透人心的睿智,“妇人之计,又蠢又毒,陛下心知肚明。”   一语双关激得少年炸毛,激动之下说错了话,“你莫要胡乱揣测,跟后宫没有任何关系!”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   看他了然的样子,李琛快急哭了,“朕不管!反正朕要保甄家!”   少年性子急,气势压不过,智慧也占不到上风,竟被急红了眼。   李珣慢条斯理取出手帕递给他,“臣十三岁时远离京中,远离昭妃独自一人去了边境苦寒之境,臣当时怕极了,哭了好几宿,被稍大些的小郎君笑话了许久。后来有一个叫王五的人告诉臣,你就算哭瞎眼也没用。”   李琛望着他两眼通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李珣柔声道:“相信陛下也听闻过当年臣在宫里时一直不受你祖父喜欢,可是那时候你父亲宽厚温和,待臣却是极好。长兄如父,臣一直记得他的好,只可惜……”   提到自己的父亲,李琛眼泪直打转。   李珣轻轻拭去他掉落的泪水,“这些年看着陛下茁壮成长,臣心里头甚感欣慰,日后臣若去了阴曹地府,也能问心无愧地面见你父亲了。”   这番话说得诚挚。   被他以情动人,李琛再也没有方才的镇定,只能像个傲娇的小老虎般无理取闹,“朕不管,朕要保甄家。”   “陛下要保甄家,也得看陛下自己的本事,若是来求臣高抬贵手,那就算了吧。”   “不用五皇叔手软,朕要靠自己的本事保甄家!”   李珣抿嘴笑了笑,心平气和道:“陛下保不了甄家,明天是朝会的日子,臣会亲自去承阳殿,让陛下彻查甄家。”   听到此,少年天子眼皮一跳,“甄家三品大员,彻查甄士怀总得出师有名。”   “陛下尽管放心,扣给甄家的名头臣早就想好了,咱们各凭本事办甄家,到时候陛下可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耍赖。”   李琛半信半疑。   李珣拿起一粒黑子轻轻摩挲,“看来赵太傅倒是个能人,能说动陛下前来晋王府讨要说法,日后加官进爵少不了他。”   “你不能动赵太傅!”   “陛下且放宽心,赵太傅是臣推荐给陛下的人,自然会好好护着。”   看着对方运筹帷幄的样子,李琛心里头窝了邪火无处发泄。   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被三言两语打发了。   他不禁有些恨,恨自己太依赖晋王府的羽翼。   失去父亲,李珣顶替了父亲的位置。   他就犹如一棵参天大树,上马能定天下,下马能治国家,极尽耐心,如师如父,让人挑不出一丁点错来。   其实当废材挺好的,但皇祖母时刻叮嘱他拿出李家人的狼性来。   李琛又纠结又痛苦,纵使他装得再强悍,一但走到叔父跟前立马成了纸老虎,甚至很想拱拱小脑袋,让眼前的男人顺顺毛,哄一哄。   到底还是娇养得太好了。   心里头憋着气,李琛不想再看到叔父那张和颜悦色的脸,棋也不下了,闷头开门离去。   守在门口的老陈和贾公公连忙跪下。   李琛瞥了二人一眼,冷冷道:“回宫。”   贾公公赶紧伺候自家主子走了。   待他们彻底消失后,老陈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见李珣仍旧端坐在棋盘前,一动不动。老陈迟疑了阵儿,才道:“郎君……”   李珣慢悠悠地将棋子捡进盒中,用家常语气道:“小儿心性,说他两句就哭了。”   老陈抽了抽嘴角,壮大胆子问:“那明天……”   “明**会,自然是要去的。”   老陈暗暗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有进展了。   翌日五更天李珣便起床梳洗,老陈心情激动地服侍自家郎君更衣。   一袭紫袍章服加身,腰束金玉带,纱帽端正戴在头上,浑身上下肃穆严整,官威范儿十足。   佩戴好金鱼袋后,李珣忽然道:“去把虎符拿来。”   老陈愣住,心里头虽憋了疑问,却没有吭声,规规矩矩地去取虎符。   巴掌大的铜制虎符呈到李珣跟前,他缓缓拿到手中,触感冰凉,沉甸甸的,金丝阴文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仔细将它收捡进袖中的袋子里,李珣打开房门,望着外面黑黢黢的夜,平静道:“看来又得吃一个月的素了。”   老陈:“……”   这是要杀人的征兆。   两盏灯笼在前方照亮了黑暗,银顶黄盖红帷暖轿缓缓离开了晋王府,朝皇城而去。   抵达待漏院,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   众人见到李珣出现,纷纷参拜。   他告病了二十多天,如今突然出现,百官的心情五味杂陈。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胆战心惊,还有人则看戏不嫌事大。   当然,李珣还是那副和颜悦色的老样子。   但凡有人关切询问他的身体情况,他总是温和作答,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谦和的表情几乎让人生出错觉,就好像过去的二十多天都是一场噩梦。   稍后到了朝会时间,文武百官排好队依次进入承阳殿。   承阳殿内一片金碧辉煌,只有五品以上的京官才有资格上朝,这对于百官来说是非常荣耀的。   文武百官分成两列站好,静候天子驾临。   不一会儿李琛来到承阳殿,他一身赤黄常服,头戴通天冠,腰束九环带,脚穿六合靴,端坐到龙椅上,接受群臣朝拜。   众臣跪拜完毕起身后,少年天子的视线落到李珣身上,心里头明明发憷,却不得不开口询问:“晋王病了许多日,身体可康健了?”   李珣出列,回道:“已大好。”   李琛小心翼翼,“晋王告病的这段时日可耽误了不少公务,今儿既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去政事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有的人甚至手心开始冒汗。   李珣站在中央,没有答话。   大殿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那种压抑的静谧啃噬着众人的心,包括天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缓缓跪了下去,双手抱着笏板,铿锵有力道:“臣有罪,请陛下彻查,臣绝无不轨之心。”   这话犹如一颗炮弹丢进了人堆里,惊得众臣恐慌下跪。   龙椅上的少年天子失态地站起身,恨不得立马把那尊大佛搬出去! 第41章 白莲手段殿下深谙绿茶精髓   偏偏李珣视若无睹,一字一句道:“臣对陛下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不敬!”   天子恨恨地瞪着他,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硬着头皮问:“晋王何出此言?”   “臣不敢隐瞒,中书令甄士怀欲勾结臣图谋不轨,臣不敢违逆先帝血书托孤,与甄中书水火不容,却因而惹恼了他。其女甄二娘借华阳府家宴栽赃于臣,陷臣于两难处境。臣闭门自省,痛定思痛,愿自罚年俸,交出虎符,禁足半载。恳请陛下彻查臣与甄中书,还臣公道!”   这话把甄士怀气得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道:“晋王你莫要血口喷人!”   李珣无视他跳脚,淡定地把虎符交出,金鱼袋解下,甚至还摘了官帽,全然一副盛世白莲的高洁模样。   李琛急了,大声道:“五皇叔你这是做什么?!”   “恳请陛下彻查甄家与晋王府,还臣清白。”   甄士怀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下来,差点压断了他的腰,连忙跪地道:“陛下,晋王满嘴胡言,臣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   李珣平静地扭头看向他,低沉好听的嗓音犹如阎罗王的催命符,“清不清白,唯有查证后才清楚,不是吗?”   甄士怀指着他,颤声道:“你好歹毒的心肠,竟然这般诬陷我!”   李珣露出和善可亲的表情,“甄中书此话差矣,大家同朝为官,皆是为陛下效力,怎敢有私心。”又道,“陛下,臣身处风口浪尖之上,难免引他人觊觎,故一直克己慎行,不敢有骄纵之心。怎奈还是出了差错,臣深感不安,恳请陛下彻查,抚百官之心,堵悠悠众口。”   有官员道:“陛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狠该彻查清楚,以震朝纲!”   一人附和:“请陛下彻查!”   另一人跟着附和:“请陛下彻查,以慰臣等拳拳之心。”   上面的少年天子死死地瞪着李珣,脸都被气绿了。   偏偏那祸害还要火上浇油,大义凛然道:“臣戴罪在身,不敢沾染政事,恐引非议。从今日起,臣自罚禁足,待陛下查明真相,还臣清白,臣才有颜面为陛下继续效力。”说罢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李琛急了眼,脱口道:“皇叔你这是在逼朕!”   李珣:“请陛下体谅臣的难处,戴罪之躯,实在不敢无视纲纪法规。”   李琛被堵得哑口无言。   李珣起身从容离去,背影挺立,走得不疾不徐。   他虽然丢了乌纱帽,丢了虎符,丢了金鱼袋,身姿仍旧不卑不亢,仿若承阳殿是自家书房一样,来去自如。   大殿里的众臣听着脚步声走远,全都噤若寒蝉。   对于他们来说,走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他要是不痛快了跺跺脚,估计整个金銮殿都会抖三抖。   至于龙椅上那个,到底太年幼,哪镇得住场子。   独自一人出了皇城门,老陈大老远就迎了上前。   见自家郎君丢了官帽和金鱼袋,老陈吃惊道:“郎君这是……”   李珣无比淡定,“丢了官,失了业,浑身都轻快不少。”   老陈差点哭了。   当天上午永安宫的太皇太后听闻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后,一怒之下气成了中风。   她年事已高,又常年心神焦虑,受到李珣刺激,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太皇太后病重,太医院的所有御医一拨又一拨往永安宫跑。   华阳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地进宫探望。   当时郭太后和李琛都在,她慌忙问道:“昨儿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成了这般?”   郭太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李琛没有吭声。   华阳焦急询问章御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情志所伤,导致肝阳暴亢。现如今经络堵塞,故而口舌歪斜,半身不遂。此症急不得,需仔细调养为佳,不过……”   “不过什么?”   “宫中琐事繁多,太皇太后又闲不下心来,对养病而言,实属大忌。”   华阳皱着眉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章御医告退。   华阳匆匆去看望床上的太皇太后,她面红目赤,嘴唇蠕动,很想说什么,却舌强语蹇,压根就听不懂。   华阳忧心忡忡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阿娘。”   太皇太后情绪激动,奋力挣扎,身子却不听使唤。   许嬷嬷怕她病情加重,赶紧道:“大长公主先回吧,待老祖宗平复下来再说。”   自家老母亲被气成了这般,华阳憋了一口怨气甩袖而去,径直去了晋王府,找李珣算账。   正午时分李珣正在用膳,仅仅只是清粥小菜,很是简单。结果他才端起碗没吃几口,就见华阳怒气冲冲地奔了进来,仆人拦都拦不住。   李珣放下碗,无辜问道:“阿姐这是怎么了?”   华阳指着他,怒目道:“李兰生,看你干的好事!”   李珣:“???”   “你这孽畜,阿娘都被你气成了卒中,你还好意思坐在这里用饭?!”   李珣后知后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没听说?”说罢看向老陈。   老陈不敢吭声。   华阳怒不可遏,冲动之下掀翻了他的食案,只听“砰”的一声,洒了满地。   李珣呆呆地拿着筷子,一脸懵然无辜。   华阳看他不顺眼,连筷子都给他夺来扔了,并大声斥责道:“阿娘被你气成了这般,你还好意思吃吃吃!”   李珣继续后知后觉,“我今日并未见她,何故被我气着了?”   “你还装傻!”   华阳抡起巴掌想打他,李珣警惕地用胳膊挡脸,委屈道:“我今儿在朝会上丢了官,失了业,还被禁了足,阿娘可是因为心疼我才被气成了这般?”   “你!”   “陈叔,赶紧替我更衣,进宫去看看。”   “你敢!”   华阳怕他真进宫去火上浇油,揪住他的衣袖道:“给我老实呆着,不准踏出晋王府半步!”   李珣看着她不说话。   华阳头大如斗,很想抽他一顿,却碍于他的亲王身份不敢触到他的逆鳞,只得指着他放狠话道:“李兰生,我就看你猖狂,就不信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你!”   李珣露出一副有本事你就干掉我的表情。   华阳拿他没办法,发泄一通甩袖而去。   却不想一语成谶,放的狠话像诅咒一样令李珣栽在了林二娘手里。   向来孤高自持的君子竟因为女人失控成了野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满地狼藉实在碍眼,李珣无奈地起身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用饭,仍旧是清粥小菜,仿佛方才的一通吵嚷都不存在似的。   老陈多少有些担忧,嗫嚅道:“郎君真不进宫去探望一下吗?”   李珣夹菜的动作微微停顿,“倘若我一进宫,直接把太皇太后气没了,岂不是落了个大不敬的名声来?”   老陈:“……”   李珣无辜又无奈,“来日方长,待她老人家消了气再去探望也不迟。”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现在我丢了官,禁了足,反正也是闲着,不如你去替我找些经书来,我抄两篇祈福的给宫里头送去,也算是尽了孝。”   老陈笑道:“这主意好。”   接下来的几天李珣当真过得跟和尚似的,吃素,抄经,打坐,清心寡欲,仿佛无欲无求到了至高境界。   他被禁足的消息和甄家被查的消息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   林秋曼也喜好探听八卦,又跑去醉霄楼消遣奢侈了一回。   这次她没找包厢,而是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听着众人高谈论阔。   大陈虽然有言论管控,但也不乏各学派的政治主张和思想碰撞。   再加上晋王重名誉,以身作则克己慎行,这样宽松的言论环境反而给他带来了极佳的声望。故人们能在大街小巷畅所欲言,而无需担忧被抓。   除非是惑乱人心或大不敬的激烈言论,宣扬这些是要被砍头的。   言归正传,隔壁桌的绿衫郎君口若悬河,“难怪晋王闭门告假了二十多日,原来是为了这茬!”   他旁边的同伴激动道:“起先我还以为甄二娘是无辜的,心想晋王仗势欺人,实在无耻。哪曾想竟被打了脸,那甄家也太卑鄙了,竟让一个女郎家干出这样无耻下贱的事情来。”   “是啊,既然晋王已经禁足要求彻查了,可见事情多半是真的。”   另一桌的客人道:“那林二娘扒晋王衣裳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跑堂小二插了一嘴,“兴许是谣言了,晋王都已经亲自出手打甄家的脸了,关林二娘什么事。”   “听你这一说,确有几分道理,也是林二娘声名狼藉,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倒是造了口孽。”   “依我之见,那甄家图谋不轨,就应该狠办!”   “是呀,晋王品格端贵,全京城的百姓都有目共睹,谪仙般的人物,岂能容忍那等龌龊小人染指!”   有人口出狂言,“我若是晋王,定叫甄家给爷爷磕头认罪。也是那殿下脾气好,竟然还禁了足,罚了俸禄,倘若圣上不给晋王府讨个说法,实在不像话。”   “咱们圣上自然是英明的了,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呢!”   角落里的林秋曼默默地端起茶碗。   世人都道晋王高洁如皎皎皓月,确实……洗得挺白。 第42章 业务上门你想要什么赏赐   下午甄二娘自尽的消息传进了朱家院,是柳四娘带过来的,她趁着外出偷偷来跟林秋曼见了一面。   听到甄二娘身亡的消息,林秋曼不免唏嘘。   外头的夏蝉不知疲倦地疯叫,室内却有些阴冷。   闺蜜二人似乎都有些感慨,柳四娘幽幽道:“甄家算是彻底没了。”   林秋曼皱眉道:“倘若甄家真是清白的,上头又能查出什么来?”   “你傻!现在明摆着晋王要办甄家,就算没那回事,办事的人都会搞出点名堂来,全了晋王的颜面。”   林秋曼闭嘴不语。   柳四娘继续道:“晋王与皇室的关系本就微妙,甄家勾结晋王府图谋不轨,这是犯了大忌,由此可见晋王铲除甄家的决心。”又道,“这出杀鸡儆猴是给皇室和文武百官们看的,谁若敢起心思,就是下一个甄家。”   “听你这一说,晋王岂不是一手遮天了?”   “早就遮天了,只不过有些人眼瞎而已,去触了逆鳞。”   林秋曼不由得腹诽。   如果说甄家是在背地里搞动作的小人,那晋王就是光明正大黑甄家的白莲花。   稍后二人又说起华阳府家宴的情形,正提到甄二娘败晋王名节的话题,突听莲心来报,说有个叫王娘子的人来找。   林秋曼困惑问:“哪个王娘子?”   莲心:“她说曾跟小娘子在狱里有过交情。”   这一提醒,林秋曼道:“我想起来了,是个狱卒。”   柳四娘吃惊道:“你怎么连下九流的人都来往了?”   林秋曼:“我在狱里时曾得过她的关照,倒是个爽朗人,她今儿来找我,估计是有事情,要不你同我去瞧瞧?”   柳四娘皱眉,“倘若你阿娘知道你跟这些人来往,岂放心得下?”   林秋曼知道她是大家闺秀,对这些下九流的人是有看法的,也不勉强她,“那你在这里坐着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二娘!”   “怎么?”   柳四娘仔细打量她许久,才若有所思道:“你好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秋曼不答反问:“以前的二娘好,还是现在的二娘好?”   “自然是现在的好,活得恣意痛快!”   “那便是了,走过一回鬼门关,什么都不是事儿。”   柳四娘抿嘴笑了笑,“你去吧。”   狱卒王大娘已经被仆人领进了前厅候着,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郎君。   林秋曼从闺房到了前厅,王大娘一看到她便高兴道:“小娘子来了,快给她磕头。”   那小郎君立马跪下给林秋曼磕了三个响头,把她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回事,使不得!使不得!”   王大娘道:“小娘子是贵人,当然使得!”说完对她行了一礼。   林秋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郎君,看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衣裳穿得朴素干净,还挺有气质。   “这位是?”   王大娘:“是个奴籍,还是个哑巴。”   林秋曼道:“起来吧,咱们坐下说话。”   小郎君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却不坐,只站在王大娘身边,不敢有丝毫僭越。   林秋曼更是好奇,问道:“王娘子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是来求小娘子的。”又道,“上回小娘子替姜氏写诉状入了狱,不知这回还有没有胆子再写一回?”   一旁的莲心听到又要写诉状,立马激动起来,回拒道:“我家小娘子不写诉状了!”   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严肃道:“我林二娘办事是有条件的。”   王大娘:“小娘子请讲。”   林秋曼:“其一,不占理的不管;其二,牵扯到人命官司的不管;其三,常年健讼的油子不管。”   王大娘笑道:“小娘子尽管放心,你说的这三条都不沾。”又道,“我常年与女囚打交道,见惯了龌龊,只是袁娘子的冤情实在没天理,我这是看不下去了才出的手。”   “你且说来听听。”   “袁娘子犯的是通-奸罪,去年年底的时候判的案,当时判了两年流放,待到初秋时就要施刑了。”   这个时代的程朱理学还未风靡,风气相对而言要宽松许多,跟唐相近,不像宋明往后,但凡此类案件死刑是跑不了的。   林秋曼好奇问道:“王娘子既然出了手,那袁娘子的案子可是有内情?”   “是有些内情。”说罢指着小郎君道,“起先我是不想插手管的,可是这个小哑巴,替自家主子来来回回跑断了腿,后来我见他诚心,生了怜悯,这才带他来了。”   林秋曼看向小郎君,兴致更浓了几分。   王大娘继续道:“他就是个傻子,自家主子入了狱,找不到门路,便跑去敲府衙门口的那面大鼓。哎哟喂我的天爷,那大鼓岂是我等百姓敢敲的,官没见着,白挨了三十大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实在可怜。”   “这小郎君和事主袁娘子又是何关系?”   “他是袁娘子陪嫁进蒋家的家奴,别看他年纪轻,倒有一股子骨气,一番好衷肠。”顿了顿,“虽是个小哑巴,却写得一手好字。我听袁娘子说小哑巴以前曾是富家子弟,后来家道中落被贩卖,成了奴籍,机缘之下被袁家买去为奴。袁家见他对袁娘子忠心巴肠的,便跟着陪嫁进了蒋家。”   王大娘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蒋家独子蒋彪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出了名的混子。”   “出了这样的事,袁娘子的娘家人呢?”   “没人管她了,袁家二老听说在前两年死了。她家里有一个妹妹,她出嫁后,妹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那袁二娘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夫家吃得死死的,哪还管得了自家阿姐的死活。”   林秋曼没有接茬,听她继续讲述。   “当初袁娘子嫁进蒋家时家底丰厚,陪嫁了不少田产钱银进蒋家,结果才不到四年,两人就过不下去了。蒋彪吃喝嫖赌,成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还会打袁娘子。听袁娘子说他俩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小心被蒋彪给打没了。”   听到此,林秋曼皱眉道:“这样的畜生,还留着过年不成?”   “袁娘子忍不了,便与蒋彪闹起了和离。”   “结果呢?”   “蒋家自然不允了,一旦和离,女郎家的陪嫁全部都会带走的。”   林秋曼心中了然,“蒋彪贪图袁娘子的嫁妆,便搞了一出通-奸案来?”   王大娘一拍大腿,“正是如此!袁娘子入了狱,判了流徒,嫁妆就甭想拿回去了!”   “那蒋彪又是如何做的案子?”   “听小哑巴说,当时袁娘子嫁进蒋家时有两个陪嫁,他和一个叫春娟的小娘子。春娟一直都在袁娘子身边伺候,许是起了心思,在袁娘子与蒋彪犯了龌龊时,那小娘子竟被蒋彪给收买了,悄悄给袁娘子下了迷药。二人里应外合,诱使蒋家的奴仆玷污了袁娘子,被当场抓获。袁娘子百口莫辩,被送了官。”   林秋曼听得糟心,“这手段实在下作!”   “可不是吗,那春娟如今成了蒋彪的妾,日子过得快活着呢。倒是可怜了袁娘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现如今离初秋也不远了,想要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   王大娘:“可不是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识不了几个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见官也不容易,一点门路都没有。小娘子虽是官家娘子,却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这才来求你了。”   “你莫要给我戴高帽子。”   “小娘子谦虚了,我王大娘见过不少人,唯独小娘子不像其他士族娘子那样摆架子,平易近人,心肠好,若是小娘子仗义相助,袁娘子的嫁妆讨回来了全盘给你,她一厘不要,还日日供奉,为小娘子添寿祈祷!”   这话把林秋曼逗笑了,打趣道:“我看王娘子一张嘴比我能说会道多了。”   “嗐,我们这些乡野粗人,怎比得上小娘子这等知书达理的闺秀,你一开口定是上得了台面的。”   “你也甭给我拍马屁了,让我考虑考虑吧。你先把住址留着,我若是愿意接手,便派人过去知会一声,如何?”   “小娘子是个爽快人,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林秋曼对小郎君的字颇感兴趣,当即命仆人备笔墨,让他把住址记下来。   小郎君老老实实地书写,一笔一划工整得堪称模板。   林秋曼赞赏道:“确实写得好。”   王大娘是个知趣的,知道她还有客人在这里,也不好叨扰太久,临走前又让小郎君给她磕了三个头以示谢意。   林秋曼窘迫不已,感觉自己像过年接受大孙子跪拜的老奶奶。   打发走了王大娘,她回到闺房同柳四娘继续闲聊。   林秋曼把王大娘的来意简单叙述一番,听得柳四娘皱眉,嫌弃道:“二娘若实在缺银子,我倒可以想办法给你周转些。”   林秋曼摆手,“暂时不缺银两。”   “那你何故去惹这些糟心事,那等下九流的人,乌七八糟的,还是少往来得好。”   林秋曼没有反驳。   阶层等级这个矛盾问题,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   她一个现代人,讲究的是人人平等,自然没法跟柳四娘这类士族娘子讲平等友爱,要是大讲一番,柳四娘估计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二人又继续说了会子话柳四娘才回去了。   刚把她送走,就见晋王府那边派了家奴来,说晋王禁足不方便出行,请林秋曼明天上午过去一趟。   林秋曼笑眯眯地应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去领赏。 第43章 抬杠高手就讹上你了   第二天上午她前去晋王府,哪晓得扑了场空,仆人告诉她说一大早晋王就进宫去了,估计要耽搁阵子才回来。   林秋曼有些郁闷。   那家奴想是受过晋王交代,特地把她请进府,好茶好水伺候着,说应该等不了多久自家郎君就会回来了。   林秋曼只得坐到椅子上耐心等待。   原本李珣是没打算进宫的,结果一早就听到宫里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病得愈发严重,他只得匆匆去了。   自从太皇太后气成中风后,性情大变,既不喝药,也不接受针灸治疗,看得华阳等人干着急,却束手无策。   许嬷嬷端着木托盘,满脸忧虑。   李珣瞥了一眼,伸手拿了过来,“若阿姐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去试试?”   华阳懊恼道:“你就莫要添乱了。”   李珣凝视手中的汤药,轻颦眉头,“倘若阿娘因我而气得病入膏肓,我便成了罪人,这名声五郎可不想背。”   华阳闭嘴不语。   李珣遣退闲杂人等,让全部人都在外头守着,端着药碗进了寝宫。   太皇太后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几日不见,整个人苍老憔悴不少。   李珣坐到床沿,轻轻唤道:“阿娘?”   太皇太后没有任何反应。   李珣:“五郎来看您了。”   听到五郎,太皇太后动了动眼皮子,眼睛裂开了一道缝隙。   映入眼帘的男子霞姿月韵,一张清贵儒雅的面孔上明明写满了关切,却让人瞧不出真假。   许是被刺激到了,太皇太后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面庞扭曲起来。   李珣温和道:“阿娘病了,不吃药怎么好得了呢。”   太皇太后额头上青筋暴跳,瞪着他眼眶赤红。   李珣视若无睹,用哄小孩的语气道:“药快凉了,阿娘得乖乖服药才能康健。”   汤匙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   不愿服下仇人送来的汤药,她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一手朝李珣掀去。   那药碗顿时打翻到他身上,泼了一身。   李珣皱眉。   太皇太后嘴唇蠕动,满眼恨意。   李珣沉默了半晌,才平静地看着她,把汤匙和药碗扔到地上,抿嘴笑了,明明笑得腼腆温和,却叫人毛骨悚然。   他稍稍整理衣裳上的药渍,发现腰间的血玉上沾了药汁,赶紧取手帕轻轻擦拭干净,并自言自语道:“这是阿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可不能弄脏了。”   那枚血玉是昭妃随身佩戴的东西,她是知道的。   李珣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药汁,淡淡道:“我从十三岁便离开了京城,离开了阿娘,当年她为了保我不受侵害,狠下心肠将我踢到边境自生自灭。当时我可恨她了,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后来待我大些,才明白,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避开先帝与齐王的争斗活下来。”   李珣的视线缓缓转移到床榻上,微微前倾身子,脸上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润儒雅,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又阴又邪,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   他温柔笑道:“倒是要感谢您和父亲成就了这样的我。”   太皇太后吓得眼皮子狂跳。   李珣毫不理会她的惊恐,自顾说道:“倘若当初您与父亲别那么偏宠三哥,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种种了。”   太皇太后奋力扭动身躯,喉咙里再次发出咯咯声。   李珣居高临下地斜睨她,“恨我杀了齐王是吗,他是您心爱的儿子,却被我亲手斩杀在玉阶台上。他本应享受的荣华权势,却尽数落入我李珣的手中。明明只是一个贱婢之子,却偏偏占了所有便宜,您好不甘心,对吗?”   太皇太后死瞪着他,布满血丝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珣一改先前的阴鸷,和颜悦色道:“阿娘可莫要生气了,章御医说您的急症便是气出来的,肝阳暴亢导致经络堵塞,倘若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我李珣可就是罪人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被这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如果她能动,势必跳起来抡起一巴掌把他抽回娘胎里去。   那厮简直是李家的祸害!   偏偏这个祸害不知好歹,继续刺激她道:“阿娘不服药身体怎么康健得了,只有身子骨硬朗了,才能与我斗。”又道,“我如今正值壮年,您却垂垂老矣,可万不能气馁,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话把她气疯了。   李珣握住她干枯的手,轻声道:“阿娘已经没有任性的本事了,比不得儿身强体壮,您一定要乖乖听章御医的话,按时服药,针灸,这样才能多苟两年与我斗,不是吗?”   许是气到了极致,太皇太后的表情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李珣非常满意她的表现,“儿这就去取药来喂阿娘服下。”   第二碗汤药重新端了上来,太皇太后仍旧不喝,不过情绪已经平稳多了,不再像先前那般激烈。   李珣知道她怕药碗里有名堂,亲自尝了一口,苦得他皱眉。   再次舀一勺喂去,太皇太后喝了,接着两口,三口,一碗药很快就喝光了。   李珣满意道:“看来儿的话阿娘都听了进去,甚好。”又道,“这次禁足,儿特地替阿娘抄写了经文祈祷,日日盼着您康健。”   太皇太后偏过头,不想理他。   李珣也没打算多坐,起身离去了。   外头的华阳见他端着空碗出来,问道:“都服下了?”   李珣点头,吩咐许嬷嬷道:“叫章御医过来瞧瞧,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这回阿娘想通了,是不会抗拒的。”   许嬷嬷连声应好,华阳赶紧去看自家老母亲。   李珣把药碗递给许嬷嬷,衣裳上浓重的药汁气味实在令他厌恶,一刻都不想多待。   结果他前脚一走,后脚就被华阳叫住了,她问道:“五郎你到底都跟阿娘说了些什么,她的神色很不对劲。”   李珣顿住身形,敷衍道:“没说什么,让她好好服药,听章御医的话配合治疗,只有身子康健了才能继续训我。”   华阳:“……”   李珣:“阿姐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现在是禁足期间,又是戴罪之躯,随意走动影响不好。”   华阳默了默,任由他离去。   一回到晋王府,听说林二娘在厅里等着的,李珣先去换了身便服才去接见。   稍后他到了前厅,林秋曼连忙行福身礼。   李珣端坐到太师椅上,仍旧跟往常一样,温润而典雅,丝毫没有在宫里头的阴沉多变。   似乎在林秋曼面前,他总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露出来,均是毫无攻击性的,温和且包容。   “坐。”   林秋曼规矩坐下。   仆人伺候茶水,李珣道:“一早入了趟宫,让你久等了。”   林秋曼试探问:“不知殿下叫奴过来所为何事?”   李珣垂眸沉思片刻,才端起茶碗说道:“听说华阳府曾给了你两百两银子、一间商铺和一座民宅?”   “确有这回事。”   “那日在家宴上让你受了委屈,承了许多流言蜚语,实非我本意。今日找你,也是想弥补当初给你造成的困扰,还请你莫要推辞。”   林秋曼眼珠转了转,果不出所料。   看她那副机灵劲儿,李珣眼角带笑,心情似乎也松快不少,“你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来,只要是晋王府能满足的,皆能满足你。”   林秋曼的心思活络了,“殿下此话当真?”   “君子说话自然算数。”   “不过现在奴还没想好要什么。”   李珣放下茶碗,眉头微皱。   他虽对她有几分兴致,但不会纵容,遂说道:“我这人有一个毛病,不知当讲不当讲。”   “殿下请说。”   “我不喜欠人情,更何况是欠女郎家的人情。”   林秋曼垂首不语。   李珣继续说道:“朱家院你可住得习惯?”   “这么好的宅子,奴自然是住得极舒服的。”   “你既然喜欢,那宅院便给你。”   林秋曼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可使不得!”   李珣:“如何使不得?”   林秋曼慌忙跪下道:“奴虽然爱财,却取之有道。华阳府给的钱财,是因为当时大长公主在情急之下损了奴的名誉,她是知实情的,故这份补偿奴取得心安理得。”   李珣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殿下给的补偿,奴却不敢取。当时殿下被甄二娘损了清誉,奴非但没有证殿下清白,反而还取钱财,这不是君子所为。”   见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李珣心里头愈发觉得这人是个人精。食指轻轻摩挲椅子边角,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打量。   林秋曼跪了许久,都不见大佛开口说话,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琢磨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隔了许久,李珣才缓缓开口道:“我若非要你接手朱家院呢?”   林秋曼抬起头,见缝插针,“那殿下还不如像华阳府那样给奴一块晋王府的玉牌。”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李珣愣住。   这下林秋曼一点都不忌讳男女有别了,反而还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两人对峙许久,李珣才指着她道:“林二娘你就是个泼皮。”   林秋曼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用更无辜的表情说道:“是殿下自己说的,只要二娘开口,晋王府什么条件都可以满足的。”   这话把李珣气笑了。   见他失笑,林秋曼唐突道:“殿下要多笑才好,一笑生花,好看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珣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板脸道:“你闭嘴。”   林秋曼立马老实规矩起来。   “你先起来说话。”   小娘子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听他训话。   李珣道:“你若嫌朱家院不够好,还可以换其他田产。”   “奴无功不受禄,一块晋王府玉牌足矣。”   “我若不给呢?”   “那殿下还叫奴在这里坐了半天,白等了半日。”   啧啧,这无赖还跟他杠上了! 第44章 纯情晋王他一辈子没近过女色……   李珣别过脸,不想看她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   偏偏林秋曼脸皮贼厚,偷偷地瞄向老陈,小声问道:“陈管事,晋王府应该不缺二娘这块玉牌吧?”   老陈:“……”   默默地望向自家郎君。   晋王府的玉牌是不会随便给的,一来身处风口浪尖上,怕给出去了生是非;二来则是晋王克己慎行,跟皇室之间的关系敏感,是不会给人机会留下把柄的。   林秋曼自然没有想到这些。   双方僵持了许久,李珣才无奈打发道:“给她吧。”   老陈有些犹豫,“郎君……”   李珣做了个手势,老陈不再多言,下去取玉牌。   林秋曼暗搓搓嘚瑟。   李珣瞟向她,她赶紧敛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愈发觉得这厮讹人的本事厉害,跟华阳不相上下。   不一会儿老陈取来玉牌,林秋曼双手接过。   晋王府的玉牌要小巧朴素一些,不比华阳府张扬大气。她美滋滋地将它放进袋子里,这才算真真正正地抱上了金大腿!   李珣无视她脸上的得意,始终对朱家院执着,只想跟她撇清关系道:“听说你在朱家院里种了菜,改日是不是还得养上鹅?”   林秋曼立马道:“奴这就回去把它整改过来!”   李珣嫌弃拒绝,“不必了,那宅院你住着舒服便给你,改日老陈把过户手续办下来送过去。”   林秋曼急了,“殿下,无功不受禄,奴还是觉得当租客来得好!”   李珣:“???”   林秋曼:“倘若殿下嫌一年十两银子的租子太少,奴可以按市价添上。”   李珣:“……”   这家伙还真把他讹上了!   两人又对峙了许久,李珣憋了半晌才一本正经道:“林二娘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林秋曼困惑地摸自己的脸,不答反问:“二娘的脸皮若是不厚,当初满城传言奴扒光了殿下的衣裳时……岂不是又得去投一次湖?”   这话把李珣问住了。   林秋曼到底还是有一颗羞耻心,脸皮再后也不能死皮赖脸,又老老实实地把揣好的玉牌取出来放到桌上,毕恭毕敬道:“是奴失了礼数,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李珣看着她不说话。   林秋曼垂首道:“殿下若没有其他事,奴便回去了。”   啧,还生气了!   李珣没打算惯着她,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打发的动作,老陈送她离开。   林秋曼面上看不出一丝不快,直到坐上马车后,才冷着一张脸。   外头的莲心察觉到异常,悄悄问:“小娘子怎么了?”   林秋曼:“被训了一顿,不高兴。”   莲心困惑问:“晋王训你做什么呀?”   林秋曼淡淡道:“让我莫要失了分寸。”   也活该她头脑发热,自以为攀附上了华阳府就顺杆爬不知好歹起来,方才被泼了一瓢冷水,头脑立马清醒了几分,只不过心里头还是不痛快,说道:“回去后立马去买两只大白鹅来养着。”   莲心:“……”   那块玉牌还放在桌上,李珣起身上前把它拿了起来,平日里见她爽朗干脆,不想还有几分小脾气。   把玉牌放入袖中,他径直去了书房。   没隔多时,老陈来报,说三法司求见。   李珣“嗯”了一声,老陈把他们请进了书房。   甄家案属于大案,又是晋王亲自做下的,自然需要三司会审了。   大理寺卿袁朗,刑部侍郎范仲华和御史中丞薛远盛三人齐齐跪礼。   李珣坐在椅子上,手持念珠道:“都起来吧。”   三人起身入坐。   范侍郎说道:“近些日臣等查封甄家,可发现了不少好东西。”说罢从袖中取出两本蓝皮书籍呈上。   李珣接过,原是禁书。   薛中丞也道:“那甄士怀在朝中盘根错节,私底下确实结交了不少党羽,这里有一份花名册,全凭殿下处置。”   李珣瞥了一眼花名册,不以为意道:“烧了吧。”   三人同时一惊,大理寺卿袁朗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珣缓缓起身,背着手站到窗前,“我办甄家的目的只为震慑后宫,这两年朝中过惯了太平日子,倘若又弄得鸡飞狗跳,便是我的过错了。”   三人沉默。   李珣继续说道:“散兵不足为惧,我总不能把全部人的嘴都堵上,总是得留一些人时不时挠挠痒,叫人们看看,我还不至于只手遮天。”   薛中丞:“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全,不过也不能悄悄地烧,得放点信儿,让那些人捏把汗。”   李珣笑了起来,“就依中丞的意思办。”   眼见正午时分快到了,三人在晋王府用完饭才离去。   下午李珣午休了阵儿,却总觉得心里头烦躁。   也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其他,他睡不着索性坐在床沿把玩玉牌。   想到林二娘那张生闷气的脸,他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明儿一早给她送过去得了,跟个小祖宗似的,脾气大,还一点都说不得。   次日上午李珣亲自去了一趟朱家院,仆人正欲通报,被他制止了,他倒要看看林二娘把他的宅院办成了什么模样。   结果一走进去,李珣就听到了高亢的鹅叫声。   身后的老陈:“……”   李珣在影壁前顿住身形,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守门的仆人暗呼不妙,连忙解释道:“先前原本是没有鹅的,那两只鹅是昨儿下午才买回来的。”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下来,李珣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见自家郎君顿身不前,老陈忽然想笑。   李珣握着折扇,站了半晌才进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走进院儿里,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两只大白鹅。   哪晓得那两只畜生竟然是散养的,又没个眼色,见到他走进来,立马伸长脖子张开翅膀朝他扑腾而去,试图啄他。   老陈忙把自家郎君护到身后,对白鹅驱赶。   他越是驱逐,那白鹅就越是凶猛,非要冲上前啄主仆二人。   其他奴仆受到惊动,匆匆来看情形,莲心顿时被吓坏了,没料到晋王会来,慌乱跪了下去。   人们见她下跪,知道是个贵人,纷纷跟着跪拜。   老陈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把这两只畜生弄走!”   众人赶紧上前把白鹅赶走。   李珣脸色铁青,他早就料到林秋曼是个散漫无纪的人,却没料到会散漫到这种程度。   他一言不发地前往正厅,莲心慌忙跟去,并叫其他仆人去通知自家主子。   端坐到椅子上,李珣皱眉问:“你家小娘子呢?”   莲心尴尬道:“回,回殿下,还,还没起。”   李珣:“……”   莲心又解释:“小娘子昨儿晚上不大舒服,折腾了半夜才躺下。”   李珣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多问。   没隔多时,林秋曼慌慌张张地来了,仓促行福身礼。   李珣上下打量她,问道:“你昨儿病了?”   林秋曼回道:“没有啊。”   李珣看向莲心。   莲心恨不得捶胸顿足,窘迫道:“小娘子,奴去备茶水!”   林秋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里的生活节奏慢,又不用天天上班,所以起得总是晚些,反正没人管,怎么痛快怎么来。   见李珣一直盯着自己看,她心虚地垂下头,莫名觉得压力有点大,就仿佛上头的领导来视察工作恰巧遇到她偷懒被逮了个正着似的,忐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收起那种审视的眼神,慢悠悠问道:“听说你昨儿下午去买了两只大白鹅?”   林秋曼:“……”   很想原地死亡。   李珣斜睨她,“你可莫要告诉我,你打算做烧子鹅吃。”   林秋曼:“……”   内心发出马景涛式的咆哮,到底是哪个孙子出卖了我!   李珣就静静地看着她尴尬。   林秋曼暗暗祈祷莲心快点来奉茶打破那种脚趾抠地的场面,结果那厮故意慢吞吞的,压根就不想来救场。   林秋曼憋了许久终是憋不住了,硬着头皮问:“不知殿下光临大驾所为何事?”   李珣缓缓起身,嫌弃道:“我好好的宅子被你糟蹋成了这般,来涨租子了。”   林秋曼:“……”   李珣自顾朝外面走去,林秋曼连忙跟上,却不敢离他太近,怕他打她。   看着自己精心设计的宅院被弄成了菜园子,李珣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林秋曼不知悔改道:“种菜的地方都是空地,其他有绿植的地方奴不敢动。”   李珣:“你知道什么叫做留白吗?”   林秋曼摇头,无比耿直道:“奴不懂园艺,奴只是觉得京城里的宅子寸土寸金的地方,浪费了可惜。”   李珣:“……”   她既然这么喜欢种菜,他很想把她揪进晋王府,让她把那三十多亩地全部种了。   不过一想到那家伙挖地种菜的场面,他又觉得好笑。   林秋曼不明白他为何发笑,还以为他生气了,心里头愈发不安。   李珣敛住笑意,“你过来。”   林秋曼警惕地靠近了些。   他穿了一身宽松的纱罗衣袍,淡淡的松木香闻起来提神醒脑。   视线落到腰间的那块血玉上,色泽明亮耀眼,一下子就把她吸引了。   “拿着。”   骨节分明的手递了一块玉牌给她,林秋曼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昨儿她费尽心思讨要,结果被他泼了冷水,今儿一早人家又亲自送上门儿来了,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林秋曼一时有些踌躇,不敢接手。   见她犹豫,李珣淡淡道:“不要我便收回去了。”   林秋曼慌忙抓住,却失了礼数,把他的手抓握住了。   两人愣住。 第45章 他动心了铁树开花   男女授受不亲,这举动是非常失礼的。   二人意识到不妥,同时松开。   那玉牌没了托付,滚落下去,两人连忙去抢,却不慎碰了头。   林秋曼闷哼一声,忙捂住脑袋。   玉牌落地,还好没摔碎,她赶紧将其捡拾起来,跪到地上道:“奴失了礼数,还请殿下降罪。”   鼻息的橙花香扰乱了李珣的心神,红着耳尖走了。   林秋曼懊恼不已,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这下糗大了。   离开朱家院后,李珣坐进轿子里,起伏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那只手被林二娘抓握过,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奇妙的感触。   他一辈子没碰过女人。   接触的都是近亲女性。   至于其他女郎压根就没动过旖旎心思,更不知男欢女爱为何物。   在宫里头时,也有过启事嬷嬷讲解。   但那时候他被昭妃耳提面命要求克制,克制感情与欲望,唯有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他谨记于心。   后来到了军营,全都是兵蛋子。   为了立足强大自己,建立威信,他根本就没空去想女色这东西,只想着如何出人头地,如何尽快回京,守在昭妃身边尽孝。   再后来回了京,昭妃却病逝了。   为了巩固权势,维持与皇室的微妙关系,他更是克己慎行,尊礼守节,绝不容许有任何传闻败坏名声。   可以说他一辈子都在克制矜持,一辈子都活在昭妃给他定制的礼仪规矩里,不敢僭越分毫。   时长日久,这些规矩便成为了理所当然。   他活成了昭妃理想中的模样,既有贵族子弟的清贵儒雅,又不失智慧谋略,端方雅正,如天上皎皎皓月。   世人都欣赏这样的晋王。   大家都喜欢,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至于内心真正的声音,早就被昭妃日复一日的教导掐灭了,仿佛他生来就没有人欲,也不该有欲念。   也或许是禁欲久了就养成了习惯,吃素食,听禅修身,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手上造下的杀孽越重,他就愈加佛性,几乎无欲无求。   口欲不沾,情-欲不碰,宋致远时常说他过得像个入暮老人。   这种日子其实也不错,不过今天他忽然发现,他的心思开始变得捉摸不定,甚至有种难以掌握的失控感。   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有时候又没有由来的感到愉悦,还有时候他会特别期待见到某个人。   那种像猫抓似的情绪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李珣不禁生了困惑。   然而一个孤独惯了的人,是绝不会向任何人吐露这种心情的。   另一厢的林秋曼全然没有他的复杂心思,她兴奋地拿着晋王府的玉牌在莲心跟前炫耀,并猖狂道:“两座靠山,两条金大腿,往后我林二娘在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莲心好奇打量那玉牌,夸赞道:“小娘子好本事!”   林秋曼背着手,踱着官步,开始展望未来,联想到自己出师不利的糟糕经历,她拍屁股决定道:“走,去东榆巷瞧瞧!”   东榆巷是王大娘的住处,莲心是知道的,顿时劝阻道:“小娘子怎么能去那种市井之地,全都是下九流居住的地方,实在不安全。”   林秋曼:“没关系,叫上王二和小厮一起过去,多几个家奴撑场子。”   “不妥,小娘子一个女郎家,万不能去那样的地方。”   林秋曼有些不乐意了,板脸道:“你是不是要拦着我发财?”   莲心:“……”   林秋曼:“看来是我平日里太宠着你了,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莲心有些委屈,退而求次道:“至少也得等到张妈妈回来了再说。”   “你傻呀,她回来了我还能去吗?”又道,“光天化日之下,我带了这么多家奴,谁敢打劫我?”   “……”   “别磨叽,我要换身衣裳,赶紧的。”   “小娘子还没吃早饭呢。”   “路上买张胡饼凑合着。”   莲心无奈,只得服侍她穿了一身翻领胡服,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干练又爽利。   主仆几人出了朱家院前往东榆巷,林秋曼坐在马车上,脑中构思着她的职业宏图。   她一定要成为全京城最有名的讼棍!专打离婚官司,解救身陷水深火热中的万千女性!   想到那一张张渴望被拯救的脸,她美滋滋地笑出声来。   旁边的莲心眼神怪异地看着她,皱眉道:“小娘子你笑什么?”   林秋曼回过神儿,说道:“你说晋王奇不奇怪,昨儿我去讨要玉牌,结果被他训了一顿,今儿他又亲自送上门来,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莲心摇头,“奴婢不懂,不过晋王对小娘子还挺上心的。”   林秋曼半信半疑,“你知道他昨儿是怎么训我的吗,说我脸皮比城墙还厚。”   莲心无比真诚道:“这话没毛病。”   林秋曼:“……”   “所以昨儿小娘子去晋王府就只讨要了一块玉牌,没讨其他东西?”   “不然呢,一块玉牌还不够么?”   “小娘子这般爱财,怎么都得在晋王身上刮点油水下来才是你的办事风格。”   “啧啧,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市侩了?”   “谁都别拦着我发财是小娘子的口头禅。”   林秋曼不由得痛心疾首,近墨者黑,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   她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本正经道:“晋王是打算把朱家院送给我的,结果被我义正言辞拒绝了。”   这下换莲心痛心疾首了,激动道:“小娘子是不是傻!”   林秋曼冲她摇了摇食指,“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我坐牢三天就被捞出来的效率了吗,这就是金大腿的力量!”   莲心:“……”   林秋曼:“你还记得当时去晋王府求人时找的理由吗?”   “记得,是以租客的身份求的。”   “这就对了,下回我再遇到麻烦,还得以租客的身份去求。”又道,“倘若我接手了朱家院,那就跟晋王没有任何关系了,往后我若遇到麻烦,还怎么去找晋王府?”   听完了她的话,莲心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晋王说她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了。   这简直就是光明正大讹上晋王了啊!   并且还讹得理直气壮!   马车抵达了东榆巷,王二询问街坊邻里,弄清楚了王大娘的住处,赶着马车继续前往。   没隔多时转了个弯儿便到了王大娘的家门口,莲心搀扶林秋曼下马车,随行小厮上前敲门。   一个小郎君打开大门,看到众人不由得愣住。   小厮询问道:“这里可是狱卒王娘子的家?”   小郎君上下打量他道:“王娘子是我阿娘,你们找她作甚?”   林秋曼:“她现下在家吗,你给她说朱家院的林二娘来了。”   小郎君进屋去了,不一会儿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走到门口,说道:“小娘子是贵人,若不嫌脏便进院儿里来吧,现下我家儿媳妇儿在东市,这就去把她寻回来。”   林秋曼:“有劳了。”   老妇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陆续进了院里。   院子简朴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小郎君去寻自家母亲,屋里只有老妇人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在。   那小女孩儿从没见过这般金贵娇俏的士族娘子,忍不住频频偷看。   老妇人怕她失了礼数,忙道:“还杵着做什么,快去拿凳子来给贵人坐。”   林秋曼礼貌问道:“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妇人:“老妪姓魏。”   林秋曼:“那便称您魏老太。”   这话把魏老太哄乐了,干瘦的脸上堆满了笑,“不敢不敢,小娘子是矜贵人儿,这等尊称老妪受不起。”   小女孩儿搬来凳子,林秋曼正要坐,却被莲心制止了,家奴已经把马车里备的矮凳取了来。   林秋曼有些尴尬。   魏老太倒是个会眼色的,解围道:“我们这儿毕竟是粗俗地方,劳小娘子抛头露面跑了这趟,实在罪过。”   林秋曼在矮凳上坐下,“您请坐。”   魏老太依言坐到凳子上。   见那孩子可爱,林秋曼吩咐仆人去买点糖果来,并同魏老太闲话家常。   魏老太一辈子没见过这般娇贵的小娘子,更没料到对方平易近人,亲切又温和,全然没有官家娘子的矜骄,还和自己闲话家常,简直受宠若惊。   林秋曼穿过来后还未曾与这些底层市井人家打过交道,对他们的生活充满着浓厚的兴致。   一老一少坐在院里闲谈。   隔壁的邻里听到声音纷纷过来探望,看到那个娇养在深闺宅院里的小娘子,几个妇人无不露出艳羡好奇。   瞧那身段儿仪态,那白嫩肌肤,那彬彬有礼的谈吐,明明都是女郎,却叫人自惭形秽。   一妇人小声道:“那是谁家的娘子,长得可真是标致。”   “王大娘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的小娘子,娇养得这般好,定是士族娘子了。”   不一会儿小厮买来糖果,见这群妇人围在院门口,眉头微皱,冲她们做手势道:“去去去。”   几个妇人散开了些,待他进去后,又围了上前。   小女孩儿得了糖果,高兴地跟林秋曼磕了个头。   外头围观的妇人中倒有一个是有心的,那小娘子才来时曾说她是朱家院的林二娘,便壮大胆子询问道:“小娘子可是林家二娘?”   听到外头的询问,林秋曼扭头观望,回道:“正是。”   几个妇人炸了,胖一点的妇人半信半疑道:“可是与韩三郎对簿公堂的那个二娘?”   “正是。”   这下几人全都激动起来,既有怀疑,又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胖妇人显然是她的拥趸,激动道:“有人说二娘貌丑无盐,韩三郎才会被妓子迷惑,今日侥幸见了,二娘模样生得顶好,明明是那韩三郎眼瞎,却偏要败二娘声誉,真是下作无耻!”   林秋曼厚颜纠正道:“是韩三郎不举。”   几个妇人纷纷掩嘴笑了起来。   胖妇人竖起大拇指道:“二娘真是了不得,你与韩三郎的和离案,叫我等看了大快人心!” 第46章 腹黑晋王   林秋曼谦虚道:“娘子谬赞了,二娘愧不敢当。”   另一人见她和颜悦色的,胆子更大了一些,唐突问道:“先前传闻二娘趁晋王醉酒扒了他的衣裳,可有这回事?”   这话委实不礼貌,莲心怒目道:“你怎么说话的呀!”   林秋曼倒不计较,做了个手势道:“甄二娘败了晋王名节,结果落了个自尽谢罪的下场,二娘若敢扒晋王的衣裳,今儿岂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同诸位说话?”   胖妇人帮腔道:“萧家娘子也真是的,莫要人云亦云,二娘这般好的女郎,岂能让那些流言中伤。”   萧娘子不好意思道:“二娘真是心胸宽广,我等乡野粗人不明是非,听着别人说,便信了。今日侥幸见了小娘子,当真好涵养,跟传闻的完全不一样。”   林秋曼笑道:“女郎家在世立足总是要不易得多,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别的流言蜚语也算不得什么。”   这番豁达言语虏获了围观娘子们的心,愈发觉得她谈吐不凡,不光人长得俊,教养也好,还平易近人,完全颠覆了之前传闻的糟糕形象。   之后莫约隔了茶盏功夫,王大娘才回来了,还带着那个哑巴小郎君。   她万万没料到林秋曼会亲自登门,简直受宠若惊,忙道:“小娘子这般矜贵的女郎,怎能抛头露面到我这破地方来,真是罪过!”   魏老太夸赞道:“二娘是个顶好的小娘子,涵养好,一点都不大肆,只怕全京城都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女郎了!”   听到她们夸赞自家主子,莲心笑得合不拢嘴。   王大娘把围观的邻里打发走了,领着林秋曼一行人去了后院,她情绪激动道:“小娘子来这趟,可是打算拔刀相助了?”   林秋曼抿嘴笑道:“袁娘子的案子不太好办,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王大娘:“确实有点棘手,已经定下的案子,早就上报了,要翻案,得去找京兆府重新审理才行。”   “你倒知道门路。”   “流程我是清楚的,但没有相熟的人打点,不易操作,所以我才想到了小娘子你。上回的姜氏案,你只在牢里关押了三天便放了出去,我还是第一次见犯了人命官司的嫌疑人脱身得如此之快,定是上头压了下来。”   林秋曼在石凳上坐下,“王娘子还挺会察言观色。”   王大娘笑眯眯道:“不瞒小娘子,我常年在牢狱里办差,若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就甭想混了。”   林秋曼沉思道:“袁娘子的案子我还得仔细理理,那个小郎君应该非常清楚案情的所有经过,我想让他把详细过程给我写下来,带回去好好琢磨一番。”   王大娘高兴道:“那敢情好!”顿了顿,“小哑巴,你家主子有救了,快来给小娘子磕头!”   林秋曼赶紧制止,“别磕了,我年纪轻轻,可吃不消这些。”   小郎君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王大娘说道:“我家都是些粗人,没备笔墨,这就去买来。”   林秋曼:“让他们去,你再同我说说袁娘子的事情。”   在仆人去买笔墨的途中,二人又把袁娘子的案子重头过了一遍。   弄清楚了由来,拿到小郎君写好的详情后已经过了正午。   王大娘原本想留林秋曼用饭,但又知道官家娘子讲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留。   林秋曼也不想麻烦她,一行人离开后在东榆巷寻了家干净的酒肆落脚用饭,并派仆人去隔壁街打听蒋家的事。   用完饭回到朱家院,林秋曼换了一身家常服躺到竹榻上休息。   外头的蝉鸣声吵得人心烦,她一骨碌爬起来去了院子里。   头顶上虽有绿荫遮天,但吸引了数只夏蝉,一个个扯开嗓门疯叫,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林秋曼命家奴找来长竹竿把那些讨厌的家伙赶走。   人们折腾了许久,院子里才清净下来。   她又进屋躺着,张氏在一旁打扇,室内虽然放了冰鉴去暑,但还是觉得热,因为冰块快没了。   林秋曼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张氏听不懂的言语。   全都是空调西瓜WIFI……   如果说空调费电,那这个冰鉴完全就是烧钱的玩意儿,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上。   朱家院是晋王的宅院,他是矜贵人儿,自然什么东西都备得全。   林秋曼怕热,把这东西倒腾了出来,却不太敢用,因为冰块的价格非常高昂,可媲黄金。   林秋曼很怕倾家荡产。   冰鉴里盛放着凉丝丝的果子和饮子,张氏却管得紧,不让她多吃,说女郎家少吃冰冷,要不然月事来了肚子疼。   两人正闲话家常,突听莲心说去打听蒋家的阿五回来了。   林秋曼道:“叫他进来说话。”   阿五隔着屏风回话,把从街坊邻里那儿探听到的情况尽数细说,跟王大娘讲的情形相差无几。   林秋曼躺在竹榻上单手支着脑袋,让张氏打发些饮子给他解暑。   待阿五和莲心下去后,张氏皱着眉头道:“小娘子又不长记性了。”   林秋曼同她说体己话,“张妈妈从小看着我长大,就真愿意把我困在那四方宅院里作他人妾,与人争风吃醋?”   张氏:“自然不愿意,老奴只盼着有一个会疼人的郎君把小娘子捧在手心里呵护。”   林秋曼摆手道:“以我如今这名声,你就甭想了。”又道,“大哥大嫂对我的态度你也清楚,我总不能赖在林家靠他们养着。咱们既然出来立了门户,往后还会遇到更多不易。”   “一个官家娘子出来立门户,也只有你敢想。”   “张妈妈放心,我抱了两条金大腿做靠山呢,华阳府和晋王府都是京城里说得上话的人,只要跟两家磨合好关系,日后全京城都可以横着走,比大哥当官儿还威风!”   这话把张氏逗笑了,“也只有你敢去攀晋王府的交情,一般的娘子可没那个本事。”   林秋曼一骨碌翻身,“晋王这人不好伺候,他不比大长公主,爽朗痛快,姐弟二人的性情天壤之别。”又道,“其实有些时候我还挺怕他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我反倒觉得晋王的心思比女人还深。”   张氏提醒道:“小娘子万事要谨慎,那样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招惹不得。”   “张妈妈提醒得是,先前姜氏案我被晋王从狱里捞出来,当时还沾沾自喜,结果转眼就被他敲打一番,让我少与大长公主接触。后来的华阳府家宴我替晋王背了锅,还以为能从晋王府讨到甜头,结果又被训了一顿脸皮厚,可让我生了半天闷气。哪曾想今儿上午晋王又亲自把玉牌送了过来,打个巴掌给个枣儿,我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就在她滔滔不绝在背后非议晋王时,书房里的李珣忽然打了个喷嚏,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底下的贾公公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李珣的视线落到托盘上。   金鱼袋、虎符和官帽摆放得整整齐齐,前些日他把它们丢在金銮殿,这会儿贾公公亲自送上门儿来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金鱼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甄士怀招了?”   贾公公:“今儿上午招的,他承认了所有作为,圣上听后痛心疾首,特地命老奴把殿下的东西送过来,盼着殿下回政事堂呢。”   李珣似笑非笑,指着虎符挑衅道:“这东西可不是我的,是天子的。”   贾公公心里头一咯噔,谨慎回话,“圣上说他年幼,对政事经验浅显,虎符还是放在殿下手里为好,待到他束发之年可酌情收回。”   “圣上当真是这样说的?”   “正是。圣上日日盼着殿下回政事堂,朝廷公务缺不了殿下,许多事情堆积,他拿不定主意,需殿下指点。”   李珣垂眸不语。   贾公公偷偷瞄他,心提得老高,生怕眼前的祖宗又生出妖蛾子来不好收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缓缓起身,走到竹榻前坐下,问道:“甄士怀是如何招供的?”   贾公公硬着头皮回答:“甄中书说圣上德不配位,软弱无能,殿下理应取而代之。”   李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书房里明明凉爽,贾公公的背脊上却沁出冷汗,躬身继续作答:“他说殿下愚忠,实乃妇人之仁,为保朝廷前程,故牺牲自家二娘败了殿下名节,迫使殿下违逆起事。怎奈殿下这般不中用,枉费他一番苦心筹谋。”   这番话把李珣逗乐了,轻轻抚掌道:“说得甚好,可有同谋?”   贾公公心里头七上八下,咬牙道:“没有。”   李珣看着他不语。   好歹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人,对皇室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李珣轻咳一声,起身走到贾公公身旁,挺拔的身躯把他压得矮了半截,好似一只惊恐的鹌鹑。   “当真没有同谋?”   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贾公公被强势气场压得跪了下去,哆嗦道:“没有同谋。”   李珣居高临下睇他。   贾公公跪趴在地上,余光偷瞥对方的脚尖,深深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不论是气场,还是手段谋略,都不比当年的武帝差,甚至青出于蓝!   然而这样的皇子,却是武帝最厌憎的!   那种冗长的,沉闷的,压抑的气势令贾公公度日如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才不紧不慢地响起李珣凉薄的声音。   “贾内侍你伺候了两朝天子,甄家大好的前程竟断送在一介妇人手里,你觉得可不可惜?”   贾公公快要哭了,心惊胆战道:“老奴只是宦官,不敢妄议朝政。”   李珣蹲下身看他,“我若非要你妄议呢?” 第47章 真龙天子   贾公公不敢吭声。   李珣的手轻轻放到他的肩上,他像受到惊吓似的抖了抖。   李珣微微蹙眉,温言软语问:“贾公公为何发抖?”   贾公公欲哭无泪道:“殿下饶了老奴吧,甄家的事情……老奴真的不知情。”   “那圣上呢?”   贾公公闭嘴。   李珣看着他,一字一句问:“圣上可知情?”   贾公公额头上爬满了冷汗,不敢作答。   李珣心中了然,语重心长道:“贾公公你服侍了两朝帝王,我留你在圣上身边,皆是看中你对皇室忠心耿耿。可愚忠,却不是智者所为。当今圣上堂堂男儿,岂能任由妇人操纵左右,你以为呢?”   “殿下说得是。”   “当初宫里发生动乱时,相信贾公公你到至今都还记忆犹新。我李珣不会成为下一个齐王,但也不会容忍一介妇人爬到天子头上为所欲为,你可明白?”   “老奴明白!”   “你明白就好,你们这些老人深得圣上信任,理应好好引导他走正路,而不是见风使舵,倘若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就别怪我清君侧了。”   贾公公额头贴着地道:“殿下训导得是,老奴谨记于心。”   “起来吧,回去告诉圣上,待甄家案判下来了我便去政事堂,不会扫他颜面。”   贾公公手麻脚软地起身告辞离开。   出了书房后,外头炙热的太阳烤到他身上,冻结的血液仿佛又重新恢复了流动,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老陈见他面色发白,皱眉问:“贾总管,您没事儿吧?”   贾公公朝他拱了拱手,说道:“书房里的冰鉴太冷了,有些冻。”   老陈:“???”   贾公公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老陈进入书房,里头的温度刚好适宜的样子。   李珣坐在书案前,让他把虎符收捡好,老陈高兴道:“看来郎君不日便能回政事堂了。”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自顾说道:“方才见贾公公脸色苍白,问他何故如此,他说书房里的冰鉴太冷,被冻着了。”   李珣默默地看着他。   老陈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幽默道:“这么热的天儿,就算有小娘子热情似火,只怕郎君看一眼就浇了个透心凉,冻成个冰坨子。”   “你想说什么?”   “殿下性情太冷,凭本事单身到至今。当初昭妃娘娘叮嘱老奴等人仔细护着殿下,她若泉下有知,也该急了吧,殿下的姻缘还没个影儿,老奴愁得头发都白了。”   这些话李珣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佯怒道:“滚。”   老陈规规矩矩地滚了。   谁知开门时,李珣又道:“冰坨子。”   老陈:“???”   李珣一本正经道:“朱家院那泼皮脸皮比城墙还厚,狠该扔几坨过去。”   于是整个夏天朱家院的用冰都被晋王府承包了。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恨不得跪到地上叫爸爸。   晋王府的冰块都是从宫里送来的,多余的均分给了她。   林秋曼再一次体会到了抱上金大腿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之后两天刑部把甄家案结了,甄士怀入狱判了死刑,秋后处决。   甄家被查封,家眷流放的流放,拘押的拘押,好好的一个世家望族就这么败了。   甄家图谋不轨的通告贴到公示墙上,引京中百姓唾骂,无不拍手称快,都道圣上英明,替晋王府洗清冤屈。   甄士怀下狱后,李珣曾去过一次地牢。   外头明明热浪滚滚,地牢里却寒意深深。   老陈遣退闲杂人等,李珣朝地牢尽头走去。   甄士怀听到脚步声,浑浑噩噩地抬起头。   见到那人时他不禁生了恍惚,仿佛走来的不是李珣,而是武帝。   那人一身紫色公服,头戴玉冠,要束九环带,身姿挺拔如苍松,走路的姿势不疾不徐,仪态风流到了极致。   他与武帝面貌相似,清隽儒雅,气质却大相径庭。   甄士怀嗤笑一声,嘲弄道:“成王败寇,你又何必来看我的笑话。”   老陈搬来椅子,李珣端庄地坐下,淡淡道:“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甄士怀被这话激怒了,再也克制不住悲愤,冲他咆哮道:“李兰生你休得猖狂!”   李珣静静地看着他跳脚,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许是被他的眼神渗着了,甄士怀忽然没了声音。   李珣好整以暇道:“不知甄中书可还记得那本花名册?”   提到花名册,甄士怀像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他颓然坐到地上,脸色发青,“袁朗曾说过,只要我招供,花名册就……”   李珣:“已经烧了。”   甄士怀暗暗松了口气。   李珣垂眸笑了起来,“可是甄中书多活一日,花名册上的人便多担忧一日。”停顿片刻,“你猜,他们现在最害怕什么?”   甄士怀面色如土。   李珣微微前倾身子,“这些年朝臣过惯了太平日子,怕是忘了我初进京时是如何求我保他们身家性命的。如今一个个起了心思挑拨晋王府与皇室关系,妄想着四分五裂浑水摸鱼,我岂能如你们的愿?”   反正都是已死之人,甄士怀怒目道:“厚颜无耻!李珣你把持朝政,架空皇室政权,朝中但凡与你政见不同者皆被你铲除,还敢大言不惭尽忠圣上?!”   李珣嗤之以鼻,“尔等鼠目寸光,如燕雀般只知眼前利益,又岂知鸿鹄之志。”   这话令甄士怀愣住。   李珣冷然道:“当初北獠进犯,夺我大陈三十二座城池,直到牺牲了一个女人才换得安宁。这等奇耻大辱,足足等了十五年才报仇雪恨。”   甄士怀垂首不语。   李珣:“接阿姐回京时,我刚好十八岁。那一战我们虽夺回了故土,却背上了二十年债务。为求后方稳固,防止邻国进犯,我朝与大周签订了进贡协议,从此以后年年上供,顶好的锦缎、马匹、珠宝和美人源源不断送给大周。”   李珣目光如炬,“甄中书三朝老人,这些年大陈经历的风雨难道还不够多吗?”   甄士怀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终究沉默了。   李珣继续道:“四年前齐王案,数万无辜百姓丧生,朝中四分五裂,一团乌烟瘴气。我好不容易肃清朝纲,这才太平了多久,你们就坐不住蠢蠢欲动琢磨着怎么窝里反,是不是年年给大周进贡还贡出奴性来了?”   这番话把甄士怀说得无地自容。   李珣缓缓起身,居高临下道:“挡我图大周者,遇佛杀佛。你甄士怀,该死。”   甄士怀猛然抬头,“你欲图大周?”   “你莫要忘了,我李珣是马背上的人,不是养在深宫里的娇子。”说完这话他便离开了,不想再多浪费一语。   甄士怀怔怔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似乎这才意识到,李家人骨子里的狼性并未消失。   他今天来这趟,无非是要让他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出所料,次日下午甄士怀在狱里畏罪自尽的消息传到了晋王府。   当时李珣正同宋致远对弈。   老陈把消息传达,李珣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宋致远叹道:“这出杀鸡儆猴唬住了不少人,接下来该清净好一段时日了。”   李珣落下一粒白子,“中书令职位空缺,总得添补,你可有人选推荐?”   “暂且没有。”   “那便空着吧。”   翌日李珣去了政事堂,他罢工了一个多月,着实堆积了不少事务。有些事情宰相们能处理的则处理了,棘手的全都留着等他发落。   李珣跟往常一样谦和温雅,说话轻言细语,仿佛他背后的雷霆手段压根就不存在似的。   几个同僚对他的态度要比往日恭维许多,各自心里头门儿清,天天跟他们搅合在一起的就是个真龙。   伴君如伴虎,还是谨慎些为好。   手上添了杀孽,休沐时李珣去华岩寺听禅静心,却不想被林二娘冲撞了。   事情是这样的,林秋曼接了袁娘子的案子后,打算在袁娘子的陪嫁丫鬟春娟身上动脑筋。   当初春娟卖主求荣把袁娘子陷害,她是非常关键的人物,只要把她掌控了,替袁娘子翻案就容易得多。   小哑巴和春娟都是袁娘子的心腹,林秋曼从他口中了解到春娟这人胆子小,信鬼神,时常烧香拜佛,经常去的地方就是华岩寺。   林秋曼琢磨了一宿,决定在华岩寺给春娟来一场装神弄鬼。   华岩寺就在京郊,路程并不远。   探听到春娟前去拜佛的消息后,林秋曼带着一行家奴匆匆赶了去。   那春娟倒有几分姿色,穿一袭嫣红坦领襦裙,身段柔美,杏眼雪肤,又娇又俏,确实诱人。   林秋曼光明正大地偷窥她,莲心小声道:“打扮得这般艳丽,难怪是个狐媚子。”   林秋曼暗搓搓道:“等会儿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一名丫鬟和婆子服侍自家主子进宝殿拜佛,林秋曼也跟着进去了,并跪到蒲团上拜了拜。   想是那女郎捐了不少香油钱给华岩寺,沙弥待她的态度极好,拜完佛后,便领着主仆三人前往斋院。   林秋曼冲小厮阿五使了个眼色,他偷偷跟了去。   不一会儿阿五回来禀报,说那娘子在北院最尽头的那间禅房里歇着,中午会在寺里用斋饭,要下午才回去。   林秋曼摸下巴,上午香客多,下午相对要清净些许,先把场地寻到再说。   她安排家奴盯着春娟主仆,亲自去找僻静院子,以便行事。   寺院靠西那边有几间斋院和小殿,斋院非常清净,是空置的,小殿里供奉着林秋曼看不懂的菩萨。   这里人烟稀少,很适合搞事情。   殊不知这处清净地是专为晋王留下的,林秋曼在这里作妖,被他逮了个正着。 第48章 搞事情被晋王逮   中午斋饭后春娟在禅房里小憩。   在午休这段时间,后院里少有僧人走动。   寻到机会,林秋曼指使家奴悄悄把春娟身边的丫鬟婆子给绑了,随后采取下三滥手段往禅房里吹了迷烟。   屋里的春娟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莲心预先去打探,确定周边无人后,才叫王二把春娟扛了出来。   小娘子身娇体软,又轻盈,王二扛着她走得飞快。   一行人避开僧人香客,麻利地把春娟弄到了小殿。   这会儿斋院里没人,李珣还在慧云大师那里听他授禅。   林秋曼还以为斋院里本就是空置的,所以胆大包天。   家奴们纷纷把预先准备好的道具穿到身上。   林秋曼扮袁娘子,王二扮地府判官,阿五等人则扮牛头马面勾魂使者,个个穿得奇形怪状,鬼气森森。   莲心看着自己的模样,掩嘴小声道:“亏得小娘子想得出这种邪门歪道。”   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的头发糟乱,衣衫褴褛,脸上涂得花里花俏,手戴镣铐,甚至连衣裳上都抹了不少鸡血,看起来很是逼真骇人。   一切准备就绪后,林秋曼冲阿五使了个眼色,他立马舀了瓢冷水泼到春娟脸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把春娟激醒,她昏昏沉沉地睁眼。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许是烧的香烛太多,以至于空气污浊,有些乌烟瘴气。   庄严的菩萨映入眼帘,视线缓缓下移,供台上竟坐着一个奇怪的人。   一身大红袍,满脸络腮胡,发如虬,双目圆瞪,脸色赤红,看起来凶神恶煞,叫人害怕。   春娟浑浑噩噩的云里雾里,她明明记得自己在禅房里小憩,难道是做了梦?   正迷迷糊糊时,一只细白的手忽然伸到她脚边,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的一声惊叫,春娟被眼前的人吓得失了魂儿。   只见一个女人满脸青紫地望着她,褴褛衣衫上血痕累累。   她戴着镣铐,好似断了腿,困难地爬向她,艰难呼喊:“娟儿,救我……娟儿……”   那声“娟儿”如一道惊雷炸到心里,春娟惊恐地爬起身,这才看清楚门口站着牛头马面,殿里的几道人影鬼气森森,直接把她吓跪了。   戴着镣铐的女人吃力地朝她爬去,哑着嗓子说道:“娟儿,救我,救我……”   春娟吓得花容失色,不断往后退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别来缠着我!”   女人阴深深地望着她,缓缓扒开衣襟,颈项上一颗刺目的红痣把春娟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她哆嗦道:“你,你是娘子?!”   “娟儿,我是袁娘子啊……你忘了我吗?”   春娟彻底炸毛,激动道:“你不是袁娘子!她在牢里!她不可能出来!”   那女人默默地折断自己的手,放到嘴里啃食起来。   春娟差点吓尿了,受惊四处逃窜,却被勾魂使者拽回来扔到供桌前。   女人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尖细的嗓音令人头皮发麻,“娟儿,我好冷啊,昨儿晚上黑白无常把我勾到了地下,他们告诉我,说我已经死了……”   春娟蜷缩成一团,哭着摆手道:“冤有头债有主,娘子你既然已经死了,往后娟儿一定多给你烧纸祭拜。”   “我死得冤啊,娟儿,他们说是你把我害死的,是不是啊娟儿?”   “我没有,娘子,我没有害你!”   供台上的赤面人冷不防呵斥道:“春娟,袁世兰说她有冤情,让牛头马面把你勾到地府来问问,你若敢隐瞒,就别想还阳了。”   春娟心里头一咯噔,忙道:“鬼君,奴没有害人!”   “有没有害人,喝下这碗阴阳水,一看便知。”   勾魂使者送上一碗水,春娟却不敢接。   “喝下阴阳水,一生罪孽皆可明了。你若清白,便放你还阳,反之,则跟我们回地府。”   春娟到底心虚,偷偷瞥了两眼,冷不防掀翻那碗水,朝大门跑去,却被牛头马面粗暴地扔到了供桌前。   她再也经不起恐吓,哭求道:“我招!我招!求鬼君饶我一命!”   “你若如实招来,本官自会酌情宽恕!”   春娟连连磕头,语无伦次的把陷害袁娘子的所有过程详述了一番。   鬼吏要求她写证词,她提着笔,哆哆嗦嗦地写了,不敢有丝毫隐瞒。   莲心识得一些字,站在旁边盯着,谨防她乱写。   众人相互对望,不由得暗暗偷笑。   本以为大功告成,谁料春娟写着写着,外头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愣了愣,不再落笔。   殿内的人们全都悬了心。   春娟顿生疑虑,偷偷地瞥了他们几眼,心里头愈发觉得怪异。   外头说话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林秋曼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刻春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忽然一把推翻旁边的莲心,冲到门口。   家奴赶紧拦住她,她高声呼道:“救命啊!救命啊!”   震耳欲聋的呼救声把家奴吓着了,一不小心让她脱了身,冲到了外面。   林秋曼气急败坏道:“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行人连忙追去。   刚进斋院不久的李珣和老陈听到动静顿生困惑,老陈忙到前面去探望。   春娟一看到他,高声呼救道:“救命啊救命!”   转瞬,几个妖魔鬼怪跑了过来。   见此情形,老陈大惊,立马折返回去把自家郎君护到身后。   跑出来的家奴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晋王,顿时傻了眼。   方才莲心被春娟推翻丢了面具,李珣一眼便瞧见了她。   林秋曼跑得正急,猛然见到李珣,立马顿住身形,嘴里骂了句娘,当机立断折返回去,却被李珣叫住,“林二娘!”   莲心和家奴纷纷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老陈望着眼前的一群牛头马面,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林秋曼背对着他们,恨不得捶胸顿足,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大功告成的……   李珣惊疑地朝她走了过去。   林秋曼内心挣扎了半晌,才规规矩矩地转过身跪到地上,不发一语。   李珣弯着腰,像见鬼似的盯着她打量了许久,才道:“抬起头来。”   林秋曼窝囊地抬起头。   猝不及防见到那副尊容,李珣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她咧嘴干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巧啊,殿下。”   李珣抽了抽嘴角,训斥道:“佛门清净之地,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林秋曼没有吭声,只是偷偷地看老陈身边的春娟,她正小声抽泣。   李珣见她走神儿,皱眉问:“你在这儿装神弄鬼做什么?”   林秋曼磨牙道:“扒狐狸精的皮。”   李珣无比嫌弃,指着她道:“去洗干净了再来跟我说话。”   这动静闹得委实太大,惊动了寺里的管理僧人,忙过来做处理。   有晋王在场,莲心等人不敢放肆,匆匆去把先前捆绑的丫鬟婆子放了。   春娟是个机灵人,立马告状求晋王做主。   李珣受不了女郎家哭哭啼啼,让老陈把她安顿到隔壁斋房,等着问林二娘的话。   外头站了数名侍卫,所有人都被管控起来。   林秋曼把自己拾缀干净了才敢去斋房见人。   李珣坐在蒲团上,手持念珠,像从来没见过她似的盯着她看了半晌。   林秋曼耷拉着头不吭声。   双方僵持了许久,李珣才道:“你除了会钻柜子,装牛头马面外,还会什么花样?”   林秋曼破罐子破摔,“奴还会帮人写诉状。”   李珣:“……”   林秋曼彻底放弃治疗,埋怨道:“倘若不是殿下生出事端,那春娟就被奴忽悠过去了,眼见大功告成,只可惜……”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林秋曼闭嘴不语。   管事僧人把小殿里清查一番,除了搞得乌烟瘴气外,并无任何损毁。但冲撞了晋王,这是管理失职,他请罪道:“贫僧失职,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李珣温和道:“也是巧了,这些人我竟都认识,若他们把寺里的东西损了,我立马派人来修缮。如今这群人扰了佛门清净,法师可否将其交由我处置?”   管事僧人:“阿弥陀佛,既是殿下之意,便由您全权处置。”   待他们离开后,李珣的视线再次落到林秋曼身上,那厮全然没有悔改之意。   隔壁的春娟又跑了过来,跪到地上哭求道:“请殿下替奴做主,这娘子好生厉害,竟在佛门清净之地绑了奴的丫鬟和婆子,还在菩萨跟前装神弄鬼糊弄奴!”   林秋曼冷哼一声,鄙夷道:“卖主求荣的东西,今日我非得扒了你的狐狸皮不可。”当即扑通跪到地上,泫然欲泣道,“请殿下替奴的金兰之交袁娘子做主!”   李珣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头痛道:“你哪来的金兰之交?”   林秋曼忽悠道:“方才拜的把子,叫袁世兰!”   李珣强忍着想把她踢出去的冲动,指着她道:“滚。”   林秋曼偏不滚,反而还赖上他了,巧言善辩道:“这女郎卖主求荣,把自家主子给坑进了大狱,自个却逍遥快活。奴原本就要拿到她的证词了,结果却被殿下坏了事,今日殿下怎么都得给奴讨个说法!”   李珣掐念珠的动作微微停顿,“还威胁起我来了?”   林秋曼道:“殿下位高权重,奴自然不敢!”停顿片刻,“但奴心中不服,不禁为京中百姓悲鸣!”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老陈赶紧打圆场道:“小娘子莫要口出狂言!”   林秋曼:“京畿重地,却治下不严,有冤无处伸,难道不该悲鸣吗?”   李珣终是沉下脸来,冷声道:“何来治下不严?” 第49章 又跟晋王抬杠   林秋曼额头贴着地,硬着头皮道:“嘉和四年冬,袁世兰通-奸-案有冤情,府衙错判上报京兆府,存了案档,难道不是京兆府治下不严?”   李珣盯着她,神情阴霾。   贵人动怒,旁人顿觉压力倍增,全都噤若寒蝉。   也不知隔了多久,李珣才意味不明道:“你要替袁世兰翻案?”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冷冷道:“挑讼者,先打再议。”   林秋曼暗暗咬牙,“倘若能令袁世兰洗清冤屈夺回嫁妆,挨顿板子又算得了什么。”   门口的莲心急了,“小娘子!”   老陈知道自家郎君的性子,忙劝道:“小娘子难道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   林秋曼猛地抬起头看向李珣,一字一句道:“只要晋王府管下这桩案子,就算把奴打得半死都值!”   莲心急哭了,忙磕头道:“殿下勿要听小娘子胡言乱语,她糊涂了!”   林秋曼呵斥道:“主子说话,家奴插什么嘴,我比谁都清醒!”   李珣面色阴沉,一张脸仿若沾了冰霜,“林二娘,你别以为仗着华阳府撑腰我就不敢办你。”   林秋曼没有辩驳,他权势滔天,自然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两人僵持不下,跪在旁边的春娟意识到势头不妙,装肚子疼欲走人。   林秋曼立马阻拦,大声道:“今日没写完证词你休想逃脱!”   婆子焦急道:“殿下,我家娘子浑身冰凉,怕是发病了……”   林秋曼:“寺里有郎中,速去叫来!”又道,“证词呢,证词放哪儿去了?”   王二连忙呈上。   林秋曼一把夺过,不顾礼仪一股脑塞进李珣手里,跪地请求道:“殿下要打奴的板子,奴绝不多言。但这女郎,奴今日必将证词拿到手才会善罢甘休,望殿下成全!”   被硬塞了证词,李珣黑着脸盯着她,林秋曼铁了心抬杠。   二人大眼瞪小眼,底下的春娟瘫软在地,脸色愈发苍白。   最终僵持了许久,李珣才将其扔给了老陈。   老陈细阅一番,严肃问道:“春娟,我且问你,这份证词可是你亲手写的?”   春娟咬唇沉默良久,才小声道:“是奴写的。”   老陈:“可属实?”   春娟摇头,摆手道:“是假的,奴没有干过那些事,是他们威胁奴写的!”   林秋曼指着她道:“殿下,她撒谎!”   李珣冷冷地看着二人,沉声道:“备笔墨,不论真假,写。”   此言一出,春娟彻底瘫成了烂泥。   不一会儿侍卫送来文房四宝和案桌摆放到春娟面前。   李珣官威范儿十足,强势镇压道:“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去。”   春娟满眼惊惧,林秋曼则暗喜。   谁料李珣话锋一转,凉飕飕道:“写完了好打林二娘的板子。”   林秋曼:“……”   被晋王亲自坐镇监督写证词,春娟内心惶惶不安。   林秋曼狗仗人势敲打她,“我劝你老老实实招了吧,你若敢在殿下跟前弄虚作假,是什么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春娟咬唇不语。   林秋曼:“我若是你,必当趁此机会坦白求得宽恕,而不是做无谓的挣扎。”   被她一番劝诫,春娟内心纠结得眼泪花花。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正上方的郎君,那人一身威仪冷漠,叫人不敢直视。   原以为搬到了救兵,哪想竟然是阎王。   最终犹豫了许久,她才咬牙动笔,把蒋彪勾结她陷害袁娘子的过程详细写了下来,不敢有丝毫隐瞒。   莫约茶盏功夫后,证词呈上,老陈将其送到李珣手里,他粗略扫了扫。   署名,手印,一应俱全。   李珣随手递了出去,林秋曼连忙接过,他看着底下的春娟道:“回去后该怎么向你家主子交代,你知道吗?”   春娟哭丧着脸点头,“奴知道。”   李珣:“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保自己的性命。”   春娟点头。   李珣不耐烦做了个打发的手势,主仆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林秋曼得了证词,喜上眉梢道:“多谢殿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李珣冷冷地看着她,“三十大板,拖下去。”   林秋曼急中生智,叫道:“且慢!晋王府可是要亲自查办这起案子?”   老陈皱眉道:“咱们郎君公务缠身,哪有空闲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   林秋曼猛拍大腿,“如此说来,殿下是不会管的了?”   那得逞的小眼神儿,真叫人想抽她一顿。   李珣沉默半晌,才默默地吐了两个字,“泼皮。”   林秋曼狡猾地笑了,行福身礼道:“殿下既然公务缠身,自然是管不了袁娘子的案子了,既然管不了,那这顿板子自然也不能打了。”   李珣被她败了兴致,不想继续逗留,起身道:“回了。”   老陈忙伺候自家主子离去,林秋曼恭送道:“殿下走好。”   谁知李珣走到门口时,忽然顿身,扭头问道:“华阳府给你的二百两银子这么快就用完了?”   林秋曼:“……”   默默地把脸捂住。   李珣甩袖而去,她似想到了什么,又追了上前,问道:“殿下,您能不能给二娘指条明路?”   李珣不予理会。   林秋曼厚颜道:“奴若替袁世兰翻案,有什么办法又快又有效率?”   李珣没有理她,大长腿走得飞快。   林秋曼硬要纠缠,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人。   老陈看不过去了,随口打发道:“直接去拦吧。”   这话令林秋曼愣住。   主仆二人总算成功脱身走了。   莲心匆匆跑了上前,激动道:“小娘子吓死奴婢了,倘若你挨了板子,奴婢要如何向主母交代。”   林秋曼不屑道:“胆小鬼,晋王怎么可能会打我板子,他要是把我打残了,这辈子赖在朱家院让他养!”   莲心憋了憋,再也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小娘子也太不要脸了。”   林秋曼理直气壮,“说谁不要脸呢,明明是他坏了我的事。他晋王是谁,京城里的父母官,他眼皮子底下生了冤案,是他失职,不找他找谁去?”   莲心被这番歪理说懵了。   林秋曼:“回去吧,我还得琢磨怎么喊冤呢。”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当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如果走正规流程,势必会耽搁太多时间,等到复审下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她得想办法走捷径把翻案诉状递到京兆府,并且还要用外界力量给官府施加压力,让他们重视袁世兰的案子,尽快查办。   只是要怎么才能妥善操作呢?   睡不着觉,林秋曼索性起床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到凌晨,她才重新躺下,一觉睡到巳时。   莲心伺候她梳妆时,家奴阿五来了,隔着屏风听她吩咐。   林秋曼让他去找王大娘,把盘算细说了一番。   阿五连连点头,匆匆下去办差。   用饭时林秋曼又吩咐王二去京兆府蹲点,弄清楚京兆府尹每日办公的来回路线。   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才开始琢磨怎么写袁娘子的翻案诉状,务必精简,力求一目了然。   京兆府尹贺倪每日的生活非常枯燥,除了在家,剩下的时间便是在京兆府办公。   这日他跟往常一样坐轿前往京兆府,哪晓得半路被人拦下了。   林秋曼跪在路上喊冤。   家奴正欲上前驱赶,贺倪受到惊动,撩起轿帘道:“何人在此喧哗?”   林秋曼高声道:“贺京兆,奴奉命喊冤!”   边上的路人好奇顿足观望,轿子被迫停顿。   贺倪看向跪在地上的林秋曼,皱眉问:“你是何人,奉谁的命喊谁的冤?”   林秋曼:“奴林二娘,奉晋王府的命替袁世兰喊冤!”   边上的路人听到林二娘,议论纷纷。   贺倪没见过林二娘,但一提到晋王府,顿时头大如斗,指着她道:“你说你奉谁的命喊冤?”   林秋曼理直气壮道:“晋王府!”   贺倪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冲家奴做了个手势,仆人去把她的诉状和证词接过来呈上。   轿中人伸手接过,林秋曼磕了个头,“多谢贺京兆替袁娘子做主!”   家奴不耐烦驱赶,她规规矩矩地让道儿,轿子渐行渐远。   莲心和张氏匆匆跑到她跟前,张氏关切道:“小娘子可有被冲撞?”   林秋曼摇头。   莲心好奇问:“这样就行了吗,奴婢还以为拦官轿会挨板子呢。”   林秋曼鄙视道:“你是不是傻,我奉晋王府的命喊冤,他们敢不分青红皂白打我吗?”   莲心:“……”   林秋曼:“走,去吃早饭。”   李珣向来勤勉,经常在政事堂一待就是整天。   夏天日头长,他回府后天色还早着,刚把章服换下,就听家奴来报,说京兆尹贺倪来了。   李珣颇觉诧异,还以为有什么公务,说道:“领去书房。”   老陈心疼自家主子,发牢骚道:“郎君办理了一天公务,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这些人也太没眼色了。”   李珣倒不以为意,“或许是有重要公务,若不然依他的性子是不会这么急的。”   穿了一身宽松便服,整个人都要舒爽不少。   主仆二人到了书房,贺倪行礼,李珣做了个免礼的动作,自顾坐到案桌前问:“什么事要劳你亲自跑一趟?”   贺倪把袁娘子的诉状呈上。   李珣缓缓打开,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就这?” 第50章 晋王口是心非   贺倪:“???”   李珣有些恼,把诉状扔到一边,皱眉问:“你来跑这趟就为了这个?”   贺倪无辜点头。   李珣忽然觉得头痛,他强忍着怒火,捏眉心道:“你是不是看我太闲了,特意给我找点事来当消遣?”   意识到他动了怒,贺倪连忙跪下道:“卑职不敢!”   “不敢?那你把这鸡毛蒜皮的东西扔给我做什么?”   贺倪斟酌了下用词,嗫嚅道:“今早林二娘拦路喊冤,求卑职接下袁世兰的通奸案,故来找殿下商议。”   李珣不耐道:“这跟我有何关系?”   贺倪老实回答:“林二娘说她是奉了晋王府的命替袁世兰喊冤。”   李珣愣住。   旁边的老陈汗颜不已,小声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奴的不是了,那日随口一说,不想她竟真这么做了,还扣了晋王府的帽子。”说完跪到地上道,“老奴失了言,还请郎君责罚。”   李珣心里头窝了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只得强行抑制,他起身走到竹榻前坐下,“你俩起来。”   两人毕恭毕敬地起身。   李珣沉着脸看他们,指着贺倪道:“你既然接了诉状,按流程走就是了,何故还要来晋王府烦我?”   贺倪垂首不语。   李珣语气拔高,“还有难言之隐?”   贺倪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谨慎回道:“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上回姜氏案,殿下说林二娘是您的人,马县令不敢怠慢,把小娘子好生安顿一番,那小娘子说……”   “说什么?”   “她说,她说……马县令照料得周到,出狱后定然会替他美言,不会在殿下跟前吹枕边风……”   此话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珣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这涉及到晋王隐私,贺倪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倒是老陈憋不住了,啐道:“这小娘子也太无耻了。”   李珣沉默半晌才似笑非笑,“我跟她什么时候睡过我怎么不知道?”   贺倪:“……”   李珣忽然做了个要砸他的动作,他连紧拿手挡脸。   “你堂堂朝廷命官,竟被一介妇人耍得团团转,我李珣是什么人,岂会跟这般声名狼藉之人纠缠不清?!”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贺倪仓促跪下,尴尬道:“卑职不察,请殿下降罪。”   一个靠背恶狠狠地砸到他身上,他缩了缩脖子。   妄自揣测上司的私生活是大忌,更何况还跟女人有关。   老陈默默地把靠背捡拾起来。   李珣额角青筋暴跳,愠恼道:“倘若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妄自揣测,她林二娘是不是还得反了天?”   贺倪心里头不大服气,小声嘀咕道:“是殿下说她是您的人。”   “那是承了华阳府的情!”   贺倪闭嘴不语。   李珣嫌弃道:“这般声名狼藉,毫无礼教章法的女郎,岂入得了我李珣的眼?”   一旁的老陈默默地看向自家主子,对他的话很是怀疑。   贺倪送上门来被教训了一顿,心里头着实郁闷不已,不敢再继续惹上司生气,窝囊地告辞离去。   老陈送上冰镇饮子给自家郎君消气,李珣不耐烦推开道:“这个林二娘,愈发猖狂,那日的三十大板就不该饶她!”   老陈犯嘀咕,“口是心非。”   李珣偏过头看他,板脸道:“你说什么?”   老陈:“郎君爱民如子,一个女郎家哪受得了三十大板,以林二娘厚颜无耻的性子,万一把她打残了,赖在朱家院不走了,郎君岂不是得养她一辈子?”   李珣:“……”   老陈:“话又说回来,普天之下,也只有林二娘敢在郎君头上造谣撒野,无视礼义廉耻,毫无下限,老奴算是开了眼界。”   听了这番话,李珣不禁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他理想中的女郎应该是知书达理,尊礼守节的世家闺秀。   她不但要端方娴雅,还得自持内敛。   偏偏林二娘一样都不沾,不但脸皮厚,还无视礼仪教条,甚至称得上狡猾。   他遵规守纪重礼教,林二娘打破规矩;他克己慎行以身作则,林二娘恣意张扬我行我素;他爱惜声誉容不得丝毫败坏,林二娘毫无节操无视名节!   这样的一个女郎,竟叫他生了兴致!   不愿被他人发现自己的微妙心思,李珣把老陈打发下去了,独自关在书房里自我反省。   林二娘除了一张脸拿得出手,她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关注?   李珣背着手,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   他试图用理性的思维去分析林二娘吸引他的种种,但思来想去,她身上的优点陈善可乏,全都是叛逆的,不入流的东西。   李珣愈发感到挫败,原来他的审美真的有问题。   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目被绢布蒙着。   一双手忽然从身后捂到他的眼睛上,浅浅的橙花香弥漫在鼻息,温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撩人心扉,“殿下猜猜我是谁?”   那声音温软挑逗,带着浓浓的笑意。   李珣一把捉住她的手,扯开绢布,看到一张青春明艳的面庞正在冲他笑。   女郎笑得恣意妄为,妩媚又娇俏,叫人挪不开眼。   也不知是那抹笑太过魅惑还是其他,他一时有些愣怔。   女郎俏皮地眨了眨眼,纤纤素手悄悄地伸入他的衣襟,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让我猜猜,殿下是不是喜欢上二娘了。”   似被吓着了般,李珣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室内昏暗,幽幽月光映照在窗前。   他心如擂鼓地坐起身,满头青丝披散,遮挡了如玉容颜。   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他的心情才平静下来,只觉得喉咙干涩,口渴得厉害。   李珣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水喝下,接连喝了三杯冷水,他才又重新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   生平第一次,他竟对一个女郎产生了欲念。   李珣坐在床沿,躬着身子默默地把脸埋进双掌中。   他可耻的意识到他对林二娘产生了旖旎心思,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那种奇怪的,渴求的,想占有她的念头填满了大脑。   李珣感到无从适应,甚至不知所措。   对一个未嫁的女郎生了欲念,这是违背礼仪教条的。   他向来自持克制,从未对其他女郎有过那般强烈的占有欲。   唯独林二娘,想把她占为己有。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这样的旖旎心思。   李珣挫败地倒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林二娘完全不符合他的审美。   她的出身算不上太好,她的性情与他理想中的大相径庭,她的某些举动甚至可以算得上粗俗,而且她还抛头露面不知廉耻。   哦不,她还嫁过人,公然污蔑韩三郎不举!   细数她的种种,可谓劣迹斑斑。   再想想自己,出身皇族,位高权重,声名显赫,是世家贵女争相追逐的梦……他李珣一定是挑花眼了才会对一个破罐子情有独钟!   转念一想,他好像压根就没挑过,就是一眼就把那破罐子给相中了。   想到此,李珣更绝望了。   心里头烦躁,他又下床喝了几杯冷水,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叫人怦然心动的脸来。   也不知是他的记忆太好,还是其他原因,他竟然记得与她见面的每个场景和细节。   春日宴上恣意妄为,惊鸿一瞥叫人印象深刻;翠微湖豁达幽默,谈吐风趣,很有一番真性情;华阳府家宴遇事冷静沉稳,与他对峙毫不退缩;还有前些日在华岩寺装神弄鬼,机智又狡猾……   她与一般的世家娘子大不相同,大多数女郎都被困在后宅里尊礼守节,难免刻板,不通情趣。   她却不一样,自立门户,圆滑贪财,狡黠随性,身上毛病忒多,却鲜活明动,像个活生生的人。   意识到自己有些沉迷,李珣索性去冲了个冷水澡,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第二天他的面色不太好,眼下有些泛青,老陈关切道:“郎君昨晚没睡好,可是又做了噩梦的缘故?”   李珣随口敷衍。   老陈无奈道:“那齐王终究是郎君的心结,他死在郎君手里也是罪有应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郎君也该放下了。”顿了顿,“寒石散毕竟是药,郎君每次做了噩梦都会服用它缓解情绪,时长日久,对身体也不好。”   李珣淡淡道:“你今日的话有点多。”   老陈忧心忡忡,“老奴跟在郎君身边多年,知道郎君是什么性子。这些年你事务繁重,府里又没有知冷热的女郎贴心照料,我等又是乡野粗人,很多时候郎君心里头烦,却无法开解,老奴看着实在着急。”   “宋御史算得上知己。”   “那岂能跟后宅主母相比,老奴不求别的,只盼郎君能早日遇到一个贴心女郎,别再形单影只。”   李珣揉了揉眉心,任由他在耳边唠叨。   老陈一边替他整理衣着,一边碎碎念,谁知李珣忽然笑了起来,老陈困惑问:“郎君笑什么?”   李珣一本正经道:“我若把后宅挖出来种地,得挖多久?”   老陈:“???”   李珣不理会他的错愕,戴上官帽出去了,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因为他冷不丁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画面——林二娘在晋王府开荒种菜。   晋王府三十多亩地,够得她挖了。 第51章 二娘再上公堂   话说京兆府接了林秋曼的诉状后接连几天都没有音信,她知道中间肯定是有审查流程的,但速度实在太慢,为了催化进程,她让王大娘在市井中散播舆论。   先前与韩三郎对簿公堂的和离案看得人大快人心,市井百姓听说林二娘要替袁娘子打通奸案的官司无不津津乐道。   这不,茶馆里的众人议论纷纷,一郎君道:“这个林二娘,还真有点意思!”   另一桌的客人接茬道:“好好的一个官家娘子,竟做起了讼棍的勾当,也不怕丢人。”   “嗐,听说那袁娘子是被冤枉的,倘若林二娘真有本事替她洗清冤屈,倒也是大功一件。”   “俗话说捉奸拿双,人赃并获的案子怎么洗得清?”   “你们可有听说什么时候开堂审案吗,若是得空,某也去凑热闹看看。”又道,“先前林二娘跟韩三郎对簿公堂,很是厉害,这次袁娘子的案子,定然也有看头。”   茶馆里吵吵嚷嚷,人们畅所欲言,就袁世兰的案子一传十,十传百,犹如野火般烧了起来。   根据流程,京兆府是要拖延几日的,结果舆论闹了起来,他们为了把热度压下去,开始着手复查袁娘子的案子,以便尽早了结。   待到开庭审案那天,京兆府衙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群众。   林秋曼上过两回公堂,已经轻车驾熟了,她无比淡定地跪拜坐在案桌后的京兆府尹贺倪。   贺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到那日被晋王训斥的情形,心想她迟早会翻车。   按说讼师这类人深得官员痛恨,若是前朝,压根就不能上公堂替事主辩护的,只能在底下出出主意。   也是在前几年讼师才开始登堂与官员争论辩理。   官员厌憎讼师,痛恨他们挑讼,这违背了理想中的无为而治,故挑讼者,不论是非对错,先打三十板再论。   当然,如果最后官司输了,那板子就打得更厉害了。   但现在贺倪不敢打林秋曼的板子,她有华阳府撑腰,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为好。   言归正传,先提原告。   袁娘子被带上公堂,她穿着囚服,形容消瘦,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好似一朵风干的干花,精气神儿全无。   贺倪一拍惊堂木,肃穆道:“袁氏,我且问你,嘉和四年腊月初九,你与蒋家家奴彭阿牛私通,被你丈夫蒋彪人赃并获,可是属实?”   袁娘子红着眼眶道:“京兆,奴冤枉!”   林秋曼拜礼道:“京兆,事发当时袁娘子被人赃并获不假,然,却有内情隐藏。”   贺倪:“且说来。”   林秋曼严谨道:“事主袁世兰乃襄州人氏,娘家家底颇丰,嫁给蒋彪时曾带大量陪嫁入门,里正那里有嫁妆底根可证。”说罢把袁世兰的嫁妆清单呈上。   衙役上前接过送到贺倪手中。   林秋曼继续道:“袁娘子初嫁进蒋家,夫妻还算和睦,但后来蒋彪本性难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时常打骂袁娘子。夫妻二人生了嫌隙,直到袁娘子因蒋彪暴力导致小产,便闹起了和离,这是前因。”   “可有证人。”   “有,邻里柳大娘,任娘子等人可作证。”   “传。”   街坊邻里柳大娘等人被带上堂来,贺倪问道:“那蒋彪与袁世兰婚后可是不睦?”   柳大娘恭敬道:“回京兆,蒋郎君游手好闲,性情暴戾,街坊邻里皆知其脾性。奴倒也见过几回袁娘子被他暴打的情形,好像是蒋郎君赌输了钱,袁娘子去拦他,二人发生口角,随后袁娘子被拳打脚踢,当时奴和任娘子还去劝过。”   任娘子也道:“奴就住在蒋家隔壁,蒋家时常发生争执,天天吵,日日争,小两口闹和离愈演愈烈,这些情形,奴可以作证。”   接着她们又说了一些蒋家的日常和蒋彪的为人,均录下了口供为证。   衙差把口供证词奉上,贺倪仔细查阅,确定无误后,才让她们退下。   林秋曼接茬道:“先前奴说袁娘子与蒋彪闹和离,这便是前因。而后种下的果,便是蒋彪为了霸占袁娘子的嫁妆,造出了通奸案污蔑她,使其百口莫辩入了狱。”   “啪”的一声,贺倪拍下惊堂木斥责道:“东县明府判下来的案子,岂能由你胡乱定论!”   围观的众人小声议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东县府衙既然能定下案来,定然是铁证如山的。   “传被告!”   蒋彪被带上堂来,他体型肥硕,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娇养的公子哥儿。   贺倪肃穆道:“蒋彪,袁氏的讼师说你为图谋袁氏的嫁妆,勾结陪嫁丫鬟春娟栽赃袁氏与彭阿牛私通,可是属实?”   蒋彪怒目圆瞪,愤然道:“冤枉啊京兆!”说罢指着袁娘子道,“这贱人不守妇道,给我戴了绿帽子不说,竟还污蔑我,请京兆明察!”   袁氏气得直哆嗦,情绪激动道:“蒋彪你猪狗不如!”   “骂谁畜生,我没找你算账,你反倒咬我一口,竟还请了讼棍辩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这贱人要如何翻身!”   眼见袁氏气得睚眦欲裂,林秋曼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道:“请京兆传陪嫁丫鬟春娟上堂为证。”   “传春娟!”   不一会儿春娟神情紧张地上堂。   袁娘子一看到她,双目赤红,沙哑道:“娟儿……”   春娟不敢看她,只跪拜道:“奴春娟,拜见京兆。”   贺倪严肃问:“春娟,林二娘说你知晓袁氏私通内情,可当真?”   春娟垂首不语。   袁娘子泪眼模糊道:“娟儿,你摸着良心说,我袁世兰可曾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似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她抹泪道,“我对你和小召,是掏心掏肺的啊,教你识字断理,但凡有什么好的,皆想着你,可你呢,你又是如何待我的?!”   蒋彪怕春娟动摇,冷嗤道:“你自己犯了事,说这些话给谁听?”   林秋曼不紧不慢道:“京兆,那日奴将春娟的口供证词呈给了您,当时晋王府管事陈伯安在场,他可以作证那份口供的真实性。”   一听到口供证词,蒋彪困惑问:“什么口供?”   春娟仍旧沉默不语。   蒋彪急了,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话啊?”   贺倪拍惊堂木道:“春娟,把事由如实交代清楚!”   春娟偷偷地瞥了林秋曼一眼,犹豫许久才嗫嚅道:“袁娘子……确实是被冤枉的。”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众人议论纷纷。   蒋彪暴怒道:“你疯了吗,说什么浑话!”   春娟又惊又怕,胆怯道:“郎君,奴也不想的,那日在华岩寺,奴被晋王坐镇亲自盯着写证词,奴不敢造假,奴还想活命……”   听了这话,蒋彪面色铁青,脱口问:“什么晋王?”   春娟不语,她再次偷看林秋曼,仿若对方是洪水猛兽般令人惧怕。   蒋彪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问:“你到底在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衙役忙上前将二人分开,怕蒋彪伤人,一直把他制住。   贺倪拿着之前林秋曼提供的证词,说道:“春娟,你且如实招来,若敢撒谎,上刑伺候。”   春娟心里头发慌,胆怯道:“奴招,奴都招,请京兆开恩。”   当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来。   “袁娘子嫁进蒋家时,奴和小召是其陪嫁。刚开始娘子与蒋郎君倒也和睦,后来时长日久,蒋郎君愈发荒唐,吃喝嫖赌换着花样来。二人感情生了嫌隙,打骂成了家常便饭,娘子时常与奴诉苦,奴大多都宽慰她。”   “再后来娘子有了身孕,却被蒋郎君失手落了胎,娘子忍不了便闹起了和离。蒋郎君自然是不允的,倘若与娘子和离,嫁妆尽数带走,蒋家便彻底空了。”   “后来蒋郎君把脑筋动到了奴的身上,玷污了奴的身子,胁迫奴做通房。奴害怕被娘子发现,应允了他为所欲为,私下里与他有了皮肉交易。”   “娘子日日与他闹腾,蒋郎君生了厌憎,遂想了个下三滥的法子做下了这桩私通案来。”   “春娟贱人,休得污蔑我!”蒋彪大声驳斥,双目圆瞪道,“明明是你自己勾引我,想做那主母,却反过来咬我!”   春娟不敢看他,只惊恐道:“京兆,奴句句属实,不敢有分毫隐瞒。”   贺倪:“继续说来。”   蒋彪愤然道:“京兆,这贱人撒谎,你莫要被她哄骗了!”   贺倪一拍惊堂木,不耐道:“堵了他的嘴!”   衙役立马拿东西来把蒋彪堵了。   春娟继续说道:“蒋家有个家奴叫彭阿牛,平日里爱贪图小便宜,还好色。蒋郎君从外头弄来迷药,让奴给娘子下到茶水里。起初奴不答应,后来架不住他一番诱哄,只要把娘子弄走,就让奴做家里的主母,好吃好喝供养着。奴一时鬼迷心窍便做了那卖主求荣的事,给娘子下了迷药。”   “奴心里头到底还是惭愧,当时药量下得极少,娘子昏睡之后,蒋郎君偷偷把她藏到了柴房。彭阿牛是干粗使杂活的,无意间见了娘子起了色心,把她奸污了,碰巧娘子在中途醒来,却被其他家奴撞见,于是才有了人赃并获。” 第52章 二战成名   “娘子入了狱,嫁妆自然就带不走了,尽数留在蒋家。蒋郎君也兑现了承诺,把奴抬了妾,好生娇养着,但奴心里头到底还是不安……”   听完她的口述,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被堵住嘴的蒋彪“呜呜”挣扎,贺倪直接选择无视,命人重新录了证词给春娟签字画押。   确认无误后,他示意衙役把蒋彪嘴里的东西取了。   蒋彪破口大骂:“小贱人,吃里爬外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眼见他就要扑了上去,衙役忙把他拉住。   春娟恐慌地往另一边爬,哭求道:“奴已经如实招了,求京兆救救奴。”   贺倪斥责道:“蒋彪,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蒋彪辩解道:“京兆,我冤枉啊!春娟胡说八道,纯属诬陷,还请京兆明察!”   林秋曼冷颜道:“蒋郎君,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吧。”   门口的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道:“这等卑鄙无耻的下三滥,定不能饶了他!”   “是啊,堂堂男儿竟然图谋女方嫁妆,也太不要脸了。”   “无耻下作,比那畜生还不如。”   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得蒋彪火冒三丈。   贺倪拍惊堂木道:“肃静!肃静!”   议论声小了下来,贺倪问道:“蒋彪,春娟所言可属实?”   蒋彪激烈辩驳道:“春娟信口雌黄,自己贪图富贵勾引我,我色令智昏上了她的当,全然不知她的歹毒心肠,请京兆明察!”   春娟急了,大声道:“蒋彪你莫要不承认,若非你背后作祟,以利益为饵,奴怎敢对娘子不利?!”   蒋彪指着她愤愤道:“你这卖主求荣的贱人,自己忌妒袁娘子,故意勾引我,栽赃她与彭阿牛私通,如今事发,却推到我的头上来,我岂能依你!”   林秋曼凛然质问:“蒋彪,我且问你,袁娘子入狱后她的嫁妆何在?!”   蒋彪被这声质问震住了。   林秋曼怒目道:“倘若春娟当初贪图主母之位,何故要等到四年才来勾引你,她构陷袁娘子,若非是你给了好处,又何故造下这桩孽来?!”   蒋彪:“你哪来的狗东西,莫要血口喷人!”   林秋曼指着他道:“今日我林二娘就是来送你下地狱的!”又道,“袁娘子堂堂主母,有嫁妆傍身,岂看得上彭阿牛这等粗使下奴?若非你怂恿春娟作祟,事后又何故抬她作妾,还丫鬟婆子伺候?”   蒋彪一时语塞。   林秋曼道:“京兆,若说春娟为了一己私欲陷害袁娘子私通,事成之后蒋彪被蒙在鼓里抬她作妾,好吃好喝供养着,奴是万万不信的!”   春娟也道:“奴没有那个胆子,娘子昏迷后,奴一介弱女子根本就没法把她弄到柴房的。”   蒋彪强词夺理,“定是你与那彭阿牛联合起来。”   春娟气得语无伦次,“你莫要狡辩,明明是你亲自把娘子抱去柴房的!”   贺倪:“传彭阿牛!”   彭阿牛被带上堂来。   贺倪问道:“彭阿牛,我且问你,袁氏在柴房里时可是清醒的?”   彭阿牛摇头。   “你可知她为何躺在柴房里?”   彭阿牛还是摇头。   贺倪办事向来干脆,看向蒋彪,命令道:“来啊,上刑。”   蒋彪大惊,“京兆,我冤枉!”   贺倪威严道:“冤不冤枉,先打了再说。”   衙役搬来长凳,几人不由分说把蒋彪按到上面,贺倪冷冷道:“蒋彪,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   蒋彪嘴硬道:“京兆屈打成招,我不服!”   贺倪:“打!”   一棍杀威棒打落下去,只听“啪”的一声,蒋彪哎呀惨呼,瞧得林秋曼等人惊心。   又一板子落了下去,本以为那家伙骨头硬,结果才打了三板子就受不住了,开始求饶,涨红着脸道:“京兆别打了,我招!我招!”   贺倪:“可是屈打成招?”   “不是!不是!”   衙役这才把他放了下来,蒋彪痛苦地捂住屁股跪到地上,全然没有方才的放肆,哭丧着脸道:“我招,我都招。”   挨了板子吃了亏,他只得将实情如实招来,跟春娟的说法差不多。   录了口供证词,贺倪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后,进行判决。   去年东县府衙审判下来的是私通,袁氏是承担了一半责任的。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彭阿牛作为蒋家家奴,却见色起意奸污了自家主母,性质非常恶劣。   贺倪重新定了彭阿牛的罪,把去年判下来的三十大板和两年流徒改判成了死刑。   但凡经过京兆府证据确凿的案犯,皆可以当堂判死刑,而不需要逐级上诉。   围观百姓连声叫好。   彭阿牛面如土色地瘫软在地上,任由衙役拖了下去。   春娟构陷袁世兰,根据《陈律》被判了三十大板加一年徒刑。   蒋彪则是三十大板加两年徒刑,并勒令归还袁世兰嫁妆,判二人义绝,彻底断了两人的夫妻关系。   袁世兰被当堂释放。   百姓连声叫好,纷纷称赞京兆是青天大老爷。   判词拿下来后,贺倪做了个退堂的手势,林秋曼激动道:“多谢京兆明察!”   贺倪看她不顺眼,临走前冲她招手道:“林二娘你过来。”   林秋曼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前。   贺倪有意捉弄她,意味深长道:“上回姜氏案,你在晋王跟前吹枕边风,这回是不是也得替我美言几句?”   林秋曼干笑两声,忽悠道:“京兆英明神武,自然是要赞扬的。”   贺倪冷哼一声,暗搓搓地露出一副“我就等着看你翻车”的小眼神儿。   退堂后众人陆续散去,袁世兰热泪盈眶,朝林秋曼磕头道谢。   林秋曼赶忙扶她起身,笑盈盈道:“你要谢就谢王大娘和小召,若非他二人,你指不定还在里头受罪。”   在狱里吃尽苦头,袁娘子的身子异常虚弱,莲心进来搀扶她出去。   外头阳光炙热,强烈的光线照射到脸上,她忙用手遮挡,颇不适应。   哑巴小召激动地跑了上前,跟自家主子磕了几个头。   袁娘子扶他起身,已是热泪连连。   小召又跟林秋曼磕头致谢,林秋曼道:“快起来!”   没散去的百姓见此情形,纷纷夸赞道:“林二娘一副侠义心肠,顶好的小娘子!”   林秋曼开怀道:“过奖过奖,能让袁娘子沉冤昭雪,也不枉我抛头露面跑了这趟。”   众人见她明眸皓齿,说话豁达,又不拘小节,很得一番好感。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称赞道:“二娘当真不一般,明明是官家娘子,却不计较我等三教九流之辈,可比那圣贤之人好上百倍!”   “是啊,小娘子一副热心肠,有人情味儿,外头不知泼了你多少脏水,今日一见,这般好的娘子,定是他们嫉妒你。”   先前王大娘有事耽搁了,现在才匆匆赶来,得知判词,不由得喜笑颜开,猛拍大腿道:“我就说,只要小娘子出马,这事必定是成了的!”   林秋曼摆手道:“王娘子莫要拍我马屁,现下袁娘子体虚,你先接她回去好生安顿,至于嫁妆的事情,官府会催办的,你们就安心等着吧。”   袁娘子感激道:“二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那嫁妆我愿全权赠与二娘做酬劳。”   林秋曼斜睨她道:“你是不是傻,一个女郎家,没有钱银傍身怎么过日子。我林二娘好歹是士族娘子,倒不缺你那点钱财,自个儿收着,往后余生还长着呢,他日再嫁生子养家要花不少钱哩。”   听了这番话,旁人纷纷笑了起来。   有人打趣道:“二娘倒是个实在人儿。”   林秋曼感叹道:“挣钱不容易啊,我虽出身士族,却也知道柴米油盐的不易,更何况是无依无靠的女郎家。我与袁娘子皆是女儿身,方知对方的难处,既然仗义出手,哪能贪那点小便宜。”   “二娘真是性情中人,通情理,讲道义,实在难得!”   “你们可莫要夸赞了,再夸赞我可要当真了。”   众人被她的风趣逗乐了,一行人又细说了阵子,林秋曼才和王大娘分道而去。   回家的路上她偷着乐,莲心故意调侃道:“平日里小娘子爱财如命,今日怎么还大方起来了,那袁娘子的嫁妆可不少呢。”   林秋曼冲她摇食指,“这你就不懂了,你没听见那些人是怎么称赞我的吗,一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比那圣人还要好上百倍!”   “这些称赞都是虚的,银子到手才是实在的。”   “非也,我今日替袁娘子打赢了官司落了个好名声,他日自有娘子会找上门来,到时候还缺这点银子不成。”   莲心啧啧两声。   之前林秋曼在姜氏案上栽了跟斗,事业心受挫,这回成功替袁娘子沉冤昭雪,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愈发坚定了她的职业规划。   回到朱家院,她心情大好地吩咐张氏去醉霄楼定一桌饭食,打算好好犒劳家奴们。那日在华岩寺装神弄鬼可费了不少精力,虽然最后失败了,好歹结果是好的。   莲心笑道:“小娘子一厘钱没挣,还倒贴呢。”   林秋曼:“大家都辛苦了,图个高兴。”   晚上主仆们在院子里摆了两张,大家聚在一起吃喝,说起那日装神弄鬼的经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林秋曼一高兴,也多喝了两杯,尽兴道:“往后大家可要努力啊,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挣了钱天天胡吃海喝都可以!”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第53章 收买人心的晋王   第二天林秋曼头痛欲裂,躺在床上嗷嗷叫。   张氏斥责道:“小娘子不胜酒力,昨晚叮嘱你少喝两杯,偏不信,现在知道厉害了。”   灌了不少解酒汤,作用却不大。   林秋曼犹如霜打的茄子瘫在床上。   突听阵阵响雷,刮起了凉风,莲心高兴道:“外头好凉爽,似要下雨了。”   林秋曼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台边趴着。   檐上悬挂的护花铃随着风声叮叮当当作响,清脆悦耳。   她抬眼观望,那护花铃做工精致,造型犹如亭子,摇摆起来时发出清脆响声,很有一番韵味。   随着响雷阵阵,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泥腥味扑鼻四散。   仆人们聚在廊下观雨,无不欢喜。   屋里的张氏高兴道:“总算下了一场,下月一过,便凉爽了。这个夏日小娘子都清减了不少,得好好贴秋膘补补身子。”   莲心:“还好有冰鉴,要不然以小娘子怕热的性子,不知道要怎么苦熬。”   林秋曼无精打采,“那是沾了房东的光,倘若当初我贪便宜接了这宅院,哪能继续贪更大的便宜呢。”   这话把两人逗笑了。   林秋曼单手托腮道:“上回我去晋王府,好家伙,那宅院才叫大哩,里头可讲究了。”   张氏:“好歹是皇亲国戚,咱们自然是比不上的。林府的宅邸已经算不错了,也是沾了上几辈祖宗的光,倒是那晋王,全凭自己挣下来的家业,也算了不得。”   林秋曼异想天开,“我若有他那家业,天天胡吃海喝,左拥右抱,怎么都得像大长公主那样,妻妾成群……那才叫攀上人生巅峰。”   莲心插话道:“若晋王是那样的人物,就不能称作谪仙了。”顿了顿,不由得春心荡漾,“虽然晋王严肃的时候很可怕,叫人生畏,但是他就是比一般的郎君要俊。”   林秋曼啧啧两声。   经过了甄家案后,她还是觉得树大招风不容易。   所有人都盯着晋王府呢,晋王居然还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活成一朵白莲花,只怕也是个演技精湛的影帝。   不止她是这样想,宫里头的太皇太后也是如此。   经过了一番汤药和针灸治疗后,现在她的身子虽然不太麻利,好歹能勉强说话了。   华阳细心地喂她喝药,展颜道:“阿娘的精气神儿比先前好多了。”   太皇太后阴阳怪气道:“全仰仗五郎的一片‘孝心’,若不然,我只怕已经去见先帝了。”   “阿娘。”   “哼,你知道我病重时,他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华阳不语。   太皇太后恨恨道:“可把我气得半死,他让我好好吃药,多苟两年与他斗!”   华阳放下药碗,又气又笑,“当时情况特殊,阿娘拒绝治疗,儿看了可着急了,也亏得五郎说了不孝的话来,激得阿娘生了求生的意志,若不然阿娘哪能康健起来?”   “如此说来,他还有功劳了?”   “阿娘,情势所迫。”停顿片刻,“话又说回来,他也没说错话,您既然这般憎恨他,自然要好好调理身子,只有身子骨硬朗了,才能与他周旋。”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手刃李珣。”   华阳点头敷衍,“好好好,把身子调理好了,自然有的是机会。”   也在这时,许嬷嬷忽然进来通报,“老祖宗,晋王给您问安来了。”   太皇太后面色不虞,华阳无奈道:“刚在背后说他坏话就来了,让他进来吧。”   李珣从容走进寝宫,规规矩矩地磕头跪礼。   太皇太后强忍着厌恶,冷淡道:“起来吧。”   李珣起身,面带笑容道:“阿娘看起来比先前要好多了,定是章御医的药石奏效,待时日长些,定能彻底康健。”   太皇太后:“借你吉言,自个儿坐。”   李珣坐到椅子上,华阳说道:“下月初是英国公府焦老太君九十诞辰,耄耋之年实在不易,定会大肆操办一番,五郎可备好了贺礼?”   李珣:“阿姐若不提,我倒还把这茬给忘了。”   华阳:“你是大忙人儿,府里又没有主母,若不得空闲,我便替你备了吧。”   李珣笑道:“那敢情好,省了我一桩事。”   太皇太后静静地看着姐弟二人闲话家常,心里头不痛快,却没表露出来。   她到底只是后宅里的一介妇人,目光始终比不得在前朝上厮杀的男儿。   甄家那么辉煌的一个家族,李珣说办就办,且办得干净利落。   无人敢替甄家求情,毕竟勾结晋王图谋不轨,这口黑锅扣下来谁都接不住。   太皇太后心里头恨得牙痒,费尽心思牺牲甄二娘搞他,结果人家一招釜底抽薪打到脸上,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全然一副盛世白莲的模样。   她很想扒下李珣的皮来看看他的心肠到底有多黑。   只是遗憾,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   不想看到李珣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太皇太后皱眉道:“我乏了,你们回吧。”   二人不好叨扰,只得跪礼离去。   出了崇贞门后,雨已经停了。   华阳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表情冷淡道:“五郎当真好手段,杀鸡儆猴,现下估计会太平好一阵子了。”   李珣倒不在乎她的态度,只问道:“倘若阿姐是我,被甄家如此坑害,你又当如何?”   华阳闭嘴不语。   李珣继续道:“就如当初在家宴上阿姐同五郎说的那样,兄弟姐妹八人,死的死,散的散,只有你我二人走得近些。今日我不妨与你说几句体己话,我待圣上如何,你是心知肚明的。”   华阳偏过头看他,“你待他自然是极好的。”   “可圣上和阿娘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那是因为你权势滔天,让他们如坐针毡。”   “如此说来,我在平日里还不够克己慎行,是吗?”   “你莫要狡辩。”   李珣顿身,颇感无奈,“阿姐,我李珣虽然是皇子,但自小到大宫里头就没有人把我当人看,你是清楚的,皆因我的出身不好。”   华阳沉默。   李珣面色平静,以局外人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是谁,只知道她是掖庭罪女,父亲在无意间风流快活了一回,生母产下我便被赐死。对于父亲来说,我的出生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没有控制欲望宠幸掖庭罪女是他的人生污点。他视我为耻辱,我甚至不配拥有姓名,在没被昭妃领养前只有一个阿五的称呼。”   武帝毕竟是长辈,又是自己的父亲,华阳不做评判,“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提这些。”   李珣笑了笑,“我倒不是在装可怜,只是想告诉你,皇室待我的亲情少之又少,不论阿娘如何看待我,我却珍惜与你的这份姐弟情谊。”   华阳愣住。   李珣:“阿姐当初和亲北獠,委实不易。五郎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五郎都会尽力维护这份亲情。也请阿姐将心比心,抛开我与皇室之间的局面,能诚意待我。”   华阳:“你若成为下一个齐王,我定饶不了你。”   李珣朝她行了一礼,“那便请阿姐监督,我李珣绝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这话华阳是不信的。   大家都是经过权势倾轧过来的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有多诱人,他们都比任何人清楚。   现在能保证忠诚,那以后呢,谁又知道?   姐弟二人默默地走在甬道上,两边艳红的宫墙将他们困在权势旋涡中。   华阳歪着头看向远处的巍峨殿宇,喃喃道:“只恨我不是男儿。”   “阿姐无需妄自菲薄,你比大多数男儿强。”顿了顿,“五郎无比庆幸阿姐不像后宅妇人般目光短浅。”   华阳冷哼一声,“你莫要戴高帽子。”   李珣真诚道:“五郎字字真切,我深知齐王案对皇室造成的伤害,圣上和阿娘忌惮我,也在情理之中,但你却不一样,你懂大局,眼光开阔,不受短暂情势局限。”   华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四年前京中一片混乱,我好不容易整顿了朝纲,断然是容忍不了窝里反的。”   “如今岂不是如你所愿,一手遮天?”   “阿姐言重了,你当年和亲北獠,蒙受屈辱,那是大陈之痛。”   华阳顿身看他,李珣继续说道:“我朝年年进贡给大周,也是大陈之痛。”   华阳心中一动,“你欲图大周?”   李珣目光坚定,幽幽道:“两国终有一战,朝堂上能与五郎走到一起的人,皆有这份心思。”   华阳的内心明明震动,嘴上却不饶人,“你休要来收买我。”   李珣不屑道:“我只与志同道合之人同行,收买来的人心不要也罢。”   这话把华阳噎着了。   李珣懒得理她,自顾离去。   华阳默默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久久不语。   在回府的路上,老陈叹道:“亏得郎君愿意交心,只盼大长公主理解才好。”   李珣坐在轿子里,垂眸把玩血玉,冷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心思,“她与太皇太后毕竟是亲骨肉,皇室一老一少,能不能留存下来,全在她一念之间。若她愿意给我李珣几分薄面,我自然会给皇室留下颜面,若她不愿意,那皇室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听了这话,老陈的后背生出一股寒意。   如果自家郎君要取而代之,恐怕是没有人镇得住的。 第54章 英国公府寿宴   回到晋王府后,李珣吩咐老陈抽空把英国公府的贺礼备了。   独自前往书房的途中,听到底下仆人小声八卦林二娘打官司的事。   他微微顿身,冷不防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王府家奴多数都是军中已故旧部的亲眷,一家老小没了主心骨,全靠晋王照拂厚待,对他很是敬重。   当然,小娘子是不会安排进来的。   这是李珣的意思,为了防止她们爬床坏了规矩。   管事程娘子行礼道:“让殿下见笑了,方才娘子们说起朱家院的林二娘,听说昨日在公堂上替袁娘子打赢了官司,且未收取半文钱财,当真是个热心肠的娘子。”   朱大娘也夸赞道:“是啊,其他士族娘子见了我等市井无不避之,她却愿意抛头露面为袁娘子讨回公道,一副侠义心肠,叫人心生好感。”   李珣挑了挑眉,没心思听她们夸赞林二娘,径自离去。   那厮的真面目他早就窥透了,在华岩寺自个儿没本事装神弄鬼搞砸了,反而逼他坐镇监督春娟写证词。   这也就罢了,拦路喊冤却扣上晋王府的帽子狗仗人势。   还有那什么枕边风。   一个女郎家,造起谣来脸不红气不喘,更可恶的是下面的人竟然还被她忽悠了过去。   改日他倒要亲自问问,是谁给了她这么大的脸。   连日来连降了两场暴雨,暑气退了不少,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火锅。   林秋曼用猪肚鸡打汤底,舒舒服服地餍足了一顿。   张氏受不了院里的那两只大白鹅,给她递饮子道:“待天气再凉爽些,那两只鹅也该宰来给小娘子补补。”   莲心:“这主意好,做烧子鹅吃。”   林秋曼拒绝道:“养着吧,热闹。”   莲心:“上回晋王来院里时,那畜生以下犯上,非得去啄主仆,可把陈管事气坏了。”   听到以下犯上,林秋曼被呛了一口。   张氏道:“还是宰了稳妥些,倘若下回晋王再来院里,那鹅又去啄他,把他惹恼了,直接把小娘子给宰了。”   林秋曼缩了缩脖子,“张妈妈别唬我。”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张氏和莲心笑了起来。   之后没隔几天,英国公府的裴六娘忽然登门拜访。   贵客到来,林秋曼受宠若惊。   要知道京中的世家贵女除了手帕交柳四娘会与她往来外,其他贵女是不屑同她打交道的,觉得跌了身份。   裴六娘一身鹅黄襦裙,打扮得很是娇俏,她一进院子就赞道:“这宅院好啊,头顶绿荫,很有一番意趣。”   二人相互行福身礼。   林秋曼仰头道:“也有不好的地方,蝉多的时候叫得人心烦,还得拿长竿一个个地赶。”   裴六娘掩嘴笑了起来,林秋曼好奇问:“什么风把六娘吹到这儿来了?”   两人往正厅走去,裴六娘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不是来求你了吗。”   “啧啧,我可不敢当,六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只要二娘能办到,定不推托。”   “这事简单,你一定能行,就是要劳你多跑两趟,替我撑个角儿。”   二人在椅子上坐下,莲心茶水侍奉。   裴六娘正儿八经道:“下月初五是我祖母九十寿辰,府里要大肆操办一番,我们这些做孙辈儿的自然是要备贺礼的。”   林秋曼好奇问:“六娘备了什么贺礼?”   裴六娘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调侃道:“我父亲五房妻妾,我与六哥一母同胞,不是那嫡系,自然是争不过人家的。不过平日里祖母疼宠我们,我自然想讨得她欢心,给她弄了些花样哄哄。”   “什么花样?”   “祖母爱看杂耍,我和几个姐妹们参照西域来的耍戏编排了一段杂耍舞,很是趣味。”   一听跳舞,林秋曼连连摆手,“六娘饶了我吧,这我不行。”   “你先听我说。”又道,“我也不会跳舞的,家中会琴棋书画歌舞的全都被阿姐们占了,我一样都拿不出手来,但这杂耍舞我却能行,就跟丑角儿似的好玩得很。”   林秋曼半信半疑。   裴六娘继续说道:“我真没骗你,今儿我还把衣裳带来了,二娘可以瞧瞧。”   婢女把舞衣奉上,是绿色齐胸襦裙,红黄绿相间,很是宽松肥大。   林秋曼嫌弃道:“这衣裳穿上得变成墩子吧,滚圆得像个球儿。”   裴六娘:“二娘所言甚是,杂耍丑角儿就是这样的衣裳,像不倒翁那样,圆滚滚的,娇憨可爱得紧,到时候一定能惹得祖母开怀。”   林秋曼很是怀疑。   裴六娘:“这舞不似正经舞蹈,不需要功底,它讲究故事趣味,只要扮丑讨巧便行了。目前我们只有八人,共计十二人,还缺了四位,我实在找不着人了,这才来求你帮我撑撑场子。”   林秋曼摆手,“你饶了我吧,若是让我上公堂还好,玩这些我是一窍不通的。”   “就是要一窍不通才好呢!”   “六娘别忽悠我了,到时候我在台上出了丑,那么多人瞧着,让我脸往哪儿搁?”   “放心吧,所有人都会浓妆艳抹,认不出你来的。”   “算了算了,这忙我帮不了。”   林秋曼还是拒绝。   裴六娘耍起了无赖,“倘若二娘不应承我,我便赖在这儿不走了。”   这让林秋曼为难。   裴六娘好言道:“二娘就帮帮我吧,我真的很想讨祖母欢心,但平日里犯懒,不学无术,如今临时抱佛脚,其他小娘子都嫌弃我那杂耍玩意儿,没人愿意掺和,可把我愁坏了。”   “你倒有自知之明,女郎们都爱美,谁乐意穿那样的衣裳,画个大花脸儿去登台呀。更何况,前来参加寿宴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世家,也太糗人了。”   裴六娘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二娘有所不知,我家五房兄弟姐妹,私底下争宠得厉害,他们个个满腹才华,我可以说是所有姐妹中最差的那位了。”   见她沮丧,林秋曼心有不忍,索性拖柳四娘下水,说道:“你反正缺了四位,要不然去找找我的手帕交柳四娘,她若同意撑场子,我便也同意。”   裴六娘眼睛一亮,一改先前的颓然,激动道:“那敢情好!”   她是个急性子,当即起身走了,林秋曼忙叫住她,“舞衣还没带走呢。”   “搁你这儿了。”   待主仆离开后,林秋曼无比嫌弃地打量那襦裙,莲心掩嘴笑道:“小娘子要不要试试,奴婢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林秋曼:“这么丑的衣裳,难怪裴六娘找不到人,谁乐意穿呀。”   张氏:“小娘子若是不喜欢,推拒了便是。”   林秋曼正色道:“不瞒张妈妈,裴六娘这人我倒想结交,好歹是英国公府的人,虽然不是嫡系,却爽朗,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与我倒也合得来。”   张氏拿起襦裙,眼角含笑,“柳家的小娘子怕是不会应承的,一个未出阁的娘子,穿这样滑稽的衣裳,还要画大花脸儿,也太为难人了。”   结果下午柳四娘来了一趟,说隔两日就进英国公府逛逛。   林秋曼吃惊不已,把她拉到闺房道:“你还真打算登台丢人现眼啊?”   柳四娘兴致勃勃地摆弄那舞衣,不以为意道:“哄焦老太君开心嘛,再说了,浓妆艳抹,谁认得出我来?”   林秋曼难以置信,总觉得她不对劲,上下打量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柳四娘看着她笑。   林秋曼知道她心里头肯定藏着事,去挠她的痒。   二人咯咯嬉笑,在床上扭作一团。   柳四娘怕痒痒,赶忙道:“不瞒二娘,我相中了一郎君。”   林秋曼燃起了八卦心,“谁家的?”   柳四娘坐在床沿整理头发,娇羞道:“你明知故问。”   林秋曼愣了愣,后知后觉问:“英国公府的?”   “嗯。”   “可是裴六郎?”   柳四娘的脸颊泛起红潮,林秋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合着裴六娘把她亲哥给出卖了,才换得你帮忙撑场子?”   “二娘休得胡说!”   林秋曼指着她,狡黠地笑了起来,柳四娘的脸更红了,“我就说,你这般讲究的官家娘子,怎么会应承裴六娘,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柳四娘娇嗔道:“二娘莫要打趣我!”   林秋曼拉她坐到椅子上,兴致勃勃问:“快跟我说说,你怎么就把裴六郎相中了?”   柳四娘垂首沉默了阵儿,才满眼含春道:“他满腹才华,作的诗词都是我喜爱的。”顿了顿,“人也长得俊,温文尔雅,颇有涵养,很有一番风骨。”   林秋曼啧啧两声,“好歹背了京城四公子之名,自然是有才华的。”   柳四娘点头,“我父亲也很欣赏他,只不过英国公府却不是柳家能攀得上的,他虽然是庶出,却备受英国公看重疼宠,往后的前程自然不可估量。”   林秋曼摸下巴若有所思,“确也如此,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就算将来不依靠家族背景,也能打拼出一番事业来,顶好的郎君。”   柳四娘单手托腮,有些颓然,“只可惜我一四品出生,英国公府于我来说实在是高攀。”   “四娘莫要妄自菲薄,你也很有一番才华,而且头脑聪明,既然喜欢,那便想法子去抢,说不定运气好抢到手了呢?”   这话把柳四娘惊着了,她虽然对裴六郎存了念想,到底还是比较矜持含蓄的。   林秋曼知道吓着她了,换了一种方式,“说不准哪天裴六郎眼瞎瞧上你了呢?”   柳四娘:“……”   林秋曼摆手道:“瞧我这张破嘴!我只是觉得,咱们只要有办法有手段,先试试再说,若是败了,也心甘情愿,总比后悔来得好。” 第55章 晋王吃醋   “这话我倒是爱听。”   “有裴六娘牵线,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还是挺有机会的。”又道,“大长公主对她的印象还挺不错,咱们可以多与她结交。”   柳四娘点头,握住她的手道:“所以这次二娘一定要帮帮我。”   林秋曼冲她挤眉溜眼,拍胸脯道:“只要咱们不抢同一个男人,什么都好说!”   柳四娘被这话羞得无地自容,好奇问:“那二娘可有钟意的郎君?”   林秋曼脱口道:“有啊,全京城女郎都馋的那个人呀。”   柳四娘掩嘴轻笑,“你就甭想了,那是天上的月亮,谁摘得下来。”   “嗐,我就过过嘴瘾,毕竟晋王的美色是公认的,我就馋他身子。至于性情,那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给我十个胆子都不敢去招惹。”   “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林二娘可不是傻子,婚姻这种还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好,像你与裴六郎就挺般配,两个人都饱读诗书,腹有才华,又尊礼守节,相处起来应该是很有话题聊的。”   说到这里,柳四娘又忍不住颓然,“我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母亲四处相看打听,却都不如我的意,好不容易有一个钟意的,却如猴子捞月。”   “四娘莫要说丧气话,一切皆有可能!”又道,“你看看我,当初全是死路,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二娘自立门户当真过得开心?”   “自然开心了,若让我重来一次,依然会选择这条路。”   柳四娘沉默许久才道:“你比大多数娘子都要勇敢。”   林秋曼正色道:“女郎家立足多有不易,得去挣,得去抢,没去试过,你永远都不知道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路。”   柳四娘点头,林秋曼宽慰道:“莫要丧气,咱们一起想法子。”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依约去英国公府,中途曾遇到过两回裴六郎。   但柳四娘矜持,不敢主动搭话,瞧得林秋曼干着急。   她拐着弯套裴六娘的话,得知裴六郎收藏得有不少字帖,旁敲侧击怂恿裴六娘去借两帖来。   结果还真弄到手了。   回去的路上林秋曼正儿八经道:“我看不懂这玩意儿,你且好好钻研一番,还字帖的时候一定得亲自还。”   柳四娘红着脸点头。   林秋曼:“平日里你落落大方,怎么见了他就跟哑巴一样,可急死我了!”   柳四娘反驳道:“倘若晋王在你跟前,你难道不会紧张?”   林秋曼:“紧张什么呀,我又没去扒他的裤衩,多数都是害怕,那毕竟是有官威的人,跺一跺脚,小命儿就没了。”   柳四娘轻轻抚摸字帖,问道:“这东西什么时候还回去?”   “寿宴那天,到时候我陪着你,你一定得说说自己对字帖的看法,引得他注意。”   “这也还得太快了吧。”   “你傻,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寿宴之后哪还有机会见面。”   柳四娘低头不语。   林秋曼:“春日宴那天我不是与他辩论讨了彩头吗,那对玉如意他一个你一个,你可以提一提,最好是假装将手里的那个送给他凑成一对,看他是什么反应。”   “这又是何道理?”   “你来我往,让他留意你。”   柳四娘听得似懂非懂。   林秋曼道:“先什么都不要管,只要让他记住有你这个人就是了。”   近些日勤跑英国公府,林秋曼可谓干劲十足,因为她又捞到了一块玉牌。   也幸亏裴六娘没有哄人,那杂耍舞简单,寻常人都能应付,只要扮丑逗趣就行。反正到时候浓妆艳抹,倒也不必有心理负担。   待到初五那天,林秋曼起了个早,莲心服侍她梳洗穿衣。   她挑了一袭月白大袖纱罗衫,领口及袖口均用细细的红缎镶嵌,头上盘了高髻,仅仅只戴了一朵时下流行的牡丹绢花装饰。   那花色洁白,中间血红隐约蔓延到边际,很是冷艳。   手腕上则戴着当初华阳赏给她的帝王绿翡翠镯,腰间香囊系上,全身上下再无多余点缀。   妆容也极其素淡,整个人清爽干净,气质典雅如空谷幽兰。   张氏赞道:“咱们小娘子人生得俊,穿什么都好看。”   林秋曼站在铜镜前打量自己,说道:“前些日我上公堂打官司,今儿去了英国公府,那些世家贵女指不定怎么议论我呢,我得好好装一下士族娘子,不能嚣张艳俗。”   张氏:“林府也收到请帖的,估计是大郎去。”   林秋曼发愁道:“得避着点大哥,肯定会被他训斥的。”   一行人准备妥当,前往英国公府。   焦老太君九十寿辰,英国公在京中举足轻重,几乎大半个汴阳城的京官都会去捧场的,不过多数都是下午才去。   晋王府的贺礼已经提前送过去了,李珣跟往常一样去政事堂办公。   待到巳时,手里的公务都处理得差不多后,他才直接过去应酬,连章服都没换。   坐上马车,李珣闭目养神,外头的老陈道:“郎君有心了,亲自去跟焦老太君拜寿,英国公多半会高兴不已。”   李珣没有说话。   毕竟是一等公爵,又跟他是一条船上的,自然会用心些。   到了英国公府,听到通报,英国公裴焕之忙携家眷到门口接迎。   李珣下马车,众人见他还穿着章服,定然是从政事堂赶过来的。   一行人齐齐跪礼,李珣亲自搀扶裴焕之起身,说道:“带我去跟焦老太君拜个寿。”   裴焕之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前往焦老太君住的金玉苑。   路上二人引得众人侧目,特别是小娘子们,频频偷窥那道紫色身影。   那人高挑挺拔,又生得俊朗,一身紫袍章服加身,内敛威仪,干练爽利,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仙风道骨,反而老沉稳重,严谨又肃穆。   这样的郎君犹如一座巍峨靠山,让人很有安全感。   焦老太君毕竟九十高龄,喜清净,受不了嘈杂。   她年纪大了,神志有时候犯迷糊,李珣跟她拜寿时,她错把他当成了孙辈,非要拉着他的手唠家常。   众人惶恐又尴尬,但老太太固执,怎么劝说都不听。   李珣脱不了身,索性坐到身边陪她唠家常。   焦老太君很是高兴,频频夸他长得俊,又问他娶媳妇儿没有。   被这么多亲眷看着,李珣生出几分窘迫,抿嘴笑着摇头。   焦老太君兴致勃勃道:“五郎喜欢什么样的娘子,改日我替你相看相看。”   旁边的裴焕之看不下去了,怕自家老母亲僭越,忙唤道:“阿娘!”   焦老太君板脸道:“我与五郎说话,你插什么嘴。”   见她生气,李珣做了个手势打断,裴焕之只得闭嘴。   焦老太君亲切地握住他的手,笑盈盈问:“五郎还没回答我呢,你喜欢怎样的小娘子,说给祖母听听,祖母好好给你物色一个。”   李珣的耳尖微微泛红,腼腆道:“只要是祖母相中的,都好。”   焦太君严肃道:“那怎么行呢,我们裴家可是有讲究的,婚姻大事自然不能马虎,不但要门当户对,两情相悦更好,这样婚姻才更稳固,家族才会兴旺。”   李珣听着她叨叨絮絮,莫名觉得窝心。   自小到大从未有过长辈这般关切碎念,对于他来说,接触到的亲情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孤身一人。   今日被焦老太君缠着念叨了一番,倒令他心生艳羡。   裴家四世同堂,那种骨肉亲情的团聚是任何感情都替代不了的。   焦老太君实在喜欢这个儿郎,接连塞了数枚红纸包的小玩意儿到李珣手中。   那是老人家用来打发小辈们的寿钱,意喻沾上福寿。   李珣笑着接了。   一旁的裴焕之被自家老母亲弄得冷汗淋漓,愈发觉得老母亲唐突了贵人。   好在是贵人一直面带笑容,丝毫没有懊恼的样子,他悬挂的心才稍稍落下。   屋里的女眷们被那场景感染,原以为晋王权势滔天,定是高不可攀的,不想竟这般谦和可亲,叫人心生欢喜。   这不,裴五娘胆子大,故意说道:“祖母偏心,给了五郎这么多福寿包,却只给五娘一个。”   旁人纷纷掩嘴笑了起来,李珣抓了几个递给她。   裴五娘心肝狂跳,忙上前接过,羞涩道:“多谢殿下。”   李珣又打算分些出去,却被焦老太君制止了,非要让他拿着,他只得无奈将它们塞进衣袖的袋子里。   闹腾了一番,焦老太君总算放人,李珣得以脱身。   裴焕之汗颜道:“家母年事已高,时常犯糊涂,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李珣温和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今儿是老人家生辰,就该多哄着。”   二人出了金玉苑,好巧不巧撞上柳四娘还字帖给裴六郎。他们不知说了什么,一旁的林秋曼笑得可灿烂了。   裴焕之见到自家宝贝儿子,唤道:“六郎,快过来给殿下见礼。”   裴六郎上前来跟李珣行礼,柳四娘和林秋曼原地行福身礼。   李珣瞥了一眼林秋曼,随口道:“裴公繁忙,且先去应酬着,我从政事堂过来有些乏,去小憩阵儿。”   裴焕之忙叫裴六郎带他去安顿。   忘忧阁清净雅致,仆人茶水伺候,李珣坐了一会儿,心里头不爽,便对老陈说道:“去把林二娘叫来,说我有话要问她。”   老陈应了声是,命人去办差。 第56章 林二娘翻车被晋王扒节操……   不一会儿林秋曼被带了过来,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摆弄一串念珠。她毕恭毕敬地行福身礼,不明白贵人叫她过来要问什么。   李珣抬起头,映入视线的人儿端方窈窕,与平日里的泼皮大不相同,很是文秀娴雅。   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那珠子,他淡淡道:“听说你打赢了袁氏案的官司?”   林秋曼垂首回答:“托殿下的福,有您坐镇监督春娟写证词,袁娘子自然能洗清冤情。”   她很是拘谨小心,皆因对方一身章服,官威范儿十足,叫人心生畏惧,生怕答错话掉了脑袋。   李珣睨了她许久,才缓缓起身朝她走去,意味不明问:“贺倪说你拦轿奉晋王府的命喊冤,可有这回事?”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狡辩道:“那日在华岩寺是陈管事说直接去拦的。”停顿片刻,“怕是奴理解错了。”   李珣垂眸睇她。   林秋曼耷拉着脑袋偷瞥靠近的紫袍靴子,心里头不由得发慌,这是问罪来了!   淡淡的松木香萦绕在身边,那人再往前走了一步。   林秋曼的手心开始冒汗,恨不得把脑袋砸到地上去。   这地方委实清净,头顶上许久都没有声音,她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微微弯腰好整以暇地看她,醇厚嗓音在耳边响起,“你当初在狱里头……是怎么跟马县令说你我二人关系的?”   这话把林秋曼问哭了,错愕地往后退一步。   李珣上前一步,她再退,并嘴硬道:“奴什么都没有说。”   李珣轻轻笑出声来,语气里带着刻薄的促狭,“如此说来,便是马县令造谣了?”   林秋曼咬唇不语。   李珣又上前了一步,强大气场把她碾压得无地自容,只能不断往后退,他步步紧逼,“我倒要问问,你何时在我耳边吹过枕边风。”   林秋曼尴尬得脚趾抠地,直到被他逼退至墙角,再无地方可退。   李珣背着手,再次附到她耳边,暧昧问:“你我何时睡过,我怎么不知道?”   林秋曼的节操被他无情地扒掉了。   李珣用余光瞥她,二人目光相碰,林秋曼的脸一点点烧红,最后尴尬地把脸捂住,羞恼地跺脚。   他要再揶揄下去,她估计会哐哐撞大墙。   李珣收回气势,转身朝太师椅走去,掩嘴笑了起来,只觉得身心愉悦,通体舒畅。   重新坐到太师椅上,他眼带笑意问:“你用的是什么香?”   林秋曼从方才的羞窘中回过神儿,不明所以回答:“殿下说的是香囊吗?”   “给我瞧瞧。”   林秋曼麻利地把系在腰间的香囊解下来送到他手里。   李珣仔细端详,小巧精致,轻轻嗅了嗅,是他熟悉的橙花香。   先前他还以为是脂粉,原来是香囊。   这味道是他喜欢的,理所当然道:“我留下了。”   林秋曼:“???”   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   林秋曼懵然退下,谁知走到门口时,身后又传来声音,“回来。”   她老老实实地折返。   李珣在袖中摸索,不一会儿掏出两枚红纸包的福寿包,“过来。”   林秋曼上前双手接过,结果那人居然接连掏了十多个福寿包出来,全都塞进她手里。   她捧着一把福寿包,彻底懵了。   直到那家伙把袖袋都掏干净后,才示意她可以走了。   林秋曼困惑地捧着一把福寿包出去,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也压根就没意识到女郎家把香囊送给异性意味着什么。   在外头等她的柳四娘见她面色潮红地出来了,忙上前问:“不会是殿下找你的麻烦了吧?”   林秋曼缓过神儿,愈发觉得不可思议,红着脸道:“他给了我一把福寿包。”   柳四娘:“???”   林秋曼:“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福寿包,袖子都塞满了。”   柳四娘扑哧笑道:“你可别告诉我,殿下叫你问话就是为了这茬?”   林秋曼的耳朵红了,不自在道:“被他洗涮了一通。”   当即把拦路喊冤的过程粗粗叙述了一番,柳四娘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是在敲打你勿要乱打晋王府的名号。”   林秋曼点头,但一想到李珣附到耳边问他俩什么时候睡过的情形,恨不得当场死亡。   下回她再也不敢造谣了,被人扒节操的滋味简直不要太酸爽。   并且还是被晋王扒节操!   那些福寿包被林秋曼塞给了莲心,她脸上的红潮一直未退,平日里嘴上占便宜,真上阵时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见她面色古怪,柳四娘担忧问:“二娘你没事吧?”   林秋曼茫然摇头,敷衍道:“被洗涮了一顿,心里头不舒服。”   旁边的莲心看到她腰间空空如许,困惑问:“小娘子,你的香囊呢?”   林秋曼回过神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奇怪,一个大男人拿女郎家的香囊做什么?   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她故作吃惊道:“咦,刚刚都还在的,丢哪里去了?”   柳四娘:“回去找找。”   林秋曼摆手道:“一个香囊罢了,回头叫阿娘再给我做一个。”   一行人刚走出忘忧阁,林秋曼运气霉,竟好巧不巧地撞上了韩三郎,苏小小也跟着一同来的。   两人看到对方同时愣住。   苏小小虽没见过林二娘,但见韩三郎那脸色就猜到了几分,她不动声色打量林秋曼。   到底是官家娘子,不比她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光那仪态气质就把自己给压了半分。   林秋曼保持着好涵养冲前夫行福身礼。   韩三郎没有理会,像没瞧见一样离去了。   苏小小紧跟在他身后,心里头有些不痛快。   她自认为长得不错,要不然韩三郎是不会这般忠心巴肠的疼宠她,可跟林二娘比起来,犹如牡丹和蔷薇。   对方大气优雅,且从容,丝毫没有一点小家子。   发现她情绪不对,韩三郎扭头问道:“你怎么了?”   苏小小郁闷道:“没什么。”   韩三郎警告道:“在家里跟我闹了一场,到了这儿自己收着点,别跟我任性闹脾气,要不然母亲是饶不了你的。”   苏小小应了声是。   林秋曼和柳四娘还站在原地目送二人,柳四娘偷偷碰了碰她的手臂,说道:“倒是个小巧玲珑的娘子,娇媚可欺,我若是男人,都喜欢这种。”   林秋曼撇了撇嘴,“你就打击我吧。”   柳四娘挽着她的手臂,打趣道:“看到前夫,有何感想?”   林秋曼冷酷无情反问:“对于一个不举的男人,你想我表达什么?”   柳四娘:“……”   林秋曼:“逼得我投湖的混账东西,我恨不得天天扎小人诅咒他不举。”   柳四娘笑了起来,林秋曼也笑了。   也在这时,另一边的卫四郎瞧见了她们,上回提亲被林家回绝,还不死心,手持折扇佯装路过。   旁边的同伴故意说道:“咦,这不是林家二娘吗?”   二人行福身礼,两位郎君微笑颔首。   户部王尚书家的小儿子王五郎笑道:“听闻前阵子二娘替袁娘子打赢了私通案的官司,真是了不得。”   林秋曼落落大方道:“让郎君见笑了,没指责二娘抛头露面,就已经是万幸。”   卫四郎赞赏道:“二娘巾帼不让须眉,很有一番侠义心肠,不比男儿差。”   林秋曼促狭道:“这话能从平阳侯府世子嘴里说出来,实在难得,我林二娘简直受宠若惊。”   卫四郎腼腆不语,耳尖有些泛红。   王五郎好奇问道:“听说二娘在朱家院自立了门户,一个女郎家在外头可是不容易,林家就放心得下?”   林秋曼摆手,“自然是不放心的。”顿了顿,似瞧见了什么,忙道,“劳烦二位替二娘打掩护,我大哥往这边来了。”   两人扭头观望,果真见林文德夫妇朝这边走来。   他们稍稍挡了挡,林秋曼拉着柳四娘溜人。   两位女郎跑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王五郎调侃道:“四郎倒是个有心人,还惦记着人家呢。”   卫四郎板脸道:“莫要胡说!”   王五郎:“依我之见,那柳四娘还挺不错,有闺秀样,看起来温婉可人,让人安心。至于林二娘就算了吧,虽然长得俊,但性子太烈,一般的郎君估计压不住。这样的女郎只适合外头耍耍增添情趣,娶回后宅估计天天闹得鸡飞狗跳,时长日久也叫人生厌。”   卫四郎把玩折扇,幽幽道:“那林二娘还瞧不上我呢。”   “你看她都自立门户了,哪是会作妾的女郎。”又道,“方才见韩三郎也来了,还带着那个妓子,不知二人见了又是何情形。”   “韩三郎那妾室模样如何?”   “我见犹怜,一朵娇花,跟林二娘大不相同,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未免小家子气了点,不过那样貌确实惹人怜爱。”   卫四郎垂眸不语。   王五郎继续道:“你说韩三郎是不是眼瞎,成婚三年都不碰林二娘,说他不举我反正是不信的。”   卫四郎干咳两声,“怕是有什么仇怨吧。”   不一会儿李珣从忘忧阁出来,二人瞧见他,匆匆见礼。   李珣微微颔首,马上就要开席了,家奴领着他前往永春苑。   毕竟是皇亲贵族,又位高权重,路上不停有人对他行礼,艳羡的,窥探的,不屑的,各种目光都有。   李珣早就习以为常,问老陈道:“怎没见大长公主来?”   老陈:“听说进宫了,太皇太后身子不爽。”   李珣“嗯”了一声。   另一边的林秋曼和柳四娘朝女眷宴席走去,路上柳四娘调侃道:“我看那卫四郎很是欣赏你,指不定还没死心。”   林秋曼:“你若瞧着喜欢,你去。”   柳四娘掐了她一把,“中午宴席少吃点,等会儿还得玩杂耍。”   林秋曼:“我这回可是舍命陪君子,你若没能把裴六郎拿下来,也太没出息了。”又道,“方才你还字帖时相谈甚欢,我觉得有门儿!” 第57章 林二娘被迫营业   柳四娘:“借你吉言。”   中午宴席是流水宴,女眷们与男宾是分开进食的。同时长辈与小娘子们亦是各自就餐,大家都不用拘谨。   林秋曼她们这张流水宴是由裴二娘款待,各家的贵女们依次落座,皆是年轻娇俏的小娘子,个个争妍斗艳,很是养眼。   众人才坐下没多久,永安侯府的薛三娘忽然问道:“那是谁家的娘子,怎从没见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最尾端的苏小小身上。   有人附到薛三娘耳边嘀咕,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苏小小,随后又看向林秋曼,挑衅道:“林二娘你竟然还坐得住。”   林秋曼:“???”   斜对面的小娘子道:“是啊,一个小门小户的贱妾,竟也有脸面来凑热闹了。”   薛三娘探头冲坐在首端的裴二娘撒娇,“好姐姐,你们是怎么安排的呀,在坐的好歹是官家娘子,怎么凑了一个妓子进来,也太扫兴了。”   这话实在刻薄,裴二娘没料到她这般直接,不由得愣了愣。   尾端的苏小小脸色煞白,旁边的婢女正欲辩驳,却被她制止。   众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苏小小缓缓起身,向众人行了一礼,言语冷淡道:“让诸位扫兴,实在是罪过,只是阿妩有一言不吐不快。”   薛三娘鄙夷地看着她。   苏小小与她对视,冷嘲热讽道:“在坐的今日皆是世家贵女,可谁知道明日又是何光景呢。想当初那甄家何其风光,不过眨眼功夫就败了,甄二娘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堆黄土。各位都是靠家族荫庇的女郎,有什么好得意的。”   此言一出,薛三娘怒拍桌子起身道:“放肆!”   苏小小面无表情地离去了。   薛三娘不依,大声道:“你给我站住!”   旁人劝道:“三娘不必跟一个妓子较劲,跌了身份。”   “是啊,那就是个贱婢,不值得三娘发怒。”   “你瞧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那是人说的话吗?!”   裴二娘打圆场道:“开席了,大家动筷吧。”随后又朝身侧的丫鬟耳语。   丫鬟点头离去了,显然是去安抚苏小小的。   柳四娘小声道:“那小娘子也真有勇气,我若是她,是断然不会来的,这不是送上门让人戳脊梁骨吗。”   林秋曼:“倒有几分小脾气。”   见二人交头接耳,薛三娘看她们不顺眼,皱眉道:“你俩嘀咕什么呢。”   两人噤声。   薛三娘:“林二娘你当初在春日宴上这般狂妄,怎么今儿就跟病猫一样,见到那苏小小连屁都不放一个,像话吗?”   林秋曼摆手道:“三娘此话差矣,我好歹是韩三郎的前妻,倘若跟他的妾室吵嚷起来,外人还以为我旧情难忘呢。你说为了一个不举的男人,我至于这般么?”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薛三娘也笑了。   另一人好奇问:“林二娘,听说你前阵子上公堂替人打赢了官司,是怎样的情形,可否说来听听?”   林秋曼粗粗讲了个大概,小娘子们七嘴八舌议论,有鄙夷,也有欣赏。   还有人故意给她挖坑,试探问:“当初在华阳府家宴,外头都传闻你把晋王的衣裳给扒了,可是当真?”   林秋曼被呛了一下,柳四娘打抱不平道:“都说了是谣言,怎么老是揪着不放。”   薛三娘也好奇道:“总不会空穴来风的。”   似乎一提到晋王,所有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全都骨碌碌地望着她。   林秋曼笑眯眯道:“这个得去问甄二娘,是她扒的。”   此话一出,众人集体噤声,不敢再继续议论下去。   林秋曼总算能清清静静地吃一顿饭了。   水渠里流下来的糟鸭信味道还不错,她替柳四娘夹了一个。   各家小娘子们没有长辈在身边约束,聊的话题有时下流行的香粉,衣裳,或哪家铺子的小玩意儿,都是后宅女儿家喜欢的家常。   大家吃吃喝喝倒也和和睦睦。   鉴于宴后林秋曼还得替裴六娘撑场子,她和柳四娘相对克制,很多好吃的东西都只是浅尝,不敢多吃。   待十八道菜品上完后,接下来是糕点甜品。   林秋曼喜好咸口的,那些软糯的糕饼几乎没碰。   柳四娘倒喜爱甜食,正兴致勃勃地尝桂花糕,突见裴六娘的贴身丫鬟碧罗匆匆赶了过来。   她先朝裴二娘行了一礼,随后走到林秋曼身边行礼道:“不知两位小娘子吃好没有?”   见她面色焦急,林秋曼问:“怎么了?”   碧罗:“主子请二位过去一趟。”   柳四娘放下筷子,“这就过去。”   婢女奉上浓茶漱口。   两人整理得差不多后,才起身对裴二娘行礼。   裴二娘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她们跟着碧罗走了。   路上林秋曼问:“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碧罗着急道:“我家小娘子可被气坏了,备好的莲花房不知怎么回事,竟被损了大半,眼下是没法用了,故让奴婢来找二位小娘子去商议。”   柳四娘皱眉,“这出戏耍全靠莲花房出彩,若是毁了,还怎么登台?”   碧罗:“可不是吗,现在小娘子都气疯了。”   林秋曼:“莫要着急,先去看看再说。”   到了放莲花房的海棠院,大老远就听到裴六娘破口大骂的声音。   二人忙进屋探情形,只见裴六娘急红了眼,怒气冲天道:“这事定是宜兰园的人干的,平日里她们就见不得我好!”   裴六娘的生母高氏劝说道:“你少说两句,今儿是你祖母寿辰,这么多人瞧着,勿要给你父亲添堵!”   林秋曼去查看那莲花房。   它呈花苞形式,杂耍的时候人们会钻进钻出,到最后花苞会打开,十二人以花蕊的方式呈现开来,非常惊艳。   但现下整个莲花房都被毁了大半,既没法撑开,也没法合拢,修缮肯定是来不及的。   柳四娘摇头道:“这花房没法用了。”   裴六娘哭道:“我就知道五姐每次都见不得我好,老是与我作对,处处都要压我一头,我今天非得去找她理论!”   见她冲动,柳四娘呵斥道:“你急什么!”   许是被她不耐烦的表情震住了,裴六娘一时没有吭声。   林秋曼安抚道:“现在离登台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裴六娘抹泪道:“毁都毁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柳四娘:“莫要哭了,哭不能解决问题。今天是你祖母寿辰,就算你去找五娘理论,也讨不到好,反倒落人口舌,叫他人看了笑话。”   裴六娘可怜巴巴道:“四娘……”   “去把其他小娘子叫来,咱们好好商量怎么补救。”   裴六娘连连点头,刚才方寸大乱,现在有柳四娘镇场,稍微有了主心骨。   不一会儿其他小娘子陆续来了,见此情形无不毛躁。   陈九娘头痛道:“东西都坏成了这般,还怎么登台?”   “是啊,咱们的杂耍全靠莲花房撑场子,没了它,还怎么玩?”   “你五姐也太狠了吧,这是结了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要这般整你?”   “现在宴席都快散了,宴席一散就是献寿拜礼,我们哪来时间赶场子呀?”   被大伙说了阵丧气话,裴六娘又要哭了。   林秋曼听得心烦,吵嚷道:“反正都是乐子,光咱们这身衣裳就已经让人捧腹了,大不了直接上场!”   柳四娘也道:“对,六娘先去把献寿的次序推到最后,咱们最后压场子!”   裴六娘慌忙去办。   院里的小娘子们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救场。   林秋曼道:“咱们扮演的都是跳梁小丑,怎么逗人乐就怎么来,不用讲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陈九娘道:“这话不假,但总得有主题,我们扮什么逗乐呀?”   “不是有话本子吗,再挑挑之前没用上的,临时改吧。”   众人聚在一起折腾了许久,有人道:“要不就这个吧,最简单的,王媒婆说亲。”   柳四娘皱眉,“这个确实简单,可是媒婆这个丑角儿谁扮演?”   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陈九娘摆手道:“反正我是不乐意扮媒婆的,我愿意扮小娘子。”   “我扮丫鬟!”   “我扮婆子!”   “我扮主母!”   “我扮郎君……”   小娘子们七嘴八舌挑角色,唯独那王媒婆没有人愿意接。   待裴六娘回来后,陈九娘说道:“六娘,我们打算演王媒婆说亲。”   裴六娘吃惊问:“这么快就定了?”   陈九娘:“对,就演这个。”顿了顿,颇不好意思道,“角色我们都挑完了,还有一个留给你了。”   裴六娘好奇问:“什么角儿?”   林秋曼:“王媒婆。”   裴六娘:“……”   她沉默半晌,眼泪花花道:“今天是怎么了,五姐欺负我,连你们也欺负我。”   见她哭,柳四娘犹豫许久才道:“二娘,要不……你扮王媒婆吧?”   林秋曼:“???”   柳四娘:“你上过公堂,比在场的娘子胆子都大,应该没问题的。”   所有人都看向她,林秋曼拒绝道:“我才不要扮王媒婆呢,得画媒婆妆,还得画奸白脸儿,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裴六娘抹泪道:“丑角儿的妆容特别浓重,是看不出来的。”   林秋曼摇头。   柳四娘出主意道:“今天春福班也来的,要不然媒婆妆让他们画,应该没人能认得出来的。”   裴六娘扑通跪到地上,抱住林秋曼的腿,“我的好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能让五姐笑,我今天一定要赢她一回!”   林秋曼急了,“你怎么能这样呢,快起来!”   裴六娘不起。   林秋曼左右为难,最后咬了咬牙,豁出去道:“不就是个王媒婆嘛,我把脸画花一点,肯定没人能认得出来!”   岂料,韩三郎直接让她翻了车。 第58章 二娘扮媒婆逗笑晋王   众人把角色定下来后,在原来的基础上改。   与此同时,戏楼那边的献礼已经开场。   裴家四世同堂,底下儿孙众多,全都排着次序给焦老太君献礼,以表敬意。   众人献的礼物五花八门,有南海珍珠,玉如意,红珊瑚,观音像……品种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前方如火如荼,后方的林秋曼则心急火燎地去找戏班子替她画奸白脸儿。   其他小娘子的妆容易打理,但王媒婆的妆容却不一般。   因是丑角儿,得戴红花,点媒婆痣,还得拿一根长长的旱烟杆和红绸帕才像样。   裴六娘领着她去找班头。   戏班里人来人往,嘈杂吵嚷。   这里本是下九流的地方,忽然见到两个娇俏小娘子,全都好奇地打量她们。   梁九儿穿着水袖戏服,双手抱胸,倚在门口懒洋洋地看周边嘈杂。   林秋曼眼尖地瞧见了他,忙拉着裴六娘上前问道:“可否拜托郎君寻小师傅替二娘化个妆?”   梁九儿居高临下斜睨她,一双好看的凤目在她身上流转,半信半疑问:“你要化妆?”   林秋曼点头,“对,画奸白脸的媒婆妆!”   梁九儿:“……”   他仔细审视她许久,才似笑非笑道:“你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娘子,莫不是也要像我等下九流那样登台唱戏?”   林秋曼无奈道:“被迫营业。”   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梁九儿饶有兴致道:“你来,我给你画。”   二人跟着他去了更衣室。   戏班里多数都是男人,大家各自忙碌,有整理道具的,有换衣裳的,还有戏耍的……   每每瞧见光着膀子的郎君,裴六娘尴尬地拿纱扇遮脸。   林秋曼倒还镇定,跟在梁九儿身后目不斜视。   他身段瘦削高挑,如墨长发用绸带挽上,一身宽松水袖戏服穿到身上风流多情,再加上五官生得魅,又画了少许妆容,很有一番韵味。   林秋曼默默打量那身段儿,跟李珣有得一拼。   到了更衣室,梁九儿把林秋曼领到梳妆用的桌台前。   她规规矩矩地坐到凳子上,梁九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审视她的五官,问道:“可要绾发?”   裴六娘:“不用,只画媒婆妆就好。”   梁九儿转身在桌台上翻找。   裴六娘又道:“请郎君务必浓妆艳抹,毕竟是士族娘子,要是被认出来就不好了。”   梁九儿瞟了她一眼,“既然知道出格,为何还要扮演?”   林秋曼:“自然是为了哄焦老太君开心。”   梁九儿没有说话,自顾找来胭脂红,娴熟地给她上妆。   白净的脸颊用浓艳胭脂涂抹,不一会儿整张脸都成了猴子屁股。   一旁的裴六娘和莲心等人忍俊不禁,林秋曼皱眉问:“你们笑什么?”   梁九儿垂下眼帘,含蓄道:“画奸白脸倒委屈了你这张脸,媒婆属丑角儿,不如画丑,更合适。”   林秋曼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其实画什么都行,反正都是逗人乐的角儿,怎么滑稽就怎么画。”   梁九儿挑眉,“这可是你说的。”   林秋曼点头,“来吧,我不怕丑。”   她既然放了话,梁九儿自然是要满足她的。   仅仅一刻钟,媒婆脸便成了。   一张樱桃似的花瓣小嘴,唇边一颗硕大的媒婆痣。   双颊涂抹了浓重的白色脂粉,它们跟着颧骨呈弧形往上铺开。   红鼻头,黑眼眶,眉毛如拇指般粗,额间一朵艳俗花钿……   冷不防看到自己的尊容,林秋曼明明恨不得爆粗口,却硬是憋住了。   她一脸严肃地看向裴六娘她们,莲心忍俊不禁道:“小娘子这样真好看!”   林秋曼啐道:“你是不是眼瞎!”   裴六娘掩嘴笑道:“这妆化得极好。”   梁九儿收起妆盒,提醒道:“时候不早了。”   经他这一说,众人匆匆离去。   路上林秋曼用扇面遮脸,裴六娘和莲心等人频频偷笑。   戏台上的献礼热火朝天,除了物什外,还有歌舞。   世家贵族皆被安排在台前观赏消遣。   按照先前的计划,裴五娘的百鸟朝凤刺绣应该是压轴礼的。但裴六娘出了岔子,只能在倒数第二展示给众人观览。   那刺绣极其大气,如画卷般缓缓铺开,呈现在众人面前,引得满座惊艳。   绣布上的凤凰一飞冲天,它嘴含明珠,高昂着头颅,巨大的双翅舒展,长长的尾羽金灿灿的,色彩斑斓瑰丽,活灵活现,似要呼之欲出。   其他鸟儿在它周边环绕,好似众星捧月。   仙鹤为它躬身,孔雀为它低头,燕子翩然起舞……栩栩如生,叫人挪不开眼。   裴五娘女红精湛,整整花了五年时间才绣完了这幅百鸟朝凤。   众宾客的佳赞便是最好的回报。   这不,李珣也生了几分兴致,在裴焕之的陪同下前往展台近观。   见他亲临,裴五娘面颊微红地行福身礼。   李珣背着手,微微弯腰打量刺绣。   裴焕之不动声色给自家女儿递了个眼色,裴五娘满眼含春,羞怯道:“奴手拙,让殿下见笑了。”   李珣:“绣得挺好。”又道,“昭妃生前也曾绣过百鸟朝凤,不似你这般大气辉煌,倒收敛不少。”   裴五娘颇有些紧张,“奴自然不敢跟娘娘相提并论。”   李珣和颜悦色道:“倒也不必惶恐,百鸟朝凤,本就该一飞冲天,气势恢宏。”   得到赞许,裴五娘的内心喜不自胜,愈发觉得眼前的郎君令人倾慕。   先前在金玉苑时,祖母这般僭越,他都未曾有分毫不耐。   这下又赞她的绣艺好,还屈尊降贵与她说话,裴五娘不免想入非非。   李珣倒没察觉她的小女儿心思,只是看到百鸟朝凤不由得想起昭妃,这才来看几眼。   鉴于百鸟朝凤实在惊艳,引数人观览,展出的时间要长些,给裴六娘的杂耍挣了不少时间做准备。   待到差不多后,裴五娘说了些祝福贺词。   焦老太君很是高兴,冲她招手领赏。   李珣重新回到座位上,他是贵人,给他留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老陈在身边伺候茶水,不一会儿戏台上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快板声,众人被那声音吸引,全都往戏台看去。   只见一个个小娘子身着红黄绿相间的肥大襦裙出场,全都是背影,滚圆滚圆的,踩着小碎步缓慢行到戏台中央。   其中一个小娘子忽然屁股一蹭,把身边的同伴撞了出来,只听“咚”的一声,那小娘子脱离了队伍。   她佯怒地跳脚做指责动作。   其他小娘子纷纷扭头,全都浓妆艳抹,画着拇指粗的眉毛,脸颊嫣红,额间贴着花钿,画了斜红,点了面靥,个个娇憨可爱得紧。   最前面那个小娘子俏皮地戳了戳落单的那个,她忸怩了许久才露了面。   众人冷不防看到一张滑稽的媒婆脸,纷纷笑了起来。   台上的小娘子翻了个小白眼儿,露出被迫营业的表情。   众人哄堂大笑。   林秋曼倒不怯场,心想反正没人认得自己。   她低着头东摸西摸,取出一根旱烟杆,手拿红绸帕,跟着快板节奏扭起了腰肢。   扭啊扭,我扭啊扭,我扭扭扭……   宽松肥大的襦裙把人衬托得矮小滚圆,再加上经典的媒婆妆,动作娇憨又滑稽,引得众人失笑不已。   老陈笑道:“这逗趣有意思。”   李珣轻轻掩嘴,也被逗笑了。   林二娘那泼皮,就算她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王媒婆说亲讲的是王媒婆替两家男方跟一家小娘子说亲,两头拿好处,最后穿帮了的故事。   李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戏台上的王媒婆,时而娇憨,时而泼皮,时而又蛮横狡猾,特别是那双滴溜溜的眼珠,堪称本色演出。   其他人被小娘子们逗得开怀大笑,他却相对克制,多数都是虚握着拳掩嘴笑,很是含蓄,不过眼底的愉悦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   众人的笑声时不时传出,坐在另一端的裴五娘却心不在焉,她频频偷看那个高高在上的郎君,生了旖旎心思。   不止她在偷窥,其他小娘子也时不时瞟两眼。   美人一笑生花,腼腆又矜持,撩人而不自知,让爱慕者们心里头嗷嗷直叫。   无奈那人一直盯着戏台,视线仿佛生了根,未曾挪过分毫。   随着快板声乐的热烈,到了王媒婆穿帮的剧情,小娘子们纷纷围拢上前,佯装揍人的动作。   王媒婆从某个小娘子的裙底爬了出来,那小娘子连忙捂裙底,做出又惊又怒的表情,众人再次失笑。   李珣默默拿手指稍稍把眼遮挡,心里头腹诽林二娘粗俗不堪。但不可否认,他确实看得欢喜,被她逗得开怀。   杂耍接近尾声时,混乱的小娘子们又重新回到最初出现时的情形,一个个娇憨的背对着众人。   那王媒婆试图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无奈小娘子们排挤她,怎么都挤不进去。   她急得跺脚,捏着嗓子冲下面的焦老太君撒娇道:“老太君,六娘欺负我!”   焦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众人也笑出声来。   裴六娘赶紧跑出来把她拉进了队伍,这才算表演完了。   戏台上的小娘子们齐齐行福身礼,裴六娘娇声道:“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焦老太君高兴道:“六娘这趣玩好,祖母喜欢!”当即冲她招手。   裴六娘美滋滋地下了戏台。   焦老太君赏给她一对玉镯,领了赏,她又重新回到戏台上,朗声道:“多谢各位贵宾前来参加我祖母焦老太君的寿宴,接下来还有彩头给诸位准备着呢。”   “不瞒诸位,咱们府里藏得有宝贝,不论是小娘子还是郎君们,都可以来寻宝。只要有意者,可任选台上的小娘子做搭档,共计十二个名额。” 第59章 二娘翻车晋王救场……   底下的裴六郎笑着打趣,“六妹你何时藏了宝,我怎么不知道?”   另一位郎君兴致勃勃问:“台上的十二人可是任意挑选?”   裴六娘:“任选。”又道,“每位娘子手里都拿着藏宝线索,限时一个时辰,就在国公府内,谁先寻到谁先得。”   这倒有趣,生性活泼点的郎君和小娘子们已经跃跃欲试。   这不,王五郎道:“我来参一个,我选第六位的那个娘子。”   台上的小娘子们都笑了起来。   裴六娘把第六位娘子请出来,问道:“可是这位?”   王五郎:“正是。”   裴六娘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小娘子在一堆纸筒里挑选了一只,按规则走到戏台下方的空地上等着。   裴六娘:“郎君可以去看线索了。”   王五郎前往空地。   接着又有人参加。   陆续有五位小娘子下台后,裴六郎坐不住了,问道:“六妹妹,自家人可否也来参一个?”   众人笑了起来。   裴六娘脆生生道:“六哥也想玩?”   裴六郎眼含笑意,“你这寻宝有趣得紧。”   裴六娘佯装考虑的样子,半晌后问众人道:“倘若我六哥寻到了宝,算不算数?”   有人回答算数,她便笑盈盈问:“六哥要选哪个娘子?”   裴六郎有些不好意思,用折扇指着最后那位道:“站在末尾的那个。”   台上的柳四娘吃了一惊,脸一下子就烧红了,所幸妆浓,倒也看不清。   待她下台后,林秋曼频频看她,窃笑不已。   柳四娘心里头又惊又喜,同时更是羞涩,直到裴六郎走上前来都不敢瞧他。   二人相互行礼,各自都有些拘谨。   也在这时,底下的韩三郎忽然道:“我也来参一个。”   此话一出,台上的小娘子们同时愣住。   裴六娘的脸色变了,林秋曼暗叫不好。   小娘子们都知道二人对簿公堂有过节,韩三郎此举极有可能是看清楚了王媒婆的扮演者,有心搞事情来了。   裴六娘不好回绝,硬着头皮问:“郎君要挑哪个娘子?”   韩三郎双手抱胸,眼底带着浓浓的促狭,“王媒婆。”   果不其然!   人们都嫌王媒婆,皆因那样子实在太丑太滑稽,跟在自己身边有损颜面。他反而挑选,倒是引得众人哄笑。   裴六娘僵在当场,心里头直打鼓。   倘若把林二娘送到韩三郎手里,肯定是会被磋磨的。   可若不应承,又不符合规则,要如何圆场?   她身后的林秋曼也很郁闷,心想都画成这样了韩三郎居然还能把她认出来,这仇怨委实结得深。   正当台上的裴六娘左右为难时,卫四郎忽然道:“我也来参一个。”   裴六娘:“???”   卫四郎笑道:“那王媒婆有趣得紧,我也选她。”   裴六娘:“……”   林秋曼:“……”   她这行情也太好了吧!   两个郎君都要争王媒婆,这就让人为难了。   韩三郎故意说道:“四郎何故与我争抢那丑角儿?”   卫四郎看向他,面带挑衅,“可没人说不准挑那王媒婆的。”   裴六娘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形,一时不知如何圆场。   林秋曼更是头大如斗。   就在场面僵局时,一直静观的李珣忽然碰了碰身边的老陈。   老陈会意,高声道:“我家郎君也来参一个。”   冷不防听到晋王参与,众人全都吃了一惊,纷纷朝李珣坐的方位看去。   不论是台上还是台下的小娘子们都激动了,台上的小娘子们春心萌动,个个幻想着晋王能把自己选中。   哪晓得晋王眼神不好,因为老陈说道:“郎君也要选王媒婆。”   三位郎君争选王媒婆,众人哄然失笑。   连李珣自己都笑了起来。   小娘子们对王媒婆又是艳羡又是纠结,艳羡的是她有机会跟晋王亲近,纠结的是那模样实在太滑稽。   毕竟是女郎家,都盼着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贵人看。   台上的林秋曼没料到晋王会出马,急得跺脚。   上午才被他洗涮了一通,这下又要待一起,她宁愿应付韩三郎都不愿应付李珣。   韩三郎想搞事情,但众目睽睽之下总有几分忌惮,谁搞谁还说不定。   李珣却不一样,那就是一尊大佛,心思还捉摸不透,她就只有被磋磨的份儿!   既然晋王要选王媒婆,卫四郎自然不会抬扛,落落大方道:“君子爱成人之美,既是殿下亲选,四郎便另择他人。”   卫四郎随意挑选一位娘子。   韩三郎本就是为磋磨林二娘而来,被晋王截胡,兴致缺缺地撤退。   裴六娘松了口气,总算圆下来了。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林秋曼生无可恋地去拿纸筒,前往空地。   李珣缓缓起身,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中往戏台去了。   老陈跟在他身后,小娘子们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儿被王媒婆占了便宜,皆露出嫉妒又羡慕的表情。   裴五娘暗暗扯手帕,心里头愈发懊恼裴六娘坏事。   晋王到底位高权重,场地里的娘子和郎君们纷纷拜礼。   李珣做了个免礼的手势。   林秋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他身边,毕恭毕敬地把纸筒献上。   李珣淡定地伸手接过,打开纸筒时斜睨了她一眼,怕自己笑场,压低声音道:“离我远些。”   林秋曼撇了撇嘴,偏要凑上前碍他的眼。   李珣停顿手上的动作,慢吞吞道:“英国公府景色甚美,逛一个时辰倒也不错。”   林秋曼面色一僵,看他那样子,肯定早就认出她来,忍不住道:“殿下莫不是打算让二娘顶着一张花脸逛国公府?”   李珣愉悦的“嗯”了一声。   林秋曼憋不住了,又急又恼,“殿下欺负人!”   李珣理直气壮,“规则如此,不得不遵。”   林秋曼快气哭了,李珣则抿嘴笑了起来。就算他笑得再好看,都不能抚慰她那颗饱受摧残的心!   十二位小娘子分配完后,用沙漏定好时辰,各自按照线索散去。   他俩拿到的线索是“年年岁岁花相似”,林秋曼看不明白,问道:“奴愚钝,殿下可知这是什么谜面?”   李珣沉吟片刻,“去花容阁瞧瞧。”说罢自顾走了。   林秋曼站在原地犹豫。   莲心知道她爱面子,忙把纱扇给她。   她挡着自己的脸追了上去,那襦裙肥大,圆滚滚的很是滑稽,惹得众人失笑。   老陈做了个手势,莲心行福身礼,二人迅速跟到自家主子身后。   前往花容阁的途中李珣不疾不徐,林秋曼跟在他身侧。   他一身章服,气度从容,美得不要不要的;她一个花脸,丑得无地自容。   路上宾客见了晋王总要行礼,林秋曼立马拿纱扇遮脸,就算她的动作再快,还是让宾客和奴仆们忍俊不禁。   心里头不爽,她不由得啐道:“殿下这是在遛狗吗?”   李珣:“???”   林秋曼上前拦住他。   看到那张娇憨又滑稽的媒婆脸,李珣心情愉悦,伸食指轻轻把她戳开,“既然画了花脸登台,自然就是拿出来让人瞧的,现在知道后悔,晚了。”   林秋曼服了软,讨好道:“只要殿下准允,奴自然可以去把脸洗干净的。”   李珣闲闲地打量她,那张樱桃小嘴,那颗硕大的媒婆痣,还有那灵动的眼睛,倒真是俏皮得可爱。   他的眼底生了促狭,点评道:“这花脸画得甚好,我很是喜欢。”   林秋曼听后捶胸顿足。   后面的老陈和莲心偷笑不止。   李珣不理会她的懊恼,自顾走了。   国公府他倒来过几回,明明知道花容阁在哪里,却偏要兜圈子转。   林秋曼像狗子一样跟在他身侧,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被迫营业的表情。   那小模样惹人开怀。   李珣背着手施施然前行,心里头愈发高兴,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愉悦过了。   莫约转了一刻钟的功夫,林秋曼开始磨皮擦痒。   李珣顿身瞧她,诱哄道:“前面就是花容阁,我们在那里歇歇,让莲心去给你拿些瓜果和冰镇饮子来。”   这还差不多!   林秋曼又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跟到他身侧。   李珣瞥了她一眼,冷不防问道:“上午见你跟裴六郎聊得热络,可是有缘故?”   林秋曼愣了愣,困惑问:“什么时候的事?”   李珣“哼”了一声,面上有些不快。   林秋曼后知后觉,摸不清楚他为何不高兴。   转念一想,他身在朝堂,看人的眼光应该不错,遂试探问道:“殿下觉得裴六郎如何?”   “什么如何?”   “人品。”   李珣沉默了阵儿,不动声色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奴有个朋友相中了他。”   一听这话,李珣的心里头更不爽了,联想当时她笑得春光灿烂的样子,揣测问:“相中他什么了?”   林秋曼认真地想了想,夸赞道:“他人长得俊,有涵养,又博学多才,很有一番风骨。”停顿片刻,“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往后前途一片光明,堪称青年才俊。”   李珣看着前方没有答话。   林秋曼:“殿下以为如何?”   李珣心里头到底还是憋不住,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莫不是你相中了他?”   林秋曼连连摆手,“殿下莫要取笑奴了,这般好的小郎君,奴高攀不上。”   “那是谁相中了他?”   “奴若说了,殿下可会如实相告?”   “自然。”   “是奴的手帕交。”   悬挂的心稍稍落下,李珣勾了勾嘴角,毫不吝啬地点评:“抛开世家背景,倒也般配。”   林秋曼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仿佛遇到了同道中人,兴致勃勃道:“殿下也是这般认为?”又道,“奴也觉得二人很是般配,都生得俊,都有才情,顶好的小娘子和小郎君!” 第60章 二娘仗金大腿狗仗人势   见她高兴,李珣调侃道:“你这手帕交倒是称职,竟做起了媒人来。”   林秋曼:“殿下以为裴六郎可否托付?”   “可。”   得到他的认可,林秋曼激动不已。   谁知李珣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裴六郎毕竟是英国公爱子,虽不是嫡出,却深得疼宠。裴家与柳家天壤之别,你那手帕交只怕要白伤心一场。”   林秋曼却不赞同,“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若裴六郎愿意去争取呢?”   李珣看着她似笑非笑。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难道殿下不认为婚姻以两情相悦为基础会更加牢固吗?”   李珣没有理会。   见他不以为然,林秋曼仔细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权势滔天,若是他看中了哪家娘子,哪里还用得着两情相悦呀,直接强取豪夺不就行了?   方才他认同柳四娘与裴六郎般配,她试图再次获得认同。   遗憾的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对于有权有势者来说,平等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想到此,林秋曼莫名沮丧。   从一来到这里她就不断打破陈规,做的事情全以现代人的思维去考量,与本地土著所遵守的礼教格格不入,她完全就是一个异类。   哪怕与大长公主和柳四娘能聊上话题,但均无法触及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不敢大谈人人平等,不敢谈一夫一妻制,更不敢谈女人能顶半边天……明明是非常普遍的东西,却在这个时代变得讳莫如深。   在某一刻,林秋曼不禁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在某天被驯化,变成遵从三从四德,以夫为纲,丧失自我的女郎。   李珣心思敏锐,察觉到她颓然,顿身瞧她。   林秋曼指着花容阁道:“啊,到了。”   李珣:“你方才在想什么?”   林秋曼:“奴在想,倘若手帕交两情相悦,却因为世家背景的原因不能如愿,那也实在扼腕。”顿了顿,唐突道,“若是殿下,又当如何?”   李珣径直走进花容阁,不屑道:“我走到今天,若连自己的喜好都还掌控在他人手中,当初又何故费尽心思回京。”   林秋曼:“……”   大佬就是大佬,猖狂得理直气壮!   要是平日里,这些话李珣是从来不会与他人说的,今天算是破了例。   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特殊,让他耐性十足,总愿意温和相待。   花容阁里的仆人见他们进来,恭敬行礼,一位年长的管事歉意道:“真是不巧,殿下来晚了,此地的线索被其他小娘子取走了。”   李珣倒没放在心上,“去备些瓜果饮子来。”   管事应了声是。   林秋曼坐到椅子上,莲心上前给她打扇。   李珣偏过头问:“这都什么时辰了?”   老陈回道:“申时三刻。”   李珣:“酉时回去。”   不一会儿仆人把瓜果饮子送了上来,老陈谨慎地替自家主子试食。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心想好歹是国公府,不至于这般戒备吧?   确认东西没有问题后,李珣才拿湿帕擦手,端起菊花饮子抿了一口。   老陈道:“小娘子自便。”   林秋曼也不客气,她爱贪凉,冰镇过的酸梅饮子最是舒适。   李珣瞥了一眼,喉结滚动,想说什么终是沉默了。   女郎家还是少吃冰冷的好。   林秋曼喝了满满一碗酸梅饮子,无比惬意地瘫在椅子上。   看她舒适享受的样子,李珣问道:“不打算去把脸洗了?”   “这样挺好,反正奴一时半会儿没打算出去了。”   李珣低头笑。   突听外头传来嘈杂声,裴五娘不听劝闯进了院子。   老陈忙出去探情形,不一会儿进来道:“郎君,是裴家五娘来给您问安。”   李珣不耐烦道:“打发出去。”   老陈应了声便去赶人。   外头的裴五娘从窗户窥到林二娘正在吃瓜果,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头生出一种怪异的错觉。   晋王不近女色人尽皆知,他竟能容忍林二娘跟他同处。   仔细回想三个郎君抢王媒婆的情形,韩三郎抢林二娘铁定是为报复,卫四郎抢林二娘自然是想护她,那晋王出面……就有点意思了。   裴五娘敏感地嗅到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老陈下了逐客令,她心里头憋了一股邪火离开,原本是来试探,不想晋王竟和那林二娘在这里歇着了!   不要脸的狐媚子!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李珣便回去了,王府来人通报,说有事情需要他处理。   英国公亲自送他出府,待李珣上了马车离开后才折返。   花容阁里的林秋曼吩咐仆人去把衣裳拿来换了,谁知刚刚洗好脸,换好衣裳,还没来得及上妆,就见裴五娘走了进来。   她毕竟是主,林秋曼客气地行福身礼。   裴五娘上下打量她,一张脸明明清汤寡水的,却又娇又媚,“二娘倒是好兴致。”   林秋曼看着她笑,都是千年老狐狸,她那点心思岂能瞒得过她?   想到莲花房的事情,林秋曼故意说道:“承蒙晋王殿下抬爱,让我在这里安生了片刻,要不然韩三郎找茬,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裴五娘阴阳怪气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秋曼无辜地摸自己的脸,莲言莲语,“起先我害怕极了,倘若落到韩三郎手里,指不定怎么磋磨我。谁知卫四郎竟然出面,真叫我意外。哪曾想,后来殿下竟也生了怜香惜玉之心,把我安顿在此,二娘真是感激不尽。”   言外之意,老娘貌美如花,引得三位郎君为我折腰!   这番不要脸的言语令裴五娘开了眼界,抽了抽嘴角道:“不知廉耻。”   林秋曼轻佻回应,“五娘说谁不知廉耻呢,你不是也巴巴地闯了进来吗?”   裴五娘暗暗掐手心,狡辩道:“我是奉父亲之命来给殿下问安的。”   林秋曼啧啧两声,“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裴五娘被气着了,懊恼道:“不要脸的狐媚子,竟然胆大包天在英国公府勾引晋王,若是传了出去,让国公府的脸往哪里搁!”   林秋曼上下打量她,咄咄逼人道:“你不也想勾引他吗,可是你没那胆子呀,你可是英国公府嫡出的小娘子,得尊礼守节,端庄娴雅,明明心里头春心萌动,想攀上高枝,却窝囊不敢贴上去。自己没出息,现在却反倒怪起我来,你说二娘冤不冤?”   “你!”   “被说中心事了吧,一边瞧不起我,一边却又嫉妒我,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两头都想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说什么浑话!”   “是不是浑话,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混账东西,我裴五娘岂能跟你这种骚货相提并论!自己没本事被韩三郎休妻,还闹得满城风雨,让市井看尽笑话。如今却异想天开勾引晋王,就你那破鞋,我呸!”   莲心听不下去了,急道:“小娘子怎么说话的,今天你是主,我们是宾,哪有这样对待客人的道理!”   裴五娘的婢女回嘴道:“我家主子说的都是实情,你家娘子不就是人尽皆知的破鞋么!”又道,“一个女郎家,画了张大花脸登台供人逗乐子,还沾沾自喜三位郎君抢人,也不害臊!”   林秋曼鄙夷道:“你家主子不也想去抢人吗?”顿了顿,“还抢的是男人,比我林二娘更不要脸!”   这话委实生猛,把裴五娘气得半死,冲动之下想去教训她,却被丫鬟拽住,提醒道:“小娘子不能动手,今天您是主她是宾,方才那婢女冲撞了您,让奴婢去教训她!”   莲心飞来横祸,那婢女气势汹汹冲了上前。   谁知林秋曼二话没说一脚踹到婢女的肚子上,她“哎哟”一声,林秋曼抡起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那婢女直接被打翻在地。   一系列动作行云如流水,直接把裴五娘看傻了眼。   林秋曼叉腰训斥道:“这等贱婢,竟还敢以下犯上,国公府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裴五娘听得火冒三丈,大声道:“来人!”   外头的仆人听到命令,纷纷进来。   裴五娘指着莲心道:“这婢女以下犯上冲撞了我,把她押下去!”   莲心惶恐地拽住林秋曼的手臂,林秋曼冷冷道:“裴五娘,你今天是不是想搞事情?”   裴五娘怒目道:“是你林二娘惹是生非!”   “你可莫要忘了,现在外头宾客如云,倘若把事情闹大了,丢的是谁的脸。”   “你也莫要忘了,一个下等婢子在国公府以下犯上冲撞了我,我自然有的是方法让众人瞧瞧该不该重罚她。”   这话把莲心唬住了,紧张道:“小娘子……”   林秋曼轻轻笑了起来,鄙夷道:“是个狠人,不过好歹是女郎家的后宅小斗,若闹了出去,谁都没颜面,不是吗?”   裴五娘冷冷道:“你把我惹恼了,今天你那婢子我非罚不可。”   林秋曼:“你若执意而为,那就不要怪我在晋王跟前嚼舌根,说英国公教女无方,裴五娘以己度人唾骂我林二娘狐媚勾引殿下,还重罚了我的婢女泄愤……”   “你!”   “这等后宅小事若是传到晋王耳里,五娘觉得,他又当如何看待英国公府,你自个儿先掂量掂量,值不值得。”   年长些的婆子忙打圆场道:“五娘三思,今日老太君生辰,莫要给主母添堵。”   裴五娘的脸色一青一白,明明恨得牙痒,却不好发作。   林秋曼狗仗人势,大摇大摆道:“方才那婢女冲撞了我,把我的手都打疼了,让她过来给我跪下磕头道歉,我便不计较了。”   这话把裴五娘气得够呛,地上的婢女小声道:“小娘子……”   那婆子面色一冷,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 第61章 你跟晋王是什么关系……   裴五娘拽紧了拳头,眼睁睁地看着贴身丫鬟跟林二娘磕头谢罪。   被她这般羞辱,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真真恨得睚眦欲裂。   林秋曼露出嘚瑟的小表情,狗仗人势的滋味简直不要太爽!   待婢女磕完头谢了罪,她大人不记小人过,表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揭过不提。   裴五娘吃了闷亏,又不敢闹大,只得愤愤离去。   林秋曼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说道:“走,去看看四娘他们。”   路上莲心忧心忡忡,担忧道:“小娘子方才好生厉害,把裴五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奴婢担心她往后找裴六娘的麻烦,破坏你二人的关系,生了嫌隙。”   林秋曼冷声道:“她敢,一个未出阁的女郎,又是世家贵女,还要不要名声了?”   莲心沉默。   林秋曼:“我林二娘就是泥泞里的泼皮,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若是把我惹恼了,让她这辈子没法嫁人。”   莲心被唬住了,小声道:“小娘子不会当真的吧?”   林秋曼:“都是千年的狐狸,有什么好装的,也就是裴六娘心思单纯,易被人拿捏,她才敢欺负到她头上,若是我,非得闹翻天不可。”   突听远处传来梆子声,莲心探头道:“怕是有人寻到宝了。”   “去瞧瞧。”   寻到宝的是两个小娘子,是一对精美的玉如意。   林秋曼找了半天才把柳四娘找到了,见她落了单,上前问道:“裴六郎呢?”   柳四娘娇羞道:“被焦老太君叫了去。”顿了顿,“你什么时候换的衣裳,晋王殿下呢,走了吗?”   林秋曼:“早就走了,你先去把脸洗干净,我有话要同你说。”   二人前往裴六娘住的院子,林秋曼吩咐莲心去寻裴六娘。   见她面色凝重,柳四娘好奇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瞧你这脸色。”   林秋曼把跟裴五娘发生的冲突粗粗讲了,听得柳四娘大快人心,娇嗔道:“你这真真是狗仗人势,我若是你,也会这般!”   “平日里六娘吃了她不少亏,今天算是出了口恶气。”   “得跟六娘提个醒儿,谨防她穿小鞋。”   “那是自然,等会儿我同六娘好好说说,让她多长个心眼儿。”顿了顿,“你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他送了我东西。”   林秋曼眼睛一亮,“什么东西?”   柳四娘红着脸道:“一幅画。”   林秋曼啧啧两声,她继续道:“之前你不是说让我把春日宴上拿到的玉如意送给他凑成一对吗,他让我留着别送人。”   林秋曼喜笑颜开,“如此看来,倒是个有心人。”   柳四娘抿嘴笑。   林秋曼附到她耳边窃窃私语。   柳四娘听后惊讶道:“殿下当真这么说?”   林秋曼点头,“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不管怎么样,总得试了再说。”   柳四娘充满信心道:“那是自然,起先我吃不准他的态度,现在心里头有了底儿。”   “不过裴五娘倒是个难缠的角儿,她是嫡出的小娘子,跟六娘他们这房是有过节的,日后你若进了府,只怕要犯龌龊。”   “我倒不怕裴五娘,后宅女郎家的争斗,全看各自的本事,谁欺负谁还说不准。”   她这态度林秋曼很是欣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落落大方,毫不畏缩。   卸了妆,换好衣裳,整理妥当后,裴六娘才回来了。   林秋曼把跟裴五娘的冲突大概讲了讲,听得她一惊一乍,脱口道:“二娘干得漂亮!”   柳四娘掩嘴笑道:“看你那模样,平日里估计被欺负得狠了,不知憋了多少怨呢。”   裴六娘尴尬道:“两位好姐姐,不怕你们笑话,我性子单纯,可吃了五姐不少暗亏。”又道,“她好歹是嫡出的,也幸亏六哥出息,他得父亲疼宠连带我也沾了光。这不,正房看不顺眼,背地里总要使些绊子,我没少吃苦头。”   林秋曼:“今儿我把她欺负了一顿,日后她定会迁怒到你的头上来,你仔细听着,她若来找你麻烦,你就这样跟她说,她准不敢来找茬了。”   当即把话仔细交代了一番,听得裴六娘连声叫好。   柳四娘道:“等会儿我得去看看阿娘,一大早来都不见个影儿,她铁定会念叨的。”   林秋曼:“我也得去跟大哥打声招呼。”   柳四娘:“闹了这么一场,你就不怕被他训吗?”   林秋曼无奈摊手。   裴六娘道:“今天可多亏了两位姐姐,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林秋曼笑眯眯道:“你若过意不去,下次就请我们去醉霄楼奢侈两回。”   裴六娘爽朗道:“那敢情好!”   二人分头离开后,林秋曼去跟林文德夫妇打招呼。   碍于场面人多,林文德倒也没有发难,只道:“阿娘日日念叨,想你得紧,今天回林府去。”   林秋曼垂首,憋了阵儿才道:“都被逐出家门了,不回去。”   “你!”   林文德被这话气着了,瞪着她道:“往日的事揭过不提。”   林秋曼歪着脑袋瞅他,“大哥不是想把二娘骗回去给林家列祖列宗忏悔吧?”   徐美慧被逗笑了,打趣道:“二娘倒是幽默得紧,阿娘确实是想你了,回去看看她吧,天天为你担心也不容易。”   “那好吧。”   身后的莲心高兴不已,一家人就要和和睦睦才好,哪怕以前生了龌龊,终是血脉同根,跟外人是不一样的。   最终林文德也没在国公府呆多久,林秋曼跟夫妻二人同坐一辆马车回林府。   路上徐美慧道:“二娘胆子也真大,竟画了花脸登台,我看到韩三郎找茬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林文德:“离了林府,愈发无法无天了。”   林秋曼默默地掏出英国公府的玉牌凑到他面前,林文德吃了一惊,徐美慧眼睛都瞧直了,“二娘当真好本事!”   林秋曼:“为了这个,干什么都值。”   徐美慧好奇道:“我能瞧瞧吗?”   林文德:“仔细着点,别摔碎了。”   徐美慧小心翼翼地接过,啧啧叹道:“二娘当真了不得,竟然连英国公府的交情都攀上了。”   林秋曼有意打他们的脸,又默默地抠出华阳府的玉牌,“大嫂再瞧瞧这个,比英国公府的更精美。”   徐美慧:“!!!”   林文德内心明明震惊,却仍旧稳如泰山。   林秋曼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心想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居然还稳得住。   她亮出必杀技,把晋王府的玉牌摸出来凑到他眼前。   这下林文德绷不住了,抽了抽嘴角,“你连晋王府的交情都攀上了?”   林秋曼挑眉道:“二娘攀附权贵的上进心不比大哥差。”   林文德老脸一红,汗颜道:“你莫要打趣我。”   徐美慧看着那三块玉牌,心肝狂颤,“二娘当真了不得,你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儿,竟没有你半分手段,算是白做了。”   林文德:“……”   林秋曼美滋滋地将三块玉牌收捡好,“我呀,不图金银,就嗜好收集玉牌,哪家有权势,我就去收哪家的。”   二人:“……”   林文德沉默了许久,才不得不折服她的手腕,“你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晋王府的交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   林秋曼斜睨他,“大哥莫不是以为二娘跟晋王有皮肉交情?”   林文德老脸一红,没有吭声。   林秋曼:“我要是能爬上他的床讨个侧妃的位分估计也能光宗耀祖了,问题是人家看不上我呀。”   林文德仔细想了想今天韩三郎找茬晋王救场的情形,半信半疑道:“你跟他当真没有那层关系?”   “没有。”   “那他今天为何护你?”   林秋曼理直气壮,“想洗涮我呗。”顿了顿,“我被他洗涮敲打了好几回!”   林文德听得匪夷所思。   要知道在朝堂上他是看都不敢看那尊大佛的,平日里威严肃穆,看似温和,实则手段狠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但在她嘴里却大不一样,完全是两个人的形象。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晋王性子阴沉,表面上和煦,实则深沉狠辣,你还是谨慎为好。”   “大哥提醒得是,二娘明白。”   “你莫要太过招摇,晋王府树敌太多,以防成为把柄。”   “知道。”   “缺了银子就回来找阿娘拿,一个女郎家别老往那些市井跑,倘若遇到地痞无赖,有你好果子吃。”   “明白。”   “你莫要随口敷衍,我是正儿八经的,既然出来立了门户,自然要学会怎么自保,与权贵打交道得圆滑通融,切不可莽撞行事,千万要谨记万事性命为重。”   林秋曼啧啧两声,故意呛他道:“女郎以名节为重。”   林文德啐道:“你的名节早就被狗吃了,哪来的名节。”   瞧他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林秋曼翻了个小白眼儿。   林文德认输道:“论起攀附权贵的手段,你确实比我厉害,倒比我适合去做官。”   林秋曼:“……”   徐美慧掩嘴笑了起来。   林文德也笑了,自嘲道:“枉我费尽心思攀爬,却还只是个五品,你这三块玉牌一出,我估计干一辈子都比不上,仔细想想,竟还比不上一个后宅女郎,确实挺无奈。”   “大哥用不着妄自菲薄,你好歹是京官儿,名正言顺的,还是官方颁布的。我这是旁门左道,上不了台面的。”   “那些都是虚的,能办实事的才是真的,就好比当今的天子,坐在皇位上,却位同虚设,实权尽数落入晋王府,那才是真龙。你如今有晋王府的门路,往后前途可期,不过一定要谨慎,要是落得个不好,林家诛九族也不无可能。”   这话把林秋曼唬住了,“大哥莫要吓我!”   林文德严肃道:“瞧瞧甄家是什么下场,晋王亲自操办的,他的手段可不像他的人那样好看。” 第62章 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被他提醒,林秋曼的心里头有点怵。   仔细想想她气过晋王好多回,那大佛居然没有拧掉她的脑袋,也算走运。   话又说回来,这还是兄妹俩头回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   往日二人针锋相对,互看对方不顺眼,倒印证了远香近臭的理儿。   到了林府,听说二娘回来了,周氏高兴地出来接迎。   自从闺女被她赶出家门后,这是第一次回府。   周氏的心里头五味杂陈,一直握着林秋曼的手不语。   见她红了眼眶,林文德道:“阿娘莫要伤心,往后二娘愿意回来就回来吧,到底是自家人,生了再多的龌龊,打断骨头连着筋,终是血脉同根。”   周氏连连点头,“大郎想明白就好。”   林文德:“事到如今,破罐子破摔,往日的事揭过不提,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林秋曼半信半疑,“大哥真不计较了?”   林文德冷哼一声,“对于你来说,计较又有何用?”又道,“你如今自立了门户,还攀附上了权贵,我林文德可不敢得罪。”   当即冲她拱手道:“往后劳烦二娘多多关照下官。”   这话把周氏逗笑了,林文德自己也笑了起来,摆手道:“折腾了一天也乏了,我先去歇着,你们自己聊。”   待夫妇离开后,林秋曼小声道:“大哥变了不少。”   周氏拉着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说道:“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甄家案可把他给吓坏了,好好的一个家族,眨眼间说没就没。他兴许也悟了,在权势中打滚,还是小命更重要。”   林秋曼点头,“比以前有人情味了些。”   周氏:“你这次回来多住两天再回去,我们娘俩好好唠唠家常。”   林秋曼似想起了什么,说道:“阿娘给我做个香囊吧,还是之前的橙花香。”   周氏随口问:“先前那个呢?”   林秋曼:“被晋王拿去了。”   周氏愣住,似觉得不可思议,诧异道:“你说什么?”   见她表情惊异,林秋曼后知后觉,“一个香囊而已,阿娘用不着大惊小怪吧?”   周氏拉她坐到椅子上,神情很是古怪,循循善诱问:“你那香囊真被晋王拿去了?”   林秋曼点头。   “你送给他的?”   “他自己拿的。”顿了顿,“他说那橙花香的味道好闻,留着了。”   “然后呢?”   “就把我打发走了呀。”   周氏的心里头翻涌不已,“香囊这种贴身私物怎么可以随意送人呢,更何况对方还是个郎君。”又道,“他未娶,你未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秋曼:“???”   周氏神色激动,“会不会是晋王瞧上你了?”   听到此,林秋曼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阿娘您尽管放心,他不会这么眼瞎的。”   周氏着急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仔细想想,他位高权重,什么东西得不到,非得看中你身上的东西,且还要了去。”   经她这一说,林秋曼仔细琢磨,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周氏继续道:“你让阿娘做多少个香囊都没关系,问题是他一个郎君,要小娘子的私物,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更何况香囊这种东西是最适宜做定情信物的,你怎就这般粗心大意?”   林秋曼:“……”   简直越说越离谱!   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一来二人身份差异巨大,二来晋王性子冷清,她又时常被敲打洗涮,权当他看在华阳府的情面上给她薄面。   “阿娘你想多了,他不可能会相中我的。”   “那他拿你的香囊做什么?”   “兴许就觉得橙花香的味道好闻?”   周氏根本就不信,却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可是金尊玉贵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与他匹配的女郎定然是这世间最好的娇子,怎么可能会轮到自家闺女。   她摇了摇头,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   林秋曼打趣道:“阿娘莫要胡思乱想,晋王若把我林二娘相中了,我直接把头拧下来给你。”   周氏啐道:“说什么混账话!”   林秋曼认真道:“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的,你仔细品品,那人是全京城女郎都想嫁的郎君,而我是全京城郎君都不愿娶的女郎,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凑在一起?”   周氏:“这倒是老实话。”   林秋曼摊手,“说白了,晋王愿意留我几分薄面全是看在华阳府的面子上。”停顿片刻,“再加上我脸皮厚,要不然那大佛才不会理我。”   周氏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如果,我是说如果,晋王真把你相中了呢?”   林秋曼愣住。   周氏:“万一他真的眼瞎把你相中了呢,你又当如何?”   林秋曼咧嘴道:“林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吧。”又道,“或者说上回我把祖宗的牌位砸了,它们全都显灵了?”   “跟你说正经的!”   “那整个京城我不就得横着走了?”停顿片刻,“哎哟我的亲娘,你可别跟我灌输这种不切实际的美梦,把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周氏:“那好吧,应该是我多想了。”   林秋曼揶揄道:“阿娘你可真有本事,心有多宽,地有多广,连晋王那样的女婿都敢肖想,确实了不得!”   周氏:“……”   默默地捂脸。   之后林秋曼在林府小住了几日。   这期间她跟林文德的兄妹关系缓和了不少。   也或许是意识到林秋曼的手腕确实比他高明,再加上对方又凭自己的本事立了门户,林文德甘拜下风,没脸说教。   林秋曼住了四日后拿着周氏新做的香囊回朱家院,才刚落脚,就听家奴通报,说袁娘子和哑巴小召来访。   林秋曼忙将二人请进前厅。   数日不见,袁娘子的身体要比先前好得多,她穿一身淡雅的齐胸襦裙,妆容端庄,很是静雅。   林秋曼上下打量她道:“这才像娇养的娘子。”   袁娘子面带微笑,“二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林秋曼摆手,又问道:“你那嫁妆可拿回来了?”   袁娘子:“拿回来了。”   小召送上一包钱银,袁娘子接过手,说道:“我原本是想给二娘酬劳,怎奈二娘是雅士,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这点敬意是感谢院里的家奴们的,我听小召说当初他们在华岩寺扮牛头马面可费了好一番心思。”   说到这茬,莲心插话道:“当时那春娟信以为真了呢!”   袁娘子:“她胆子小,是最信鬼神的。”   提起华岩寺的荒唐经历,几人纷纷笑了起来。   林秋曼也不推托,冲莲心道:“既是给家奴们的,便拿下去分了吧。”   莲心眼睛一亮,高兴道:“袁娘子,那奴婢就不客气了!”   袁娘子:“我感激都来不及呢,你们都是我的大恩人,这点钱银委实让人笑话。”   莲心喜滋滋地上前接过,拿下去分给家奴们。   林秋曼问道:“袁娘子往后可有打算?”   “自然是有的,我准备和小召回家乡去,这里是个伤心地,只想走得远远的。”   “离开也好,往后重新找个好郎君,好好过日子。”   袁娘子叹道:“王娘子也对我说,前半生的苦日子都熬了过来,接下来该尝甜头了。”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颇有些感慨。   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袁娘子和小召才离去了。   林秋曼亲自送他们到门口,待他们上马车走远后,她才回到院里看天色。   近些日雨水增多,夜间时常暴雨,一下就是整晚,倒是凉爽不少。   夏季容易洪涝,京都安定平和,地方官府却不敢松懈,忙着防洪。   连日来李珣都待在政事堂,公务缠身,有时候甚至连回府了都不得空闲。   老陈很心疼自家郎君,却束手无策,毕竟公务关乎着民生,不敢有丝毫懈怠。   与他的繁忙相比,林秋曼则要惬意得多。   先前替袁娘子打官司出了回风头,本以为能招揽些业务上门,结果空欢喜一场,压根就无人问津。   这天下午林秋曼正昏昏欲睡时,突听莲心来报,说有位娘子来寻。   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忙起身去接待。   那娘子年岁不大,苗条瘦弱,穿的衣裳浆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想是农家妇,咋一看到院里的别致情形,眼里难掩惊诧。   鉴于林秋曼事先打过招呼,家奴们对这些市井走卒的态度都还和善。   丘娘子紧张的在前厅等了阵儿,见正主儿来了,忙行礼。   林秋曼客气问道:“不知娘子贵姓?”   丘娘子腼腆回答:“奴姓丘。”   林秋曼做了个手势请她坐,她却拘谨着不敢。   莲心上前侍奉茶水,林秋曼和颜悦色道:“丘娘子无需拘礼,既然来了,便是客。”   丘娘子心中对她既是好奇又是紧张,犹豫了阵子才嗫嚅道:“奴听说二娘帮袁娘子打赢了官司,很是了不得。又听说二娘一副侠义心肠,不像别的官家娘子看不起我等市井,这才壮着胆子上门叨扰来了,还请二娘勿要见怪。”   “哪里哪里,你能来,就已经打破了门户偏见,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见她这般平易近人,丘娘子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林秋曼又问道:“丘娘子可是遇到了难题?”   丘娘子垂首沉默了许久,才局促道:“奴想改嫁,但婆母不允。”   林秋曼:“???”   丘娘子幽幽道:“奴实在走投无路了,公公去世多年,婆母年迈,她老来得子,我郎君三代单传,王家就只有那么一根独苗,他却是个命苦的,前年病逝留下我孤儿寡母。现如今幼子仅仅只有三岁半大,全靠我一个人绣活养家,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支撑不住。”   林秋曼皱眉道:“你若改嫁了,幼子定是要带走的,你婆母年迈,靠什么养活?”   丘娘子:“就是这个难处!” 第63章 二娘做媒   林秋曼若有所思地摸下巴,“你要改嫁,你婆母是何说法?”   “她不允,日日跟奴吵嚷,说奴要逼死她。又说不让奴把幼子带走,那是王家的独孙儿,没有了孙儿,她死后去阴曹地府也对不住王家的祖宗。”   林秋曼沉默不语。   丘娘子继续道:“前两年郎君病逝欠了不少债,皆是奴干绣活还清的。可光凭奴一个女郎家养活三口委实不易。邻里见奴过得辛苦,便想给奴做媒,结果被婆母知道后破口大骂赶走了。”   “你是家里的支柱,她自然怕你走。”   “正是,可奴也冤枉,自此以后,婆母常常指桑骂槐,日子久了奴也寒了心。奴这般操持,没换来她一句夸赞,反倒还骂奴不知廉耻,奴实在气不过,便与她发生了争执。”   林秋曼同情道:“你俩都不容易。”   丘娘子叹了口气,“吵过之后她便松口了,奴往哪里去都行,但幼子一定得留在王家。可那是奴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舍得把他留下。奴实在为难,找了里正说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求二娘替奴解解这道难题。”   林秋曼轻轻摩挲茶碗边缘,深思道:“你若继续留在王家,光靠你一人养活婆母和幼子也不容易。若改嫁他人,婆母又不愿意你把王家独苗带走,留下婆孙无异于死路一条,你也不舍得与幼子分离。”   丘娘子:“所以里正也很为难,拿不出个协调的主意来。”   林秋曼:“这事若是闹到公堂上,你可有想好了怎么应付吗?”   丘娘子:“奴倒不怕闹到公堂上,只是都是一个屋檐下的,她好歹是幼子的祖母,又孤家寡人的,撕得太难看,让人戳脊梁骨。”   林秋曼赞赏道:“倒是个识大体的娘子,你这事急不得,先容我慢慢琢磨,若能找里正把事情料理了自然是极好的,一家人闹到公堂上伤感情,又都是孤儿寡母,相处了这么些年大家都不容易。”   丘娘子点头。   林秋曼又道:“你家住哪里,我得空了去一趟。”   丘娘子受宠若惊,“那哪能劳烦二娘来回奔波,你好好的士族娘子,岂能去那些腌臜地方。”   林秋曼笑道:“这便是偏见,天子脚下,哪个地方都去得。”   丘娘子还有些犹豫。   林秋曼:“还有何难言之隐?”   丘娘子局促难堪道:“奴家徒四壁,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二娘做酬劳。”   林秋曼:“且先不谈酬劳,你这事情有点棘手,我还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丘娘子感激道:“二娘能应下就已经是帮忙了。”   接下来两人又细说了阵子,丘娘子才告辞走了。   莲心送她出去,稍后折返回来说道:“小娘子莫不是闲得慌,这等鸡零狗碎的杂事也要管。”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不答反问:“还记得那天替袁娘子打赢官司后人们是怎么夸赞我的吗?”   莲心看着她不语。   林秋曼:“我只问你,当时听着是不是很爽?”   莲心老实点头,听到别人夸赞自家小娘子确实通体舒畅。   林秋曼踱着官步,歪着脑袋道:“我得好好学学晋王,你看人家的名声,啧啧,什么谪仙啊,皎皎皓月啊,那简直吹捧到了天上!”   “小娘子还是算了吧,你这声名狼藉估计是洗不清的了。”   “那可不一定,我现在的名声有多臭,往后的声誉就会有多高。”顿了顿,“不信咱们走着瞧,我得好好打一场翻身仗,让世人瞧瞧,女郎家也不比男儿差!”   莲心掩嘴笑了起来,奉承道:“是是是,咱们小娘子是顶好的!”   接下丘娘子的事情后,林秋曼并没有登门,而是打算先去找她住宅所在的里正。   大陈百户为一里,所谓的里正则相当于现代的生产队长。   丘娘子住的地方属于城边村,林秋曼打听到高里正的家后,亲自去了一趟。   也该她运气好,高里正刚准备出门就碰见了。   林秋曼穿了一身胡服,朝他行拱手礼道:“不知这位可是高里正?”   高里正上下打量她,看模样生得俊,衣着考究,又矜贵的样子,显然出身不凡,遂问道:“小娘子是?”   林秋曼落落大方道:“我是林府的林二娘,前两日丘娘子来寻,委托我替她解解难题,她的事情您也是知晓的,故来问问。”   高里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是替袁娘子打赢了官司的那个林二娘?”   林秋曼:“正是。”   高里正捋胡子道:“小娘子了不得,只是丘娘子的事情有些为难,她家里的情况很是棘手,我正头疼着呢。”说罢做了“请”的手势。   林秋曼进了高里正的家中。   院里的妇人正在晾衣裳,见了他们微微愣住。   高里正道:“这是我内子巧娘。”   林秋曼行了一礼,巧娘极少见过这般娇养的娘子,忙局促地回礼。   高里正吩咐道:“去备些茶水来。”   巧娘应了一声,匆匆去了后厨。   高里正引着林秋曼等人去正堂。   二人坐下后,他才说道:“那丘娘子想改嫁,确实有她的难处,一个女郎家靠绣活养三口人,王家老太眼睛不便,平日里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日子过得辛苦。”   林秋曼点头,“她向我说过这事情,王家老太不允许她改嫁,要不然就把幼子留在王家,这一老一小肯定是没法生活的。”   “是啊,丘娘子找上我来,让我帮忙劝说劝说,但王家的情况也确实离不开她。”   “我倒有个疑问。”   “小娘子请讲。”   “给丘娘子做媒的媒人您是否见过?”   “见过,是张四娘。”又道,“说来也巧,张四娘给丘娘子介绍的郎君是丘娘子娘家那边的同乡,二人以前似乎认识,那郎君也愿意与她结缘。”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   高里正继续说道:“丘娘子原本是想着带着幼子嫁过去,男方那边也同意了的,但王老太不同意,所以闹了起来。”   “两家可曾商议过?”   “王老太开了两个条件,要么丘娘子自己嫁过去,把孙儿留给她,要么就别嫁。”   林秋曼若有所思,巧娘送上茶水,她客气地道了声谢。   “那张四娘家住何处,我想去见见。”   高里正:“没多远,我现在要出门,让巧娘带你过去。”   林秋曼:“您去忙吧,劳烦了。”   高里正起身道:“你若能把这事给平了,倒让我省了心。”   林秋曼笑道:“我尽力而为。”   稍后巧娘带他们去找张四娘,路上巧娘说道:“二娘真是热心肠,官家娘子竟没有门户偏见,愿接待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委实难得。”   林秋曼温和道:“谁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我只是觉得,同是女郎家,能帮一把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是你大度,起先他们说你平易近人,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二人边走边聊,莫约走了一刻钟,才到了张四娘的家门口。   巧娘上前敲门唤她,张四娘隔了许久才来开门。   见到她们,不禁愣住。   巧娘得意介绍道:“这是林二娘,丘娘子委托她来帮忙办事的。”   张四娘愣了半晌才问:“可是与韩三郎对簿公堂的那个林二娘?”   林秋曼点头。   张四娘脱口道:“哎哟我的天爷!今儿是什么日子,竟让我在家门口见着了活生生的官家娘子!”   林秋曼被逗乐了,身后的莲心也笑了起来。   张四娘忙把她们请进屋。   林秋曼问起丘娘子的事情,她摆手道:“不瞒二娘,这事不好办,王家老太不放人,我也没法子撮合丘娘子的婚事。”   林秋曼好奇问:“男方那边是什么情况?”   “男方那边的郎君姓魏,与丘娘子是同乡。那魏三郎是鳏夫,人长得还不错,品性也敦厚老实,是个靠得住的人。以前二人认识,算是知根知底的,魏三郎也愿意接纳丘娘子把幼子带过去,可王老太不放人,我也没法子。”   “那魏家父母呢,可与他同住?”   “未曾,魏家父母是跟他大哥一个屋檐下的。”   林秋曼细细思索了阵儿,说道:“如此看来,倒也好办。”   此言一出,张四娘诧异道:“二娘的话我怎听不明白?”   林秋曼:“魏三郎上不用侍奉父母,下无子女,做个倒插门女婿,刚好全了这桩美事。”   张四娘连连摆手,“二娘说笑了,使不得!使不得!”又道,“但凡有点骨气的郎君都不会去做倒插门,背地里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那魏三郎若是进了王家的门,他父母估计会气得半死!”   林秋曼笑道:“这得看魏三郎对丘娘子到底有多少诚意了,他若是看中丘娘子这个人,愿意全了她的难处,我倒有办法说服魏三郎的父母。”   张四娘眼睛一亮,“二娘真有办法?”   林秋曼点头,“这就要劳烦四娘来回跑了,你先私底下问问魏三郎自己的意思,他若有心成就这桩姻缘,我林二娘必想办法给他办得圆圆满满的。”   张四娘拍大腿道:“那敢情好!”顿了顿,“只是不知,二娘又要如何把事情圆下来?”   林秋曼卖了个关子,“我自有门路,魏三郎若是点头,这喜酒,你们是吃定了的。”   张四娘啧啧两声,“有二娘这句话,我定把魏三郎劝下来,倒要好好瞧瞧你如何说服魏家二老心甘情愿把自家儿子送出去!”   林秋曼笑盈盈道:“且看着吧!”   与张四娘说定后,林秋曼才打道回府。   路上莲心好奇不已,频频问道:“郎君做倒插门是极其丢人之事,小娘子要如何说服魏家二老受这等委屈呀?” 第64章 林家大难二娘求助   林秋曼:“还得先看魏三郎有没有诚意与丘娘子结缘,他若有这个心,其他的困难都不是问题。”   莲心:“可是上门女婿的地位极其低下,奴婢觉得这事挺悬。”   林秋曼戳了她一下,“你是不是傻,若魏三郎去了王家,王老太还不得把他给供着,就算她心里头有什么,也会为了孙子忍下来。”   莲心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想来老天爷看丘娘子不容易,怜惜她的难处,特意开恩赐给她一个愿意替她承担风雨的郎君。   那魏三郎在张四娘的游说下答应了,只要能说服自家二老同意这门亲事,他不介意进王家做上门女婿。   丘娘子无比感动,躲在暗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这些年所承受的苦楚统统宣泄出来,满怀憧憬地期待着新生。   当好消息传到朱家院时林秋曼欣慰不已,虽说世道艰难,但真情永在。   她激动地替丘娘子写了份改嫁诉状,待到放告那天将其投递到府衙。   要是往常,总是得等些时日才有消息。   这回尤其快。   马县令一看到那诉状那字迹,不用猜也知道出自林二娘的手。   之前曾跟她打过交道,不管她跟晋王是何关系,始终有靠山,不敢怠慢。   再细看那诉状,确实真挚动人,字字间饱含着浓厚的人情味儿。当即便下了判词,并声情并茂地对魏三郎佳赞了一番,夸他有情义,是个铮铮铁骨的好男儿。   丘娘子改嫁的判决书很快就被衙役送到了高里正手中,他重头到尾看了几遍,不由得赞道:“这个林二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巧娘不识字,问道:“上面写的什么呀?”   高里正:“明府判丘娘子改嫁魏三郎,并佳赞魏三郎有情义,愿舍弃男儿尊严进王家,替孤儿寡母担起风雨,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   听了这番话,巧娘激动道:“明府当真是这样写的?”   高里正:“可不是吗,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回见倒插门竟能得到这般褒奖。”又道,“如今有了这份判决书,丘娘子的难处便解了。那魏家二老也无话可说,不仅如此,乡邻还会佳赞魏三郎是个重情义的好儿郎。”   巧娘笑道:“真真是皆大欢喜!”   高里正点头,“有明府的判词,我明日就去找张里正合计一番,亲自撮合这桩姻缘,这才不枉明府对魏三郎的一番褒扬。”   没过几日丘娘子和魏三郎特地来朱家院道谢,他们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带的都是土货。   林秋曼瞧着二人很是般配,笑着接下了,并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丘娘子也算熬到头了,往后你们的日子定然越过越好!”   丘娘子感激道:“借二娘吉言。”又道,“当初奴很是犹豫,不敢跨进朱家院的大门,怕惹人嫌,现在无比庆幸自己鼓起勇气进来了,若不然,也不会柳暗花明的。”   林秋曼正色道:“我曾说过,这些都是门户偏见,但凡敢走进朱家院的娘子都是了不得的。”   “不,应该是二娘了不得,敢屏弃士族维护的门户之见接纳我们这些小民,此等胸怀何其难得!”   “丘娘子可莫要夸我,我是经不起夸的。”   丘娘子笑了起来。   魏三郎也感慨道:“不瞒二娘,起先我想着做上门女婿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但我看中阿阮品格坚韧,在逆境中还能善待王家老太,是个讲情义的娘子,这才应承了下来。哪曾想高里正和张里正竟亲自撮合我们,不但二老没有怨言,乡邻也交口称赞,可多亏二娘使法子,要不然我二人是断然没有这桩缘分的。”   林秋曼:“这也是你自个儿争取来的,你当初若不答应上门,我也没劲可使。如今你二人皆大欢喜,往后相互扶持,定然要多多包容对方的不易。丘娘子要感恩三郎的情义,三郎也要怜惜丘娘子的苦楚,这样婚姻才更加稳固,日子才会越过越红火。”   丘娘子:“二娘这番话奴谨记于心。”   三人正说得起劲,忽见张氏匆匆前来。   见她焦急,林秋曼皱眉问:“怎么了?”   张氏心急火燎道:“方才林府那边来人,说大娘回来了,让小娘子赶紧过去看看,怕是出了什么事。”   林秋曼站起身,诧异道:“阿姐回来了?”   张氏点头,“听家奴说情况不太好,主母让你现在就过去。”   丘娘子识趣道:“二娘既然有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林秋曼不好意思道:“今天实在抱歉,家母催得急,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魏三郎:“二娘只管去,不用理会我们。”   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是把他们送了出去。   待二人走后,没一会儿马车赶来,仆人放好杌凳,莲心搀扶她上马车,直奔林府。   林秋曼心里头急,连连催促家奴赶快些。   莲心宽慰她道:“小娘子莫要着急。”   林秋曼:“我怎能不急,渭城离京这么远,阿姐却只身一人风尘仆仆赶了过来,定然是家中有事才会这般的。”   从朱家院去林府也要走不短的路程,家奴一路驱赶马儿,虽颠簸得厉害,时间却缩短了大半。   抵达林府后,林秋曼在绿夏的引导下前往周氏住的院子。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周氏和林清菊痛哭的声音。   她暗叫不好,匆匆跑了进去。   见到娘俩抱头痛哭,林秋曼吃惊问:“阿娘,阿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徐美慧忧心忡忡道:“大娘家里出了事,现在大郎还没回来,我们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把你叫了回来。”   林秋曼忙去瞧林清菊,她整个人极端憔悴,满面风尘,瘦得脱了形。   她被吓了一跳,吃惊道:“阿姐,你怎么成了这般?!”   林清菊眼泪花花,泣不成声道:“你姐夫和乔儿……他们只怕都活不成了!”   听到此,林秋曼震惊不已,惊诧问:“阿姐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清菊不说话,只是哭。   周氏嗫嚅道:“这事只有等大郎回来了才好做定夺,我们毕竟是妇道人家,不懂得那些门道,也拿不出个主意来。”   林秋曼听得急躁,不耐烦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先跟我说一说?”   遣退了闲杂人等,林清菊才抹泪把事由大概讲述,听得林秋曼瘫坐到椅子上,脸色发白,“渭城死了这么多人?”   林清菊:“你姐夫知道纸包不住火,冒着风险把我一人送了出来,让我上京求援。如今家中老小都被他们**。那些人官官相护,委实猖狂,京中竟然连一点风声都没有,由此可见吉州已经成了铁桶一般!”   林秋曼听得心惊胆战,不由得哆嗦道:“死了这么多人,他们竟然还坐得住?!”   林清菊恨声道:“吉州刺史刘国栋胆大妄为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上上下下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四郎时常与我抱怨,无奈他人轻言微,很是无可奈何。”   徐美慧安抚道:“大娘莫要心急,待大郎回来后咱们好好商议一番,他定然有法子的。”   周氏红着眼眶,“我儿都瘦成了这般,可见这些日操碎了心,阿娘瞧着心疼。”   林清菊满身疲惫,“我现在就担心四郎他们,一旦那帮人被朝廷惊动,定然会杀他们泄愤,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阿姐稍安勿躁,先等大哥回来了再说,他是朝廷命官,看事情总要比我们明白得多,定然能拿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来救姐夫的。”   林清菊点头,含泪道:“但愿如此,倘若四郎和乔儿他们活不成了,我活着又还有何用?”   林秋曼替她抹泪道:“阿姐莫要说丧气话,这事情一定能解决的,你要相信大哥。”   徐美慧:“大娘先去沐浴好好休息一下,回到了娘家,便是你的后盾,有什么事情咱们一起想法子,总是会挺过这道难关的。”   这番话甚是熨帖,周氏道:“是啊,回到了娘家,林府便是你的倚靠,大娘莫要丧气!”   林清菊窝心落泪,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至亲这里稍稍得到缓解,她喃喃自语道:“我不能垮,我若垮了,他们父子便彻底没了。”   林秋曼:“平日里阿姐冷静自持,现在更是要镇定,你一定要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经她一番宽慰,林清菊灰败的心情渐渐平复。   周氏带她去梳洗沐浴,又吩咐家奴备吃食。   林秋曼来回踱步,心里头到底还是不安,倘若秦四郎和乔儿他们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林清菊是否承受得住。   毕竟丧夫失子之痛对于女郎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下来。   将近到了酉时,林文德才回来了。   听到仆人说大娘回来了,他颇为吃惊,忙去了周氏的院子。   林清菊一见到他就跪了下去,情绪激动道:“大哥,你一定要救救妹妹,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林文德被吓了一跳,忙把她扶起身,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瘦得脱了形?”   徐美慧:“饭食都已经备好了,大娘莫要着急,咱们边吃边详说。”   周氏遣退其他闲着人等,只留心腹在旁伺候。   林文德净完手才坐到饭桌旁,连襕袍都没换。   徐美慧给他盛了碗汤,林清菊把渭城里的情形细说一番,惊得他手抖,差点把汤碗打翻了。   他不可思议道:“山洪暴发,河堤损毁倒灌进了城淹死百姓无数,这般大的事,竟然隐瞒不报?!”   林清菊激动道:“上报不得!那河堤损毁皆是因为长了硕鼠,一旦朝廷查起来,整个吉州的官员全部完蛋!” 第65章 直男工作狂晋王   林文德气得差点拍桌子,震怒道:“这般天怒人怨的事,他们还试图将其瞒下来不成?!”   林清菊起身去把一封信件和一本账簿取来,放到桌上道:“这是四郎千般嘱咐我一定要将其交到大哥手里的东西。”   林文德连忙打开信件,上面字迹潦草,写得仓促,甚至溅了不少墨汁。   短短三页将秦四郎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看得触目惊心。   林文德手心出了汗,白着脸去翻看那账簿,好似它是烫手山芋般,连人都有些哆嗦。   林清菊道:“就是为了保住这本账簿,四郎才冒险将我送出渭城,让我上京求援。连日来我一刻都没歇过,不敢合眼,生怕晚了一步他们就丢了性命。”   林文德:“渭城的那帮人把四郎**,可是为了它?”   林清菊:“正是!倘若他们知晓账簿已经脱手,必杀四郎泄愤,所以我才心急如焚。”   林文德没心情吃饭,缓缓起身道:“吉州刺史也太胆大妄为了,此等孽事,就算能隐瞒得了一时又有何用,迟早都会捅出来的。”   林清菊埋怨道:“也合该四郎倒霉,仕途不顺,当初明明是状元出身,好不容易谋到校书郎一职,虽俸禄低微,好歹也在京算得上体面。哪知他为人固执,不慎得罪了人,被踢到了渭城。”   “这才调任过去两年,竟摊上了这等龌龊事。前些年修建宁江防洪堤坝时朝廷下拨了不少银子,结果一层又一层盘剥,钱银不足,建出来的东西自然不牢靠。前段时日暴雨连连,山洪暴发,堤坝抵挡不住,溃不成军,仅仅一夜之间那河水便倒灌进了城里!”   “当时四郎吓坏了,渭城人口集中,数万百姓哭喊连天,城中一片狼藉,多数建筑损毁,叫我等看得心惊胆战。”   “后来四郎上报,盼着上头救援,州府确实也来了人处理,但杯水车薪是不管用的,不仅如此,还把渭城搞得乌烟瘴气。”   “那时四郎没有起疑,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兴许那帮人起了内讧,有人偷偷把当初朝廷拨下来的银款账本给了四郎,他这才意识到背后的缘由。”   “此事牵连甚广,涉及到的官员众多,整个吉州的上层几乎一网打尽!那泄露了机密的官吏被暗杀,也多亏四郎抢先一步把我送出了城,让我脱了身。后来我一打听,便得知一家老小都被关在院里,定是他们得知账本的下落找上门来了!”   “我一路直奔京里,风尘仆仆,没合过眼,满脑子都想着他们是否还活着。”   说到这里,林清菊泪流不止。   林文德安抚道:“大娘莫要着急,他们既然有把柄在四郎手里,定然不会轻举妄动,只要四郎不松口,就有机会保得性命。”   林清菊不敢报希望,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林秋曼说道:“姐夫好歹是朝廷命官,那帮人这般猖狂,是铁了心背水一战了。”   林文德点头,“我在朝中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由此可见,吉州那边已经彻底把消息封锁,试图挽回局面,大事化小。”   徐美慧:“明日大郎就上报朝廷,让朝廷派人下去查办,定能救下四郎他们。”   林清菊激动道:“不可!”   林文德也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四郎全靠账簿苟命,一旦京城派人下去,铁定会惊动吉州那边,这便意味着消息走漏,四郎定当性命不保。”   周氏不由得急了,“那该如何施救?”   林文德镇定道:“阿娘莫急,让我好好想想。”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却无人动筷,全都没心情吃饭。   大家坐在一起焦头烂额。   林文德背着手来回踱步,听到外头的呼喊声,是他们的女儿林湘,徐美慧道:“我出去瞧瞧。”   莫约过了茶盏功夫后,林文德才道:“四郎的信件和账簿是不能送到朝廷的,一旦让朝廷百官知道,难保没人给吉州那边送信。”   林秋曼着急道:“那还有什么门路?”   林文德正色道:“二娘你有。”   林秋曼:“???”   林文德给她出主意,“明儿一大早你带着大娘去找晋王,就你们俩。”   林清菊吃了一惊,诧异道:“大哥的意思是直接去晋王府?”   林文德点头。   林清菊忧心忡忡,“我能见到晋王吗?”   林秋曼道:“能,我带你去。”   听到此,林清菊的内心汹涌不已,直接去见晋王她想都不敢想,“倘若能把信件和账簿呈给晋王,那是最好不过。”   林文德:“那得看二娘的本事。”   林秋曼拍胸脯保证道:“没关系,我脸皮厚!”又道,“咱们晨钟一响就走,得赶在他去政事堂之前堵人,要不然又得耽搁一天。”   有了解决的办法,林清菊这才放下心来。   林文德仔细叮嘱一番,交代姐妹二人怎么跟晋王陈述事由,两人认真倾听。   期间周氏吩咐仆人把饭菜重新热过,待他们讲得差不多后,才又开始用饭。   林清菊的胃口不好,林秋曼劝道:“阿姐得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又道,“只要把东西交到晋王手里,他一定知道怎么保全姐夫的。”   林清菊点头。   林文德道:“今晚你们早些睡下,明儿晨钟一响就乘马车过去,早上人少道路通畅,赶得也快,应该来得及。”   次日五更天姐妹俩便起床做准备,待到五更三点晨钟一响,林府的马车便冲出了双桂街,直奔晋王府。   与此同时,李珣还没起床。   前些日他常常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直到昨儿才稍稍松懈了些。   城楼上的晨钟敲到近四百声时,他才掀开薄被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眯着眼发了阵呆。   对于一个直男工作狂来说,每天唤醒他的无非是三件事。   国库里的库银充足了吗?   百姓是否吃饱了肚子,咱们官府里的粮仓备满了吗?   我们的兵马训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跟隔壁大周干一仗?   老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起了吗?”   李珣“唔”了一声,下床去开门。   见他困倦的样子,老陈心疼道:“近些日可把郎君累坏了,你已经有好些时日没休息过,不如今日歇一歇?”   李珣:“不必,去给我打盆冷水来洗把脸醒醒。”   老陈应了一声,吩咐仆人送水。   用冷水洗脸后,李珣果然清醒了几分,老陈递上帕子服侍他梳洗更衣。   除了早朝,平日里去政事堂的时间倒也不是特别早,有时候他心情好还会练会儿剑。   用过早食,整理妥当后,老陈伺候他出门。   李珣坐进轿子里,闭目养神。   晋王府就在皇城外,离政事堂并不远。   在银顶黄盖红帷暖轿前往皇城的途中,另一边的林秋曼中途改变,直接从皇城方向朝晋王府往回堵截,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能成功拦人。   暖轿行至一半时,迎面马车飞奔而来。   马夫有眼力见,瞧见那顶亲王制式的轿子立即勒停马儿放慢速度。   马车停下后,林秋曼麻利地钻了出来,马夫放好杌凳,她迅速下马车朝暖轿跑了去,林清菊紧跟而上。   忽然见到两个女郎飞奔而来,老陈诧异不已。   林秋曼大声道:“陈管事,且停一停!”   听到林二娘的声音,轿内的李珣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问:“何人喧哗?”   老陈幽默道:“朱家院的泼皮。”   李珣:“……”   老陈做了个手势,轿夫暂且停顿,却未落下。   林秋曼气喘吁吁地跪到轿前,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吉州渭城急报,千万火急,请您务必受理!”   接着林清菊道:“奴林清菊,乃渭城县令秦秉南之妻,奉命上京求援,如今夫郎危在旦夕,请殿下做主救他一命!”说罢将书信和账簿呈上。   见二人心急火燎,老陈上前接过林清菊手里的东西,打开查看后才呈给了李珣,“郎君,渭城急报。”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老陈仔细放到他手中。   轿中人接过后,老陈对林秋曼做了个手势,她赶紧起身把林清菊扶开让道。   轿子继续前行。   二人站在马车旁默默地望着轿子走远,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林清菊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些,问道:“接下来我们又当如何?”   林秋曼:“同我回朱家院,晋王府那边若有消息会派人过来知会的。”   二人准备上马车去朱家院时,突见老陈急赶匆匆地折返回来,对她们道:“我家郎君说,请两位娘子先去晋王府候着,他要问话。”   林秋曼展颜一笑,“多谢陈管事!”   老陈:“你们先过去,郎君去政事堂处理些公务便回。”   二人点头。   重新上了马车,林清菊激动道:“四郎有救了。”   林秋曼宽慰她道:“阿姐尽管放心,晋王办事雷厉风行,肯定有办法救他的。”   另一边的李珣在轿中看过秦秉南的求救书信和账簿后心中大怒,都知夏季易遭洪涝,前些日他们还催问过各地方政府的报汛情况。   哪曾想吉州胆大妄为,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为堵贪污瞒而不报!   到了华清门,李珣下轿把绢布包裹的书信和账簿交给老陈,叮嘱道:“仔细捡好了,拿来杀人的东西。”   老陈吃了一惊,如捧烫手山芋,“郎君……这是又要吃素了么?”   李珣默了默,捏眉心道:“饮血。”说罢缓缓朝华清门走了进去。   老陈默默地望着自家郎君走远的背影,暗自感慨。   外人都觉掌握着生杀大权委实了不得,可谁又知道拿着官家那点俸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也不容易呢。 第66章 一起微服逛吉州搞事情……   林秋曼姐妹二人在晋王府耐心等候,王府家奴对她已经熟悉了,好茶好水伺候着。   林清菊颇有些吃惊,小声问道:“你时常来晋王府吗?”   林秋曼摇头。   林清菊不由得皱眉,“她们似乎跟你很熟的样子。”   林秋曼解释说:“我在春日宴上攀了华阳府的交情,因有这层关系,故晋王府多少会给点颜面。”   林清菊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姐妹俩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晋王才从政事堂回来了。他直接去的书房,老陈过来请二人过去问话。   李珣坐在书案前,一身章服威严肃穆,让人压力倍增。   二人跪地行礼,他平静道:“起来说话。”   两人起身,皆垂着头,不敢看他。   李珣拿起信件,沉声道:“渭城如今是什么情况,林大娘你且如实告来,不得有任何隐瞒。”   林清菊毕恭毕敬道:“回殿下,当初河堤是在夜里接近子夜时分损毁的,半夜正是人们酣睡之时,渭城又地处低洼,故河水倒灌得异常凶猛,城中百姓被打得措手不及。直到奴离开时,四郎曾透露,至少有数千人受难,周边乡里也受灾严重,建筑损毁狼藉一片。”   李珣的脸色愈发凝重,“秦秉南可有立马上报?”   “有的,事发的第二天四郎便上报了吉州,并紧急调动人手救援,疏通水渠,救护老弱,疏散受灾百姓,临时开了自留税收的粮仓赈灾。”   “吉州那边是何反应?”   “州府很快便派人下来查看,有三人,应该是佐治官。奴只是内宅妇人,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他们似乎很着急,一直在研讨河堤的问题。后来上面派人救援,运了粮来,那时四郎还以为吉州已经上报了朝廷。”   李珣皱眉道:“我今日查过,吉州报汛的信息皆是正常的。”   林清菊激动道:“那定然是他们造了假!”又道,“奴不懂水利,只听说前些年修建宁江河堤时兴师动众,渭城地处低洼,河堤关乎民生,朝廷下拨了不少钱银建造。可这才管了多少年,竟然在一夜间溃堤,其中定然值得深思。”   李珣冷着脸沉默不语,他不问话,林清菊一时不敢乱说。   气氛顿时陷入了沉闷中。   那种压抑的氛围令陪同进来的林秋曼发憷,她不禁有些后悔,不该跟着进书房的,被泰山压顶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隔了许久,李珣才又重新问道:“这本账簿又是怎么回事?”   林清菊不敢再掺杂个人情绪,谨慎回答:“是吉州那边的一位官吏偷偷转交给四郎的,具体是谁奴也不清楚。四郎得到账簿后惊恐万分,意识到蹊跷,便揣测吉州肯定会有动作,提前将奴送出城,让奴带着书信和账簿上京求助。后来奴放心不下偷偷打听,得知一家老小皆被关了起来,定是吉州那边的人顺藤摸瓜找来了,这便是奴目前了解到的情况。”   李珣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道:“此事牵连众多,需仔细彻查,你且录一份口供证词留下。”   林清菊担忧道:“可是奴的一家老小生死未卜,倘若京中惊动了吉州,四郎定当性命不保!”又跪地道,“殿下,他勤政爱民,清廉守节,是渭城百姓口中的好官,请朝廷救救他!”   李珣扭头瞥了她一眼,“渭城这么大的窟窿,吉州刺史刘国栋既然敢隐瞒不报,定然已经彻底封锁了周边,打算做困兽之斗。如此情形,朝廷自当部署周详,才可将那块腐肉剜掉。”   林清菊垂首不语。   李珣:“你先去录一份证词。”   林秋曼忙上前扶她起身,带她出去。   谁料李珣道:“林二娘你且站住,我有话要问。”   林清菊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林秋曼站在原地不敢乱动。   李珣上下打量她,问道:“谁指使你来拦轿的?”   林秋曼跪下道:“是奴自己的主意!”   李珣压根就不信,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跟前,背着手微微弯腰,命令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林秋曼抬头看他。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权势者,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怂了,回避道:“是大哥出的主意。”   “林文德为何不亲自上报?”   “自然是想保秦县令的性命。”顿了顿,“请殿**谅阿姐的难处,她一个女郎,倘若失子丧夫,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李珣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急红了眼,“此事一旦上报朝廷,京中消息走漏,秦县令一家老小则危矣。他好歹是林家的女婿,故大哥才存了私心想保住他的性命,请殿下勿要怪罪。”   李珣斜睨她,“你急什么。”   林秋曼咬唇不语,心想又不是你被绑了,你当然不着急。   “起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起身。   李珣耐着性子道:“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那账簿既然落到我的手里,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林秋曼感激道:“多谢殿**谅。”   “你们先回去,我自会处理。”   林秋曼告退离去。   待林清菊录完证词后,姐妹俩才离开了晋王府,书房里的李珣吩咐老陈道:“去把傅东来找来。”   老陈应了声便下去了。   李珣认真地翻看账簿,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当初朝廷下拨用来修建宁江河堤银两的细目,数目庞大,然而一半钱银都进了吉州大部分官员的腰包。   他向来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拿了钱财却又办了坏事,贪婪得过头则该诛。   没过多时傅东来进了书房,行礼道:“郎君。”   李珣抬眸睇他,吩咐道:“你立即飞鸽传书到并州,让那边速速查探吉州渭城的情况,不得拖延。”   傅东来应了声是。   李珣又问:“近来京中各府可都老实?”   傅东来:“甄家案震住了不少人,都规矩不少。”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让他们仔细盯着,京城这块地方我容不得沙子。”   “是。”   “你下去吧。”   待傅东来走后,李珣又让老陈派人去通报御史台的宋致远,让他来一趟晋王府。   下午宋致远过来了一趟,李珣把渭城的求救信和账簿丢给了他。   他翻看后,不由得震惊道:“刘国栋这是要造反吗?!”   李珣坐到榻上,手持念珠,一身月白袍衫把人衬托得清雅淡然。   他现在彻底佛性了,因为在他眼里吉州那帮官员全都是死人。   “你好好瞧瞧,刘国栋当初好像还是从御史台走出去的人。”   宋致远汗颜道:“你别把锅扣到我的头上,我跟他比起来至多算新贵,且还是你提拔起来的,他是老油子了。”   “朝廷养了这么大只蛀虫,吉州那块地方早就已经烂了。”   “腐烂了就得剜掉。”   “你以为派谁去处理妥当?”   宋致远严肃问:“这书信是怎么送到京城来的?”   李珣微微停顿掐念珠的动作,“林郎中的妹妹送来的。”   “林二娘?”   “林大娘,秦秉南是她夫郎,现在一家老小都被**在渭城,秦秉南全靠账簿保命。如今账簿脱手,也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林大娘千里救夫,总不能让她成了寡妇。”   宋致远摸下巴若有所思,“吉州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珣不乐观道:“已经飞鸽传书让隔壁的并州去暗查,不过宁江河堤是个不小的水利工程,生了贪污导致河堤损毁造成洪灾,吉州又隐瞒上报,实属恶劣,他们自知乌纱性命不保,定会背水一战。”   宋致远点头,“秦秉南作为渭城县令,知晓所有情况,得先想法子把他捞出来才好做决断。”   李珣淡淡道:“这就是个马蜂窝,公然去捅只会激怒吉州,不但秦秉南性命不保,他们还会破罐子破摔,逼急了指不定会生出更大的祸端来。”   宋致远:“你的意思是微服?”   李珣:“吉州瞒报,京中也瞒报,趁他们想法子做挽救时打他个措手不及,岂不快哉?”   这法子倒是不错,问题是谁能当此大任?   林清菊一家老小都被困在渭城生死未卜,当天夜里她辗转难眠。   睡在里边的林秋曼轻轻唤了一声阿姐,她忧心忡忡地坐起身,喃喃道:“我睡不着,一睡着就做噩梦。”   林秋曼也坐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次实在凶险,秦秉南能不能躲过死劫,全靠造化。   林清菊又想落泪,“我好想乔儿,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倘若他再没了,我要怎么活?”   见她难过,林秋曼不由得揪心,只能轻抚她的背脊不语。   林清菊转头看她,红着眼眶道:“你说我们姐妹二人的命运怎就这般坎坷,当初你被韩家休弃投湖死过一回,如今我也要面临失子丧夫之痛……”   “阿姐莫要胡说!”   “二娘,近些日我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他们只怕已经……”   “阿姐莫要吓自己!今儿我们已经把书信账簿交给晋王了,他自会处理。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阿姐若实在担心,明天我陪你去祠堂求求林家的列祖列宗保佑他们平安,可好?”   林清菊点头。   林秋曼道:“阿姐一定要保重身子,你寝不安食不好,万一身子垮了,阿娘会崩溃的,她年纪大了不比我们经得起折腾。”   这番话听得异常熟悉,林清菊抹泪道:“当初你受难时我也是这样劝你的。”   林秋曼鼓励道:“你看我都挺过来了,你一定能行。”   林清菊的内心五味杂陈,林秋曼耐心安抚她重新入睡。   姐妹俩相互倚靠,林秋曼的心里头终究不是滋味。   倘若她们知道原主其实已经死了,并没有挣脱束缚,不知又是什么心情。   回想原主离去时的委托,林秋曼默默的把林清菊搂紧了些。   她得了这具身子,承了养育之恩,以后定要好好护着她们,承担原主未尽的责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第67章 唤我五郎   第二日周氏陪着姐妹俩去林家祠堂祭拜祈祷,周氏跪在蒲团上碎碎念叨。   她们一介妇人,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结果如何,全看老天爷的安排。如今也只能祈求上苍怜悯,寻求心理上的慰藉罢了。   之后接连数日晋王府都没有动静,朝廷也没有风声,林清菊到底心急,坐不住了想回渭城。   周氏心急如焚,激动道:“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徐美慧也劝道:“是啊大娘,当初四郎拼死把你护送出来便是想要你活着,你若再回那虎狼之地,不是负了他吗?”   林清菊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这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难受,总想干点什么,我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消息,怕等着等着他们就没了……”   周氏哭道:“傻孩子,你莫要胡思乱想,他们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林清菊哀哀道:“阿娘,我就只有乔儿这么一个孩子,之前的欢儿三岁便夭折了,让我痛苦了好些年。如今眼瞧着乔儿也快没了,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回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这番话委实让人难受。   林秋曼红了眼,林文德黯然道:“就算你现在回去也帮不上忙,反而添乱,倘若四郎知晓你又回到那个火坑,定会心急如焚。”   林清菊摇头,“我只想离他们近一些,哪怕近一点点都好。”又道,“我离开渭城这么久了,日日煎熬,不知道何时才能熬到头。起初能忍下去,皆是心中报了希望,如今我已经力所能及了,你们却还让我等,我岂能安心得下?”   周氏:“可是我们除了等,已经没有他法了。”   林清菊面色凄然不语。   林秋曼数日陪她,深知她的不易,心疼道:“要不……我陪阿姐走一趟?”   林文德:“你疯了不成!女郎家千里迢迢去渭城,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林清菊仿佛看到了希望,抬头望着她,“二娘当真愿意陪我回去?”   周氏着急道:“不可!两个女郎家在路上奔波,倘若遇到什么事,我往后还怎么活!”   林秋曼镇定道:“我们可以走官道,若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忠叔一同去。他是林家的老仆,在外头跑过,见多识广,有他陪同也稳妥些。”   周氏拒绝道:“我不准允!大娘好不容易从渭城逃了出来,如今二娘你也要跟着去,万一都折在里头,你让我死后怎么去见你们的父亲?!”   林清菊含泪道:“阿娘,我们不去吉州,我们去隔壁的并州等消息。”   周氏怒道:“不准!”又道,“二娘你莫要跟着瞎掺和!”   林清菊跪了下去,哭求道:“阿娘,您担忧女儿,女儿同样也担忧乔儿啊。他是我唯一的骨肉,我一日没有他的消息,就一日难安。您把我困在京城,无异于把女儿置于火盆里烤,您于心何忍?”   周氏被这话说得伤心不已,抱住她道:“我的儿,阿娘是害怕啊,万一你们有个什么,阿娘也不活了。”   两人呜呜痛哭起来。   林秋曼和徐美慧在一旁抹泪,林文德也红了眼,无奈他离不得京。   林秋曼悄悄拉他的衣袖道:“大哥,就让我陪阿姐去一趟吧,我们去隔壁并州等消息,沿途送信回来报平安。”   林文德严肃道:“女郎家在外走动多有不便,更何况还是两个官家娘子,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林秋曼:“阿姐不也一个人回京了吗,我陪她回去走官道,多带两个家奴护着,定会平安无事的。”   徐美慧道:“二娘胆子忒大,渭城山高路远的,路上不比京里太平,倘若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找谁去。”   林文德:“此事休要再提。”   结果当天晚上林清菊绝食抗挣,她连日来心神焦虑,本就体弱,全靠那点仅存的希望支撑,如今已是彻底的心灰意冷。   见此情形,周氏哭得肝肠寸断,林文德头大如斗。   最终折腾到半夜,母子迫不得已商议,到底还是心疼她的不易,做出了妥协。   林文德让徐美慧去把林秋曼叫来,仔细叮嘱了一番,打算派忠叔陪二人去并州。   林秋曼隔了许久才回房,林清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伸食指悄悄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声道:“阿姐,成了。”   林清菊缓缓看向她,破涕为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们明天就动身!”   林秋曼点头,把偷偷藏的糕饼取了出来,窃喜道:“饿坏了吧,快点吃些垫肚子,明天才有力气干活儿。”   林清菊坐起身,高兴地接过糕饼狼吞虎咽。   林秋曼笑着道:“你慢着点,别噎着了。”   “去倒杯水来。”   林秋曼倒了杯温水给她,林清菊喝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还是你有法子治得了他们。”   “可别这样说,阿娘和大哥也是担心咱们,明天我们走官道,又有忠叔陪同,一定会平安顺利的。”   “那是自然,我往来了这么多回,心里头有数。”   翌日上午,二人各自穿了一身普通的胡服,又把头发束起。   路途遥远,两位女郎始终不便,故只带了莲心一同随行。   忠叔在林府服侍多年,见多识广,又有些功夫,有他护送她们,林文德稍稍放心些。   收拾妥当后,江忠把马车驾来停在府门口。   为了不引人注目,那马车皆是平常百姓用的,只要她们不露面,外头根本就瞧不出倪端来。   三人上了马车,林文德叮嘱道:“二娘一定得平安回来。”   林秋曼点头,“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姐的。”   林文德心里头七上八下,又唠叨道:“倘若路上遇到了危险,跑为上策,千万谨记性命为重。”   “我明白。”   “你们姐妹二人切记不要去吉州地界,只在并州安心等消息即可,沿途随时书信回来,让家里人放心。”   两人点头。   林文德再三交代,又多番叮嘱江忠后才放他们走了。   马车缓缓离开林府,林清菊感慨道:“这次回来,发现大哥变了不少。”   林秋曼点头,“不像以前那般刻薄,变得有人情味了。听阿娘说他被甄家案吓坏了,那些日惶惶不可终日,许是想通了吧,再怎么往上攀爬也比不得小命重要。”   林清菊握住她的手,“终是血脉同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能觉悟也算是林家的幸运,若不然还像以前那样的话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来。”   在她们离京的下午,老陈接到了并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信鸽归巢,他忙将足上的竹筒取下呈给李珣。   李珣放下手中书籍,看过纸条后,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如铁桶一般。”   老陈严肃道:“如此看来,吉州是打算背水一战了。”   李珣扭头望向窗外,初秋到来,肃杀一片,他阴郁道:“吉州兵将镇守,只进不出,倘若没有林大娘送信,朝廷只怕活活成了睁眼瞎。”   “郎君的意思是?”   “既是马蜂窝,我李珣便去捅上一捅,倒要看看那刘国栋是如何只手遮天的。”   “可是京中……”   “放信出去,我近日要到落英山的归宁寺会见慧能大师。”   “是。”   “去把宋致远找来,我要与他商事。”   “是。”   今日休沐,宋致远很快就过来了。   也不知李珣抱着怎样的心思,亲自煮茶给他。他皱着眉头又往茶碗里添了些盐,吃惊道:“你要微服去吉州办刘刺史?”   李珣“嗯”了一声,“并州那边传来消息说吉州犹如铁桶一般,只进不出,我倒要去开开眼,看那刘国栋如何把这事敷衍过去。”   宋致远默了默,“吉州是大案,且性质恶劣,你亲自查办,确实能震慑各州官府。”   李珣抬头看他,“京中的情形你给我盯着,一刻都不能松懈,我眼里容不得沙子,反正已经满手血腥,不介意再添几条。”   宋致远点头,“什么时候离京?”   李珣:“后日,明天再去一趟政事堂放消息,以免百官生疑。”   宋致远端起茶碗,“那我先预祝你平安顺遂。”   李珣同他碰了碰碗。   次日李珣特地在政事堂提起了慧能大师,说前些日忙倦了,近日要去落英山小休数日。   同僚们都知他对禅道有专研,时常出入寺庙,倒也习以为常,压根就没想到他会微服跑去吉州捅马蜂窝。   也是凑巧,林秋曼她们虽然提前两天离京,但女郎家车马劳顿的速度自然比不得快马加鞭。   李珣一行人只赶了一日便追上了,当时他们在官道上的同福客栈落脚。   莲心下楼取食无意间被老陈看到,他颇觉吃惊,还以为自己眼花瞧错了人。   待她上楼离去后,老陈回到天字号房,欲言又止。   李珣正在倒茶水,见他面色古怪,问道:“怎么了?”   老陈揣测道:“林家姐妹好像也在这里。”   李珣愣住。   老陈:“不知道是不是老奴眼花了,方才确实看到一个小娘子,很像林二娘身边的丫鬟。”   李珣垂下眼帘,有些愠恼,嘀咕道:“小命还要不要了。”隔了半晌后,不耐道,“去把林二娘给我叫来。”   老陈关门出去打听。   莫约茶盏功夫后,林秋曼被带了进来。   李珣坐在桌前,一身黑色交领劲装窄袖衣衫,发髻只用绢带束缚,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利落矫健。   林秋曼毕恭毕敬地行福身礼,他瞅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小命还要不要了?”   林秋曼缩了缩脖子。   李珣皱眉道:“一个女郎家,不呆在后宅,跑出来瞎搅和,胆子倒不小。”   林秋曼不吭声。   李珣板着棺材脸,“问你话呢。”   林秋曼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好巧啊,殿下。”   李珣纠正道:“唤五郎。” 第68章 本王二十六很老吗……   林秋曼的表情渐渐凝固。   五郎啊,唤起来好像挺亲密的,不太合适吧。   李珣不理会她的怪异,犹如老学究教训不听话的学生,问道:“你去渭城做什么?”   林秋曼回过神儿,犹豫了片刻,才一本正经道:“回殿……五郎的话,阿姐不放心至亲骨肉,故去并州等候消息,她一人去并州家人不放心,奴这才跟来随行。”   李珣皱眉,训斥道:“林文德心够大,两个女郎去并州,山高路远,焉能放心得下?”   这话林秋曼已经听得起茧子了,索性闭嘴不语。   谁料李珣道:“明早回京。”   林秋曼急了,拒绝道:“不回!”   李珣冷脸看她。   林秋曼不服气,这官道又不是他开的,碰上被莫名其妙训一顿,心里头窝了邪火,犯嘀咕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说什么?”   “殿下微服出巡与奴毫无干系,您走阳光道我过独木桥,各不干涉。再说您到吉州办事,奴姐妹俩去并州,对您毫无影响,何故板脸训人。”   “不知天高地厚,并州山高路远,倘若遇到贼寇流氓,你两个官家娘子往哪里逃?”   林秋曼不耐烦闭嘴。   李珣严肃道:“我位高年长,训你几句还不高兴了?”   林秋曼盯着他细细打量了阵儿,默默腹诽他倚老卖老。   明明年纪轻轻,非要老气横秋,她索性打击一下他的自尊心,一改先前的态度,语重心长道:“方才五郎一番训斥,倒令奴想起了早逝的父亲大人,他生前也如您一般,谆谆教诲,令奴很是感慨。”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李珣的脸僵住了,不知是什么表情。   林秋曼继续作死道:“啊,当初父亲大人生气时也像五郎这般!”   这话把李珣气得不轻,臭脸道:“滚!”   林秋曼总算得到解脱,屁颠屁颠地滚了,并在关门时殷情道:“天色不早了,五郎早些歇息,明早还得赶路。”   李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林秋曼规规矩矩地把门关上,留下表情渐渐裂开的某人。   父亲大人着实把他气坏了,他不过大她六岁,居然把父亲大人都搬出来了,莫不是嫌他老?   想到此,李珣的心里头很是不爽。   他才二十六,又不是六十二!   林秋曼回到房间后,林清菊忙走上前,小声问:“真是殿下亲自来了?”   林秋曼点头,不快道:“把我训了一顿。”   林清菊心里又惊又喜,喃喃自语道:“倘若他亲自去吉州查办,四郎若运气好,定能安然无恙。”   姐妹二人坐到椅子上,林秋曼安抚道:“微服出巡多半是去那边的,不过脾气不好,咱们可莫要招惹。”   林清菊打趣道:“你跟他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林秋曼摆手,“挨训的交情不提也罢,咱们早些睡,明天还得赶路,最好是越早到并州越安全。”   林清菊“嗯”了一声,三人挤一张床过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几人用过早食见到两个陌生郎君,忠叔说他们是晋王府留下来的护卫,晋王一早离开时下了命令,让他们护送。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看来昨晚没白挨训。   李珣一行人策马飞奔,星夜兼程赶往并州。   林秋曼她们则在后头缓行,沿途书信报平安,以免家人担忧。   一路风尘仆仆抵达并州地界,当时刺史贾震并不知道晋王会亲临。   突见家奴拿着信函来寻,他困惑地拆开,心里头震惊不已,当即前往青龙客栈。   李珣一袭茶色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头戴小冠,如青松劲竹般站在窗前凝视底下匆匆进客栈的贾震。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老陈的声音,“郎君,贾刺史来了。”   “进来。”   老陈推门,贾震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跪地行礼道:“并州刺史贾震,拜见晋王殿下。”   李珣做了个手势,贾震缓缓起身。   他一张国字脸,敦厚温和,莫约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常服,微微躬着身子听后差遣。   “如今的吉州是何情形?”   贾震慎重道:“回殿下,暂无异动,仍旧跟先前一样只进不出。”又道,“卑职失职,若非京中传来消息,并州竟还不知道渭城情形,两州相隔不过数里,却成了睁眼瞎,还请殿下降罪。”   李珣背着手道:“吉州刘国栋有意遮掩,你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当务之急,我要弄清楚渭城县令秦秉南是否存活。”   贾震:“卑职这就派人进渭城探查。”   李珣点头,“你且记住,勿要惊动他人,若秦秉南活着,先把他捞出来再做打算。”   “是。”   “我来并州的消息切莫泄露出去,勿要打草惊蛇。”   “卑职明白。”顿了顿,“客栈人多繁杂,卑职给殿下重新安排住处,可行?”   “可。”   待贾震领命离去后,老陈进来伺候茶水,说道:“郎君一路星夜兼程,赶了许多日,身子也乏,需多加休息养神才好,后面还有诸多杂事需要处理,只怕又停不下来。”   李珣“嗯”了一声。   屋里有一面铜镜,他走上前打量镜中的自己。   连日奔波劳累,眼下泛青,面容疲倦。   联想到那日林二娘的话,他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老陈:“???”   李珣一本正经道:“你如实回答。”   老陈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困惑道:“郎君正值壮年,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哪来老了一说?”   李珣认真地思索了阵儿,“二十六的年纪算老吗?”   老陈:“……”   见他严肃又慎重的样子,老陈憋了许久才道:“大多数郎君到了您的年纪,已经妻儿满堂,与多数人比起来,郎君目前的情形确实有些晚。”   说完这话,老陈敏感地嗅到了非同一般,暗搓搓试探问:“莫不是郎君开窍,打算娶妻生子了?”   李珣瞥了他一眼,露出你想多了表情。   女人的魅力有事业那般吸引人吗?   没有!   当天下午刺史贾震替贵人安排好了一处清净的二进宅院,那宅子虽是民宅,却闹中取静,很是幽雅。   贾震领着李珣参观,他粗粗看了下,吩咐老陈道:“待林家姐妹到了并州,便把她们安置到此。”   老陈应了声是。   贾震没料到还有他人,困惑问:“不知那林家姐妹是何人?”   李珣:“秦秉南之妻,当初的求救书信是林大娘送上京的。”   贾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卑职再替殿下重新安置住处。”   李珣:“倒也不必。”   在这里住了两日,贾震跑得极其勤快,一改平日里的温吞,办事效率奇高,很快便又送来消息,说秦县令一家老小暂且还在。   老陈松了口气,万幸。   李珣坐在桌案后,吩咐随行而来的下属鲁修尹道:“你明日仔细安排部署,去吉州营救秦秉南,把他救出来后暂且留在渭城,以受灾百姓掩身,切莫出城引起麻烦。”   鲁修尹道:“领命。”   “确保秦秉南无恙后,再去打探刘国栋那边的情形。”   “是。”   李珣看向贾震,“还请贾刺史全力配合,给我挑身手敏捷,头脑机灵点的人去配合鲁修尹营救。”   贾震:“遵命。”   李珣抬手示意他们退下,老陈忧心忡忡道:“倘若把秦县令营救出来后,郎君要亲自进吉州查办刘刺史吗?”   李珣面色凝重,“先探虚实再说,若把吉州那帮官员逼急了,狗急跳墙也说不定。”   之后他们又在这里呆了数日,林家姐妹才抵达并州被安置进宅院里。   李珣从外头归来,二人见到他连忙行福身礼。   林清菊感激道:“方才奴听说秦县令安然,殿下已经派人营救,奴在此代秦县令谢过殿下。”说罢行大礼。   李珣道:“无需多礼,他既是渭城父母官,朝廷自当护他平安。”说完视线在林秋曼身上溜了一圈,“一路可还顺遂?”   林秋曼:“托殿下护佑,沿途平安顺利。”   李珣“嗯”了一声,自顾进院子。   二人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林秋曼高兴道:“阿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林清菊连连点头,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林秋曼:“我这就给京里捎信回去,让阿娘他们放心。”   这还是林秋曼穿到这里后第一次出远门,一路车马劳顿却不觉疲倦,像脱笼的鸟儿,迫不及待想去城里转转。   林清菊经不起折腾,只想好好休息,便由着她去。   江忠领着她和莲心出门,去邮驿家书。   出门时碰到老陈,林秋曼打了声招呼。   老陈颔首,回到李珣住的院子,他念叨道:“这个林二娘,一路车马劳顿竟不觉辛苦,跟犯人放风似的跑出去了。”   李珣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啐道:“后宅女郎,怕是平日里被关坏了。”   老陈故意说:“与其他女郎比起来,林二娘已经算得上叛逆的了,一般的官家娘子哪个不是安安分分守在后宅,她自立门户出入自由,还上公堂,跟男儿似的,实在不羁。”   李珣垂眸不语,心想以林二娘那热烈的性子,一般的后宅怕是关不住她的。   见他深思,老陈试探喊道:“郎君?”   李珣回过神儿,老陈暗搓搓问:“郎君觉得林二娘如何?”   李珣装傻问:“什么如何?”   老陈一本正经道:“老奴跟了郎君数年,却从未见郎君对哪个女郎上心过,倒是这个林二娘,还是第一个跟郎君走得近的。”   李珣瞅着他,稳如老狗,“你想说什么?”   老陈:“老奴斗胆相求,郎君可否跟老奴说两句实话,您对林二娘究竟是何心思?” 第69章 领导的腿部挂件   李珣不答反问:“你觉得整个汴阳城有哪个郎君敢娶她林二娘?”   老陈被问住了。   李珣露出奇怪的眼神看他,看来自己在平日里对林二娘过于关注,以至于被他人察觉,往后得克制收敛些才行。   在他们等渭城消息的期间,林秋曼被林清菊管束得紧,不准她随意出入。   林秋曼闲得无聊,成日里龟缩在后院,甚至为了避嫌,连前院都没怎么去过。   晋王毕竟是郎君,与他往来的均是男人,她们作为女郎理应避开。   林清菊坐得住,皆因她从小生活的氛围便是如此,女郎家就应当守在后宅。   林秋曼却憋不住,心里头烦躁,不耐道:“阿姐,我去前院透透气。”说完便走了。   “你去前院做什么?”   怕她生事,林清菊忙放下女红追了上去。   林秋曼刚溜到院子,就撞见李珣外出,她仓促行礼。   李珣并未理会,目不斜视地走了。   不一会儿林清菊追到前院,愠恼道:“二娘回来!”   林秋曼站在原地不动。   在某一瞬间,她不禁恨透了这里的礼制。   男女避嫌,女人守节,成日里浑浑噩噩,活得像个鬼样!   以前她还不觉得,才来时虽然被禁锢在林府,却一门心思想着报复韩三郎,倒也不觉得日子这般难熬。   后来周氏又把她赶出林府,她反而如鱼得水,自立门户无比快活。   这次来并州,处处被林清菊管制。   她毕竟是长姐,尊礼守节,典型的官家娘子,时时要求她讲规矩,压抑得她毛躁。   见她一直站着不动,林清菊也有些恼了,皱眉道:“一个女郎家,成日里总想往外头跑,像什么话?”   走到大门口的李珣冷不防顿身,片刻后,他扭头看向林秋曼,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林秋曼愣了愣,随即两眼放光,仿若蜜蜂闯入花园,兴奋地朝他跑了去,身后传来林清菊诧异的声音,“二娘!”   林秋曼压根就不理会,上前问:“殿下去哪里呀?”   见她兴奋得像只小鸟,李珣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抿嘴笑道:“瞎逛。”   林秋曼的眼睛更亮了,她仗势欺人,回头冲林清菊做了个手势,屁颠屁颠地跟着李珣出去了。   莲心仓促追了出来,雀跃道:“小娘子等等我!”   一行人走到大街上,林秋曼激动道:“奴在宅子里可被憋坏了!”   李珣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嗓音悦耳,舌头却毒,“说得你好像前二十年都不是这样过的一样。”   林秋曼:“……”   欲哭无泪。   走了好一段路,人流渐渐多了起来。   林秋曼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小贩吆喝,有讨价还价的,有聚在一块唠嗑的,市井喧嚣,一片繁荣和泰景象。   这里到底不比京城,无论是建筑还是百姓的衣着,相对而言要落后许多。再加上地域不同,风俗人情自然不一样。   但那种蓬勃生机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的,整个城市充满着烟火朝气。   林秋曼爱极了市井喧嚣,处处透着一股子人情味儿,她背着手感慨道:“我就热爱这份人间烟火。”   李珣轻笑一声,却不料她歪着头看向他,说道:“殿……五郎要维护这份安宁,需要花很多精力吧。”   李珣愣住,隔了半晌才问:“此话怎讲?”   林秋曼:“治国不易啊,维持更是不易,需慧眼识人,还有铁血手腕,日复一日重复,劳心劳力。”   身后的老陈夸赞道:“我家郎君勤勉。”   林秋曼笑道:“自然是极好的。”顿了顿,“不过跟郎君比起来,女郎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李珣理所应当,“娇养在后宅,怎么就不好过了?”   林秋曼雄心壮志,“女郎也是有抱负,有见解的。”   这话犹如天方夜谭,所有人都不以为然,老陈说道:“老奴还是觉得,女郎家娇养在后宅为好,毕竟生来体弱,比不得男儿。”   林秋曼反驳道:“那也不尽然,当今的大长公主不就是女郎的典范吗,靠娇弱之躯护佑一方百姓,夺回三十二座城池,实在了不得。”   这个话题有点敏感,老陈识趣地闭嘴不语。   李珣淡淡道:“那是大陈的耻辱。”   林秋曼这才后知后觉,仔细想来,北獠疯狂抢夺大陈三十二座城池,逼得大陈用女人求和,委实窝囊。   方才她有点飘,现在规矩起来。   李珣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把她唬住了,故意斜睨她问:“怎么不说了?”   林秋曼谨慎道:“奴不敢妄言。”   李珣眼神闪烁,给她挖坑道:“今儿我便准你畅所欲言。”   林秋曼摇头,伴君如伴虎,他手握生杀大权,一个不留神儿嘴炮冒犯了,拧断她脖子也不无可能。   之后一行人默默无言,刚才叽叽喳喳的麻雀忽然失了声,气氛着实沉闷了些。   林秋曼憋了许久,才试探问:“殿……五郎打算去往何处?”   李珣怕她又成了哑巴,和颜悦色道:“既然走了这趟,顺便看看并州治理得如何。”   啧啧,合着是领导下乡视察民生来了!   林秋曼感到无比荣幸,她居然也当了回领导……的小跟班体察民情。   简直不要太威风!   一位穿着便服的官员前来带他们出城。   城外是乡野村庄,初秋大片农作物进入成熟季节。   当地出产高粱,又地处平原,一片又一片红艳艳的高粱地广袤无垠,看得人心旷神怡。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翁正在高粱地查看高粱穗,李珣路过他时问了一句,跟京腔口音完全不一样,林秋曼听不懂。   那老翁笑得满脸褶子,叼着旱烟杆回答他。   林秋曼好奇问:“老人家说的什么呀?”   李珣耐心解释:“他说今年收成好,一亩地比往年要多两成。”   林秋曼:“你方才说的是并州话?”   李珣点头,当即用京腔,并州话,好几种方言说了一番,把随行的众人逗笑了。   领着他们的官员叫姚品元,他指着远处的防风林说道:“咱们这地方位处风口,以前种什么都遭殃,后来想了一个法子,造了一片林阻拦,专挑生长速度快的树种上,短短几年便有了如今的光景,也是不易。”   众人眺望那片树林,边上村庄错落有致,房屋低低矮矮,有的高粱成熟得早些,已经开始收割。   与这片收获的喜悦相比,隔壁渭城则颗粒无收。   宁江河堤损毁,大片农田土地遭殃,整个渭城县至少一半地域受到灾害。   父母官秦秉南被关押,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一家老小整日被禁锢在院子里,度日如年。   那秦秉南还受过毒打,如今趴在床上默默咬牙忍耐,等着京城那边来人。   好在是儿子秦乔长大不少,虽才九岁,却已在困境中学会了担当。   他本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子弟,从最开始不停的哭,到后来的习以为常,甚至照顾自家父亲已经像模像样了。   每天外面都会定时送食物进来,和往常一样,秦乔去领了拿进屋,是几个粗糙的杂粮馒头。   他一个个仔细扒开看,秦老太爷小声询问:“有信儿吗?”   秦乔摇头。   秦老太爷皱眉道:“按理说应该早就到了的。”   室内的几人都不说话,颜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大娘有没有平安到京。”   这话让人们的心更沉了几分,倘若林大娘在路上出事,那他们就彻底完蛋了。   倒是秦乔镇定,轻声安慰道:“祖母放心,阿娘一定会平安的,我昨晚做梦都梦见她了。”   趴在床上的秦秉南提醒道:“勿要多言。”   人们各自保持沉默,皆害怕隔墙有耳。   那帮人曾把秦秉南捉去拷打过几回,无奈他嘴巴紧,硬是没透露分毫。   后来他们又把老小抓去威胁,秦秉南更是笑得癫狂,让他们把一家老小杀了更好,这样他才有理由拼个鱼死网破,不用日日煎熬。   到底还是想留条后路,那些人没办法,只得暂且关押,派人看守。   一家人都知道账簿是保命的东西,平日里皆是沉默寡言,谨言慎行,暗地里则盼着林大娘搬来救兵,救他们脱离苦海。   当天晚上秦家人熟睡后,后厢里的墙角忽然垮了一个洞。   床上的秦秉南听到声响,忍着身子不适下床去看,却见一颗脑袋从洞里冒了出来,他吓了好大一跳。   丑时,宅子火光冲天烧了起来,惊动了附近的人。   有人大声道:“来人啊,走水了快救火!”   那宅院泼了桐油,火势一起,烧得异常旺盛,受到惊动的人们连忙泼水救火。   次日并州传来渭城的消息,老陈欣喜不已,忙小跑进院子,激动道:“郎君,鲁修尹他们成了!”   李珣放下书籍,问道:“脱身了?”   老陈点头,“昨晚上放了一把火脱身了!”   李珣“嗯”了一声,做了个手势,老陈去隔壁院子转达好消息。   姐妹二人高兴不已,林清菊又哭又笑道:“逃了就好!逃了就好!”顿了顿,“可有说他们什么时候离城吗?”   老陈:“娘子莫心急,暂且还藏在城里,有老鲁他们护着,自然是安全的。”   林秋曼:“那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办?”   老陈:“得看郎君的意思。”   李珣办事的手段素来简单粗暴,对于不听话的人,打一顿就好了。要是打一顿都不管用,那就打死好了。   各地的州府天高皇帝远,刺史不但是行政官,更掌控着当地的军事。   这也是吉州刘国栋敢背水一战的本钱。   李珣容不下他挑战中央权威,吩咐随从盛泽江道:“你且拿着虎符,速去彭水大营找魏常龙,让他直发两万大军到吉州来,我要亲自查办渭城案。”   盛泽江接过虎符,“属下领命!” 第70章 谁敢惦记我林二娘一巴掌抡死……   并州到彭水来回只需要两日路程。   两万大军由魏常龙亲自带领开路,直接进入吉州地界,逼至渭城。   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吉州官员措手不及,刘国栋更是震惊不已,听到晋王亲自坐镇前来查办渭城贪污案,全都方寸大乱。   为贵人肃清了道路,魏常龙前去接迎。   当李珣一身紫袍章服出现在渭城时,受灾百姓全都激动了,一听说朝廷最大的官下来了,纷纷跑去围观。   两旁将士将百姓阻隔。   李珣威严肃穆,姿容皎皎,仪态风流。   有老妪小声问:“那是谁家的郎君,年纪轻轻,生得这般俊?”   旁人答道:“是天家的郎君,晋王殿下,朝廷最大的官儿!”   另一老翁恨声道:“渭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了这么多人,那帮贪官狠该整治一番!”   这不,有人高声呼道:“青天大老爷,渭城百姓死得冤啊!”   接着人们纷纷跪拜鸣冤。   魏常龙道:“诸位乡亲们且宽心,朝廷定会为渭城百姓讨回公道!”   城中道路虽已清扫得干净,还是残留着不少水淹后的痕迹。   一行人抵达府衙,父母官秦秉南已经换上绿色襕袍跪礼接迎。   李珣搀扶他起身,见他手背上青紫鞭痕,说道:“秦县令受苦了。”   秦秉南激动得热泪盈眶,“殿下不远千里而来,是渭城百姓之福。”   李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渭城百姓有你,才是他们的荣幸。”停顿片刻,“林大娘暂且安顿在并州,不日便过来与你团聚。”   秦秉南抹泪点头。   二人走进府衙,李珣关切询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秦秉南:“救灾要紧,无碍。”   先前城里虽有挽救,却搞得乌烟瘴气,粮食供应不上,治安混乱,医治欠缺,弊端层出不穷。   李珣直接从并州调粮救济,遇到发国难财扰乱秩序的格杀勿论。   军民齐心修复家园,很快便开了个好头,进入救济正轨。   林家姐妹二人过来与家人团聚。   经历一场生离死别,林清菊抱着父子俩痛哭一场。   林秋曼在一旁看得感动,她那小外甥很有礼节,对她跪地行大礼道:“多谢姨母沿途对阿娘多加照料,您的大恩大德,乔儿谨记于心。”   林秋曼扶他起身,摸他的小脑袋夸赞道:“乔儿也了不得,能于危难中照料好你父亲和祖父母,堪称小小男子汉!”   秦乔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清菊感慨道:“数日不见,我家乔儿长大不少,往日娇生惯养,如今却愈发稳重起来,为娘既喜又忧,喜的是乔儿竟能独当一面,忧的是让你小小年纪竟吃了这般苦头,实在愧疚。”   秦乔正色道:“阿娘言重了,父母危难,乔儿哪有拖后腿的道理。儿理应尽一份力为你们分忧,这才是孝之常情。”   林秋曼打趣道:“你瞧这小大人,很会一番道理。”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秦乔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秦秉南倒是有些诧异,说道:“我倒没料到大娘竟然把晋王给搬来了,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林清菊意味深长道:“我哪有那本事,这都是二娘的功劳。”   所有人都看向林秋曼,她连连摆手,“阿姐可别跟我戴高帽子,说得好像晋王是自家人一样,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撬过来似的。”又道,“上回我坐牢打着他的幌子造了次谣,结果不知怎么的落入了他耳中,亲自把我问了,阿姐切记慎言!”   林清菊:“好好好,我不胡乱揣测,慎言,慎言。”   一家子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散了,最后留秦秉南夫妇独处。   他满身伤痕,瞧得林清菊揪心,红着眼道:“天可怜见,你受的这些罪总算没白挨。”   秦秉南握住她的手,俊朗的脸上尽是温情,“熬过来了,没事儿,倒是你,消瘦成这般,只怕吃了不少苦头。”   林清菊欲言又止,秦秉南关切问:“怎么了?”   林清菊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有些担心二娘。”   “二娘怎么了?”   “不知道是我猜错了还是其他,她跟晋王……关系非比寻常。”   秦秉南倒是吃惊不小,“此话怎讲?”   林清菊当即把京中和来并州的过程粗粗叙述,听得秦秉南皱眉,“若说韩家不是个好去处,晋王那里同样不是个好去处。”   林清菊忧心忡忡道:“这正是我担忧的,晋王位高权重,什么女郎没见过,就算他对二娘生了几分兴致,可二娘声名狼藉,性子又烈,再加之林家势小,只怕日后吃亏的还是二娘。”   “那二娘又是何态度?”   “瞧不出来。”顿了顿,“倘若是我胡思乱想还好,若成了真,对林家来说无异于是场灾难。”   秦秉南沉默不语。   林清菊继续说道:“当初韩家逼得二娘投湖,若是招惹上晋王,只怕会更加艰难。那是泼天的富贵权势,若说林家名门望族,二娘没有前尘倒还好,偏偏她身陷泥泞,林家又势微,一个女郎家拿什么去跟晋王抗争?”   秦秉南顿时头大如斗,严肃道:“晋王若真看中了二娘,林家是没法抗争的,他一道命令下来,林家还不得乖乖把人送进府去。”   说到这里,林清菊更糟心了,“林家的女儿不能让人给白糟践了。”   秦秉南:“可给阿娘书信,让大哥他们尽早替二娘安排一门亲事,抢先断了晋王的念头。他是个爱惜名誉的君子,总不会公然抢夺他**,败坏名声。”   这主意倒还不错,林清菊细细斟酌许久,才道:“这法子使得,有个夫家做倚靠,总好过被人惦记的好。”   当天夜里林清菊试探林秋曼,问她往后作何打算。   林秋曼倒未多想,只道:“我目前自立了门户,日子过得挺好的,阿姐何故问起这茬来了?”   林清菊语重心长,“一个女郎家在外头立足,始终不太方便,更何况我们二娘生得俊,是顶好的小娘子,倘若被哪家郎君惦记上,总是让人担忧的。”   林秋曼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阿姐你是不是糊涂了,以我林二娘如今这名声,整个京城没哪家郎君敢惦记我,除非他眼瞎!”   林清菊被噎着了,憋了许久才道:“万一真有人惦记上你了呢?”   林秋曼暴脾气道:“哪个王八羔子敢,我林二娘一巴掌抡过去打死他!”   林清菊:“……”   被她这般试探,林秋曼后知后觉地领悟过来,挑眉道:“阿姐别藏着掖着,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林清菊知道她聪慧,也不打算隐瞒,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我确实挺担心你,有些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只管说,我都听着。”   “晋王……你跟他之间,且不说你对他的态度,但阿姐是过来人,他怕是对你上心了的,与你毫不避嫌,处处护着你。”   “阿姐认为他看上二娘了?”   “这我说不准,但对你肯定生了心思的。”   林秋曼忽地笑了起来,揶揄道:“如此更好,我还馋他身子呢,全京城最俊的郎君,谁不想睡他?”   这话委实下流无耻,林清菊懊恼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不成体统!”   林秋曼毫不避讳,“阿姐你就别装了,咱们两个女郎私底下就事论事,我就问你,晋王生得俊不俊,他那皮囊够不够美?”   林清菊看了会儿她,脸红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放浪形骸了?”   林秋曼理直气壮,“连韩三郎不举的事我都能在公堂上大肆宣扬,更何况馋晋王身子这种意想。”又道,“京城里的世家贵女哪个不肖想他呀,不过是因为礼教束缚,故意端着罢了。”   林清菊默了默,“若他真对你动了……”   林秋曼打断道:“我让他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林清菊默默地扶额。   林秋曼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你小瞧晋王了,他是个君子,就算他花样手段多,也得在表面上做个君子。”   “此话怎讲?”   “那得先问阿姐担忧我什么。”   “韩家不是个好去处,晋王府同样不是好去处。先前你与韩三郎发生龌龊走了一遭鬼门关,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倘若日后与晋王发生龌龊,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阿姐尽管放心,我林二娘是不会做那后宅囚鸟的。”   “可女郎家在世立足多有不易,更何况是稍有姿色的女郎。假若晋王对你起了心思,他只需向林府知会一声,林家是不得不把你送进去的。”   林秋曼不以为意,“所以说阿姐小瞧了晋王,我林二娘是什么人,全京城最脏最不要脸的女郎,没有哪个郎君会与我扯上干系。”又道,“晋王有如今的名声,全靠他步步为营,这般精明决断的人,岂会把声誉败在我的手里?”   听了这番话,林清菊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一番道理。   林秋曼轻轻拍她的手,“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脑子清醒着,经过了韩家那个火坑,谁都别想再挖坑给我跳。”   林清菊:“我就担心你的姻缘。”   林秋曼无比淡定,“缘分到了,那个人自然会来的。”停顿片刻,“我要的郎君,一定是要与我相敬如宾,屏弃门户偏见,尊重我,敬佩我,爱护我,且从一而终不纳妾,不论他是三教九流还是市井走卒,我都无所谓,只求他能理解我,支持我,而不是用礼教压制我。”   “你这要求只怕不易满足。”   “所以我从未想过在士族里找郎君,光门户偏见就已经是一大阻碍了。” 第71章 晋王的训马论   “你真受得了市井走卒那些乡野粗人?”   “为何受不了?谁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倘若我林二娘是未出阁的娘子,也确实有底气攀高枝。如今我可是二婚,行情摆在那里,也只能在商贾,手艺人之类的家族里找郎君匹配。这样其实更好,没那么多礼教规矩,只要双方脾性适合,倒也算得上良缘。”   这番话是非常务实的,听得林清菊心里头不是滋味,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黯然,“说到底,还是韩家把你给毁了。”   林秋曼乐观道:“我不也重获新生了吗?”   林清菊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林秋曼趁此机会与她说体己话交心,“阿姐,我走到今天委实不易,当初大哥那般唾弃我,如今不也接受我自立门户抛头露面了吗?你我一母同胞,只要二娘日子过得顺遂,也理应理解我才对。”   林清菊无奈道:“你呀你,一天都不让人省心。”   林秋曼:“我早就已经长大了,什么是我想要的,什么是我不想要的,我心里头清楚得很,没人能左右得了我。”   “我就担心你在晋王那里吃亏。”   “不会,我才不会傻得去贪图他的怜爱,那样的大佛我林二娘招惹不起,只要守住自己的心,纵使他是那勾人的妖精我都不怕。”   这话把林清菊逗笑了,“你方才还说馋他身子。”   林秋曼无耻道:“试问美人儿谁不喜爱,那就是个物什一样的东西,跟情爱无关。”   “你自己心里头清楚就好。”   “清楚着呢,我可不想再去投一次湖了。”   姐妹俩把话说开后,林清菊宽慰不少,温言道:“我自小护着你,只盼着你万事顺遂,岂料韩家那三年把你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咱们的父亲去世了,无人庇护,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从此往后,我自当拼尽全力护你。”   “阿姐待我好我都记下了,往后二娘也会护你与阿娘。”   “这次多亏你,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熬下来。”   林秋曼冲她眨了眨眼,“其实抱金大腿狗仗人势的滋味也挺不错的。”   林清菊掩嘴道:“别把自个折进去就是了。”   林秋曼:“不会。”   此次渭城洪涝死了不少人,均被葬在一处。   宁江河堤早被清理过,曾经咆哮的河流已经变得温顺,无奈造成的伤害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弥补的。   独自站在河堤旁,李珣负手而立。   他平静地望着这块人为造成的伤疤,让国库再掏钱来修复,他是怎么都不会准允的。   河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不远处的老陈等人默不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转身指着一片空地道:“在这里建造一块墓碑,发布公告,我要在宁江河堤旁亲审这起贪污案,用吉州官员的血来祭奠渭城死去的百姓。”   魏常龙应了声是。   “封锁吉州,按账簿上的人员名单抓人,一个不留。”   “领命!”   当城内百姓看到贴出来的告示时,无不拍手称快。   林秋曼在人堆里围观,不一会儿江忠找了上来,说京城来了家书。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回到宅院,林秋曼接过莲心递上来的信件,原是周氏催她回京。   莲心也想回去了,发牢骚道:“小娘子咱们明天就走吧,这里乌七八糟的,住得委实不习惯。”   林秋曼啐道:“自然比不得游山玩水了。”顿了顿,“如今阿姐一家人团聚,又有晋王坐镇清理,是该回去了。”   莲心这才露出笑容,她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还是朱家院舒服。   出于礼节,她们来的时候得了晋王护佑,离去时也应打声招呼才好。   李珣刚忙完歇了下来,就听老陈说道:“郎君,林二娘来告辞了。”   李珣怔了怔,垂眸“唔”了一声,没有多言。   片刻后林秋曼走进屋,朝他行福身礼,说道:“这些日多亏殿下照拂,奴很是感激。如今阿姐家人团聚,奴也该回京报平安了,临走前特来道别,祝殿下万事顺遂。”   李珣看着她,食指轻轻摩挲太师椅扶手,不紧不慢道:“暂且留下吧,一个女郎家独自回京,你兄长只怕不会放心。”又道,“当初我既然把你姐妹二人平安护送来了,自然也得把你平安护送回去。”   林秋曼摆手,“倒也不必,有忠叔护送足以应付。”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心思,“先前你不是说女郎家困在后宅无趣得紧吗,好不容易离京出来了一趟,不若做些事情。”   林秋曼困惑道:“这里井井有条,奴插不上手。”   李珣循循善诱,“你会写诉状,做口供记录应该没有问题,过些日我要在宁江河堤旁审案,给你机会试试主簿的差事,如何?”   这饵有点意思。   林秋曼猎奇心重,半信半疑问:“奴真能到审案现场做文书的差事?”   李珣点头,“你上过公堂,想来是可以的。”   林秋曼两眼放光,不由得蠢蠢欲动。   见鱼儿咬钩,李珣故意说道:“你一个女郎家娇养在后宅,我若当场杀人,不知道你怕不怕。”   林秋曼夸海口,“不怕,贪官该杀!”   李珣严肃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是会见血的。”   林秋曼抬了抬下巴,“在场围观的百姓都不怕,奴自然也不会怕。”   李珣抿嘴笑了笑,挑衅道:“你口口声声说不比男儿差,到时候可莫要怯场。”   林秋曼:“又不是砍奴的脑袋,何来畏惧?”   李珣:“倒是勇气可嘉。”   老陈进来伺候茶水,林秋曼没站多久便离去了。   听说她要干主簿的差事,老陈笑道:“林二娘上过公堂,又写过诉状,倒难不住她。”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继续道:“郎君此举会不会儿戏了些。”   李珣淡淡道:“林二娘性子野,总是觉得女郎不应该娇养在后宅,我便要让她看看,离了后宅的世道是何种情形。”   老陈感到不解,“郎君此举有何用意?”   李珣勾了勾嘴角,兴致盎然道:“以前在营地里时碰见一匹野马总是想驯服,现在也不例外。”   说罢缓缓起身,走到窗前道:“我成日里忙于公务,时间长了也会生厌,如今寻了个乐子,做做消遣逗趣调剂调剂。”   老陈笑道:“戏人确实比耍猴有意思。”   李珣愉悦道:“可不是吗,那泼皮总是不知天高地厚,无视礼教规矩,天真得恣意妄为。我便要让她乖乖学会做人,知道什么是礼教,什么是后宅外的残酷世道。”   身后的老陈沉默,看来自家郎君确实对林二娘是有几分兴致的。   他很是纠结,林二娘配不上自家郎君,但她竟然能入郎君的眼。   对于一个不近女色的事业狂魔来说,这委实难得。   林秋曼在晋王这里讨了差事,兴奋不已。   莲心见她喜笑颜开,好奇问道:“小娘子遇上好事了,这般开怀?”   林秋曼:“我要上公堂做主簿的差事了!”   莲心:“……”   林秋曼眼中含光,“宁江河堤的公堂,晋王亲自坐镇审案杀贪官,我竟然能在现场做笔录,日后若讲起来实在威风!”   莲心差点哭了,“奴婢听他们说,晋王要在河堤旁的墓碑那里杀人祭奠亡灵,那可是要见血的呀,小娘子你是不是疯了!”   林秋曼激动道:“围观的百姓都不怕,我怕什么!”   莲心急得跺脚。   一回去她就去找林清菊,试图让他们拦一拦。   那家子人全都急了,林清菊的婆婆颜氏震惊道:“这个二娘真是胆子大!”   秦秉南无奈道:“都是一母同胞,你这个妹妹怎与你的性情天壤之别。你知书达理,尊礼守节,她恣意妄为,无视礼教,全然没有一点相近之处。”   林清菊头痛道:“还不是那晋王娇纵!”   秦秉南闭嘴。   林清菊破罐子破摔道:“纵使二娘不知天高地厚,也得有人给她搭台,那晋王不就是搭台的人吗,有那尊大佛纵容,我们就别管了,省得糟心。”   颜氏说道:“公堂岂是女郎家能上的,更何况还是晋王坐镇的公堂,审贪官是要当场杀人的,二娘竟然不怕,也委实有几分胆色。”   林清菊糟心道:“她早就上过公堂了,在京里替人打官司写状纸,已经是老油子了。”顿了顿,“听说还坐过牢,什么风浪没见过。”   颜氏的心思活络了,暗搓搓道:“儿啊,这次咱们受了难,也不一定就是祸。”   这话秦秉南听不明白,“阿娘何出此言?”   颜氏:“当初你好歹是状元出身,无奈咱们没有门路,等了几年也不过得了个校书郎的职位,虽算得上体面,却不入流。也该你仕途不顺,校书郎没做几年又被踢到渭城来,如今晋王来了,你可得好好挣表现,倘若运气好,能调回京里也不一定。”   秦秉南笑道:“阿娘痴心妄想。”   颜氏:“你平日里勤勉,渭城百姓都知道。”又道,“二娘不是有晋王纵着吗,与他的交情定然不错,大娘你稍稍使把劲儿,你们姐妹情深,说不定二娘在晋王跟前美言几句,这事就成了。”   林清菊微愠道:“阿娘,这等心思你自个儿揣肚里就行了,别说出来让人看了笑话。”   秦秉南也道:“儿不靠女郎发迹。”   颜氏啐道:“就你夫妇死脑筋,若圆融一点,哪至于混到如今的地步。”停顿片刻,“四郎有真才实学,不是那草包空壳子,就差点运气罢了。”   秦老太爷也觉得靠裙带关系脸上无光,说道:“妇人之见,你真当晋王这般容易糊弄吗,倒是勤勤恳恳把事情做漂亮了,他自然看得到。” 第72章 他晋王就是官方的土匪……   颜氏不快地哼了一声,“就这点出息!呆在这穷鬼一样的地方哪里好了,成日里劳劳碌碌,却没人瞧得上。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往上爬,却碍着颜面不敢开口,活该窝囊。”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老迂腐,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咱们乔儿的前程想想,难不成让他一辈子窝在穷乡僻壤里头吗?”   所有人沉默。   颜氏继续道:“你们都怕二娘攀上晋王吃亏,我倒不觉得,倘若她能进晋王府,那可是泼天的富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都得跟着沾光,在京城里可是天大的脸面。”   秦秉南扶额道:“阿娘你别说了,越说越离谱。”又道,“若是让二娘知道了秦家人的心思,要如何看待我们?”   林清菊:“此事休要再提。”   颜氏不痛快地闭嘴。   秦老太爷语重心长道:“我还是那句话,四郎勤勤恳恳办实事,把事情办得漂亮了,总有人会看到的。”   秦秉南点头,“谨遵父亲教诲。”   话说那魏常龙办事的手腕雷厉风行,根据账簿上的人员名单发布公告,但凡百姓告发,均有重赏。   一时间,整个吉州搞得风声鹤唳。   有些百姓对某官员有怨的,趁此机会落井下石,犯了事的州官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账簿上的十多人,有两个被逼得自缢了,有三人去年调任,还有几人落网。   而以刘国栋为首的则全副武装守住州府城池,拒不受捕。   魏常龙派人天天在城门口喊叫,煽动守城的士兵,只要谁把刘国栋的脑袋送到渭城,晋王必定加官进爵,重重有赏。   又说晋王只捉拿犯事的贪官,不会伤及无辜,城里的人没有必要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跟着贪官造反。   那帮兵蛋子换着叫喊,没日没夜折腾。   莫约僵持了四五日左右,城里起了内乱。   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与想活命的士兵全都揭竿而起,纷纷打到了州府,要求活捉刘国栋去领赏。   消息传到渭城时,李珣正在廊下打坐。   他一身淡灰广袖交领衣袍,如老僧入定般,面容恬淡安宁,灵魂仿佛超脱尘世。   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睁眼。   老陈躬身道:“方才魏将军传来消息,说吉州刺史刘国栋那边生了乱,又说他抄了几个官员的家,藏了不少雪花银,问郎君要不要继续抄。”   李珣缓缓掐动念珠,温言道:“我这会儿正缺钱用,继续抄。”   老陈点头。   李珣又道:“去把秦县令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隔了茶盏功夫后,秦秉南来了,毕恭毕敬地行礼。   李珣看向他,指了指蒲团道:“坐。”   秦秉南坐下。   李珣用非常严肃认真的语气发牢骚道:“我现在很穷,重修河堤的钱只怕一厘都掏不出来了。”   秦秉南:“……”   默默地垂下了头。   老陈前来伺候茶水,李珣端起茶碗道:“方才我接到魏常龙的消息,说抄了几个官员的家,藏了不少银子。那刘刺史在吉州养了好些年,应该是有油水的,你觉得把他们宰来能堵这个窟窿吗?”   秦秉南犹豫半晌才道:“宁江河堤关乎民生,至关重要,万不能敷衍。”   李珣“嗯”了一声,抠门道:“七年前朝廷已经下拨了一笔不少的钱银来修建它,当初耗时一年半才建成,如今出了事,朝廷是不会兜底的。”   秦秉南为难道:“殿下的意思是?”   李珣:“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不动国库的银子来把这个窟窿填上。”   秦秉南差点哭了,“不瞒殿下,下官……也很穷。”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哭穷。   李珣与他对视了会儿,到底是老狐狸,垂下眼帘摆弄念珠道:“据我所知,你曾是状元出身,当年与林家结亲,是榜下捉婿促成的姻缘,只可惜仕途不太顺遂,你若把这道难题给我解了,我便调你回京,给你五品,如何?”   秦秉南愣住。   李珣循循善诱,“回京,五品。”   秦秉南喉结滚动,说不动心是假的,“下官若办不到呢?”   李珣露出失望的表情,“那就只能一辈子待在渭城做你的芝麻官了。”   秦秉南心里头一咯噔,又要哭了。   李珣看着他笑,贵公子一笑生花,明明一副诱人皮囊,却狡黠又歹毒,秦秉南恨不得去撞大墙。   李珣抬手示意他可以滚了,他两腿发软地退下,嘴里好似塞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回到家后,秦秉南唉声叹气。   见他恹恹的,同林清菊唠家常的林秋曼好奇问:“姐夫你怎么了?”   秦秉南抑郁道:“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林清菊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事,令你这般颓丧?”   秦秉南哭丧道:“方才晋王把我叫了去,给我出了一道题,让我想办法重修宁江河堤,且不花一厘国库的银子,你说我这……”   林清菊震惊道:“你哪来银子修河堤?”   秦秉南急得拍大腿,“可不是吗!”又道,“他给我开了条件,若我能办成,则调我回京,给我五品官做。若不能办成,则一辈子待在渭城,甭想升迁了。”   林清菊倒抽一口冷气,“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秦秉南重重地叹了口气,颓丧道:“我这辈子完了。”   林秋曼倒是半信半疑,“晋王真是这样说的?”   秦秉南:“他说他穷。”停顿片刻,“刘刺史家中估计能抄出不少雪花银,可宁江河堤这么大的水利工程,定是不够的。”   林清菊忙吩咐仆人去把秦老太爷找来商事,不一会儿秦乔把老人家搀扶了过来。   姜到底是老的辣,秦老太爷仔细一合计,捋胡子道:“这难题我倒能解。”   秦秉南吃惊道:“父亲真有法子?”   秦老太爷点头,“吉州物资丰饶,滋养了不少乡绅商贾,可想法子让他们捐些钱银出来修缮河堤。”   林清菊道:“揣进兜里的东西,谁愿意掏出来?”   林秋曼却道:“老爷子这法子妙极!”当即给他们出主意,“掏不出来没关系,让晋王去掏!让他做官府的土匪名正言顺地去掏!”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林秋曼理直气壮道:“你们还别笑,这事儿他晋王真能干出来,当初的甄家案,那手段直教人叹为观止!”   林清菊掩嘴道:“二娘你别忽悠我们。”   秦老太爷却道:“二娘说得有道理,我们可以把法子告知,至于能不能行,得看他的意思。”   秦秉南高兴道:“父亲可否与我走一趟?”   秦老太爷捋胡子道:“这就去。”   李珣还在廊下打坐,老陈匆匆前来,说秦县令和秦老爷子来了。   李珣挑了挑眉,缓缓起身道:“把他们请进来。”   二人被请进前厅。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两人朝他行了一礼,他和颜悦色道:“老人家请坐。”   秦秉南扶秦老爷子坐下。   李珣笑盈盈问:“秦县令这么快就来了,可是想到法子了?”   秦老太爷说道:“不瞒殿下,老朽倒有个主意,就是需要殿下亲自出马才能管用。”   “尽管说来。”   “老朽曾做过乡绅,通常这类人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威望,多数的家底都丰厚。吉州物资丰饶,各县都滋养着不少乡绅地主,我渭城遭难,理应八方支援,殿下可召集这些人筹钱,应能凑下不小的数目。”   李珣沉默不语。   秦老太爷继续道:“底下的商贾那里也能凑到钱银,这部分人就让乡绅去想法子凑,只需要给他们定下适宜的数目便可。”   李珣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椅子扶手,喃喃自语道:“这法子好。”当即指着秦秉南道,“你给我拟个文书出来,送到各县去,我要请乡绅商贾来渭城喝茶。”   秦秉南笑道:“下官领命。”   晋王的“请帖”一下,十二个县的乡绅都来了,共计六十七人。   说请他们喝茶,还真的是茶会。   茶会是由秦秉南主持的,他先把渭城的难处同大家说了,获得了众人的同情,纷纷指责那帮贪官害人。   秦秉南命人把各县筹款的细目发放下去,一本正经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渭城遭此灾难,还请各位多加支持。”又道,“我打算在宁江河堤旁建一块功绩碑,在坐的各位都会刻录在碑上,供渭城百姓纪念。”   有人不满道:“凭什么让我们筹钱?”   李珣坐在椅子上,手持折扇,厚颜道:“这些年朝廷国库亏空,吉州又生了蛀虫,很是艰难。在坐的各位皆是有名望的绅士,若能伸出援手,渭城百姓定当谨记各位的仁善之心。”   底下的众人窃窃私语,全是牢骚不满。   秦秉南脸皮薄,有些绷不住。   李珣却无比淡定,铁公鸡披着一张好看的皮囊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恣意玩弄扇柄,脸皮当真比城墙还厚。   这不,有乡绅开始哭穷,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李珣看向秦秉南,故意说道:“吉州物资丰饶,这片土地肥沃,滋养了不少商贾,近两年的商税狠该彻查一番。”   那乡绅立马闭嘴。   秦秉南暗暗好笑,心道:果然是官方的土匪!   抢得光明正大,且理直气壮! 第73章 晋王代表绝对权威   在场的乡绅满肚子牢骚,但碍于晋王,都不敢太过出格,多数都是憋着。   李珣铁了心要在他们身上刮点油水下来,坐在那里面不改色。但凡有人提问,他尽量和颜悦色,若问题尖锐,则直接怼回去。   一番周旋下来,有人已经萎了。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这是至理名言,更何况还是晋王这么大的官问他们讨钱,就算心里头再不痛快都得憋着。   也有人趁机卖乖,在茶会散去的第二天就送了两箱白银进县衙。   秦秉南眼睛都瞧直了,忙去把李珣请过来。   看到那两箱白花花的银子,李珣拿起一锭掂了掂,挑眉问:“这谁送来的?”   秦秉南:“平塘县乡绅程崇阳。”   李珣笑了,打趣道:“想不到我李珣头回当叫花子讨钱,竟有人这般给面子,往后若丢了乌纱帽,也不愁粮了。”   这话说得众人汗颜。   李珣把银子扔进秦秉南手里,“仔细做一笔账目,讨来的钱银全由你监管,朝廷那边刑部和工部很快便会来人处理后续事宜。”   秦秉南点头。   李珣继续道:“你既然做了渭城的父母官,便将事情做到底,宁江河堤的修缮由你与工部合力完成,日后政绩考核,调你回京自然名正言顺。”   秦秉南激动跪地道:“殿下重托,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李珣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了。   晚上秦家人在饭桌上其乐融融,林秋曼高兴道:“往后阿姐回京,咱们姐妹俩聚起来就要方便得多了。”   林清菊点头,“阿娘一定很高兴。”   颜氏喜笑颜开,“总算盼到头了!”   秦秉南说起昨天的茶会,窘迫道:“我脸皮薄,还是第一次伸手讨钱,当时乡绅们质问,真是羞愧难当。那晋王却坐得住,面不改色,且讨要得理直气壮。这不,今天真有人送银子来了,至少有数百两!”   林秋曼问道:“他有说什么时候回京吗?”   秦秉南摇头,“没有,我估计着审案后还得逗留一阵子,依他的脾性,非得把各县的银子都收到手才会善罢甘休。”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秦老太爷道:“晋王亲自镇杀贪官,且不花国库一厘银子把宁江河堤修缮,也算了不得的功绩。”   秦秉南点头道:“父亲说得是,他出身皇家,却拉得下脸来,对奸商耍流氓,对百姓怜悯,对贪官铁血手腕,确实当得起贤王之名。”   秦老太爷:“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物。”又道,“京中圣上毕竟稚嫩,等到他长成,只怕已经晚了。现如今唯一能与晋王抗衡的则是远在江都封地的燕王,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天子夹在两个皇叔之间求存,委实不易。”   秦秉南:“父亲你这一说,倒让儿想起了齐王案,至今回想起来,都不禁毛骨悚然。”   秦老太爷:“说不准还有一场齐王案要来,晋王与燕王迟早有一场恶战,皇室手足相残比比皆是,谁又甘愿俯首为臣呢?”   林清菊:“咱们只做纯臣就好。”   秦秉南:“大娘说得有理。”   没隔两日魏常龙传来消息,吉州刺史刘国栋被杀,账簿上的官员除了调任外尽数落网。   这些人全都被押解到渭城。   三日后河堤审案。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被彻查过,罪名都坐实了才会送到河堤旁砍头。   换而言之,河堤审案是审给老百姓看的。   到了审案那天,李珣一大早就起床。   用完早食后老陈服侍他更衣,一身繁缛精美的亲王制式紫色交领冠服加身,外罩对襟大袖袍衫,头戴玉冠,气度从容,尽显华贵端方。   秦秉南等官员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林秋曼夹在其中,穿着干练胡服,精神抖擞。   莫约茶盏功夫后,李珣出来,众人齐齐拜礼。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林秋曼,自顾离去,一行人起身跟上。   出了城,老陈偷偷冲林秋曼使了个眼色,她后知后觉了许久才走到李珣身侧。往日他穿章服就已经让人压力倍增,如今亲王冠服加身,更让人感到云泥之别高不可攀。   李珣居高临下斜睨她,冷不防问道:“怕不怕?”   林秋曼摇头道:“不怕,就是有点紧张。”   李珣故意恐吓她道:“今天要砍八颗头,我要把这些人烧成灰,和在泥里铸成河堤,供世人践踏。”   林秋曼:“……”   好变态。   她默默地瞥了他一眼,以前她总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去审视李珣,虽然知道他地位显赫,有皇室血统,但思想上并未转变,仍是抱着人人平等的概念。   不过今日却产生了微妙的转变,原来有些人就是高不可攀,那身亲王冠服足以把她踩到泥泞里。   就算她不承认,也不得不认清现实,那人就是鹤立鸡群,比大多数人优秀。   破天荒的,林秋曼居然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想离他远一些。   抵达河堤,已有不少百姓来围观了。   河风有些大,吹得众人衣袍作响。   李珣接过秦秉南送来的香,一行人站在纪念受难百姓的墓碑前,跪地行礼磕头,以表悼念。   有百姓小声呜咽,也有百姓跟着跪下悼念,整个场面肃穆庄严,看得人心中难受。   祭拜完死难者,秦秉南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珣前往临时搭建的简易公堂,端坐于案桌后,其他官员依次落座。   魏常龙看向李珣,他微微颔首,魏常龙高声道:“带要犯钟正上堂!”   吉州别驾从事钟正一身囚衣被带上堂来。   李珣垂眸睇他,神色肃穆,犹如催命阎王,“钟别驾,我且问你,永光十一年朝廷下拨吉州四百万两官银用于修建渭城宁江河堤,你从中盘剥九万七千二百零三两雪花银中饱私囊,可是属实?”   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   钟正无言以对。   李珣忽然拍下惊堂木,厉声道:“如实招来!”   底下的林秋曼被吓得抖了一下。   钟正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李珣没有耐性跟他耗,冲魏常龙道:“拖下去砍了,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把林秋曼惊出一身冷汗,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案桌后的男人。   那是绝对的至高无上,绝对的中央权威,容不得任何人挑战。   魏常龙亲自把钟正拖了下去,他惊恐求饶。   百姓纷纷让开一条道路,魏常龙把他拽到那块墓碑前,一脚把他踹得跪到地上。   刽子手麻利地朝鬼头刀上喷了口酒,只消片刻,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大片鲜血溅洒到墓碑上,冒着热气,百姓连声叫好!   有人甚至点起炮仗。   一老媪啼哭不止,嘶声悲鸣道:“我儿,今生大仇得报,且上路走好!”   那道声音引得众人心酸落泪,林秋曼默默地偏过头朝墓碑的方向看去,李珣却温言道:“别看。”   浓郁的血腥气息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很快就飘到公堂这边来了。   林秋曼皱眉,她强压下内心的抵触,面上倒还镇定。   接下来是第二个要犯。   林秋曼收敛心神,认真地做笔录。   这些人已经在前日审过了,今天不过是走流程。   面对死亡威胁时,要犯们终是不够体面,有的当场吓尿,有的晕厥,还有的抵死不认,各色人都有。   在接连砍了四颗脑袋后,林秋曼有些受不住了。   那血腥气息令人作呕,特别是她不慎看到一人的头颅骨碌碌滚了出来,双目圆瞪,死得极其惨烈。   视觉冲击力是相当彪悍的!   林秋曼的脸一下子就刷白了,甚至连手都些抖。   李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察觉到他的视线,林秋曼窝囊地回望。   她强作镇定,试图替自己挣回一点颜面。   然而在那双冰冷的,充满着侵略性的眼里溃败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讨厌李珣看她的眼神,就好似自己是任人狎玩的猎物。   收起那种怪异的感觉,林秋曼皱着眉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也不知是河风吹多了,还是其他,她觉得头有点沉。   好不容易熬到八颗头都砍完了,尾声时林秋曼再也忍不住冲到河岸边呕吐起来,好似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为止。   秦秉南忙过去看情形,问她要不要紧。   林秋曼铁青着脸摆手,心理还是受到了冲击。   李珣坐在桌案前默默地望着二人,表情冷淡,看不出任何心思。   待人都散得差不多后,林秋曼还蹲在岸边缓解情绪。   李珣起身朝她走去,河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更显张牙舞爪。   头顶上传来幽灵似的声音,“女郎家不比男儿差。”   林秋曼有气无力,实在没精神跟他怼,认栽道:“让殿下看了笑话。”   李珣俯视她,隔了许久才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帕递了下去,洁**致,泛着淡淡的松木香。   林秋曼愣了愣,沮丧地接过,眼眶猝不及防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好想回家,回到那个人人平等,有空调WIFI的现代社会。那里没有这么多礼制,也没有权威杀戮,更没有严酷的阶层等级。   “我好想回家。”   李珣:“我会送你回去。”   林秋曼摇头,语无伦次道:“我对这里水土不服,活得很糟心。”   李珣望着平静的河流,淡淡道:“我第一次杀人时也像你这般受不了,后来才渐渐明白,人活在世上受不了的事情可多着,忍不了,便去改变,改变不了,便去适应,若连适应都不行,那便只有死亡。”   林秋曼死死地拽住那张方帕,沉默不语。   李珣极尽耐心,“后宅外的世道可不是谁都能适应得了的,那是男儿的天地,女郎家,就应该护在宅院里。” 第74章 你们想看的名场面   林秋曼没有反驳,只觉得头重得厉害。   李珣道:“回了。”   林秋曼“嗯”了一声,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谁知没走几步,李珣忽然顿身,她一不小心撞到他的背脊上,鼻子撞得生疼。   李珣回头看她,“吓坏了?”   林秋曼嘴硬道:“没有。”停顿片刻,“吹了些河风,怕是受了凉,不太舒服。”   李珣冷嗤一声。   林秋曼绕开他自顾走了,不想多看他一眼。   结果当天傍晚她发起了高热,一个劲儿呓语“不要杀我”等语。   林清菊忙请来大夫看诊,大夫说受了凉,服药养两天就无碍了。   林清菊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上午,李珣吃早食时老陈说道:“到底是女郎家,老奴听说林二娘昨晚发起了高热,一个劲呓语‘不要杀我’等语,兴许被吓坏了。”   李珣微微停顿,偏过头看他,“病了?”   老陈点头,“郎君也太狠了些,哪个女郎经得起这般血腥场面。”   李珣挑眉不语,心里头到底还是过意不去,放下筷子道:“去瞧瞧。”   林秋曼还在昏睡中,烧没有完全退下,但平稳了下来。   见到李珣前来,莲心忙行礼。   李珣径直朝厢房走去,谁知走到门口时忽然顿身,心中有些挣扎,到底男女大防。   他在门口站了好半晌,最终还是进屋去了。   莲心正要上前,却被老陈制止。   老陈不动声色冲她做了个手势,莲心顿时明白了什么,同他退出院子。   林秋曼躺在床上,昏睡未醒。   李珣站在床沿看了会儿,犹豫了许久,才伸手摸她的额头,还有些烫。   这么不经吓。   李珣缓缓坐到床沿,昨儿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一下子就弱不禁风,他一时难以适应。   像是第一次见女人似的,他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眼前的女郎万般娇弱,毫无生机,让人怜惜。   目光落到那张姣好的面庞上,纤长的睫毛,细致的眉眼,柔嫩光洁的肌肤,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绯色,叫人心生意动。   从来不知,女郎家竟能这般娇美诱人。   许是对方太过软弱可欺,李珣喉结滚动,可耻地生出了想侵犯她的心理。   这个女郎令他心动已久,如今静静地躺在这里,没有了往日的狡黠警惕,更没有与她对视的尴尬。   她看起来真的很诱人,让人情不自禁想亲近。   但礼教告诉他,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并且是极其可耻的。   两种思绪在脑中纠缠,最后被原始本能征服,伸手想去触碰她,却僵在半空中。   趁人之危委实无耻!   李珣犹豫地缩回手,从小到大的礼教告诉他要端方雅正,更要自持抑制欲望。   垂下眼帘偷偷地瞥了她两眼,又暗搓搓地抱着侥幸心理,反正她是昏睡着的,偷偷亲一下也不知道。   就偷亲一下好了。   心里头揣着突破禁忌的奇妙心思,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心跳得有些厉害。   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忐忑,他附到她耳边轻声唤道:“林二娘?”   林秋曼没有反应。   李珣心安理得地想着,反正她也不知道。   鼻息里闻到浅浅的脂粉香,他屏住呼吸克制着怦然心动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郎肌肤相亲。   也是他第一次突破礼教轻薄一个女郎。   极致柔情。   心里头藏了鬼,李珣以最快的速度抽身离开。走了几步又顿身回望,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反应。   他认真地观察了阵儿,最后脸不红气不喘地离开了,并无耻地想着,反正她又不知道。   出了院子,李珣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微妙心情。   老陈走上前来,说道:“莲心说服两帖药静养几日便好了。”   李珣“嗯”了一声,口是心非道:“不中用的东西。”   嘴上嫌弃,心底却生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怜爱。   下午林秋曼从昏睡中苏醒,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四肢酸软无力。   莲心高兴道:“小娘子可算醒了!”   林秋曼发了阵儿呆,弱声问:“我睡多久了?”   莲心:“昏睡了一天。”顿了顿,“上午晋王殿下来看过。”   林秋曼沙哑道:“我有些饿,想吃点粥。”   莲心:“奴婢这就去取。”   一小半碗香浓米粥端来,林秋曼没吃几口就咽不下了,只觉得喉头仿佛还压着血腥气息,她口无遮拦道:“李珣那王八羔子,坑死人不偿命!”   莲心:“……”   林秋曼啐骂道:“我不停地做噩梦,全都是滚到地上的脑袋,还有李珣提着刀追着我砍,一脸血跟死变态一样。”   莲心憋了阵儿才提醒道:“小娘子慎言,殿下的名讳是不能乱讲的。”   林秋曼这才回过神儿,恍恍惚惚的,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隔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问:“他来瞧过我了?”   莲心点头。   林秋曼鄙夷道:“把我吓成这般,还算有点良心。”停顿片刻,嘴硬道,“他以为这样就能震住我吗,肤浅!”   莲心劝道:“小娘子如今还在病中,可千万莫要动怒伤身。”   林秋曼愤愤道:“明天我林二娘又是一条好汉!”   莲心掩嘴笑起来,看样子已经无大碍了。   休养了两天,林秋曼又原地满血复活。   如今这里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她憋不住去问那尊大佛什么时候才挪回京。   李珣拿着书籍打量她,想到那天自己的无耻行径,回避她的视线道:“我的钱还没讨完。”   林秋曼:“……”   李珣:“等朝廷的人到了再说。”   林秋曼忍不住问:“倘若殿下一直凑不够修河堤的钱呢?”   李珣板脸道:“你这话我不爱听。”   林秋曼嫌他的效率太慢了,出主意道:“晋王府家大业大,捐些善银修河堤建民生是好事,殿下何不在功绩碑上做文章?”   李珣挑眉不语。   林秋曼:“奴倒有个法子,把功绩碑做成排面,以殿下为首,让那些乡绅都以把名字刻录在上面为荣。”   “不仅吉州如此,京城里头也可以大势宣扬一番。华阳府那里也能讨笔钱来,有殿下和大长公主做排面,那块功绩碑就不是一般的功绩碑了。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尊荣,只要让人们产生把名字刻上去就是光宗耀祖的心理,这钱就筹得容易。”   听了这番话,李珣的心思活络了,若有所思道:“此计甚妙。”   林秋曼:“那奴能早些回京吗?”   李珣抚掌露出酒窝,点头道:“可。”   没隔几日,一行人动身回京,秦家人送他们离城。   不少百姓得知消息前来送行,纷纷跪地呼千岁等语。   李珣颇为感触,说道:“渭城遭此一难,往后三年赋税减免,待河堤重修,定能重振家园。”   听到三年赋税减免,众人无不高兴。   临别前李珣又仔细交代了一番,秦秉南一一应承。   林清菊紧握住林秋曼的手,依依不舍道:“你与晋王同路,一定要慎言,切莫口无遮拦,知道吗?”   林秋曼点头,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林清菊被逗笑了,“这回秦家也算是因祸得福,待河堤修缮完工,我们就有机会回京团聚了。”   林秋曼:“我等着你回来。”又道,“乔儿过来。”   秦乔温顺地走上前,林秋曼一本正经道:“我阿姐就交给你照料了,你可要乖乖听话,切莫惹她生气,知道吗?”   秦乔:“姨母放心,乔儿定不负姨母所托。”   林秋曼拍拍他的脑袋,笑眯眯道:“小大人,日后回京了姨母带你去醉霄楼吃好吃的。”   秦乔也笑道:“姨母一言为定。”   二人拉钩为定。   不远处的李珣瞥了一眼,露出不屑的表情。   幼稚。   回京的路上顺遂通畅,倒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不做多叙。   林秋曼一到京就直奔林府报平安,周氏见她好模好样的,激动得热泪盈眶。   今天恰好沐休,林文德也在家中,听到她回来了,匆匆过来探望。   林秋曼高兴道:“待宁江河堤修缮完工,阿姐他们一家人也有机会回京了,晋王亲口许诺调姐夫回京,给五品!”   周氏笑得合不拢嘴,林文德半信半疑道:“当真?”   林秋曼点头,“自然是真的。”   当即把渭城的情形粗略讲了一番,听得众人心神澎湃。   林文德点评道:“杀得好,该杀!”   周氏:“你一个女郎家,竟去公堂上看杀头,胆子也真大。”   林秋曼膨胀道:“我还做了回主簿的差事,做口供记录,不过那堂审都是做做样子,早就已经审过了,贪官是杀给老百姓看的。”   林文德庆幸道:“还好你们姐妹二人运气好,一路有晋王护佑,我与阿娘日日担忧,头发都愁白了不少。”   林秋曼:“现在也算雨过天晴了。”   周氏:“如此说来,大娘一家也算因祸得福。”   林文德:“日后他们调回京,咱们聚起来也要方便些。”   周氏感慨道:“四郎总算熬出头了,当初看中他状元出身,哪曾想仕途不顺,苦熬了这么些年才得见天光。”又道,“这次可多亏了二娘你帮衬,要不然大娘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林秋曼嘚瑟道:“阿娘你快夸夸我,我是不是很厉害?”   周氏笑盈盈道:“你呀你,别闯祸就已经不错了。”   林文德也笑道:“二娘确实跟以前大不一样,委实了不起,当得起男儿。”   这彩虹屁很是受用,林秋曼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与此同时,晋王府里寂静安宁。   李珣换下一身便服,站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金丝雀。   那鸟儿很是乖觉,鹅黄的腹部,蓬松的羽毛,娇养得滚圆。   瞅着那可爱的雀儿,他的脑中冷不防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什么时候把林二娘捉来关进笼子里娇养着供他一人独赏? 第75章 驯养金丝雀   想到此,李珣情不自禁地笑了,把一匹野马捉进笼子里驯化,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老陈通报道:“郎君,宋御史来了。”   李珣颔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笼中鸟,那鸟儿很是大胆,两足抓住笼子边缘,去啄他的手指。   他轻轻捏住它的喙,它拼命挣扎,把他逗乐了。   刚走来的宋致远干咳一声,行礼道:“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珣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仆人端来温水,李珣用胰子把手洗干净,慢条斯理拿帕子擦干,说道:“我打算在各州之间设府管辖。”   宋致远沉默。   李珣背着手,二人并肩慢步在长廊上,“州府的军事权限应该削掉,刺史只有行政权,军事这块剥出来握在朝廷手里才有保障。”   宋致远:“可是因为吉州刺史一案让殿下受到启发?”   李珣点头,“各州府天高皇帝远,刺史掌控着一州行政与军事,一旦生变,朝廷则处于被动,我容不下地方政权威胁到皇权。”   宋致远沉吟道:“设府监督各州倒是个法子,把各州的军权剥离到府上,朝廷直接派官员前往府上任职,各州刺史的政绩考核,监督则落到府上,而府上的权限又握在朝廷手里,这样就可以避免出现第二个吉州刺史。”   李珣:“正是这个意思。”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李珣才问道:“我离京的这些日,可有异动?”   宋致远:“没有。”顿了顿,“不过朝廷百官听到你忽然出现在吉州查贪污案,倒是震惊不小。”   李珣冷然道:“还得仔细查,吉州刺史能这般大胆,说不准京里也有关系。”又道,“我李珣向来能容人,为官者能清廉的人少之又少,但吞了钱却办坏事或不办事就可憎了,这类人最该杀。”   “那宁江河堤怎么办,又掏国库的银子?”   “一厘都不掏。”   “吉州那些贪官家里应该能抄出不少银两来。”   “那也不够。先前我在河堤旁修了一块墓碑纪念受难者,并用贪官的血祭奠亡灵,如今打算再修一块功德碑。我提早回来就是为了讨银子的。”   “……”   “宋御史你也捐一点,支持一下我。”   “……”   “明天我进趟宫,再找圣上讨要一些。”   宋致远默默地拿袖子遮脸,“想不到殿下也有当叫花子的一天。”   李珣严肃道:“你说做官做到我这份上,容易吗?”   宋致远:“……”   第二日李珣当真进宫讨钱去了,结果听说天子在太皇太后那里,他又走了一趟。   当时华阳也在永安宫,听到婢女传报晋王来了,所有人集体噤声。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华阳道:“传吧。”   李珣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行过礼后,太皇太后道:“赐座。”   李珣规规矩矩坐下。   皇帝李琛询问道:“朕原本听说五皇叔去了落英山,怎么又到吉州去了,并且还查办了一起贪污案,委实让人震惊。”   李珣简单叙述,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太皇太后赞赏道:“吉州那帮贪官污吏造了这么大的祸来,杀得好!”   李珣:“阿娘说得极是,不过如今国库并不充盈,重建河堤却成为了一道难题。”   李琛试探问:“五皇叔有何高见?”   李珣严肃道:“吉州那帮官员家中倒能抄出不少雪花银来,不过远远不够。臣在回来前曾召集当地乡绅捐了一些,毕竟属于自愿,积极性也不高。故臣打算在宁江河堤旁修建一块功绩碑,凡募捐者皆刻录在碑上供后世瞻仰。”   华阳道:“这法子好,算我一份儿,也算是为渭城百姓尽一份力。”   李珣笑道:“阿姐可要说话算话,我可没强迫你。”   华阳:“等会儿回去便给你三千两。”   李琛:“姑母都这般爽快了,朕自然也不能落下,自掏腰包五千两,五皇叔记得把朕记在那功绩碑上。”   太皇太后道:“你们都掏了,哀家也来出一份。”   华阳调侃道:“五郎你既然领了头募捐,自然得掏大头才像话。”   李珣眼带笑意,“阿姐监督,五郎必定要掏最多才像样。”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有皇室出头筹款,文武百官自然少不了,或多或少都会表态,从而带动京中高门贵族,再辐射到商贾大家,都想把名字刻录在功绩碑上挣荣耀。   原本吉州那帮乡绅不甘心掏银子出来,听到京中皇室晋王带头捐银,全都踊跃争抢那名额。   工部一经预算,发现募捐出来的钱银竟然还有溢出,多出来的一部分进了国库,一部分则用于渭城民生。   当然,晋王府掏了近一万两银子,出了不少血。   不过谁都没料到,此后宁江河堤竟然成为了跟现代一样的网红地。   但凡去了吉州的人都会去一趟宁江河堤。   两块碑成为了当地的地标,一块纪念死难者,一块纪念重建的功德人。   人们听说贪官的尸骨被烧成灰和在泥里被铸成河堤,纷纷踩踏以表唾弃。   它同时也警醒着朝廷官吏,切莫被世人践踏。   这些,都是后话。   在林秋曼离京的期间华阳曾找过她,听说她回来了,二人便又约在梨园聚了一回。   华阳惬意地坐在榻上,郭嬷嬷仔细给她捏腿。   林秋曼行福身礼,她指着椅子道:“坐。”   林秋曼坐下。   仆人上前伺候茶水,华阳道:“我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林秋曼:“前些日家中出了些事情,去了趟渭城。”   华阳挑眉,“你可别告诉我是跟五郎一同去的。”   林秋曼摆手,“大长公主说笑了,渭城的父母官是奴的姐夫,阿姐千里迢迢上京求援,奴陪着她去了一趟。”   当即把大概情形说了说,华阳轻轻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顿了顿,“你胆子倒不小,一个女郎家,山高路远的也不害怕。”   “当时没想这么多。”   “也亏得你姐妹情深,这份手足情谊委实难得。”   “阿姐平日里待奴也是极好的,二娘自然愿意替她分忧。”   华阳赞许道:“倒是个讲情义的人。”又问,“我听说五郎在河堤杀贪官祭奠亡灵,那又是个怎样的情形,你可知道?”   林秋曼面露难色,原本想自夸一番,又怕日后被晋王问,皱眉道:“那情形不好看,当时杀了八个人,全是血腥味儿,奴被熏呕了。”   华阳鄙夷道:“你这点出息。”   林秋曼理直气壮,“奴娇养在后宅,哪见过那样的情形。砍下来的脑袋骨碌碌滚了出来,哎哟我的天爷,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状狰狞,奴被吓得做了整晚噩梦。”   边上的仆人全都露出害怕的表情。   华阳啐道:“不就是个死人吗,有什么好怕的。”又道,“我曾杀过几个人北獠人,还是在床上杀的,当时他们还光着身子。”   林秋曼:“……”   华阳不屑道:“男人嘛,做那事时是最容易得手的。”   林秋曼差点跪了。   女王,我敬你是条汉子!   华阳倒是一点都不避讳那段暗无天日的过往,轻飘飘道:“我如今恣意妄为,喜好美人儿,全都是因为那些年睡的都是老头。”   林秋曼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华阳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叹道:“岁月不饶人啊,当年我何其貌美,娇花一样的年纪,却送给北獠人糟践。先是父子,而后叔伯,那些恶臭玩意儿一个个觊觎我的美色,我便以美色作饵,诱他们下地狱。”   林秋曼生出几分同情,“大长公主为国牺牲,委实不易。”   华阳挑眉,“你林二娘也有几分美貌,虽说女郎家以色侍人不长久,可美色却是诱男人的利器。”   林秋曼:“奴还是老老实实在市井中找一个郎君过小日子来得痛快,踏踏实实的,挺好。”   华阳啧啧两声,打趣道:“有相中的了?”   林秋曼摇头,“没有,不过奴若用心去寻,定然是能寻到的。”   华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这人爱牵红线,说说你想找怎样的郎君,替你好好物色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家。”   林秋曼笑道:“大长公主的好意奴心领了,不过奴没打算找士族子弟,只想在市井中寻商贾或手艺人匹配。这些人通常都不是那么重视门户,只要支持奴写状纸打官司,便足矣。”   华阳嫌弃道:“商贾这等末流,你也瞧得上?”   林秋曼:“怎么瞧不上,只要人品好就行。当然,儒商则更好。”又道,“手艺人也不错,靠技艺生存,只要年纪相当,性情敦厚温和,家族关系不要太复杂,能一心一意待奴,不纳妾,不干涉奴的作为,便是极好的良配。”   华阳看着她沉默许久才道:“你倒活得明白。”   林秋曼认真道:“能有一个人相互扶持也不错,只要他能敬我,爱我,护我,也不枉奴在这世上走一遭。”   华阳:“你这般放低身段,我倒可以替你物色品格不错的皇商。”   林秋曼:“那敢情好!”   不一会儿听到底下戏台上响起锣鼓声,林秋曼好奇问:“今天又是什么戏?”   华阳:“荆轲刺秦王。”   林秋曼对戏曲实在生不起兴趣,华阳也没有什么兴致,吩咐道:“去把梁九儿唤来陪陪我。”   仆人应了声是。   林秋曼挑眉道:“上回在英国公府奴还得感谢他替奴画了个花脸儿。”   华阳掩嘴笑道:“我都听说了,也亏得你不怕被人笑话。”又道,“听说韩三郎找茬,差点让你下不来台。”   “还好,后来晋王殿下救场,奴被他当狗一样在英国公府遛了一圈,那才叫丢人。” 第76章 名场面:来呀,相互伤害啊……   华阳被逗乐了,说道:“五郎在平日里很是内敛,他这人无趣得紧,是不会参与这些逗趣的,你能让他救场,可见是把他哄高兴了。”   林秋曼半信半疑,啐道:“那也用不着把奴弄得到处转悠呀,当天宾客如云,全都看着呢,可丢人了!”   而此刻她们口中那个“无趣”的人正饶有兴致的在正南门转悠,除了朱家院外,隔壁稍小的二进宅院也是李珣的产业,他今天心血来潮生出想在这里小住几日的念头。   老陈有些发愁,不停地碎碎念叨:“这里的条件实在简陋,到底比不上王府舒适,郎君若住这里,去政事堂也不方便。”   李珣压根就没当回事,“可以起早,乘坐马车去,也来得及。”   老陈默了默,“林二娘就在隔壁,去她那里蹭饭吃倒是方便。”   李珣:“……”   下午林秋曼回来听到张氏说有看到陈管事在隔壁出入,疑似晋王来了。   她心生好奇,问道:“你可别看错了,真是晋王?”   张氏也觉得匪夷所思,“确实是晋王,老奴看陈管事忙进忙出的,怕是晋王要在这里小住?”   林秋曼觉得不可思议,脱口道:“晋王脑子有毛病吧,好好的王府宅院不住,跑这么远来作甚?”又道,“正南门去政事堂挺远的。”   莲心倒是不以为意,“朱家院不也是晋王的宅院吗,以前也会在这里小住的呀。”   林秋曼一拍屁股,“走,过去围观一下。”   隔壁院子已经收拾整理出来了,面积虽小了许多,却依旧雅致。   晋王的审美一直在线。   老陈见到前来围观的主仆,笑眯眯道:“我家郎君暂且在这里小住几日,倒是惊扰了小娘子。”   林秋曼欲言又止。   老陈也觉得自家郎君匪夷所思,没有过多解释。   林秋曼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嗫嚅道:“奴把隔壁院儿占了,却让殿下委屈在这里,实在惭愧。”   老陈随口道:“小娘子煨的汤还不错。”   林秋曼露出“我懂了的表情”,过了苦夏,秋季最适合煨汤进补了,当即吩咐家奴备食材炖汤。   傍晚时分李珣过来查看院子收拾得如何,老陈说道:“隔壁煨了汤,等会儿给郎君送过来。”   李珣:“???”   老陈解释说:“今儿下午林二娘过来观望,老奴随口说了一句,却不想她是个有心人,已经备上了。”   李珣思索了阵儿,“过去瞧瞧。”   主仆前往隔壁朱家院,里头的仆人连忙跪礼。   林秋曼仓促出来接迎,李珣倒不见外,背着手问:“听说你煨了汤?”   林秋曼:“小火锅,准备给殿下送过去。”   李珣:“倒也不必,就在这里用。”顿了顿,“你那两只鹅呢,还养着?”   林秋曼尴尬道:“还养着。”又道,“殿下若想吃,明天就宰来炖。”   李珣嫌弃道:“我没你这么馋。”   他自顾前往正厅,林秋曼赶紧跟到身后,心想瞧他那随便的样子,活像主人家似的,一点都没有客人的拘谨。   她心里头到底还是犯起了嘀咕,小声道:“殿下,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珣:“说。”   林秋曼:“男女授受不亲,奴声名狼藉,倒也没什么,只是殿下清誉,若是被败了,奴就罪过了。”   李珣顿身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回怼道:“你占我便宜时怎没见你讲男女大防?”   林秋曼:“……”   一旁的家奴全都掩嘴笑了。   走进正厅,李珣坐到椅子上,跟领导视察工作似的打量屋里的情形。   林秋曼亲自伺候茶水,他抿了一口,点评道:“你这里的茶汤倒合我胃口,不像别的地方,咸味重。”   林秋曼不想跟他科普后世茶叶都是用开水泡的,只道:“奴不爱加盐,本味就挺好。”   李珣放下茶碗,问:“什么时候开食,我倒有些饿了。”   林秋曼:“已经备好了。”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珣熟门熟路前往用饭的厢房。   小陶锅里的汤汁沸腾翻滚,鲜香味弥漫,叫人食欲大增。   莲心端来温水给贵人净手,林秋曼伺候他进食,他道:“你自个儿去,我自己来。”   老陈按例试食,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给李珣盛汤。他不爱用蘸料,通常都是浓汤打底,喜好的多数都是素食。   林秋曼则相反,嗜辣,喜好肉食,特别是猪肉,内脏之类的最好。   对方毕竟是贵人,尊卑男女之分还是要讲究的,就算在一间屋子里进食,距离也隔得远,位置也有讲究。   猪肉属贱物,士族是不屑吃的,李珣极少碰这些东西。他自小在宫里长大,言谈举止,进食礼仪,细致文雅,堪称模范。   林秋曼很是拘谨,怕自己的粗俗把他吓着了。   那家伙发现自己的菜品跟她的大不相同,放下筷子,指着林秋曼右手边的小瓷碗问:“那是什么东西?”   林秋曼:“猪脑。”   李珣:“???”   林秋曼认真解释:“猪的脑髓。”   李珣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默默拿手帕掩嘴。   旁边的老陈也有些受不了,吃惊问:“这东西也能吃?”   林秋曼后知后觉,“能吃啊,味道极好。”顿了顿,“殿下也要吗?”   李珣嫌弃道:“拿开。”   林秋曼把那份猪脑倒进自己的小陶锅里,李珣的脸变绿了,她一本正经道:“猪脑有寄生虫,要煮久些才好,熟透后蘸上酱料,口感绵软,特别好吃。”   李珣抽了抽嘴角,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他无比嫌弃道:“你除了这个外,还吃什么?”   林秋曼:“奴爱吃的可多了,猪心猪肺猪肝猪肠猪腰猪肚猪血……”   李珣的表情渐渐凝固。   边上的莲心轻轻碰了碰她,林秋曼这才发现贵人的脸色不大对头,她淡定地夹了一片猪肝展示道:“这是猪肝,放入锅中烫须臾便可入口。”   李珣老远看着她烫猪肝入口,憋了半晌才道:“说到猪脑,我倒想起一桩事来。”   林秋曼:“???”   李珣一改先前的嫌弃,严肃道:“以往我在战场杀敌时,有人不慎被马蹄踩踏,头颅被踩碎,脑浆迸裂,混合着血腥溅洒出来,就跟那猪脑差不多。”   林秋曼:“……”   李珣笑盈盈道:“还有那猪血,上回在宁江河堤旁砍头喷洒在墓碑上的情形,也跟杀猪一般……”   林秋曼嘴里的猪肝嚼了老半天都咽不下去,只要一想到宁江河堤旁的情形,再好吃的东西送到嘴里都不香了。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老陈夹了一块血片鳝鱼烫煮,林秋曼说道:“殿下还是少吃鳝鱼为好,有虫,会钻脑子的那种。”   老陈的手抖了抖,李珣瞥了一眼,没有吭声。   老陈一时进退不是,最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捞了出来。   林秋曼抬了抬下巴。   来啊,大家相互伤害啊!   原本只是一顿再简单不过的家常便饭,结果搞得明枪暗箭。   李珣忍了忍,给自己找台阶下,岔开话题问道:“你回京后都干什么去了?”   林秋曼重新拿起筷子,“没干什么,今儿上午跟大长公主在梨园聚了聚。”   李珣:“少去梨园那些地方,下九流的场地,鱼龙混杂的,若又像上回那样出了事,我可不会再去捞你。”   林秋曼不以为意,“有大长公主在,奴出了事,她会想法子。”   李珣冷哼一声,“你可莫要忘了,当初甄二娘坑我时她来捉人的情形,当时是什么情况来着,我竟忘了。”   老陈接茬道:“大长公主指责小娘子败殿下的名节,后来为了掩盖甄二娘的事,让小娘子背了锅。”   林秋曼沉默。   李珣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女郎家名节为重,她当时可曾想过你的处境?”   林秋曼没有说话,她心里头门儿清,跟这群权贵和稀泥,谁当真谁就是个傻子。   大家不过都是逢场作戏,在不涉及到利益的前提下都能搅合在一起,一旦牵扯到利益,那就别谈什么情义了。   “多谢殿下教诲,奴下回不去了。”   李珣心里头还是不放心,追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林秋曼想了想,微笑道:“大长公主愿做主替奴寻一桩好姻缘,奴仔细想想也挺好的,虽然现在自立了门户,往后总是需要一个人相互扶持伴老的。”   李珣没有说话,面上窥探不出心思。   老陈倒是感到好奇,说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秋曼:“您讲。”   老陈:“小娘子自立了门户,又抛头露面写诉状打官司,京中能与小娘子匹配的郎君只怕不多。”   林秋曼摆手,“陈管事此话差矣,我林二娘嫁过人,所作所为皆是毫无礼教章法的泥泞泼皮,这样的娘子,京中士族是断然容不了的,奴也不屑入士族之门。”   老陈困惑道:“那……”   林秋曼落落大方道:“既然出来自立了门户,又干起了讼棍这等差事,门第之见于奴来说自然是不存在的。士农工商,除了士族之外,其他皆可。也不怕陈管事你笑话,奴就爱在市井里厮混,就爱那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有烟火气儿,踏实。”   老陈笑道:“小娘子这番见解倒是有意思,实实在在,很是接地气。”   林秋曼:“那也是吃了韩家的亏,再好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一日三餐。人生苦短,倘若日日受煎熬,强颜欢笑,活着还图什么趣味。”   老陈点头,“确实如此。”   李珣一直没有说话,只盯着林秋曼沉默不语。   老陈不动声色瞥了自家郎君一眼,暗搓搓想着,我看你急不急! 第77章 李珣独白   小陶锅里的汤汁在银碳的烘烤下热烈翻滚,张氏送上菊花饮子,李珣伸手接过。   他垂下眼帘,淡淡道:“华阳结交的狐朋狗友倒不少,除京中士族外,皆是不入流的,你就这般放低身段儿?”   林秋曼似笑非笑道:“奴本就是泥泞里挣扎的泼皮,何来放低一说?”又道,“殿下位高权重,处理的皆是国家大事,奴这些女儿家的心思自然是不会放眼里的,您不认同也属常理。”   李珣挑眉,没有辩驳。   林秋曼冷不防想起在渭城时林清菊曾说过的话,起了心思,试探问:“奴心中倒憋着一个疑问,又怕说出来唐突了殿下。”   李珣:“你说。”   林秋曼细细斟酌了下用词,还是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实在冒犯。”   李珣:“???”   老陈看戏不嫌事大,故意怂恿道:“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儿我家郎君既然得小娘子盛情款待,自然不会轻易怪罪的。”   林秋曼半信半疑。   李珣的好奇心也被她勾起,淡淡道:“但说无妨。”   林秋曼干咳两声,“这可是殿下你自己应允的,其实奴想问的问题应该是全京城女郎都想问的。”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副八卦嘴脸,李珣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林秋曼兴致勃勃问:“殿下久未娶妻,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李珣:“……”   所有人都骨碌碌地望着他,包括老陈。   李珣在那种诡异的寂静中沉默了许久,忽地笑了起来。   林秋曼困惑问:“殿下笑什么?”   李珣不答反问:“若是你林二娘相中了哪家郎君,又当如何?”   “先抢了再说。”   “若是对方有家室呢?”   “那还是罢了。”   李珣笑吟吟道:“我却不然。”   林秋曼憋了憋,毁三观道:“人-妻也抢?”   李珣目光灼灼,意味深长道:“倒也不必,寡妇可抢。”   林秋曼:“……”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权当他开玩笑。   李珣也抿嘴笑,他并不想回答她的八卦,故意岔开话题道:“日后若你觅得如意郎君,我必送上大礼。”   林秋曼眼睛一亮,试探问:“多大的礼?”   李珣认真地想了想,“定让你毕生难忘。”   林秋曼:“……”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他的眼神带着暗搓搓的侵略性,极其致命危险。   许是不想被她窥探到心思,李珣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了。”   林秋曼起身恭送。   一行人送他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穿过抄手游廊,李珣阴晴不定道:“今天你的话似乎多了些。”   老陈知道他生气了,忙道:“老奴失言,请殿下降罪。”   李珣顿身,仰头望着暗下来的天色,不再遮掩,“今天我同你交个底儿,你日后也不用胡乱揣测,林二娘这人,我是要了的。”   老陈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觉得诧异。   主仆二人前往卧室,老陈的心里头到底忐忑,他试探问:“郎君是怎么个要法?”   这话问得有点意思,李珣挑眉道:“我看中一个女郎,还需要很多法子吗?”   老陈严肃道:“自然是要的,抢,哄,骗,明媒正娶,法子可多着呢。”   李珣失笑,自负道:“既是我李珣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失手的道理。”   老陈还是有些担忧,“郎君生得俊,又金尊玉贵,若是一般的世家小娘子,自然巴不得能得郎君青眼。但这个林二娘却不一样,她无视礼教名节,且性情刚烈,稍不留神就易折断。”   屋里的灯已经点上,仆人前来伺候,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自顾坐到床沿,说道:“纵使林二娘再难驯服,我自有法子治她。”   老陈却不赞同,“郎君可莫要忘了,她曾投过一次湖。”   李珣皱眉。   老陈继续道:“老奴心中其实还有疑问,若郎君真打算把人弄进府来,是做妾呢还是做主?”又道,“若说做主,她是配不上郎君的,做妾的话,往后正主儿来了,定然是容不下她的。”   李珣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那得看她本事如何。”   老陈欲言又止。   李珣不耐道:“有什么话只管说,不用遮遮掩掩。”   老陈犹豫了阵儿,才道:“说句不中听的,老奴觉得郎君当下还是把主位定下为好,既安宫里头的心,也安百官的心。定了主位,再纳林二娘作妾,一举两得。倘若没定主位,直接把林二娘纳进府,流言蜚语总是少不了的。”   李珣不答反问:“以我如今的尴尬局势,你觉得与哪家结亲更合适?”   老陈一时被问住了。   李珣:“太皇太后时常敲打,惧怕我与朝中重臣缔结姻缘,百官对晋王府妃位虎视眈眈,皆想利用姻亲捆我,个个目的不纯,我何故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郎君的意思?”   “林二娘是个刺头,若说她没有前尘,纳进门作妾倒也无妨,毕竟家世摆在那里。问题是她声名狼藉,且还二嫁,无论是妃还是妾,她都是不够格的。但这人却又很有意思,我对她的态度取决于她的本事,她若有手段能讨我欢心,即便是主位也能给,你明白吗?”   “如此说来,晋王府的主位只选郎君自己喜爱的了?”   “我一路走来的过往你是看着的,你说有哪一件事是我李珣真心喜欢做的?”   “……”   “倘若我在政事堂乏了,回来还得看着一个因为其他外界因素而进府的女郎,那才叫糟心。”   听了这番话,老陈感叹道:“倒是老奴没考虑周到,只盼着郎君早日成家,却忽略了郎君内心真正想要的,实在失职。”   李珣淡淡道:“错不在你,自小到大的面具戴久了,也撕不下来了,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又道,“晋王府的主位是我最后的底线,容不下不干净的沙子碍眼。”   老陈点头。   李珣:“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体己话,也望陈叔日后莫要乱点鸳鸯谱,我李珣想要什么,我清楚得很。”   老陈:“郎君肺腑之言,老奴都记下了。”   李珣:“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隔壁的林秋曼吃饱喝足瘫在榻上消食,张氏道:“今日晋王看起来倒是亲和不少,平易近人。”   林秋曼冷哼一声,“张妈妈可莫要被他骗了,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前一刻还笑得温和,下一刻你脑袋搬家也说不定。”   张氏:“伴君如伴虎,倒是这个理儿。”   林秋曼望着幽幽烛光,破天荒道:“他若像大长公主那样是个女郎家就好了,男女始终有别,不易拿捏分寸,忽远忽近的,让人提心吊胆。”   张氏夸赞道:“小娘子能与这些权贵周旋,也算有几分本事,手腕可比大郎厉害得多。”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她,“谁不想往上爬呢,毕竟狗仗人势的滋味委实不错,怕就怕一个不慎把自个儿给折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周氏过来了一趟,林秋曼还在睡懒觉。   周氏前去看她,念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躺着呢?”   听到她的声音,林秋曼睡眼惺忪地翻身,唤了一声阿娘。   周氏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儿,“瞧你这散懒的样子,以后嫁了人要怎么活哟。”   林秋曼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拉被子把脸蒙住,“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藏着掖着了。”   周氏眉开眼笑,暗搓搓道:“我早前曾收到你阿姐写过来的信,她让我替你张罗婚事,你形单影只的,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秋曼“唔”了一声,困顿道:“大长公主也在替我张罗着,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别给我挑歪瓜裂枣的就行。”   周氏半信半疑,“你当真开窍了?”   林秋曼诧异道:“我没说不嫁人啊,只说不做妾。”   周氏掀开被子,兴致盎然问:“你想要什么样的郎君匹配,阿娘仔细给你挑着,万不能委屈了你。”   “阿姐既然给你书信,定然也说清楚了的。不入士族,年纪相当,长得别太寒碜,家族关系简单,性情温和敦厚,别干涉我的所作所为,从一而终不纳妾。”   “就这样?”   “对,就这样。”   周氏忍不住心疼,“你好好的士族娘子,竟然破罐子破摔到如今的地步。”   林秋曼:“……”   起床梳洗整理好后,母女坐在正厅叙家常。   不一会儿家奴来报,说有位娘子来寻,上回就已经来过,当时她不在,这会儿又来了。   林秋曼道:“快请进来。”   那娘子落落大方,鹅蛋脸儿,柳叶眉,生得很是窈窕。   她穿着绫罗衣,婢女跟着她随行而来,瞧见正厅里的周氏,她行福身礼道:“这位想必是二娘的母亲大人了。”   林秋曼笑道:“正是,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徐娘子:“奴姓徐,人称徐三娘。”   二人相互行福身礼。   林秋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徐三娘坐到椅子上,说道:“前不久奴曾来过一趟朱家院,当时二娘外出不在,这又来叨扰了。”   林秋曼:“前些日家中有事,离了趟京,不知三娘有何难题?”   徐三娘沉默了阵儿,才缓缓说道:“奴想与夫郎和离,但他不愿给放妻书,奴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求上门儿来,想向二娘讨教一二。”   周氏生了好奇心,插话问道:“我看小娘子顶好的一个娘子,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   莲心送上茶水。   徐三娘叹了口气,幽幽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奴熬了五年,实在熬不下去了。” 第78章 二娘又坐牢了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徐三娘继续道:“奴与夫郎原本感情和睦,也算得上琴瑟和鸣,只是好事多磨,成婚五载却无身孕。跟婆母相处本就艰难,奴又无法续后,这就更加水深火热了。”   周氏关切问:“你可曾去看过大夫?”   徐三娘点头道:“看了不少,但都看不出名堂来,反正就是没有。”又道,“说来奴与婆母还是远房表亲,怎奈生伤到这般田地,也实在不是奴所愿。”   林秋曼追问:“你与婆母不睦,你家郎君又是什么态度?”   提到这个,徐三娘更头痛了,眉头轻颦,“我家郎君自然是敬她的,只是婆母性格强势,郎君更是对她言听计从。”   林秋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妈宝男的婚姻可想而知!   徐三娘自顾道:“奴性情温顺,一向能忍,平日里只要郎君待奴好,便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成婚五载没有身孕,确实不好给夫家一个交代。婆母给眼色也只能受着,但时长日久也会生怨。”   “你夫家没有打算纳妾延后吗?”   “是有这个打算。”   “你又是何想法?”   “不瞒二娘,奴是有私心的,一旦妾室进门生了子嗣,日后奴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煎熬才能到头。奴思来想去,还是分了的好,奴也不想再继续拖累夫家了,心平气和散了也算全了双方的颜面。”   周氏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还是慎重考虑为好。”   林秋曼与她发生了分歧,“阿娘你莫要参言,徐娘子既然来了这里,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周氏皱眉,“古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再说三娘的夫郎对她还有情分,怎能说分就分呢。”   林秋曼翻白眼,“当初你还撮合我跟韩三郎重修旧好呢。”顿了顿,“我记得当时韩老夫人信誓旦旦说那苏小小已经被发卖打发了,结果这才过了多久,韩三郎就已经把她给纳进门儿了。”   周氏:“……”   林秋曼盯着她问:“我就问你,这脸打得疼不疼?”   周氏下不来台。   徐三娘掩嘴笑了笑,说道:“不怕你们笑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奴与郎君夫妻感情再好,也是经不起婆母日日磋磨的,再浓的情感也有淡的那一天。”   林秋曼理性分析道:“孝道固然重要,可若因为愚孝而造成婚姻不幸,那就怨不得他人。”   徐三娘垂眸,仿佛沉浸在往日的家长里短中,“也怪奴自己没有本事,不能给夫家诞下子嗣。这也怨不得他,日后郎君再娶新妇,奴也算积了德,若不然总是被人戳脊梁骨,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   “你当真想开了?”   “想透彻了,只能说我俩有缘无分。母亲只有一个,妻子却可以换数人,耽搁了他五年,没有恨,只有无奈歉意,只求他放奴归去,勿要两相折磨了。”   林秋曼轻声道:“你的这桩姻缘我还真不想拆,毕竟夫妻之间是没有矛盾的。”又问,“你们有摆开来谈过吗?”   “有的,不过他听不进,只说不纳妾,也不和离,就这样过着。”   “你的难处可有讲给他听?”   “讲过,他劝奴莫要放在心上。可是与婆母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奴眼不瞎耳不聋,哪能不上心呢。”   “这样看来,你这日子还真是难熬。”   徐三娘无奈道:“正因如此,故奴上门求二娘支个法子,解了奴的难处。”   林秋曼出主意道:“不如这样,咱们先把你家郎君约来见一见,当面谈一谈,先听听他的想法再做决断,如何?”   徐三娘沉思了阵儿,“也好。”又道,“他平日里喜欢去居山斋,我们就在那里会面如何?”   居山斋很得文人雅士们喜欢,多数有点小才华的文人都爱聚在那里吟诗作赋什么的,倒不是不入流的场所。   林秋曼点头道:“也行。”   双方说定后,徐三娘才告辞走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周氏就道:“二娘尽胡来,只要男方不放手,徐娘子就别想离开,对于女郎家来说,夫家就是天。”   林秋曼驳斥道:“阿娘此话差矣,上回我还撮合过一个倒插门。”   当即把过程仔细说了,听得周氏半信半疑,“你可别糊弄我。”   林秋曼得意道:“不信你问莲心。”   莲心笑道:“确有这回事,小娘子可厉害着呢,他们都夸她好。”   周氏嗔怪道:“不想你竟有这般本事,我就担心你又惹了事,像上回那样坐了牢,到时候可没人会捞你出来。”   林秋曼理直气壮,“我又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总不能毫无道理抓我吧。”   三日后,主仆俩前往居山斋。   徐三娘的夫君姓黎,排行老大。   黎大郎家底颇丰,又是秀才身份,平日里喜欢在居山斋结交各路朋友吟诗作赋消遣。   这还是林秋曼第1回 来这里。   一走入进去,两侧的墙壁上到处都题着诗文。   里头种了大片翠竹,小石头铺的路蜿蜒向内延伸,出入的皆是文人雅士。   林秋曼好奇张望,徐三娘的丫鬟前来领她们去雅间,并道:“请二位暂且稍等,我家娘子不一会儿就过来。”   林秋曼点头。   莫约茶盏功夫后,徐三娘哄着黎大郎前来雅间。   见到室内坐着一个陌生女郎,黎大郎颇觉困惑。   林秋曼起身行福身礼,徐三娘有些紧张道:“这是林二娘,奴近日交往的闺阁朋友。”   黎大郎虽半信半疑,却也没有多问。   林秋曼不动声色打量他,五官生得端正,不算太出挑,却有几分文人的风流气质,与徐三娘倒也般配。   三人坐下后,黎大郎开口问道:“你神神秘秘的,究竟想干什么?”   徐三娘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开口,林秋曼解围道:“不瞒大郎,三娘心中有惑,想请大郎开解。”   黎大郎不悦道:“有话家中直说便是,何故让外人看笑话?”   徐三娘低头不语。   见她这般,黎大郎动了怒,“你又怎么了?”   徐三娘看向林秋曼,她说道:“大郎勿恼,请听二娘一言。”   有外人在场,黎大郎暂且忍耐,没有当场发作。   林秋曼胡编乱造道:“前几日奴见三娘欲寻短见,将其拦了下来,问清缘由,皆是因为对不住大郎才如此。”   此话一出,二人同时震惊地望着她。   林秋曼冲徐三娘眨了眨眼,她立马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林秋曼趁热打铁,“三娘嫁入黎家五载却无子嗣延后,心生愧疚,自觉对不住大郎和黎家的列祖列宗,便想自我了断,幸而被奴拦了下来,故才有今日居山斋一聚。”   听了她的话,黎大郎情绪激动道:“你疯了不成!”   徐三娘满腹委屈,“奴别无所求,只求大郎放奴一条生路,勿要相互折磨,一别两宽对谁都好。”   黎大郎被这话气得暴跳,站起身道:“搞了半天,原是搬救兵拾掇和离来了!”   林秋曼忙道:“大郎勿恼,且听奴一言。”   黎大郎压根就听不进去,气愤道:“我日日夹在你与母亲之间,饱受你们折磨,就算她平日里说话难听,你稍稍忍耐些又怎么了?”   “徐三娘你莫要得寸进尺,你嫁进黎家五载无所出,我依旧待你如初,未曾有过一句怨言。你却日日与我闹腾,非要和离,我黎英志哪点对不住你?!”   徐三娘哭道:“正是因为大郎待奴好,奴才不愿拖累黎家啊。”   黎大郎愤然指责:“我不纳妾,且待你一心一意,你还想怎样,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善罢甘休?!”   这话把徐三娘激怒了,软弱的小白兔开始咬人,暴躁起身道:“黎英志你有完没完!我受不了你母亲日日磋磨,恨透了她在背后戳我脊梁骨,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   黎大郎错愕地望着她。   徐三娘恨声道:“我不想忍她了!无所出是我的不是,我自请下堂离开黎家有错吗?你何故连我唯一的生路都要堵死,是不是非得让我死在黎家才会如愿?”   “不可能,母亲平日里虽然强势,却不至于这般羞辱你。”   “你若怜我做人不易,便放我一条生路,给我放妻书。”说罢跪了下去,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乞求道,“大郎,你我夫妻情分这么些年,难道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黎家才甘心吗?”   见她那般绝望,黎大郎的心都碎了,红着眼眶道:“你这是在逼我!”   徐三娘决绝道:“是你在逼我!是你们黎家在逼我!”   这话把黎大郎彻底激怒了,恨声道:“枉我疼你在骨子里,你却这般厌憎我,是我黎英志瞎了眼!你既然这般想摆脱我,今日我便如你所愿!”   怒火淹没了他的理智,一怒之下向附近的梁柱撞了去,只听“砰”的一声,林秋曼被吓得惊叫一声,黎大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徐三娘被吓傻了,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林秋曼连忙跑上前,去探黎大郎的鼻息,哆嗦呼道:“莲心!莲心!”   外头的莲心连忙上前,看到躺在地上的人,顿时站不稳脚跪了下去。   林秋曼冲她大吼道:“快去找大夫!还有气儿!还有气儿!”   听到还有气儿,莲心慌忙爬起来跑了出去。   徐三娘隔了好半晌才爬了过去,哭嚎道:“大郎你醒醒,你别吓我,别吓我啊……”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来观望,有人报了官。   居山斋的管事听到这边出了事,赶紧过来看情形。他似乎懂点医术,对黎大郎仔细检查了一番。   林秋曼紧张问:“黎大郎无碍吗?” 第79章 名场面:被打脸的晋王……   那管事瞥了她们两眼,皱眉道:“好好的一个郎君,怎么就想不开触柱了呢?”   林秋曼闭嘴。   徐三娘泣不成声道:“都怪奴不好,是奴激怒了他。”   管事:“这事毕竟是在我这里发生的,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脱不了干系,你们暂且在这里等着,待官府的人来了再做决断。”   稍后大夫前来救治,林秋曼和徐三娘被暂时看管,不得随意走动。   官府衙役很快便来了现场,问清楚事由后,要把二人带回府衙。   莲心很是焦急,林秋曼安慰她道:“我晚上就能回去的,你莫要担心。”   结果晚上林秋曼没法回去了,并且还被关押了起来。   原因是黎家得知黎大郎触柱,一怒之下把林秋曼和徐三娘告了官,要求严惩,给黎大郎讨个公道。   在这个男权社会,婚姻律法基本都是保护男方权益的,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   黎大郎被女方气得触柱,不管死没死,依陈律判处女方杖杀也是可行的。   而林秋曼作为一个外人,却公然干涉夫妻和离,间接造成男方触柱,更为可恶,同样亦可判杖杀之刑。   马县令一看到她就头大如斗,啐道:“林二娘你真当府衙是你家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林秋曼窝囊地垂首不语。   马县令背着手,气恼道:“上回你能顺利出去,皆因你是无辜的,这次却不一般,黎家把你告了官,告你把黎大郎逼得触柱,本官依法判你杖杀之刑,也在情理之中!”   听到杖杀,林秋曼急了,辩驳道:“明府,奴没有逼黎大郎触柱!”   马县令指着她质问:“他因何原因而触柱?”   林秋曼小声回答:“和离。”   马县令恨铁不成钢,“你一个外人,去拆人家的姻缘,把人家堂堂男儿气得触柱,你说你该不该杀?!”   林秋曼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嗫嚅问:“那徐三娘呢?”   马县令:“同样杖杀!”   此话一出,林秋曼腿软跌坐到地上,彻底傻了眼。   秋季的夜来得早,李珣从政事堂回到正南门时天都已经黑了。他刚下马车进院子,就见莲心红着眼来求救。   见那丫头可怜巴巴的,李珣边进屋边道:“你去问问。”   老陈应了声是。   李珣换好便服,前往正厅。   莲心跪在地上,老陈见他进来,无奈道:“隔壁林二娘又闯祸了。”   李珣愣住。   走到太师椅前坐下,莲心把详情仔细叙述,听得他皱眉,问道:“你说林二娘去拆人家的姻缘,把男方气得触了柱?”   莲心:“……”   李珣捏了捏眉心,顿时觉得头痛不已,他隔了许久才阴晴不定道:“这样的人,就该杖杀。”   莲心急了,“殿下!”   李珣不耐烦做了个手势打发,莲心还想说什么,被老陈阻拦,示意她先回去。   莲心无奈,只得颓然退下。   膳食已经备好,李珣坐到桌前,老陈给他盛汤。他一言不发,脸色臭得跟铁板一样,刀都戳不进。   老陈道:“郎君趁热喝,暖暖身子。”   李珣拿起汤匙,忍了许久,再也憋不住了,问道:“你说我是不是眼瞎?”   老陈:“……”   李珣嫌弃道:“那就是个惹祸精,没一天能让人消停。”   老陈:“可也不能让她被活活杖杀呀。”   “杀了好,省得我心烦!”   搁下汤匙,李珣再也没有进食的心情,气都气饱了。   老陈无比同情道:“正如郎君所说,林二娘就是个刺头,郎君既然对她上了心,日后估计还有头疼的时候。”   “……”   “郎君现在收心还来得及。”   被他这一激,李珣彻底佛了,他又重新拿起汤匙,赌气道:“我倒要看看,她林二娘到底能作死到何种地步,我李珣能眼瞎容忍她到何种田地!”   老陈被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态度逗得忍俊不禁。   李珣被林秋曼败了胃口,只喝了些汤水就撤了。   次日他一早起床,眼下隐隐泛青,神情倦怠,显然昨夜没睡好。   老陈服侍他更衣,刚把章服拿来,他却要穿常服。   老陈困惑问:“郎君不去政事堂吗?”   李珣面无表情道:“去县衙。”   老陈吃了一惊,试探问:“郎君要亲自去县衙捞人?”   李珣像吃了炮仗般,脾气有点大,“去杀人。”   老陈闭嘴。   马车缓缓朝东县府衙驶去。   路上李珣闭目养神,坐在马夫旁的老陈则默默地想着,自家郎君一向勤勉,一年到头都极少翘班,林二娘能让他亲自去县衙捞人,可见有多上心了。   当马县令得知晋王亲临,赶忙出去接迎。   李珣背着手,脸色阴沉地进了前厅,自顾坐到椅子上,不耐道:“去把林二娘提来,我有话要问。”   马县令忙吩咐下去,又叫仆人伺候茶水。   按理来说,如果晋王要保人,肯定是京兆尹放话下来才是,哪曾想大佛竟然亲自走了这趟,委实令他震惊。   到底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权贵,气场强大不容窥视,李珣就板着棺材脸坐在那里就已经让人感到窒息了。   他一直不语,马县令不敢揣测他的心思,惶惶不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垂首沉默着。   过了许久,林秋曼被领了上来。   见到晋王亲临,她诧异地跪到地上拜礼。   李珣仔细打量她,想来马县令留了后路,倒也不是太狼狈。不过那闯祸精着实让人懊恼,他语气冰冷道:“林二娘你可知罪?”   林秋曼老老实实回答:“奴知罪。”   李珣质问:“你既然干了讼棍的差事,我大陈的律法都记哪儿了,被狗吃了吗?”   林秋曼不敢吭声。   李珣命令道:“去把《陈律》拿来。”   马县令赶紧去拿《陈律》,片刻后一本蓝皮书籍送到李珣手中,他刚接过就朝林秋曼砸了去,吓得她缩了缩脖子。   李珣指着她道:“你反正在牢里也没事干,这本《陈律》什么时候背完了什么时候出来。”又道,“给她备笔墨,让她抄,抄一百遍《陈律》。”   林秋曼瞅着那本《陈律》,差点哭了。   李珣看她不顺眼,挥手示意把她带下去。   林秋曼默默地捡起《陈律》,默默地退了下去。   马县令是聪明人,当即便道:“殿下只管放心,卑职知道该怎么把这事平息下来。”   李珣沉着脸问:“黎家大郎可有生命危险?”   马县令:“没有,只是伤了,静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李珣沉吟片刻,“如此便好,你让黎家把诉状撤了,我这里赔些钱银,倘若软硬不吃,你则去找贺倪,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马县令应了声是。   李珣起身道:“今日我没来过。”   马县令低头道:“卑职未曾见过殿下。”顿了顿,“那林二娘……”   李珣:“且关她十天半月。”   这下换马县令哭了。   她能让晋王亲自来这趟,可见二人关系匪浅,倘若在牢里出了事,他一家老小又得去喝西北风。   恭送晋王离去后,马县令亲自去了趟牢里。   林秋曼坐在地上,捧着那本《陈律》发愁。   马县令比她更愁,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小娘子确实了不得。”   林秋曼窝囊的不发一语。   马县令蹲到地上看她,一本正经道:“林二娘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消停一些?”   林秋曼被这话说得无地自容,很不好意思地拿《陈律》遮脸。   马县令起身愤恨道:“晋王说了,你什么时候背完了《陈律》,什么时候抄完了《陈律》,我便放你出去。”   林秋曼仰头小声问:“不用被杖杀了吗?”   “只要黎家撤诉不再追究,这事就算平了。”   “若他们不撤诉呢?”   “民不与官斗,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他们撤诉。”   林秋曼憋了憋,小心翼翼道:“这也太徇私枉法了吧?”   马县令翻白眼,阴阳怪气道:“咱们这府衙就是晋王开的,你攀附上了他,就相当于是你家开的。”   林秋曼:“……”   这理歪得太有水平,实在叫人无法反驳。   马县令简直就是个人才!   林秋曼忍不住道:“不应该啊,马县令你七窍玲珑,怎么都得五品往上,怎么就被困在县衙了呢?”   马县令愤愤地甩袖而去。   林秋曼规规矩矩地翻开《陈律》第一页,并大声朗读起来,于是整个牢里都响彻着她的忏悔心。   另一边的李珣直接回了晋王府,并命人去把京兆尹贺倪找来。   前阵子袁氏案,贺倪送上门被训了一顿,当时李珣训斥他胡乱揣测,结果这才过多久,他就把自己的脸给打了。   真他娘的疼!   晋王召见,贺倪还以为有什么紧急要事,匆匆赶了过来。   李珣坐在书房的榻上,脸色很不好看。   贺倪恭敬行礼,李珣像见鬼似的看他。   那眼神太过渗人,瞅得贺倪心中忐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犯了错。   正当他备受煎熬时,大佛总算开口了,缓缓说道:“往后林二娘在京中犯了事,我李珣兜底。”   贺倪愣住,断片了半晌才问:“就这?”   李珣:“……”   两个男人死亡对视。   贺倪的脑子慢了半拍才回味儿过来,心里头明明装了满肚子牢骚,但碍于他是上司,不敢挑战其权威,温顺道:“殿下良苦用心,卑职明白。”   李珣看他不顺眼,问:“什么良苦用心?”   贺倪垂首不语,仔细想了想,选择性失忆道:“卑职还有疑问。”   “说。”   “殿下所谓的兜底,那兜底的底线在哪里?”   “她林二娘一介女流之辈,还能干出什么祸事来?”   贺倪试探问:“倘若摊上了人命官司呢?” 第80章 糖糖糖   李珣抬了抬下巴,发出权威质问:“我若杀了两个人,还需要向你解释原因吗?”   贺倪低头道:“卑职不敢。”   李珣已经彻底放弃治疗,破罐子破摔道:“我倒要看看林二娘到底能作出多大的祸事来让我去收拾。”   贺倪:“……”   李珣:“她若能让我开开眼界,也算是她的本事!”   贺倪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向来稳重自持的男人在毛躁了。   昨儿莲心求人结果被打发,再去隔壁院子没找到人,又匆匆去了晋王府。   老陈倒是极尽耐心,安抚她道:“且回去等着吧,待你家娘子背完《陈律》就能回来了。”   莲心:“???”   她满头雾水地回到朱家院,周氏急赶而来,得知林秋曼隔几日就能回来,这才放心,不由得数落道:“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张氏宽慰她,“娘子放心吧,小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周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迟早会把自个儿给作死!”   结果林秋曼在牢里关了三天就放了回来,因为黎家撤诉,徐三娘也被黎家人接了回去。想来是黎大郎施压,家里人没找徐三娘说聊斋。   林秋曼梳洗沐浴把自己拾缀了一番,周氏训斥道:“你这孩子就是不长记性,倘若那黎大郎当场触柱身亡,我看你有几颗脑袋送上去砍!”   这回林秋曼没有回怼,她觉得自己运气有点背,还是消停段时日再说。   在牢里背了几天《陈律》,林秋曼觉得脑壳痛。   那本蓝皮书籍忒厚实,共计十二篇,之前她熟读《户婚律》,目前背到《斗讼律》就已经厌烦了。   隔壁李珣得知她回来了,冲老陈道:“去把林二娘叫过来。”   不一会儿林秋曼拿着《陈律》过来,李珣端坐在桌案后。   林秋曼不敢看他,恭恭敬敬地行福身礼,李珣板着脸问:“《陈律》背完了?”   林秋曼吞吞吐吐回答:“没有。”   李珣:“那你回来做什么?”   林秋曼理直气壮道:“黎家人撤诉,马县令把奴放回来了,奴总不能赖在牢里吃闲饭让公家养着吧。”   李珣被这话噎得无语。   林秋曼偷偷地瞥了他一眼,那人虽生得俊,但严肃起来的样子冷酷无情,跟活阎罗似的,叫人心生畏惧。   两人沉默许久,李珣才道:“《斗讼律》,背。”   林秋曼咬唇磨蹭了阵儿,期期艾艾问:“奴若背不下来怎么办?”   李珣起身,背着手走到她身旁,俯视道:“公家饭不要银子,你想吃多久都行。”   林秋曼差点哭了。   李珣指着外头道:“去外头。”   林秋曼:“秋凉入夜冷。”   李珣歪着头看她,“你莫不是还想与我共处一室?”   林秋曼面色一僵,滚得飞快。   入秋的夜委实有点冷,书房里的李珣坐在案桌前专注地看从政事堂带回来的公文。   外头的林秋曼则老老实实地背诵《斗讼律》,她的声音适中,咬字清晰,听起来不疾不徐,如涓涓细流入心。   老陈怕她受凉,特地命人送来火盆在边上烤着。她露出感激的表情,蹲下身围在火盆边烘烤双手,嘴巴却一刻不停。   室内的李珣在灯下看公文,听着外头平缓的女声,内心破天荒地感到踏实安宁。   林秋曼一点都不老实,但凡记不住时就偷偷翻书籍作弊,反正他也瞧不见。   背完《斗讼律》后,室内的李珣说道:“《断狱律》。”   《断狱律》是第12篇 ,她着重背过,倒难不住她。喝口茶清了清嗓子,她继续接茬往下背。   莲心在廊下看了会儿,怕她着凉,跑回朱家院拿了几个芋魁和披风过来。   林秋曼穿上披风御寒,随后兴致勃勃地把芋魁埋进火盆里。老陈对她的举动视而不见,径直去书房送养神的参汤。   李珣看得专注,老陈把参汤放到他手边,犹豫了阵儿才说道:“夜里风大,林二娘若受了寒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李珣端起参汤,“你不是给她送了火盆吗?”   老陈:“……”   李珣:“若她老老实实,我倒还把人给放了,问题是她不老实。”又道,“她不是弄了些芋魁来吗,我若现在把她放回去,她估计还得惦记着火盆里的芋魁,那就等她守着那芋魁熟了再说。”   老陈:“……”   李珣抬手示意他退下,他默默地关门离去了。看到外头蹲在火盆前的林二娘,老陈不禁露出同情的眼神儿。   不多时,室内的李珣不动声色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窥探外面的女郎。   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又端来凳子坐着,把《陈律》放到膝盖上,像念经似的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李珣双手抱胸,居然生出几分愉悦。   他向来冷清惯了,最受不得嘈杂,更是嫌女郎家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麻烦。   林二娘却不这般,他似乎没见过她软弱时的样子。不管处在何种逆境,总是盲目乐观,甚至张牙舞爪。   很多时候他觉得她天真得可爱,有时对她不顾一切的莽撞头疼,有时又欣赏她能坚守初衷。   毕竟对于女郎来说,不为现实折腰已经很不容易了。   搬来椅子坐到窗边,怕自己的影子投射到窗户上被对方察觉,李珣非常小心谨慎地靠着墙壁。   隔着一道窗,他肆无忌惮窥探外头的女郎。   现在没有男女大防的礼教束缚,更没有被对方发现的尴尬,他可以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为所欲为。   外面的林秋曼背完《断狱律》后,没听到书房里的声响,把注意力投入到火盆上,拿竹棍掏埋在里头的芋魁。   李珣瞅着她的举动,抿嘴笑了笑,暗搓搓道:“《户婚律》。”   林秋曼吓得手一抖,抬头打量了一阵儿,心虚地背起了《户婚律》,手却没停下。   她麻利地把那几个芋魁扒拉出来,好像没熟,又埋了进去。   心里头生了疑,林秋曼起身偷偷朝书房摸了过来。   室内的李珣立马避开,并猝不及防去把门打开了。   林秋曼吓得愣住,李珣故意冷着脸看她,随后眉头微皱,“你要去哪里?”   林秋曼懵了阵儿才道:“奴……内内急……”   李珣倚在门口,双手抱胸。   那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半晌,林秋曼才回避道:“奴……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李珣:“你芋魁烤熟了?”   林秋曼默默地垂下头,尴尬得脚趾抠地。   李珣又回屋去了,道:“明天继续过来背。”   林秋曼应了一声,临走时还不忘把火盆端了回去,烤了半天的芋魁,不能便宜了他人。   屋内的李珣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走远,默默地去把窗户前的椅子搬回来,心里头想着那家伙实在警惕,明天晚上不能这么大意了。   回到朱家院,张氏送来热汤给林秋曼暖身子。   她脱下披风,还惦记着火盆里的芋魁,叫莲心去看熟没熟。   喝完热汤,张氏又送来热水让她泡脚驱寒,并发牢骚道:“那晋王也真是的,大晚上让一个女郎家在外头吹风,万一受凉怎么办。”   林秋曼不以为然,“有火盆不冷。”   张氏不满,“也不能这样折腾人。”   林秋曼边泡脚边剥烤熟的芋魁,说道:“张妈妈别得寸进尺,能劳驾晋王亲自去县衙把我训了一顿,也是不容易。”   莲心帮腔道:“奴婢觉得殿下对小娘子是上心了的,虽然平日里严厉了点,但一旦小娘子遇到事情,他总能出手解决难题。”   林秋曼歪着头看她,暗搓搓道:“要不然我明晚去爬他的床试试?”   莲心:“……”   张氏:“……”   林秋曼默默地啃着芋魁,作为一个钢铁直女,她虽然迟钝,但也不至于迟钝到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心思才对。   若说李珣对她生了兴致,她是怎么都不信的,因为他的举动完全不像一个倾慕者该有态度。   第二日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天,晚上林秋曼又去隔壁继续背《陈律》,结果被李珣教做人。   书房里专门设置了一道屏风阻隔,李珣坐在桌案后,直接对她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抽查,结果不言而喻,很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   更绝的是他压根就没看过《陈律》。   李珣显然也被她缺乏专业精神的职业操守惊着了,鄙视道:“你连我大陈律法都记不全,还好意思上公堂辩理?”   林秋曼被他秒杀得渣都不剩,耷拉着头道:“是奴疏忽了。”   李珣冷声质问:“这叫疏忽?”又道,“无视律法规章,却上公堂辩理,你管这叫疏忽?”   林秋曼开始动歪脑筋,不服气道:“殿下这般拷问,尊您为师亦不过,学生自认浅薄,可否一问?”   李珣拿起公文,冷笑,“想考我?”   林秋曼挑衅道:“不知殿下敢不敢一试?”   “我若一字不漏答了,你又当如何?”   “奴自然心服口服,愿把《陈律》背得滚瓜烂熟。”   “那好,你且问。”   林秋曼精神一震,当即问道:“刃及汤火伤人者。”   李珣答:“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以他物殴伤人限二十日,以刃及汤火伤人者三十日,折跌肢体及破骨者五十日。限内死者,各依杀人论;其在限外及虽在限内,以他故死者,各依本殴伤法。”又道,“出自第8篇 《斗讼律》,刊于第八十九页三列。“【注】   林秋曼的表情裂了,这样也行?!   她是怎么都不信李珣竟然连页数都记得清楚的,立马又问了几个问题,结果事实证明人家就是学霸。   林秋曼难以置信,在他回答问题时暗搓搓地摸到屏风边缘偷偷探头观望。   李珣发现她窥探,冷冷地斜睨她。   林秋曼脱口道:“殿下好生厉害,您博览群书到这般境界,完全是凭本事单身到至今啊!”   李珣:“……” 第81章 糖糖糖   空气仿佛凝固。   两人盯着对方,林秋曼懊悔不已,大脑跟不上说话的速度真要命,她尴尬道:“奴说错话了,该掌嘴。”   “滚。”   林秋曼乖乖地退到屏风后,规矩起来。   李珣缓缓起身走出来看她,问道:“你服不服?”   林秋曼点头,“服气。”   一旁的老陈自豪道:“我家郎君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但凡常见书籍,几乎是难不住他的。”   这话林秋曼是不信的,嘀咕道:“倒也未必。”   老陈耳朵尖,问道:“小娘子不信?”   林秋曼:“不信。”顿了顿,“奴随便说一个,殿下肯定不熟悉。”   李珣不信这个邪,“你且说来。”   林秋曼挑衅地抬头望他,轻蔑道:“女德,女戒。”   李珣:“……”   刚刚老陈还夸赞自家郎君博览群书,结果下一瞬就被打脸了,他汗颜道:“女德女戒估计郎君不熟悉。”   林秋曼抿嘴憋着笑。   看到她那样子,李珣不由得想起春日宴上被坑的裴六郎,指了指她道:“狡猾。”   林秋曼挑眉不语。   李珣又道:“是你自个儿说要把《陈律》背得滚瓜烂熟的,我给你两日,若做不到,便自己来领罚。”   “可。”   “回去吧,明日不用来了。”   林秋曼告辞离去。   待她走后,老陈犯嘀咕道:“这人当真跟机灵鬼儿似的,头脑灵活,狡猾嬗变,一张破嘴可会噎人了。”   李珣:“是不是比一般世家贵女有趣得多?”   老陈:“确实要活泼一些,不过郎君何苦这般逼她背《陈律》呢?”   李珣皱眉道:“熟读《陈律》能让她少给我惹祸。”   老陈不由得笑了,调侃道:“郎君良苦用心委实不易。”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之后两天林秋曼《陈律》不离手,硬是费了心思把十二篇都背了下来。   她原本不笨,就是懈怠犯懒,如今被李珣刺激,定不能叫他轻看。   而李珣在近些日则忙碌纷繁,正南门毕竟太远,他都是回的王府。   眼见中秋快到了,十五那天晚上汴阳城里会放花灯,到时候全城百姓都会聚在一起。   每逢遇到重大节日,京兆府都要提前布局治安防控,以防意外。   林秋曼还以为他把这茬忘了,结果人家记性好得很。   再次来到隔壁院子,老陈已经备上茶水,并笑眯眯道:“中秋快到了,这是郎君从宫里头带来的小饼,小娘子可尝尝看。”   食盒里的小饼玲珑精致,颜色造型很是抢眼,每个盒子里有五只,共计十二种口味。   老陈说戳了红点的是甜口,其他的是咸口。   这个时候还没有月饼一说,林秋曼对月饼是没什么兴致的,只觉得齁甜。   不过人家盛情款待,她也不客气,净完手,挑挑拣拣地拿了一个咸口的来尝,里头的肉蓉很是酥香,有淡淡的胡椒味,颇合胃口。   林秋曼不由得赞道:“到底是宫里头的东西,好吃。”   老陈:“小娘子若喜欢,一会儿便给你送过去。”   林秋曼毫不客气,“那敢情好!”   吃完一个饼,再喝了半碗茶,李珣才从厢房出来。   林秋曼起身行福身礼,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残渣,明明是给她带的,偏要嫌弃问:“你没吃晚饭么?”   林秋曼回怼道:“奴小门小户见识少,宫里头的东西,就算吃不下了也得硬塞一点涨涨世面。”   李珣:“……”   吃货!   见她没带书,他又问道:“你的《陈律》呢?”   林秋曼一脸自信,“奴已经把《陈律》背得滚瓜烂熟,无需用书了。”   李珣半信半疑。   林秋曼:“殿下可抽查。”   李珣:“那便从《断狱律》往前背。”   林秋曼喝了口茶清嗓子,不再像先前那般插诨打科,而是正正经经把《断狱律》背了下来。   她背着手,踱着步,咬字清晰,思路明朗,从容不迫。   李珣坐在太师椅上,看她不紧不慢,认真又专注。   正厅里的仆人虽听得不太明白,但都觉得很了不起。   到底是读过书的官家娘子,光那气度和自信,就比一般娘子不一样了。   林秋曼背完《断狱律》,接下来是《捕亡律》,再接着《杂律》……条理清晰,字正腔圆,叫人挑不出错来,可见是费了心思的。   李珣很满意他的调-教成果,坐在正厅里听了莫约半个时辰,才不声不响地去了书房。   老陈笑道:“小娘子了不得,歇会儿吧。”   林秋曼探头问:“殿下,奴歇会儿可行?”   李珣没有回应,老陈赞道:“看来小娘子是下了功夫的。”   吴婆子拍马屁道:“读过书的娘子就是不一样,光那气度就已经让一般的娘子自愧不如了。”   林秋曼正色道:“女子就应多读书,肚子里有墨,则能明事理,辩是非,通晓大义。”   老陈抱着手,似想起了什么,叹道:“小娘子这番话倒让老奴想起了昭妃娘娘,当年她在京中可是有名的才女,饱读诗书,品格高洁,对郎君谆谆教诲,郎君能有今日的成就,她功不可没。”   那吴婆子想是王府的忠仆,黯然道:“一眨眼,昭妃娘娘已经去了好些年,她若还在的话,今儿必然会给郎君好好过个生辰的。”   林秋曼颇觉诧异,“今儿是殿下生辰?”   两人沉默,似乎都有些忌讳。   老陈偷偷地往书房的方向看了看,小声说道:“自从昭妃娘娘去世后,殿下是从来不过生辰的,每年都是冷冷清清,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林秋曼好奇问:“为什么呀?”   老陈闭嘴不语。   林秋曼后知后觉的回味儿过来。   关于皇室的八卦,市井中也是有传闻的。   晋王生母本是掖庭罪女,却被武帝见色起意宠幸,若说她无孕的话,估计还能多活些时日,遗憾的是揣了崽。   事后武帝懊悔,觉得耻辱,但又不能杀子,便任那罪女将其生了下来,之后被定了以色惑君之罪赐死。   晋王忌讳生辰,想来也是视出生为耻辱的。   不过林秋曼理解不了那种矛盾又复杂的情感,毕竟任何人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   吴婆子起了心思,试探道:“小娘子手艺好,不若你给郎君做碗长寿面送去?”   林秋曼犹豫道:“万一他打我怎么办?”   吴婆子忙摆手道:“小娘子只管放心,郎君从不打女人,就算有时候我们这些下人做错了事,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不是太出格,不会轻易动怒。”   林秋曼很是怀疑,都说他的生辰是忌讳了,她还去触逆鳞,万一李珣不顺心把面碗扣她头上,那就尴尬了。   莲心巴不得自家小娘子能得晋王青睐,蠢蠢欲动道:“小娘子试试吧,咱们这么多人在场,他再苛刻,应该都会给你留几分颜面的。”   林秋曼啐道:“你什么时候见他给我留颜面了?”   莲心:“……”   几人正窃窃私语,忽见李珣从书房走了出来,皱眉问:“怎没人进来给我伺候茶?”   所有人面色一僵,倒把这茬给忘了,吴婆子忙道:“看老奴这记性,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就去给郎君取来。”   林秋曼忍不住道:“茶提神醒脑,殿下晚上吃茶,会睡不着吧?”   李珣耐着性子,“花灯节,你们这些女郎最喜爱的活动,京中治安尤为重要,那天晚上不能出半点差错。”   林秋曼恍然大悟,京中治安有京兆府维护,没想他这般放在心上,竟然会亲力亲为。   “殿下这般为京中百姓操劳,奴实在敬佩,眼下看来您是打算熬夜了,这次奴犯事多亏殿下相救,奴很是感激,不若做些宵夜以表谢意?”   李珣垂眸睇她,似笑非笑,“你要做什么宵夜?长寿面?”   林秋曼:“……”   老陈紧张地垂下头。   李珣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林秋曼,“林二娘,一个人作死也是有限度的。”   林秋曼:“难道殿下会为了一碗面杀奴的头?”   李珣冷冷道:“你可以试试看。”   林秋曼立马问:“陈管事,你家有面吗?”   老陈犹豫了阵儿,才点头,“备得有。”   林秋曼笑盈盈道:“最近奴手头紧,穷得很,过来讨点宵夜吃,可行?”   老陈:“……”   林秋曼无耻道:“晋王府家大业大,不会连这点东西都施舍不得吧?”又道,“还是晋王府规定今天不准吃面?”   李珣:“……”   林秋曼露出一副“我专治不服”的表情看他。   李珣憋了憋,想说什么,终究忍下了。   吴婆子送来茶汤,李珣接过,自顾回了书房,林秋曼道:“去庖厨看看。”   做长寿面是有讲究的,一根到底。   林秋曼并没有亲自动手,是吴婆子做的。   他们早就备上了,只是不敢送上去,怕惹自家主子不快。   有林秋曼来撑头,吴婆子高兴道:“还是小娘子有办法。”   林秋曼闻着小火炉上浓郁的香味,是由老母鸡清炖的,汤色很是鲜亮,她垂涎道:“吴妈妈多做些,我胃口好,要吃好大一碗的。”又道,“莲心也贪吃。”   吴婆子笑道:“好好好,都有,都有!”   莲心在一旁看柴火,吴婆子道:“小娘子人缘好,不端架子,讨人喜欢。”顿了顿,“咱们郎君在外头严肃,在宅院里却温和宽容,小娘子不用惧怕。”   林秋曼好奇道:“我倒是极少在王府里见到年轻女婢。”   吴婆子:“王府里的家奴都是曾跟着郎君上过战场的将士亲眷,有些不幸丧生,家中老幼无人照料,全仰仗郎君扶持,日子这才过得顺遂。”   林秋曼“哦”了一声。   吴婆子继续道:“咱们郎君生得俊,不少小娘子都惦记着,他洁身自好,王府里容不得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第82章 继续糖糖   林秋曼点评道:“治下挺严。”   做好长寿面,第一碗自然是要给李珣送去的。   林秋曼亲自端到书房放到案桌上,他懒得瞧她,注意力在巡防图纸上。   林秋曼露出老奶奶看大孙子的表情,语重心长道:“方才吴妈妈说殿下待她们极好,她已经有好些年没做长寿面了,今天特别高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李珣原本是不想理她的,听到她说吴嬷嬷高兴,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沉默了许久,才问:“你知道我为何不愿过生辰吗?”   林秋曼回答:“知道。”顿了顿,“不过奴对生辰倒有另一番见解。”   李珣看着她不说话。   林秋曼自顾道:“对于女郎来说,产子相当于进一趟鬼门关,是实实在在的母难日。而对于新生儿来说,却是一场生命旅途。每个人的生命原本不分贵贱,因为投生到不同的家境里,所以身份也不一样了。总归来说,谁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也无法阻止自己出生。”   李珣驳斥:“歪理。”   林秋曼慎言道:“殿下说什么都对,您出身贵族,身上流的是皇室血脉,奴虽听得一些传闻,却不敢妄议,这是大不敬,会砍头。”   李珣讥讽道:“你也知道妄议会砍头。”   林秋曼:“不过吴妈妈是真的高兴啊,奴不清楚她跟殿下的关系,但看她那样子,是真心关切殿下的,像家人那样,眼里全是心疼。”   许是被他的话触动,李珣隔了半晌才道:“她是宫婢。”   林秋曼脑子转得快,“昭妃娘娘身边的宫婢?”   没等李珣回答,她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赞道:“宫里头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奴先前还想着王府就是不一样,连婆子都这般有气度,言谈举止很有礼节,叫人惭愧。”   “你无视礼教,狠该学学。”   “奴又不入高门大户,学这些做什么?”   李珣被噎了噎,默默无语。   林秋曼努力推荐那碗长寿面,“殿下要不要试试,吴嬷嬷说她最擅长做面食。”   这话倒是不假,他自小就吃吴嬷嬷做的长寿面长大。   自从昭妃去世后,心里头仅有的亲情断了,整个人好似浮萍一般没了根。   到底是陪着自己走过来的老人,情分还是有的。   他的视线落到那碗面上,“你来试食。”   林秋曼拿汤匙舀了一勺来尝,眼睛登时亮了。   李珣:“稠了,换一碗。”   林秋曼应了一声,屁颠屁颠的去换。   这回送进来的是吴嬷嬷,她似乎有些激动,局促道:“郎君已经有好些年没吃老奴做的长寿面了。”   李珣尝了一口,似有些感怀,“手艺还是跟以前一样。”   吴嬷嬷的眼眶有些湿润,“老奴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珣拿起汤匙,“您说。”   吴嬷嬷小心翼翼道:“郎君打小就不容易,虽然金尊玉贵,日子却过得苦。以前昭妃娘娘对郎君甚为严厉严苛,到底也是为了郎君能有好前程。遗憾娘娘福薄,郎君未能尽孝她便去了。这些年郎君尤为劳心劳力,老奴知道郎君心里头苦,只是从前的一些事情,能忘了便忘了吧,人总得往前走,往前看。”   李珣“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吴嬷嬷:“老奴今天的话多了些,还请郎君莫要怪罪。”   李珣平和道:“您自然是为我好。”   吴嬷嬷又得寸进尺,“二娘倒是个挺好的娘子,有一副热心肠,又识大体。”   李珣抬头看她,用买卖物件的语气道:“您若喜欢,我便把她弄进府来讨您欢心。”   吴嬷嬷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般好的娘子,就应当让人捧在手心里仔细护着。郎君若没那个心思,便别强人所难,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折磨了他人,也折磨了自己。”   李珣没有吭声。   吴嬷嬷笑呵呵道:“郎君慢着点用,吃完了还有。”   “您不用管我,自己也去用些吧。”   “哎,好。”   待吴嬷嬷离去后,李珣默默地喝汤,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看中了一只瓜,管它甜不甜,先扭下来再说。   正厅里的那只“瓜”接连吃了两碗,面条劲道弹牙,汤浓鲜香,对吴嬷嬷的手艺交口称赞。   吴嬷嬷被哄高兴了,问她还要不要,莲心忙道:“小娘子足够了,主母说了,女郎家苗条些才好看,养得滚圆好些衣裳都不能穿了。”   林秋曼被唬住了,“那还是算了吧,书房里那位还可以送些去。”   吴嬷嬷:“郎君打小就节制,不会再用了。”停顿片刻,自言自语道,“万事节制也不好。”   老陈也道:“太讲规矩,束缚了。”   林秋曼却道:“讲规矩好,我这不讲规矩的我阿娘可头疼了。”   两人被这话逗笑了。   莲心提醒道:“夜深了,小娘子该回了。”   林秋曼起身跟他们告辞。   老陈去书房打了声招呼,李珣头也不抬,“把她送过去。”顿了顿,“明儿把王府里的那些节礼扔到朱家院,让她涨涨世面。”   老陈笑着应了。   次日上午,林秋曼在睡梦中被莲心吵醒,她叽叽喳喳道:“小娘子赶紧醒醒,王府送了好多东西来,全是金贵货!”   林秋曼:“???”   莲心两眼发光,“那家奴带了话,殿下说让小娘子涨涨世面。”   林秋曼:“……”   东西实在太多,待她梳洗妥当出去观望时还在往院子里搬。   有西域传过来的葡萄美酒,还有从沿海地带进贡来的海货,岭南那边送来的鲜果,品种繁杂看得人眼花缭乱。   莲心瞧得眼睛都直了,林秋曼却无比淡定,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淘宝的魅力。   不过这毕竟是古代,时鲜运输到底不比现代物流,很多东西都是平日里不常见的,极其难得。   朱家院的仆人们笑得合不拢嘴,这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会有口福了。   林秋曼笑着打趣送东西来的仆人,“王府是不是都被你们给搬空了?”   那家奴头疼道:“还有半仓呢,每到逢年过节京中大户和宫里头都会送礼过来,我家郎君从不受钱银,他们便送了这些玩意儿以表心意。若说不收,好像又过不去,收了吧,东西太多。府里人人都有,严禁倒卖,浪费了又可惜,便支使了出来。”   林秋曼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我也好想有这种烦恼!   待王府家奴们离去后,她立马给柳四娘和林府挑了不少时鲜送过去,接下来便琢磨着怎么吃这些鲜货。   按照现代习俗,中秋吃月饼。   林秋曼特意画图纸命仆人去定制做月饼的模子,并用那些食材豪气地做了十二种口味的月饼,咸口的,甜口的,还有水果馅儿,五花八门。   这两日李珣都宿在王府,老陈说朱家院那边送了不少小饼来,问他要不要尝尝。   李珣不爱糕饼类食物,压根就没兴趣尝试。   老陈却强烈推荐,劝道:“郎君瞧一眼都行。”   见他这般执着,李珣勉为其难地走到厅里,打开桌上的食盒。   只见盒里的小饼摆放得整整齐齐,表皮上全都印着一溜的陈律。   它们好似士兵那样等待着将领检阅。   李珣失笑。   老陈:“这个林二娘倒是幽默。”   李珣随手拿起一只陈律尝了尝,忍俊不禁道:“给他们分食吧。”   老陈应了一声,把那些食盒撤了下去。   林秋曼刚得了一堆好货,结果没两日华阳府又送了一堆过来。   家奴说大长公主想来蹭饭,吃点重口的,她忙做准备,晚上接待贵人儿。   傍晚华阳府的马车过来,林秋曼在门口接迎。   二人走进院子,那棵参天大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视线倒是开阔不少。   华阳道:“今天心情不好,来找你喝两杯。”   林秋曼笑道:“奴什么酒都备得有。”   用饭的厢房里暖暖的,弥漫着汤锅的香味。   林秋曼特意备了两种,辣的和清汤。   华阳看得食欲大增,仆人伺候她脱下披风,林秋曼道:“辣的这只锅子适合海货,清汤的那只煮菜蔬更好。”   华阳看着琳琅满目的碗碟,愉悦道:“都讨我喜欢。”   林秋曼给她备蘸料。   华阳先尝了一口甜羹,说道:“上回我不是说要替你找好姻缘吗,眼下就有一个,我觉得与你很是匹配。”   林秋曼来了兴致,“长得俊不俊?”   华阳道:“自然是俊的了,我挑人首先就是要长得好看才行。”   林秋曼掩嘴笑了起来。   华阳继续道:“那郎君姓窦,家中排行老七,窦家原本是皇商,只是他另寻了门路,做的是绸缎买卖。”   正说着,突听家奴来报,说晋王来了。   华阳吃了一惊。   林秋曼忙出去接迎。   李珣一身章服,刚走进院子就问:“大长公主来了?”   林秋曼行福身礼,回道:“刚到不久。”见他穿着章服,定然才从政事堂回来,又道,“殿下还没用晚饭吧,奴这里备了不少。”   李珣“嗯”了一身,径自走进厢房。   华阳见到他进来,诧异问:“五郎怎么来了?”   李珣向她行了一礼,回道:“路过。”   华阳:“???”   李珣取下官帽,老陈接过交给仆人放好,他继续道:“瞧见华阳府的马车在这里,所以进来瞧瞧。”顿了顿,“阿姐怎么想着来朱家院了?”   华阳不痛快道:“今天跟宋致远那厮吵了一架,心里头不爽,来找二娘喝两杯。”   林秋曼:“???”   李珣无比头痛,“你俩狗见羊,我实在好奇,当初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华阳翻白眼儿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眼瞎了吧。”   李珣:“……” 第83章 继续   林秋曼重新安排了一张食案放好,两位都是贵人儿,怠慢不得。   莲心取来温水供李珣净手。   华阳看着他问:“我许久都没见你了,近来你都在忙什么呢?”   李珣回道:“八月十五花灯节,城内的巡防尤为重要,最近都在做各条街道的部署。”   华阳“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待食案上的菜品锅子都摆放好后,李珣才坐下。   华阳跟林秋曼的距离靠得近,她偏过头看她道:“花灯节那天咱俩去百花楼逛逛,祈个愿。”   林秋曼:“好啊,不过奴得先把家里人应付了才能去。”   华阳:“无妨,我也要先去应付宫宴。”说完看向李珣,随口问,“五郎去不去?”   她原本只是一句口水话,毕竟女郎家的聚会,他想来是不会参与的,更何况他不喜嘈杂,往年从来不去放花灯。   谁知李珣顺水推舟道:“反正都要参加宫宴,到时候一起出来前往百花楼也行。”   华阳:“???”   似觉得不可思议,夹在筷子上的鱼片滚落进小陶锅中,她又重新去捞,对面的李珣无比淡定。   林秋曼强烈向她推荐猪脑花。   华阳没见过那玩意儿,问道:“猪脑花是什么东西?”   李珣厌恶道:“猪的脑子。”顿了顿,“吃什么补什么。”   华阳:“……”   她困惑地看向林秋曼,发出灵魂拷问:“这也能吃?”   林秋曼点头,“奴最喜爱的东西,跟锅子是绝配。”   华阳兴致勃勃,“我也来试试。”   林秋曼热情的把猪脑花放入她的小陶锅里,提醒道:“要煮许久才能吃。”   对面的李珣默默地瞅着两位女郎,发现她俩还真的是臭味相投。   吃了些菜下肚,莲心取来酒给贵人们倒上。   华阳一时忘了要说什么,问道:“方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林秋曼想了想,“逛百花楼?”   “不是,再往前。”   “窦家七郎?”   “哦,对!窦七郎。”   华阳冲李珣道:“皇商窦家,五郎你知道吧?”   李珣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华阳继续道:“我给二娘说了门亲,就是窦家的七郎,与二娘年纪相仿,人也生得俊,是个实在人,我觉得二人很是般配。”   李珣默默地咀嚼着食物,面前的小陶锅中冒着喷香热气,遮挡了他的面容,叫人看不清情绪。   林秋曼喜欢漂亮男人,好奇道:“大长公主什么时候叫来瞧瞧?”   华阳“啧啧”两声,“你还急了,中秋后就给你们安排上,让你们见上一面,看看合不合意。”   李珣的眉头皱了一下,“男女大防,岂能私会?”   林秋曼反驳道:“奴已经是二嫁,不讲究这个,再说有大长公主在场,算不得私会。”   李珣瞥了她一眼,故意问:“窦七郎不纳妾?”   华阳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回道:“人家说了不纳妾,挺有才情的一个郎君,虽出身商贾,却性情温顺,品格纯良。二娘性子烈,匹配这样的郎君最是合适。”   林秋曼也道:“温顺好,奴就喜欢这样的郎君,相处起来轻松。”   华阳:“正是这个道理,像我跟宋致远就是孽缘,两个都脾气冲,经常吵嚷,吵着吵着就散了。”又道,“你的情况我已经跟那边说过,窦七郎不计较,反而还佩服,可见是欣赏你的。”   林秋曼的眼睛亮了,吃惊问:“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华阳点头,“这样的郎君是极少的,所以我才说他与你般配。”   林秋曼很是激动,她声名狼藉,京中郎君都视她为蛇鼠,无不嫌弃,没想到还真有不在意的。   要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个能完全接纳自己的人实在太难了。   林秋曼说不高兴是假的,她特别害怕往后自己被驯化成当地土著,然后将就习惯,最后放弃自我臣服世俗。   见她抿嘴笑得春心荡漾,李珣面上看不出动静,心里头却吃味。   华阳忽然偏过头看他,问:“五郎你喜欢怎样的女郎?”   李珣还沉浸在不爽的情绪中,压根就没听到她说的话。   华阳似想到了什么,试探问:“你……莫不是不喜欢女郎,喜欢小倌倌?”   李珣:“???”   林秋曼差点咬到舌头,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他一把年纪没娶妻,原来是好的这口!   见二人一言难尽的眼神,李珣又气又好笑,“我喜欢的毕定是有世家背景,知书达理,且有才情,重礼守节的女郎。”说罢看向林秋曼,故意道,“她一定要听话,温顺,乖巧,少给我惹麻烦。”   华阳:“听你这一说,我倒有个人选。”   李珣随口问:“哪家的?”   华阳:“英国公府的裴五娘,挺好的一个小娘子,人长得漂亮,又是嫡出的,性情温和婉约,女红极其出挑。”   李珣仔细搜索记忆,敷衍道:“倒是个不错的小娘子,绣的百鸟朝凤很不一般。”   华阳抿了一口酒,“英国公府的门第与你也配得上。”   李珣自顾往锅子里扔东西,垂眸道:“阿姐还是饶了我吧,我若与英国公府结亲,阿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华阳敏感地闭嘴不语。   李珣淡淡道:“我与皇室关系微妙,还是别为难他们了。”   华阳一时有些尴尬,气氛顿时静默下来,林秋曼忙打圆场道:“大长公主,先前放的猪脑花可以吃了。”   华阳:“……”   林秋曼后知后觉的觉得怪怪的,李珣抿嘴笑道:“阿姐,猪脑子可以吃了。”   林秋曼急忙摆手,“奴不是那个意思!”   李珣故意刁难问:“那是哪个意思?”   林秋曼恨不得把锅子扣到他脑门上,偏偏那家伙笑得肆无忌惮。   华阳拿勺子边捞猪脑花,边问:“你俩是不是混得很熟了?”   两人同时愣住,林秋曼辩解道:“没有没有,殿下高不可攀。”   李珣鄙视道:“我岂会跟这等泼皮有往来。”   华阳半信半疑。   林秋曼提醒道:“小心烫。”   待放得稍冷些,华阳才蘸酱小小地咬了一口,绵软细嫩,很是入味,她诧异道:“还真是不错。”   林秋曼:“鸭血也好吃。”   华阳:“再给我放个脑子进去。”   李珣冷不防问道:“阿姐今日又跟宋致远吵上了?”   提到宋致远,华阳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那个小白脸,见不得老娘左拥右抱,叫人厌烦。”   李珣:“我琢磨着,他兴许也是放不下你的。”   华阳嘲弄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李珣:“……”   似乎一说到宋致远,华阳就毛躁,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见林秋曼没怎么动,说道:“说好的陪我喝酒解闷,你怎么都没喝?”   林秋曼摆手道:“奴不胜酒力。”   华阳不满了,“今儿宋致远让我受了气,他瞧不上我,连你也瞧不起我?”   “大长公主误会了,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陪我喝。”   “奴怕喝醉了撒酒疯,失了体统。”   “自个儿家里怕什么。”   林秋曼怕惹得她不痛快,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两杯。   身边的张氏瞧着心急不已,却又不敢吭声,只是频频偷看晋王。   李珣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开口劝阻。   华阳是极其敏感的,他并不想让他人察觉自己的心思。   林秋曼喝了两杯话也多了起来,发牢骚道:“若下辈子奴还待在这破地方,铁定不做女郎了,活得憋屈!”   华阳:“???”   林秋曼道:“前阵子奴又惹了事,那徐娘子来求助,说她成婚五载无子,婆母天天戳脊梁骨,她受不了了,想和离自请下堂别再拖累夫家。结果她家郎君死活不愿和离,又没法两头讨好,二人吵嚷起来,那郎君一气之下触柱伤着了,奴又进了一趟府衙。”   华阳笑道:“你这都是什么运气。”   说起这个林秋曼心里头就烦,“那黎大郎自己想不开触柱,关我林二娘什么事呀,他没本事调和妻子与母亲之间的矛盾,自己反而以死要挟,连累徐娘子受罪,摊上这样的郎君,你说糟不糟心。”   “糟心!”   “徐娘子无所出,已经自请下堂了,夫家还不放人,非得把她困死在黎家。这世道,女郎委实不易。”   华阳喝了两口闷酒,似有些感慨,“哪个女郎容易啊,谁都不容易。”   林秋曼心里头不痛快,又干掉了一杯。   李珣皱眉道:“你俩少喝些。”   二人异口同声道:“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李珣:“……”   华阳偏过头看他,微醺道:“五郎,我若是男儿,也不会比你差,就因为我是女儿,当年才被送给老头糟蹋,委实可恨!”   李珣哄道:“阿姐不比男儿差。”   华阳:“我若是男儿,今天必要与你一较高下。”   李珣失笑不语。   林秋曼脸色绯红,醉眼朦胧地望着他道:“殿下,奴其实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珣敛容道:“你吃醉了。”   林秋曼扬手道:“奴没醉,奴清醒得很!奴就想不明白了,倘若那天黎大郎触柱,奴是个男儿身,衙役还会把奴关进去吗?”   李珣沉默了阵儿,残酷道:“不会。”   林秋曼垂下头,沮丧地倒了一杯,张氏劝道:“小娘子酒量不好,莫要再喝了。”   林秋曼发脾气道:“别烦我!”   张氏不敢惹她不快,她自顾碎碎念叨,“我林二娘上辈子一定是干了缺德事,才会来这里受罪。当初拼死拼活出来自立了门户,好不容易摆脱了作妾的窘境,本以为能顺遂,哪知处处碰壁,动不动就进县衙。我不过就想找份差事讨口饭吃养活自己罢了,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难,这么难!” 第84章 继续名场面   许是真觉得憋屈窝囊,她忽然抹了把泪,沉浸在伤春悲秋的沮丧情绪里借酒浇愁。   见她默默地喝起了闷酒,张氏瞧得心疼又心急。   李珣道:“别理她。”又道,“把她们的锅子撤了,谨防烫着。”   仆人忙把食案上的锅子撤了下去。   华阳单手托腮,看着林秋曼一个劲笑,反反复复问她哭什么。   林秋曼也不说话,只是一边哭一边喝。   二人都已经醉了。   要是在平日里这点酒根本就醉不倒华阳的,不过今天心里头藏了事,醉得也快,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失了头绪。   李珣起身前去看她,说道:“去拿解酒汤来。”   不一会儿解酒汤送进屋,李珣接过手,送到她跟前道:“阿姐你吃醉了,喝碗解酒汤醒醒酒。”   谁知她一手掀翻,那解酒汤洒了一地。   老陈忙拿帕子替李珣擦手。   华阳错把他当成了宋致远,醉眼朦胧地唤了一声“宋郎”,随即拉住他的衣袖斥责道:“宋致远你个狗东西,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嫌我脏嫌我烂,可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我救不了自己……”   冷不防听到这番话,李珣的内心有些触动,耐心道:“阿姐,你吃醉了。”   华阳摇头,许是真的伤了心,哭道:“我救不了自己,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反反复复地说回不去了,神情悲恸,伤心不已。   李珣掰开她的手,她不依,死死地抱住他的腿,泣不成声,“你救救我好不好,宋郎,我不想去和亲,不想被老头子糟蹋,宋郎,你救救我……”   这话刺进李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轻拍她的肩膀,轻声哄道:“阿姐已经回家了,往后再也不会离乡背井受人欺辱,五郎会好好护着阿姐,把宋致远那狗东西揪到你跟前认错。”   华阳的神智仿佛清醒了些,仰头望着他笑,唤道:“五郎。”   李珣应了一声。   她失态地笑了起来,语无伦次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当初宋致远可把我哄得高兴,说要好好宠着我,弥补我以前曾受过的苦,结果我信了,被他骗得惨。”   “……”   “你跟他都是一丘之貉,你们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郭嬷嬷怕她失了体统,忙上前搀扶制止。   李珣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放心她回去,说道:“今晚就歇在这里。”又对张氏道,“你们去安排厢房。”   张氏应了一声,叮嘱莲心道:“好生看着小娘子,她也醉了,别让她生事。”   莲心点头。   华阳一个劲说她没醉,还要拉林秋曼喝两杯,被家奴劝阻了下来,赶紧把她送进房间安顿。   林秋曼则坐在那里看着某个地方笑,她一脸绯红,眼神迟钝,刚刚还哭得伤心,现在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李珣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喊道:“林二娘?”   林秋曼迟疑了许久,视线才逐渐聚焦到他的脸上,咧嘴笑得开怀。   李珣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弯腰问道:“你笑什么呢?”   林秋曼:“郎君生得好俊呀。”   李珣:“……”   林秋曼伸手,露出诡异的表情,起身道:“让我摸摸……”   李珣避开,林秋曼站不稳朝他扑了去,怕她摔倒在地,他又连忙扶住。   那厮撞到他身上,无耻地搂住了他的腰,又重复先前的话,痴傻道:“郎君生得……好俊呀,让我摸摸……”   莲心赶忙上前拽她,恐慌道:“小娘子吃醉了!”   林秋曼用力甩开她的手,死死地拽住李珣的衣裳,醉言醉语道:“郎君生得好俊呀,让我摸摸。”   李珣推开她,那家伙像八爪鱼似的非要黏到他身上,且力气大得惊人。   莲心又来拖她,她死活不依,两只手都环住了李珣的腰身,并语无伦次道:“郎君陪陪我,我有好多钱,好多钱,全部都可以给你,不白嫖……我有好多钱保证……”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惊住了。   莲心哆嗦地跪到地上,哭丧道:“小娘子吃醉酒了,请殿下勿要跟她一般见识!”   李珣仿佛也没料到林秋曼会说出这般不成体统的话来,脸色铁青地捏住她的脸,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林秋曼已经完全失了分寸体统,吐字不清道:“郎君生得俊,我有很多钱,郎君陪陪我……”   莲心快哭了,心急如焚道:“小娘子!”   老陈怕事情没法收场,也打圆场道:“郎君,林二娘吃醉了,且饶她这一回罢。”   李珣显然被气得不轻,愠恼道:“我倒要瞧瞧她还能吐出什么混账话来!”又道,“你们都下去。”   老陈无奈,朝闲杂人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李珣不耐烦推开林秋曼,她却不松手,只是一个劲说她有很多钱。   莲心顾不得这么多,和老陈上前合力把她拉开。   李珣总算得以脱身,指着她道:“林二娘你好大的狗胆!”   林秋曼毫无羞耻心,像中了邪似的不断重复,“我有好多钱,郎君陪我一晚,不白嫖的,我有好多钱,好多钱……好多钱啊……”   莲心气得跺脚,忙捂住她的破嘴,恨不得打她一顿。   老陈也没脸听下去了,李珣被气得够呛,很想扒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废料。   也在这时,厢房里的华阳又闹腾了起来,李珣赶紧过去瞧。   他耐着性子把她安抚下来后,结果一出来就见林秋曼神叨叨地捧着一把金银首饰,直勾勾地看着他,连站都站不稳。   “我有好多钱。”   李珣:“……”   一旁的莲心露出痛苦的表情,小声道:“小娘子疯了……奴婢劝不住。”   李珣头大如斗,“她平日里也这样?”   莲心摇头,心虚道:“平日里可正经了,这是头一回见她撒酒疯。”   李珣不想再见她失态的样子,板着脸出去了。   偏偏林秋曼不放他走,非要说她有很多钱。   李珣猛地顿住身形,一把捏住她的脸,咬牙切齿道:“我李珣的身价很贵的,你这点钱不够!”   林秋曼:“???”   李珣气恼地甩袖而去。   老陈憋着笑,无奈道:“天色不早了,快把小娘子扶下去歇着,我们先回了。”   两个醉酒的女郎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下来。   第二日华阳迷迷糊糊地清醒,头似要炸裂般难以忍受,她皱着眉头打量床榻,陌生的房间令她短暂的困惑。   不一会儿郭嬷嬷端着热水进来,忙上前道:“主子醒了?”   华阳吃力地坐起身,断片的记忆碎片渐渐整合,喉咙干涩问:“这是……朱家院?”   郭嬷嬷:“昨晚主子和林二娘吃醉酒,歇在了这里。”   华阳“哦”了一声,郭嬷嬷倒水给她喝,她润了润喉咙,试图回忆昨晚的情形,却怎么都想不起了。   见郭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皱眉道:“你有话直说。”   郭嬷嬷有些尴尬,“往后主子还是少吃些酒,昨晚您喝醉了,在晋王殿下跟前失了仪态,把他当成了宋御史……”   华阳的手抖了抖,差点把杯子打翻在床上,她紧张问:“我有说什么吗?”   郭嬷嬷:“您在他跟前指责宋御史,哭得伤心,幸亏老奴及时制止了,不至于太过出格。不过林二娘就彻底失了仪,她怕是都没脸见人了。”   华阳:“???”   郭嬷嬷羞于启齿道:“林二娘醉酒不成体统,捧着一把金银首饰说要嫖殿下,可把晋王气得不轻。”   此话一出,华阳被活活呛着了。   郭嬷嬷赶紧轻拍背脊顺气,她不可思议道:“林二娘当真这般?”   郭嬷嬷点头。   华阳尴尬不已,“倒是我的不是,心情不好连累了她,早知她醉酒会是这般模样,就不该逼她喝酒的。”   郭嬷嬷:“这会儿林二娘还躺着呢,不知醒来又是什么心情。”   华阳不好意思道:“回了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省得两人尴尬。”   当林秋曼清醒过来时已到巳时,她躺在床上痛苦地嗷嗷直叫。   张氏懊恼道:“小娘子就是不长记性,该!”   莲心拿水来喂她,她狠灌了几口,一个劲叫喊头痛。   张氏打击她道:“现在喊头痛还早着呢,昨晚你闯了大祸,看你怎么想法子收场!”   林秋曼:“???”   莲心当即把昨晚她醉酒干的事情说了出来,震得林秋曼魂飞魄散,脱口道:“不可能!我这是被鬼上身了!”   莲心急得跺脚。   林秋曼问:“大长公主呢?”   张氏:“已经走了。”   林秋曼浑浑噩噩地望着她们,难以置信道:“我林二娘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色胆包天去嫖晋王啊!”   莲心鄙视道:“小娘子搂着人家的腰不松手,跟八爪鱼似的非要贴上去,奴婢和陈管事扒拉了半天才把你扒下来了。”   林秋曼:“……”   莲心:“你一个劲说你有很多钱,让晋王陪你一晚,不白嫖,还说什么郎君生得好俊啊,让我摸摸……”   林秋曼痛苦地把自己的脸捂住。   莲心继续道:“这还不算,后来小娘子非要去把首饰翻找出来,捧到晋王跟前说你有很多钱。”顿了顿,“后来晋王实在气坏了,说他身价贵,你这点钱还不够。”   说这话时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林秋曼只想原地死亡。   张氏指责道:“小娘子从未这般失过体统,这回实在不像话,一个女郎家,也太羞人了,要是让主母知道,不好生训你一顿!”   林秋曼无比绝望,哭丧道:“我这是被鬼上身了啊,你们难道没有发觉吗?”又道,“赶紧去给我找个神婆进院子跳跳大神驱邪,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二人:“……” 第85章 为什么总要写内容提要呢   张氏啐道:“发酒疯就是发酒疯,还赖到鬼神身上了。”   林秋曼理直气壮驳斥,“张妈妈别说废话,赶紧派人去给我找神婆来,我就是被鬼上身了!”又道,“这般丢人之事,总得找个理由搪塞,要不然你让我一个女郎家怎么有脸活!”   张氏哭笑不得,“现在知道急了!”   林秋曼不耐烦地催促她快些去,毛躁道:“你就别挤兑我了,我嫖谁也不敢嫖晋王啊,那是会掉脑袋的。”   张氏骂道:“还说!”   林秋曼窝囊地闭嘴。   莲心伺候她沐浴梳洗,一身酒气委实难闻。   泡澡时,林秋曼吩咐道:“床上的被褥也换了吧,不好闻。”   莲心隔着屏风打趣道:“昨晚上你还醉醺醺去搂人家的腰呢。”顿了顿,探头问,“小娘子,晋王的腰搂起来怎么样呀?”   林秋曼啐骂道:“你还打趣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莲心掩嘴笑,“是你自己非得扒着人家不放的,还双手去抱,奴婢和陈管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扒拉下来。”   林秋曼露出“人设崩了”的痛苦表情。   莲心继续调侃她,“奴婢劝都劝不住,你非要去翻箱倒柜把首饰找出来,一个劲说你有很多钱,非得去缠晋王。他当时真被你气坏了,后来经不起你纠缠,才说了他的身价很贵,你的钱不够的话来,陈管事当时忍俊不禁……”   林秋曼不满道:“你那时候怎么不一棒敲晕我?”   莲心回嘴,“奴婢可不敢,有晋王在场,他遣退闲杂人,说倒要听听你还能说什么混账话来。”   似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暗搓搓问:“小娘子不会真把晋王给惦记上了吧?”   林秋曼差点被口水呛着,“你这乌鸦嘴别乱说话,我平日里就过过嘴瘾,晋王那尊大佛,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不要命才敢惦记他。”   听她语气正经,莲心也规矩起来,“奴婢不乱说了。”   林秋曼:“切记慎言。”   下午神婆孙娘子被请进朱家院,听说还小有名气。   林秋曼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结果那孙娘子仔细把她打量了一番,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见她表情怪异,张氏的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试探问:“孙娘子,难不成我家小娘子真被鬼上身了?”   林秋曼翻了个小白眼儿。   孙娘子右眼重瞳,盯着她严肃道:“没想到这位小娘子竟然是双魂体。”   听到双魂体,林秋曼心中震了一下,感到不可思议,她故作困惑问:“什么是双魂体?”   孙娘子围着她转了一圈,“就是一体双魄。”   面对她审视的眼神,林秋曼的心里头破天荒地感到心虚,心想这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张氏失措道:“难道昨晚上真有鬼来上身?”   孙娘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仔细观察她道:“小娘子倒是个是富贵命,前半生坎坷,后半生顺遂,日后啊,是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   这话令张氏高兴不已,忙问:“孙娘子可别唬我们!”   孙娘子一本正经道:“我唬你作甚,你家小娘子命中带煞,有一道生死坎,跨过去了才有那泼天的富贵,眼下看来是稳了的。”   听她这一说,张氏笑得合不拢嘴。   当初小娘子投湖被救了起来,那不就是生死坎吗!   林秋曼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她林二娘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她投过湖,跟韩三郎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坎坷的。   不想再费口舌,她催促道:“我昨晚被鬼上身了,干了些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事,孙娘子您赶紧给我驱驱邪。”   孙娘子也不马虎,当即在厢房里布置了一番,用灰粉在地上画了一个看不懂的图,随后把椅子放到中间,图上各点燃香烛,烧了些纸,一切备好了才叫林秋曼坐到椅子上。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之后她在厢房里围着林秋曼唱唱跳跳了一刻钟左右,法事才做完了。   林秋曼自然感受不到驱邪的效果,知道是骗钱的玩意儿,纯粹是做给隔壁院儿看的,好给自己讨回点颜面。   这不,当李珣得知她请神婆来朱家院驱邪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老陈还是挺敬鬼神的,嗫嚅道:“那晚林二娘的行为举止确实很怪异,莫不是真被邪祟上了身?”   李珣从不信这些,却也没有吭声。   他一点都不想去回忆那晚林二娘失态的经历,人设完全崩了,简直糟糕透顶!   到了八月十五那天,林秋曼回林府过节。   周氏高兴不已,拉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说道:“你这小日子倒是过得滋润,前些日送了这么多金贵货过来,可把湘儿他们高兴坏了。”   林秋曼笑道:“我那还有不少,他们喜欢吃什么,明日再送些过来。”   周氏:“你这做姑母的倒是疼侄子侄女们。”又道,“晚上就宿在这儿吧,陪我说说话。”   林秋曼:“那可不巧,我与大长公主约好了,要去百花楼放花灯祈福的,她晚上参加完宫宴就去。”   “长出息了!”   “大长公主还给我说了门亲事,节后就见见,看合不合意。”   周氏的眼睛登时亮了,“可是当真?”   林秋曼冲她眨了眨眼,“自然是真的了,是皇商背景,据她说顶好的一个郎君,生得俊,知晓我的情况,却丝毫不嫌弃。”   周氏喜笑颜开,“那挺好的,若是双方合意了,就把这事定下来,也省得我操心。”   她们身边的张氏却道:“小娘子急不得,婚姻大事理应谨慎些为好。”又道,“不瞒娘子,前两日有人说小娘子是富贵命,往后等着她的是那泼天的富贵,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人,商贾之家怎可匹配。”   听了这番话,周氏诧异问:“当真有人这样说?”   张氏激动道:“是真的,那人说小娘子前半生坎坷,有道生死坎,只要跨过去就稳了。老奴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样,之前在韩家和投湖不就是生死坎吗。”   林秋曼调侃道:“大白天的,张妈妈尽妄言,京中谁人不知我林二娘的过往呀,还飞上枝头做凤凰,哪来的枝头给我栖身,你去给我找找?”   这回周氏倒是现实些了,“我自然巴不得二娘能飞上枝头的,只是经过了韩家,还是莫要妄想了。不过婚姻大事确实应该谨慎,头一回栽了跟斗,第二次怎么都得仔细看好了。”   林秋曼:“是这个理儿。”   晚上一家子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尽管林秋曼才来时闹得天翻地覆,如今时过境迁,曾经犯的龌龊揭过不提,倒也能和睦相处。   林文德亲自给大家斟酒,说道:“今晚没有禁宵令,晚些出去看看花灯,二娘要一同去吗?”   周氏笑着调侃道:“人家可是大忙人,约了大长公主逛百花楼呢。”   林文德“啧啧”两声,“二娘实在了不得,我这做大哥的敬你一杯。”   林秋曼忙摆手道:“我不是不给大哥颜面,实在是不敢再喝了,前两日在大长公主跟前吃醉酒失了态,委实难堪。”   林文德:“一滴都不沾?”   林秋曼态度坚决摆手,徐美慧道:“大长公主毕竟是矜贵人,二娘不喝也好,身上带了酒气,省得出了糗。”   林文德也不劝。   徐美慧道:“阿娘也同我们去逛逛花灯吧,难得出去走走。”   周氏:“你们自个儿去吧,我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再说夜里冷,你们出去时得多穿些衣裳,勿要受了凉。”   林秋曼:“待到明年的中秋说不准阿姐一家人也能过来了,到时候聚在一起,那才叫热闹!”   周氏:“我可盼着呢!”   与此同时,宫里头一派祥和。   皇室宗亲全都聚在朝阳殿里,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肉香。   李珣坐于食案后观赏宫廷舞蹈,他一袭月白交领大袖衫,外罩对襟暗红氅衣。   那氅衣出自江南织造,团云暗纹,袖口和领口皆由金丝滚边,做工极其考究。   最上方的太皇太后经过了调理医治,身子虽不如从前,最基本的活动还是没问题的。   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下方的李珣,那张丰姿秀逸的脸不由得令她想起了那个掖庭罪女。   武帝的八位子女中,唯独李珣的样貌是最出挑的。   当年他的生母被她以“以色惑君”的罪名赐死,那个女人她见过,生得极其精致柔弱。   明明是一个罪女,却妄想着以色为武器攀高枝,还想着母凭子贵,简直是个笑话。   可那般肮脏低贱的女人生出来的子嗣却是块美玉,经过昭妃日复一日打磨,亮眼得让人心生嫉妒。   太皇太后心里头到底有几分不甘,如今唯一能慰藉她的便是华阳,她看向她道:“今晚你就别回去了,陪阿娘说说话。”   华阳回道:“明晚儿再进宫陪阿娘吧,稍后儿想去放花灯,给阿娘祈福。”   太皇太后皱眉,“今晚全城百姓都出来了,鱼龙混杂的,你可要小心些。”   李珣说道:“阿娘尽管放心,儿会陪阿姐一同去。”   太皇太后瞥了二人一眼,闭嘴不语。   皇帝看向李珣道:“五皇叔,朕敬你一杯。”   李珣端起酒樽,华阳怕他们灌酒,揶揄道:“陛下,你可莫要把晋王给灌醉了,他还要护我去放花灯呢。”   皇帝笑了起来,李珣也笑了,华阳冲他眨了眨眼。   不一会儿宫人来请,让贵人们去看烟火。   华阳和皇帝搀扶太皇太后到外头,众人跟在身后。   到了观赏烟火的地方,宫人齐齐点燃,那烟火一飞冲天,炸裂开来,如星似雨,绚烂到极致。   众人指着夜空中的美景惊赞。   李珣背着手仰望,五彩斑斓映照到他的脸上,周边明明热闹非凡,他却格格不入,眼里甚至生出几分寂寥。 第86章 还在继续?   记得小时候,也是在这个位置上,每年的中秋和元宵皇室都会在这里看烟火。   当时昭妃总会牵着他的手把他护到身侧,但凡出了她的宫殿,她总会格外紧张,生怕他会闯出祸事来,无法收场。   她是他与皇室唯一的羁绊,也是他唯一的根。   而今时过境迁,他仍旧站在这里,可是昭妃却已亡故。   他唯一的牵挂没了,对皇室仅有的那点残念也消失殆尽。   遥想最苦的那几年他日日盼着出人头地回京回到宫里头守在昭妃身边尽孝,可等到他真正回来时,她却早就病逝了。   自此以后,李珣总觉得自己像浮萍一样,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一点都不踏实。   吴嬷嬷总是劝他往前看,不要回头。   可是有些事情,有些屈辱伤痛终究刻在了骨子里,血液里,痛彻心扉。   它们化脓,溃烂,一点点把他的心肠腐蚀,早就面目全非。   众人赏完烟花,又聚了两刻钟左右,华阳就坐不住了,同李珣撤场出了宫。   百花楼的花灯是整个汴阳城里最好看的,华阳是贵人,早就提前订了包厢,并且还是最好的位置。   这里自然也会吸引世家贵女公子们聚集。   另一边的林秋曼穿了一身蓝色翻领胡服,头发用玉簪束起,腰束革带,脚蹬皮靴,乘坐马车前往百花楼。   这还是她穿过来第一次晚上出门。   周边嘈杂,她掀开帘子张望,街道两旁和头顶上均挂满了灯笼,亮堂堂的形同白昼。   现在出来的人还不是太多,马车倒也能畅通行走。待到她们抵达官庄街,人群熙攘,马车已经无法通行。   主仆只能下车徒步去百花楼。   街上热闹非凡,男女老少皆扎堆出行。   道路两侧摆满了摊贩,有贩卖糖人的,昆仑奴面具的,香包的,玉兔灯笼的……品种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莲心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林秋曼走马观花似的东张西望,听着周边人声鼎沸,不禁感慨大陈的盛世繁华。   突听一阵炸裂声传来,漫天烟火点亮了夜空,五彩缤纷如火树银花洒落。   众人纷纷仰头观望那烟花,莲心指着夜空道:“小娘子快看!”   随着短促的长啸炸裂声,火光冲天照亮了整座不夜城,璀璨炫目。   那一刻,林秋曼破天荒地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可爱。   它繁荣昌盛,生机勃勃,虽被时代束缚,仍旧让人憧憬未来。   看了会儿烟火,她们继续前行,有时候遇到艺人杂耍也会顿足观望,还有街边贩卖小玩意儿的也会顿身看看。   这样走走停停,抵达百花楼时已经水泄不通。   林秋曼怕莲心走散,大声道:“你拉住我的胳膊,别走散了!”   莲心死死地拽住她的手臂,在人潮里艰难穿梭。   百花楼共计四层高,硕大的花灯在周边环绕,最中央的则是莲花状花灯,它将整个百花楼包围,如众星捧月。   李珣在最顶端的包厢里负手而立,气度如君王般睥睨脚下芸芸众生。   老陈在他身侧道:“郎君这些年的勤勉到底是有用的,您看这繁荣盛世,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李珣不领他的情,“把隔壁大周取入囊中你再拍我马屁。”   老陈颇不好意思地笑笑,“只要郎君在位,取大周是迟早的事。”   李珣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的灯火通明。   他爱极了这样的人声鼎沸,那些繁华好似在告诉他,他还可以爬得更高些。   哪怕爬得更高会愈加孤独。   不一会儿华阳上来,高兴道:“今天可真热闹!”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   华阳望着下面的熙攘人群,感慨道:“五郎你的才干不输当年的父亲,京中能有如今的安定,全靠你劳心劳力。”   李珣斜睨她道:“阿姐慎言,说错话是要杀头的。”   华阳把胸一挺,骄横道:“谁敢杀我的头!”   李珣抱手不语。   莫约过了一刻钟后,林秋曼主仆才成功抵达百花楼。   由奴仆领着前往四楼的途中,她被琳琅满目的花灯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绚烂夺目,一片辉煌。   莲心一个劲说好看,跟老太太进城似的,眼里全是光彩。   到了四楼包厢,郭嬷嬷把她们领了进去。   华阳见她来了,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林秋曼行福身礼,有些小激动道:“一路人山人海,不论男女老少全都跑出来啦,可挤死人了!”   华阳掩嘴笑,说道:“晋王在里头的,去给他见个礼。”   林秋曼有些踌躇,想到那晚失态,心里头尴尬,却又没法回避,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李珣仍旧站在窗边,一袭暗红氅衣宽大华美,衬得人格外金相玉质。   林秋曼温吞吞地走了上前,对他行福身礼道:“见过殿下。”   李珣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旁边的老陈有意为难她,说道:“听说前两日小娘子曾去请神婆驱除邪祟?”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奴不慎招惹了邪祟,特地把孙娘子请来做了场法事。”又道,“她说奴一体双魄,做完法事便能恢复如常了。”   李珣冷飕飕地冒出一句“鬼话连篇”,林秋曼尴尬地垂首不语,他自顾转身望着窗外,她偷偷地瞥了一眼他的背。   “砰”的一声,一束烟花冲上夜空绽放。   林秋曼仰头观望,李珣忽然道:“你过来。”   她老老实实地走上前,站到他身侧。   淡淡的松木香弥漫在鼻息,林秋曼趁他仰头看烟花时,又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他的腰。   这样的便宜居然是喝醉酒才占到的,林秋曼不由得痛心疾首,简直是暴殄天物!   底下的河中忽然传来阵阵琵琶声,画舫上的女郎用婉转轻柔的嗓音唱着《越人歌》。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似低吟,又似哼唱,柔情婉约,叫人情不自禁沉醉。   百花楼里的人们皆被歌声吸引,全都走到栏边围观。   林秋曼听不清歌词,只觉得甚是好听,问道:“那女郎唱的是什么呀?”   李珣抱手回答:“越人歌。”   林秋曼:“有什么含义吗?”   李珣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讲的是越人船夫与王子同舟而渡,越人以结识王子而倾慕,心中喜欢王子而王子却不知。”   林秋曼歪着脑袋道:“越人船夫注定会白倾慕一场。”   李珣勾了勾嘴角,“倒也未必。”   河中画舫里的女郎刚唱完,接着另一艘画舫里响起了一道男音回应她。同样是唱的《越人歌》,声音低沉磁性,很有一番意境。   听到男女对唱,林秋曼笑道:“有意思。”   李珣用余光瞥她,头顶上圆月高挂空中,熠熠生辉。身边站着一个能讨自己欢喜的人,似乎也没辜负这场中秋佳节。   二人站在窗前,望着底下灯火通明,听着耐人寻味的《越人歌》各怀心思。   没过多时,仆人前来通报,说英国公府的几位娘子郎君前来见礼。   李珣没有理会,老陈抬手示意。   六人陆续进来,裴五娘和裴六娘也在其中。   一行人穿得甚是华丽,特别是女郎们,皆是俏丽非凡。   林秋曼大大咧咧地站在李珣身侧,女郎们见到她不禁愣了愣。   众人依次见礼,李珣表情淡淡,甚至有些不耐烦。   裴五娘想说什么,但见老陈做逐客的手势,只能忍了下来。   临走前她暗搓搓地瞥了一眼林二娘,没想林秋曼也在看她,一脸挑衅。   裴五娘皱眉,她偷偷瞟李珣,那男人表情淡漠,一身暗红氅衣,华贵又端方,叫人心生意动。   也在这时,华阳进来道:“林二娘,去放花灯了。”   林秋曼应了一声,跟着她下楼。   河边聚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不过女郎居多。   二人认真地写好祈福语,随后仔细将其塞入花灯中,放到河流里顺水而下。   琳琅满目的花灯载着人们的祈祷飘荡在水中,跟着微风摇摆;河中画舫上女郎们轻声吟唱,悦耳动听;夜空中烟火纷繁,五彩斑斓照亮了整个天空。   好一番歌舞升平的大国风华!   林秋曼感叹道:“我爱极了这片人声鼎沸,仿佛每个人都没有烦恼似的,尽情享乐,尽情放纵。”   华阳:“一年到头才只有那么几天快活,谁不想放纵一回。”   稍后二人上楼,哪曾想才茶盏功夫,楼上的李珣就被世家贵女和郎君们包围了。他们得知他在百花楼,纷纷前来见礼。   李珣端坐在椅子上被众人集体围观,他不由得想起了春日宴的情形,也是这般遭遇。   华阳被那阵仗给吓着了,照这个势头,估计整晚他都没法脱身。   更重要的是李珣树敌太多,倘若被不轨之人当成靶子,那就麻烦了。   这里毕竟不比王府,又鱼龙混杂,难免不出差错。   华阳怕出意外,忙出主意找人穿他的衣裳金蝉脱壳。   李珣早就坐得不耐,把氅衣脱下来扔给家奴,让老陈继续在这里镇场子。   林秋曼原本是想去找裴六娘的,结果被李珣叫住,让她打掩护把他送出去。   林秋曼脱口道:“殿下您的这张脸没法叫奴打掩护啊。”   李珣:“……”   他丢掉了氅衣,里面的月白大袖袍衫更显清贵儒雅,叫人不注意都难。   华阳又去取来几张昆仑奴面具,百花楼里倒有人戴这玩意儿戏耍,不会引起人们特意关注。   戴上面具下楼,底下全都是人潮。   李珣身形敏捷地挤入人群中,林秋曼落在后头,手腕忽然被他抓住,强行拽进人群。   身后传来莲心焦急的喊叫声,跟她走散了。   林秋曼慌乱跟在李珣身后,手腕被他死死拽住,无法挣脱。   殊不知前面的男人在面具下笑了。 第87章 拉手手啦!!!糖糖糖……   李珣拉着她开路,林秋曼连连追问:“殿下要去哪里?”   李珣头也不回道:“唤我五郎。”   林秋曼:“……”   拥挤的人群把他们包围,林秋曼任由他拖着穿行。   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她差点掉队,李珣忙把她的手抓住,提醒道:“靠近些,莫要走散了。”   林秋曼犹豫了片刻,才躲到他背后,心想他都抓她的手了,她不能被白占了便宜,另一只手抓到他的腰上。   人实在太多,根本就顾不得男女大防。   林秋曼缩着头靠在他的背后毫无方向的往前走。   头顶上的灯笼在微风中晃动,光亮跟着摇摆,好似波浪般层层起伏,煞是好看。   巨大的圆月高挂在天空中,它默默地注视着这座热闹非凡的古老城市,给予了它最大的照耀。   林秋曼以前从未跟男子拉过手,李珣算是第一个。他的手温暖,握起来稳定而有力,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以为他整个人都应该是冷冰冰的。   被他拖着往前,林秋曼的心里头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两人太过亲近,好似逃难的情侣般,叫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前面的李珣则一直在笑,他爱极了这副昆仑奴面具,仿佛戴上它就可以无视礼仪廉耻,卸下心房为所欲为。   在人堆里挤了莫约茶盏功夫,他们才从人山人海里冲了出来。   李珣松开手。   林秋曼脸颊绯红,被挤得出了汗,幸而两人都戴着面具,并不知道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故意忽略方才两人的亲密接触,大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呀?”   李珣回应:“瞎逛。”   林秋曼憋了憋,忍不住道:“您莫不是又打算视察民生?”   李珣被这话逗笑了,自顾离去。   她赶紧跟上,听到他嗓音愉悦,“敢问小娘子,可觉得这汴阳城安乐乎?”   林秋曼忙拍马屁道:“回五郎的话,自然安乐了!你看这繁荣盛世,这国泰民安!”   回答得很官方!   李珣背着手,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她只能从他的声音中揣测他的情绪。   二人路过一处杂耍时,林秋曼拉他的衣袖道:“五郎看会儿,反正是瞎逛。”   两人顿身观望。   那杂耍艺人光着膀子,抖动着肥硕的身躯,口吐火焰,很是刺激,围观的众人连声叫好。   林秋曼也跟着大声附和,鼓掌。   李珣双手抱胸,浑身都放松下来,难得享受这份属于平民的安宁。   身旁的林秋曼眼中倒影着兴奋的光芒,像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充满着强烈的探索欲。   看了会儿杂耍,两人又走走停停,林秋曼被糖画吸引。   在她顿足观望时,李珣瞥见旁边摊贩在卖女郎用的发带,他走过去仔细挑了一条,颜色是绛色,价格最贵的。   重新回到她身边,李珣把礼盒递了过去,说道:“上回拿了你的香囊,这算是回礼。”   林秋曼颇觉诧异,偏过头看他,不可思议问:“你竟然带了银子?”   李珣:“……”   两人都戴着面具,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那就像一块遮羞布,遮住了男女大防的礼教,更遮住了身份阶层。   此刻他们仅仅只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相互间不是那么熟络,也不是太陌生,关系是刚刚融洽的样子。   人家既然送了,林秋曼也没有忸怩推拒,落落大方地接过,并向他行拱手礼道:“多谢五郎赠礼。”   李珣也行拱手礼回道:“多谢小娘子受礼。”   林秋曼被逗笑了,问:“奴可以看看吗?”   “可以,一条发带。”   林秋曼打开小礼盒,是正红色,非常大气精致。   “为什么要挑绛色呀?”   李珣理所应当回答:“女郎家就应该用绛色,其他红不够正。”   林秋曼“啧啧”两声,突听头顶炸起烟火,两人仰头观望。   五光十色照亮了整个夜空,那些缤纷色彩映入进李珣的眼里,犹如他阴暗腐败的人生中点亮了一盏微光。   那盏微光曾在昭妃离去时被带走,而今,又悄悄地回来了。   充满烟火气的热闹喧嚣令人着迷,李珣向来不喜嘈杂,总爱一个人独处,今天却意外发现,好像融入市井也不是那么讨厌。   更或许是因为某个人的带动,才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在他沉醉时,林秋曼忽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奴有些饿了,去吃碗馎饦。”   她想吃,他便陪同。   二人寻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路边摊,摊主是老两口,手脚特别麻利。   林秋曼取下昆仑奴面具,坐在矮凳上瞅着老翁揪面片儿,非常娴熟快捷,一看就是行家。她不由得啧啧赞道:“这手法,没几十年的功夫是拿不下来的。”   李珣也取下面具放到桌上。   不一会儿两碗馎饦由老媪端了上来,林秋曼道:“两位老人家看起来年岁不少了,还这般勤劳。”   那老媪性格爽朗,嗓门大,笑眯眯道:“嗐,一辈子苦过来的人,闲不住!”   林秋曼知道皇室有试食的规矩,自顾拿勺子到李珣碗里舀了一块面片。   老媪八卦地瞥了一眼,在她试吃时,说道:“两位郎君娘子真是气度不凡,金童玉女的,看起来恩爱得很呢。”   李珣愣住。   林秋曼被呛了一下,忙摆手道:“老人家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老媪的视线落到她的勺子上。   林秋曼尴尬了,一个女郎家去舀异性碗里的食物吃,如果没有亲密关系,确实挺唐突的。   正当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时,李珣非常自然地拿起筷子,说道:“刚成亲,兴许娘子还不太习惯。”   林秋曼:“???”   老媪露出“我懂了”的表情,“原是新妇,难怪这般恩爱。”   林秋曼默默地拿手遮脸,汗颜得无地自容。   也在这时,隔壁又来了一桌食客,那老媪忙去招待。   林秋曼的耳根子红了,小声嘀咕道:“你怎能占奴的便宜呢?”   李珣微微抬头,理直气壮怼她,“那晚你醉酒挂我身上,不叫占便宜?”   林秋曼窝囊打住,“揭过不提!揭过不提!”   李珣抿嘴笑了起来。   那一刻,林秋曼不禁美人儿的笑眩晕了眼。   往常他总是高不可攀或严谨威仪的样子,而今蜕下那身官威范儿,反而增添出几分实实在在的亲和魅力,不再是那高挂空中的皓月,仿佛每个人都有机会把他抓入怀。   林秋曼居然破天荒地生出几分心猿意马。   “味道还行。”   听到李珣的点评,她回过神儿,有些心虚地回避。   她故意转移注意力去看那对老两口,闲聊道:“老人家,今天这么忙,家里没人来帮衬吗?”   老媪回道:“我儿是个兵蛋子,回不来,他是要守边疆的。家里头的儿媳妇还要照料幼子,便只有我俩了。”   林秋曼肃然起敬,夸道:“护卫疆土守一方百姓,顶好的郎君!”   老媪一脸骄傲,“我儿说了,他要努力挣功名光宗耀祖,那边原本是有军饷寄回来的,可是我们老两口闲不住,干了一辈子的行当,舍不得丢。”   看他们忙忙碌碌,配合得默契,林秋曼不由得被这份市井烟火气的温暖打动,说道:“这日子挺好。”   李珣并不认同,“你受得了粗茶淡饭?”   林秋曼严肃道:“只要能相互扶持倚靠,粗茶淡饭又算得了什么。”   李珣轻哼一声,“天真。”又道,“到底是没吃过苦头的官家娘子,你若像我当年被困在军营里吃灰,我看你还坐得住。”   林秋曼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跟娇养在深宫里的皇子不一样,并不是锦衣玉食一帆风顺,个人经历甚至可以说得上励志,要不然坊间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崇拜他了。   待到碗里的馎饦快吃完时,突听远处传来混乱的惊呼声。   食客们纷纷探头观望,有人丢下铜板去围观。   林秋曼也想去看,却被李珣叫住,皱眉道:“莫要乱跑。”   林秋曼不敢动。   李珣冲附近的人使眼色,随后戴上昆仑奴面具,朝她招手道:“过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走到他身边,这才发现周边很多平民装扮的人似乎是暗卫。她偷偷打量那些人,心想还好她没有动坏心思,要不然铁定会被戳成窟窿。   不一会儿去探情形的人回来了,说死了个人。   林秋曼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匪夷所思道:“当街杀人?!”   李珣问:“巡防呢?”   “已经把现场围了起来。”   李珣当机立断把林秋曼拽走,并道:“现在就送你回林府。”   林秋曼心里头到底有些发慌,毕竟在这么喧闹的大街上出现命案,委实不可思议。   一行人再无闲逛的心情,匆匆撤离。   周边百姓受到命案影响都觉败兴,散了不少。   李珣亲自把林秋曼送到林府门口,看她进去了才离开回王府。   周氏还没睡下,听到她回来了有些吃惊,现在才亥时,回来得挺早。   林秋曼坐到桌旁喝了两杯水解渴,周氏问:“怎回来得这般早?”   林秋曼:“西街发生了一起命案,被吓着了。”   周氏顿时惶惶不安,“你大哥他们还没回来呢。”   林秋曼安抚道:“阿娘莫要担忧,街上这么多人,他们会平安无事的。”   “这也真是晦气,如此好的日子,实在败兴。”   仆人端来热水伺候林秋曼梳洗,周氏瞧见桌上的礼盒,好奇地打开来看。里头的发带很合她的意,问道:“这发带好看,你买的?”   林秋曼随口敷衍。   周氏点评道:“眼光倒是不错,女郎家若是用红,就应该用传统绛色。”   林秋曼好奇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周氏:“自然是有的,女郎家的嫁衣是绛色,绛色代表正宫。”   林秋曼:“……”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第88章 哪个男人比我李珣更眼瞎……   稍后林文德一行人回来了,莲心在路上碰到他们一并回来。   见到林秋曼安然无恙,莲心急道:“小娘子可把奴婢吓坏了,你跟晋王去了哪里,奴婢找了半天!”   所有人都看向林秋曼,周氏不可思议问:“你不是跟大长公主一起放花灯吗,怎么又跟晋王搅合到一起了?”   林秋曼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早就走散了。”   莲心把情况粗粗讲了,众人恍然大悟。   林文德道:“我们听说西街发生了命案才回来的,要不然还会多逗留阵儿。”   林秋曼:“我回来得匆忙,大哥可知道详情?”   林文德:“只听说是当街杀人,死者是男性,被毁了容,很是吓人。”   周氏拍胸口道:“还好你们都没事。”   徐美慧道:“逛了许久都有些乏了,我与大郎先带孩子们回院里,阿娘跟二娘难得聚聚,你们慢慢聊。”   周氏点头。   翌日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昨晚发生的命案,中秋佳节出了这样的恶劣事件是巡防的失职。   李珣把京兆府尹贺倪训斥了一顿,命他亲自查办,务必给出交代。   下午林秋曼回朱家院,暗搓搓期待着华阳给她引荐窦七郎。   莫约傍晚时分,林秋曼正准备用晚饭时,突听家奴来报,说有个女郎来找,浑身湿淋淋的,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看情况不太对劲。   林秋曼颇觉诧异,忙出去探情形。   那女郎半截身子都湿透了,她的身材瘦削,穿着夹袄,脸色青白,嘴唇乌紫,整个人极其狼狈。   林秋曼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担忧问:“这位娘子你没事吧?”   女郎呆呆地望着她,反应迟钝道:“奴去投了湖,可是那水太冷了,奴舍不得家中的阿芫……奴怕她哭,不敢撒手留下她。”   林秋曼吃了一惊,“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想不开去投湖呢?”   女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落泪。   林秋曼冲张氏道:“张妈妈,你且把她领进屋换身衣裳,让她去烤烤火。”   张氏热心肠道:“娘子跟我来,可别受了凉。”   那女郎跪到地上给他们磕了个头,张氏赶忙把她搀扶进屋里换衣裳。   隔了茶盏功夫后,张氏面色难堪地出来了,皱眉道:“那娘子身上没一块好肉,新伤旧伤交替,到处都是青紫,像是常年累月挨打的模样。”   听到此,林秋曼的心里头已经猜到了几分。   女郎姓卫,二十四的年纪,是清河坊人,夫家是铁匠。   许是被冻坏了,她坐在火盆边一个劲儿哆嗦。   莲心送了一碗姜汤给她驱寒,她拘谨地接过,隔了许久才从浑浑噩噩中缓了过来。   林秋曼从厢房出来道:“卫娘子还没用晚饭吧,咱们一块吃?”   卫娘子局促道:“能让二娘接待奴已经很感激了,断不能这般打扰。”   林秋曼看了看天色,“你一个女郎家,从这里回清河坊天都黑透了,只怕已经来不及,不如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   “这……”   “卫娘子不用拘束,方才张妈妈说你身上尽是伤,你既然想明白了不愿寻死,便得找活路走。”   卫娘子被这番话触动,没有吭声。   林秋曼劝道:“饭菜已经备好了,你多少吃几口。”   卫娘子盛情难却道:“二娘是矜贵人,奴断不能坏了规矩。”   林秋曼也不为难她,“那好,你与张妈妈他们一同吃。”   卫娘子感激地道了声谢。   饭后林秋曼同卫娘子单独叙话,她的情绪比先前要稳定得多,这才把她的情况细说了,“奴嫁给刘斌七年,他脾气躁,活活挨了他七年的毒打,就连昨天晚上中秋都没躲得过。”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哽咽道:“可怜女儿阿芫,竟要跟着奴受这样的罪,那刘大郎他就是个畜生,嫌弃阿芫不是男儿,每每醉酒发疯时便六亲不认,不仅打奴,连阿芫都要打。”   林秋曼皱眉,“你婆母可有出面劝过他?”   “不管用的,二老都曾被他打过,他们原本是跟我们一起的,后来受不了他那臭脾气,便分开了单过。”   “你娘家那边呢?”   卫娘子抹泪道:“这些年他们已经调和过好多回了,可是管不了多久刘大郎就会再犯,他又好酒,一旦喝醉了,我们娘俩总少不了一顿打骂。”   林秋曼沉默。   卫娘子:“昨晚他真把奴气坏了,喝醉酒竟然把阿芫打断了腿。奴当时恨极,拿了砍刀与他拼命。阿芫哭嚎不止,奴舍不下她,却又无奈。今天一时想不开便去寻死,可是怎么都不甘心,阿芫才六岁,奴若死了,她的日子可要怎么活……”   林秋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既然无法调和,为何不报官?”   卫娘子眼泪汪汪,“一来家丑不可外扬,二来官府不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这些年阿娘总是劝奴多忍耐些,奴整整忍了七年,实在忍不下了。”   林秋曼正色道:“你性子太软,倘若一开始刘大郎对你施暴,你便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叫他明白你的底线,或许他还有几分畏惧。如今他都已经把你毒打习惯了,连带你的女儿也跟着受罪。你苦苦忍了七年,一次又一次退缩,都已经走投无路了,却还想着家丑不可外扬,甚至弃了阿芫去寻死。卫娘子,都说为母则刚,你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他刘大郎不成,大不了拼他个鱼死网破!”   卫娘子被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跪到地上道:“奴来朱家院,便是想寻活路,求二娘帮帮奴,奴想活!”   林秋曼起身搀扶她,“你可下定了决心?”   卫娘子点头,“奴这次下定决心了,奴就算死也要把阿芫带出那个狼窝,不再让她受半点伤害!”   林秋曼轻拍她的手,“你若离了刘大郎回了娘家,娘家可容得下你?”   卫娘子果决道:“奴不回娘家!奴带着阿芫靠绣活讨生活,虽然艰苦,但至少能活得像个人样儿。”   “你能接绣活?”   “能接!只要能脱离刘大郎,奴就不怕苦!”   林秋曼瞅着跳跃的烛火陷入了沉思。   卫娘子眼巴巴地望着她,既紧张又振奋道:“奴担心的是这类小事官府是不会管的,故一直没去报官,二娘你真有办法吗?”   林秋曼正色道:“咱们东县明府是一个开明的人,只要你有理,就不怕上公堂。不过十五已过,等到放告得初一了。我先把诉状替你写上,这段时日你先回去,不要漏了嘴,快到月底时再把阿芫接到娘家避避,谨防刘大郎逼急了打人出意外。”   卫娘子激动道:“多谢二娘!”   林秋曼:“你先莫急着谢,在这里歇一晚,明儿仔细考虑清楚,是否要走这条路。毕竟往后全靠你自己讨生活,一个女郎家在这世道靠自己养孩子是极其不易的。”   卫娘子点头。   林秋曼继续道:“倘若你做了决断,就莫要回头,不要像以前那样旁人一劝,你就心软,若再像这般,谁都救不了你。”   卫娘子:“奴这回是彻底寒了心的。”   林秋曼:“你现在情绪不稳,暂且不要做任何决定,好好歇一晚,待明日冷静,自然就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选择了。”   接下来两人又细说了阵儿,稍后张氏把卫娘子带下去歇息,安顿好后,张氏回来说道:“这个卫娘子实在可怜,摊上这样的夫家,简直生不如死。”   林秋曼没有吭声。   倘若家暴发生在现代社会,像卫娘子那样委曲求全,她一定会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经历过黎大郎触柱自己被抓后,她对这个时代的女性更多了几分怜悯。   在封建男权社会,女人在婚姻中犹如衣物般是毫无地位可言的,能不能过得幸福,全靠男方的人品良心。   先前李珣逼她背《陈律》起到了很好的震慑效果,她现在要收敛谨慎得多,吃过几回亏,总是会长记性的。   那卫娘子在这里歇了一宿后,仍旧决定报官。   见她态度坚决,林秋曼慎重道:“你的事情我林二娘接了,既然答应办事,自然会全力以赴,但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你的造化。”   卫娘子:“奴知道这事定有难度,哪怕最后没成,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你也莫要气馁,人活着,总是要有盼头的。”   卫娘子很是感动,给她行大礼跪拜磕头。   林秋曼赶紧把她扶起来,叮嘱道:“回去了且先忍耐几天,不要触怒刘大郎,先保住自己要紧。”   “二娘放心,奴会好好护住自己,只有把自己护好了,才能护女儿阿芫。”   “说得好,你这才叫想明白了!”   待卫娘子告辞离去后,不多时华阳府那边派了家奴过来,给她带了口信,说大长公主约她在后日的巳时到居山斋会面。   一听到居山斋,林秋曼顿时觉得不太吉利,但转念一想,定是窦七郎来京大长公主给她安排上了。   林秋曼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她倒要看看这个窦七郎是何方神圣,竟然不像其他郎君那样轻看她。   殊不知另一边的李珣消息跑得比她还快,在听到华阳在居山斋有安排后,他冷哼一声,不屑道:“一副附庸风雅的文人做派,酸腐。”   老陈试探问:“那后日郎君去还是不去?”   李珣放下手中的竹简,端起案桌上的茶碗,垂眸阴阳怪气道:“窦家明年的采买只怕是不想要了。”   老陈还是那句话,“郎君去还是不去?”   李珣有些受不了他打破砂锅问到底,憋了许久,才吃味道:“我得去亲自瞧瞧到底还有哪个男人比我李珣更眼瞎。”   老陈:“……” 第89章 相亲砸场子   不一会儿家奴来报,说京兆府尹来了。   李珣做了个手势,家奴把贺倪请进书房,他行了一礼,说道:“中秋那晚的命案似乎有点来头。”   李珣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贺倪严肃道:“死者在生前就已经面目全非,没有特别的生理特征,要查出他的具体身份,得从城里的失踪人口查起。”又道,“凶手已经捉到,但没问出什么来便自尽了。”   李珣皱眉,“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凶杀。”   贺倪点头,“卑职也觉得处处透着蹊跷。”顿了顿,提醒道,“为防万一,殿下近些日出行务必谨慎。”   李珣缓缓起身,声音冷得瘆人,“加强城内巡防,怕是又有人坐不住了。”   贺倪与他对视,二人的面色都有些阴沉。   各自沉默了阵儿,李珣才又交代了些事,贺倪领命离去。   待他走后,李珣背着手站到窗前,目光平静地望着外头的满树枯黄。   九月有一场秋猎,但愿宫里头的那位别动歪脑筋,若不然保得了小的,老的就留不住了。   到了去居山斋那天,林秋曼一早就起床,比当初去春日宴要激动得多。   她琢磨着大长公主既然约在了居山斋,想来窦七郎应该是个风雅人,故在着装上尽量往雅致的方向靠。   张氏向她推荐道:“这身雾色衣裳好,主母给小娘子新裁做的,还没穿过,看起来很是大气素雅。”   莲心也道:“小娘子若要雅致,梳圆髻配上回买的那条发带,无需任何配饰便是极好的。”顿了顿,“腰带也系绛色,身上只用二色,落落大方的,不小家子气。”   林秋曼点头认可,美滋滋问:“我画什么妆好呢?”   张氏:“桃花妆最适宜小娘子,显活泼。”   林秋曼端坐到椅子上,“那便圆髻配桃花妆。”   莲心仔细把满头青丝理顺,手指在发丝间娴熟穿梭,张氏在一旁打下手。   费了好一番功夫盘好圆髻,随后她又取来那条绛色发带,熟练地挽了个花样小心翼翼地系到发髻里。   那发带有二指宽,系好垂落下来的长度刚好到半背的样子,两根一长一短,颜色特别正,且非常亮眼。   盘好发髻,张氏替她画桃花妆。   眉毛细长,眼尾点了淡淡的胭脂,两颊上拍了薄薄的一层细粉,额间一朵红梅花钿,娇媚又灵动。   莲心在一旁夸赞道:“小娘子真好看。”   林秋曼也觉得这张脸好看,无法理解道:“你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竟然成了下堂弃妇,老天爷是不是眼瞎了?”   莲心:“……”   张氏干咳一声,“那是因为老天爷等着给小娘子安排更好的郎君匹配,定是我大陈最好的儿郎!”   林秋曼被她的话逗笑了,“张妈妈真会哄人。”   张氏笑着不语,替她画好桃花妆,又服侍她更衣。   现在已到深秋,里头的内衬都是夹了细棉的,穿上交领高腰襦裙,系好腰带,外罩雾色宽袖对襟衫。   别致的多裂叶形团花暗纹把雾色的“轻”压了下去,显得内敛又韵味,莲心问道:“小娘子要用披帛吗?”   林秋曼:“这样就挺好,披帛反而累赘了。”   她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了一番,觉得头上还是缺了点什么,最后从妆奁里取出木梳栉插到发髻中央,再从饰盒里取出一只玉镯戴上。   整理妥当后,张氏送她们出门,并叮嘱二人早些回来。   抵达居山斋,华阳府的家奴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见她们到来,家奴行福身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林秋曼问:“大长公主来多久了?”   家奴答道:“回小娘子的话,已经来好一会儿了。”   在前往环翠阁的途中,家奴频频偷看林秋曼,默默把她跟窦七郎匹配。   莲心察觉到她的眼神,皱眉问:“你频频看什么呢?”   家奴:“小娘子是顶好的,配窦七郎绰绰有余。”   林秋曼好奇问:“你见过窦七郎了?”   “奴婢见过了。”   “生得怎样?”   “很是英俊,温润儒雅,彬彬有礼,说起话来轻言细语的,脾气很好的样子。”   林秋曼的兴致更浓了几分,她就喜欢没脾气的。   三人过了长廊才到环翠阁,家奴把她们领进阁里,里头的下人纷纷行礼。   家奴对莲心道:“你且在这里同她们等着。”   莲心留下了。   家奴又把林秋曼带到里头的包厢门口,说道:“主子,林二娘到了。”   郭嬷嬷从里头把障子门推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秋曼落落大方地走入进去,里头别有洞天。   一弯水渠里游动着几尾锦鲤,活水从竹筒里流出,掉进爬满青苔的石臼里,再溢满进水渠。   院子中央种着一棵古松,那古松低矮,想是被特意造过型,丝毫没有劲拔感。   林秋曼不太喜欢,她还是觉得松就应该挺拔傲然,这才是本性。   沿着细白石子铺的小路走到尽头,才见华阳和窦七郎坐在茅草亭下谈论着什么。   林秋曼上前见礼。   华阳一身雍容贵气,满脸笑容地打量她,说道:“今儿这身打扮好看。”又指着对面道,“这便是窦家七郎了。”   窦七郎起身行拱手礼,林秋曼行福身礼。   华阳道:“坐吧。”   林秋曼跪坐到小案后,郭嬷嬷上前侍奉茶水。   华阳偏过头看她,问:“中秋那晚西街发生了命案,你出去后没被吓着吧?”   林秋曼:“奴回去得早,没听说。”   华阳又看向窦七郎,指着身边的林秋曼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二娘,跟韩三郎闹到公堂上的那个,七郎见了可莫要被吓着。”   窦七郎倒不拘谨,含笑道:“二娘的大名七郎早说听说过了,今日见了,倒不像传闻那般泼辣,顶好的官家娘子。”   华阳:“人不可貌相,能跟忠毅伯府撕破脸闹到公堂上,没几分泼辣性子是干不出来的,就是不知七郎是否招架得住。”   这话把林秋曼逗乐了,掩嘴笑。   对面的窦七郎则很不好意地垂下头,耳尖有些泛红。   正如那家奴所说,窦七郎确实生得俊,身上有股子文人的儒雅温润,眉眼极其清朗,一身浅灰交领衣袍衬得秀美多姿。   林秋曼很满意他的样貌。   华阳冲她眨了眨眼,露出只有女郎才懂的眼神。   林秋曼心神领会,看向窦七郎,故意说道:“中秋节后有一位娘子前来朱家院找奴,当时奴可被她的样子吓坏了。”   华阳好奇问:“是个什么情况?”   对面的窦七郎也抬头看向她。   林秋曼抿茶道:“那女郎的夫家是铁匠,成婚七年,常年挨打,身上没一块好肉。中秋节那天晚上女郎的女儿被丈夫醉酒打断了腿,她一怒之下拿刀与其拼命。想是觉得日子过得实在太苦,第二天女郎想不开投湖,后来又放不下幼子,便湿淋淋地找了来,想求条活路走。”   窦七郎心生同情,问:“那女郎可找过双方的长辈调和?”   林秋曼正色道:“自然是找过的,但都管不了多久又会再犯。”   华阳皱眉道:“狗改不了吃屎,倘若调和管用,就不会找到朱家院来了。”顿了顿,“你管上了?”   林秋曼:“奴管上了,按说这类鸡零狗碎的事府衙是不会受理的,但见那娘子态度坚决,宁愿离了夫家带着女儿单过都不愿再回去,便生了几分同情,想试试把她从狼窝里捞出来。”   窦七郎认真思索了阵儿,客观道:“二娘接手的这事恐怕不易办成。”   林秋曼挑眉不语。   华阳也道:“那女郎只是挨打,不至于丧命,官府是不会管这些家事的,大不了再调和调和。”   窦七郎:“只要男方不和离,女方就休想脱离夫家,更别提带着孩子离开。”   华阳:“女方也可以私逃,不过被抓到了是要坐两年牢的。”   听他们这般分析,林秋曼心里头有点郁闷。   窦七郎叹道:“那女郎实在不易,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三人正讨论得热闹,突听仆人来报,说晋王和宋御史来了。   华阳诧异道:“宋致远也来了?”   仆人点头。   华阳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她垂首沉默了半晌才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李珣和宋致远被请了进来。   林秋曼和窦七郎起身恭候。   李珣一袭雾色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小冠,腰束玉带,全身上下仅有的异色便是腰间的那枚血玉。   瞧见他,林秋曼很想翻白眼,因为二人撞衫了,不但撞衫还撞色。   李珣也没料到两人居然穿了一样的,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林秋曼朝他和宋致远行福身礼,窦七郎行拱手礼。   华阳似笑非笑道:“这城实在太小,哪里都能碰上。”   李珣瞥了一眼宋致远,推锅道:“宋御史在这里与挚友小聚,我瞧见华阳府家奴,故与他过来瞧瞧。”   宋致远朝华阳行礼,华阳偏过头没理他。   仆人又添了两张桌位,李珣无比淡定地坐了下去,故意问:“阿姐平日里是最看不上文人酸腐的,怎么想着来居山斋了?”   华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窦七郎,很想问他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弟弟确实要比一般的郎君养眼。   窦七郎已经算得上出挑了,但跟李珣一对比,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并非是样貌不够,而是气度。   如果说样貌可以伪装,那气度这东西就玄了。   那种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气场是任何人都装不了的,它需要日复一日的文化素养熏陶,和礼仪教条的洗涤,还有强大的自信,才能孕育出鹤立鸡群的光芒。   此刻那尊大佛往这里一坐,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开家长会。 第90章 胸口碎大石的晋王   方才窦七郎还自在,现在不免有几分拘谨。   李珣用余光瞥林秋曼,华阳看向宋致远,挑衅问:“宋御史又来监察我等有没有恣意妄为了吗?”   宋致远恭敬回道:“大长公主言重了,宋某不敢。”   他这态度倒是令华阳讶异,往常一见到她就像吃了火药似的,今天似乎反常得温和,让她不太习惯。   华阳懒得细思,只道:“五郎觉得七郎与二娘般配吗?”   李珣的食指轻轻摩挲血玉,看了一眼窦七郎和林秋曼,答道:“般配。”   林秋曼也对窦七郎满意,觉得两个人私底下应该是有话题聊的。   华阳似想到了什么,冲她道:“下月秋猎,你要不要去凑热闹?”   林秋曼愣了愣,“皇家秋猎?”   华阳点头,“城里困久了出去转转。”   林秋曼有些小激动,“奴也可以去见见世面?”   “你想不想去?”   “自然想了。”   “那我便带你去。”   对面的窦七郎不动声色看她们。   他们一群人都熟识,林秋曼怕他觉得受冷落,冲他笑了笑。   窦七郎微微颔首。   李珣就盯着二人眉来眼去,很想翻白眼。   一旁的宋致远敏感地察觉到了氛围不太对劲,华阳也忍不住看向李珣和林秋曼,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古怪的念头,他俩好像还蛮般配的。   论起外貌,林二娘配窦七郎绰绰有余。但窦七郎太过温和,在气场上是完全压不住林二娘的。   若把她挪到李珣边上,二人的差距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   要是一般的女郎,在李珣跟前难免不瑟缩,林二娘却不同,一般的郎君压不住,拿李珣去压,倒还有那么点味道。   华阳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往日她还没这么觉得,今儿窦七郎来对比,高下立见。   不过这两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凑一起的,李珣自负独断,林二娘野性刚烈,他俩要凑一起,非得把对方绊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华阳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秋曼则还惦记着卫娘子的事情,上回被李珣逼着背《陈律》,为免再闯祸,她试探地说道:“奴最近接了一桩事,方才大长公主和七郎都说这事办不下来,不知宋御史有何高见。”   宋致远:“???”   林秋曼当即把事情粗粗说了。   宋致远沉吟片刻方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事难办,鸡毛蒜皮的,又不至于伤人性命,府衙只怕不会受理。”   林秋曼又看向李珣,“殿下以为呢?”   李珣端起茶碗,“简单。”   林秋曼的眼睛亮了,“殿下可否指条明路?”   李珣哼了一声,没理她。   她用他买给她的发带扮靓来见其他男人,堵得他跟胸口碎大石似的。   平日里没见她这般仔细装扮,今日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李珣忽然觉得自己有毛病,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自个送上来找刺激。   这下心里头添堵又不痛快了,还不能撒气,得憋着,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简直是找罪受。   李珣觉得很不得劲儿,也没什么心思瞎搅合了,说道:“我还有些事,先回了。”   宋致远也想走,却被李珣看了一眼,他又窝囊地缩了回去。   一行人恭送李珣离开,他一出居山斋就对老陈说道:“你得空了走一趟,跟宫里头打声招呼,问窦家明年的采买还要不要了。”   老陈比他还要积极,高兴道:“老奴下午便去。”   大佛走了,环翠阁里的气氛相对要轻松不少。   宋致远似有话要说,犹豫了半晌才道:“我有些话要与大长公主说,可否请二位先回避?”   林秋曼和窦七郎起身行礼离开了茅草亭。   待他们走后,宋致远才走出案桌跪礼道:“往日宋某对大长公主多有不敬,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华阳盯着他没有吭声,今天总觉得他怪怪的,向来尖酸刻薄的人变得温顺起来,她反而不太习惯。   头顶上一直没有声响,宋致远也不敢动。   他被李珣按头请罪,要是没办好,是会被削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窸窸窣窣声传来,华阳走到他跟前蹲下身看他,问:“宋御史这是在向我请罪么?”   宋致远回答道:“宋某在平日里失了分寸,数次冲撞了大长公主,还请大长公主责罚。”   华阳“啧啧”两声,“可是五郎让你来请罪的?”   宋致远沉默。   华阳冷哼一声,“我就说,以你宋致远的脾性,怎么可能会服软。”顿了顿,“我与五郎都是权贵,为何他能让你折腰,我却不能?”   宋致远还是不说话。   华阳生了洗涮的心思,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宋致远规规矩矩地抬起头,华阳认真地打量他的脸。   他比她小三岁,她当初就是看中他的脸才嫁他的,秀雅温煦,骨子里却有股士族威武不屈的傲,真真是长到了她的心尖上。   遗憾的是这样的人浑身都是刺,扎得她满手血。   “我若今日不领情,你又当如何?”   “宋某便长跪不起。”   “那你好好跪着吧。”   “……”   华阳坐回原位,案桌上摆放着瓜果,她自顾吃了起来,一旁的郭嬷嬷看着干着急。   接连吃了两个桔子,她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来,说道:“宋致远,你若陪我一晚,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宋致远猛地抬起头,脸都气绿了。   华阳一本正经道:“我有很多钱的。”   宋致远恨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这话把华阳刺激到了,一掌拍到案桌上,怒目道:“当初我和亲北獠被老头子糟蹋时,是不是也该一头撞死?!”   宋致远的心揪了一下,讷讷无语。   华阳的眼眶红了,指着他道:“你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我,嫌我脏!”   宋致远辩驳道:“我没有!”   华阳质问:“那你为何视我为蛇鼠,屡屡给我难堪?!”   宋致远低头没有吭声。   华阳随手拿起一个桔子狠狠地朝他砸了去,被他敏捷地接住了。   她又端起茶碗想泼他,被郭嬷嬷劝了下来。   她气不过,愤怒道:“你哑巴了,说话啊!”   宋致远犹豫了阵儿,才道:“大长公主金枝玉叶,自当哄着捧着,宋某福薄,承受不起,还请大长公主放宋某一条生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华阳忽然没了折腾他的兴致,目光颓然黯淡下来,意兴阑珊道:“你走吧。”   宋致远起身离去。   华阳扭头望着他走远的背影,眼底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道:“宋致远,谁都可以看不起我华阳,你却没有资格!”   宋致远顿了顿身,终究没有回头。   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外面的林秋曼和窦七郎相谈甚欢,窦七郎见多识广,同她说起了西域趣闻。   他的声音温和,说起话来如涓涓细流,听得林秋曼格外舒心。   比起士族门户来说,商贾之家确实没那么多规矩讲究,相处起来要自在得多。   林秋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往后坚决不进士族,更别提高门大户。   二人正聊得热络,突见宋致远出来,两人赶忙行礼,他微微颔首,没说一言便走了。   窦七郎道:“宋御史的脸色不太好。”   林秋曼:“他与大长公主曾有过一段姻缘,怕是又闹了矛盾,进去看看吧。”   窦七郎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进茅草亭。   华阳已经恢复如常。   林秋曼仗着跟她混得熟,试探问:“宋御史又惹大长公主不痛快了?”   华阳没有吭声。   林秋曼:“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阳看向她,表情有点冷,“你说。”   林秋曼严肃道:“奴干讼棍专为女郎解决烦恼,大长公主的烦恼,其实很好解决。”   这话令华阳生了兴致,看向窦七郎道:“你先出去。”   窦七郎依言回避了。   华阳的脖子伸得老长,眼放绿光,“你有什么邪门歪道尽管说来。”又道,“这辈子老娘在宋致远身上吃了亏怎么都不甘心,非得把他训成一条狗才会善罢甘休。”   林秋曼失笑,“那得看大长公主愿不愿意为了这条忠犬舍了整片森林。”   华阳犹豫了。   林秋曼:“大长公主仔细想想,为何每次宋御史都会找茬,他因何找茬?”   华阳摸下巴陷入了沉思,“他看不惯我私生活混乱。”   “大长公主的私生活与他何干,他凭什么看不惯呀?”   “你说得对,他脑子有病!”   “大长公主再仔细想想,他脑子真的有毛病吗?”   一旁的郭嬷嬷点破道:“只怕是因为放不下公主。”   林秋曼笑道:“姜还是老的辣。”   华阳感到不解,“既然如此,为何每次还与我过不去?”   林秋曼背着手,踱着官步,“人向来都是矛盾的,万事哪能黑白分明呢。”又道,“奴斗胆问一句,当初大长公主与宋御史是怎么和离的?”   华阳有些尴尬道:“最开始我俩关系倒挺好,能相互谦让。只是他性子傲说话刻薄,我脾气也暴躁,一来二去矛盾便出来了。”   “御史台的人你是知道的,一张破嘴杀人诛心最是厉害,他若放起狠话,刀刀见血,我又吵不过。次数多了两人生了嫌隙,有一回我一怒之下给他戴了绿帽子,把他给气坏了。自此以后两人的感情急转直下,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便和离了。”   林秋曼点评道:“这样看来,倒像两只刺猬。”   华阳:“我后来愈发骄纵,荒-淫无度,还不是被他给刺激的。想当年我面对北獠那些蛮夷时都没这么失过分寸,唯独他宋致远,跟个克星似的,轻易就能激得我暴跳如雷,像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 第91章 被二娘教做人的晋王……   林秋曼正色道:“若大长公主想要宋御史回头,便得把府里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散了,让他无劲儿可使。”   华阳半信半疑,“这样他就能做狗了?”   林秋曼摇食指,“哪有这般容易,方才您都说了,他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人,您若想驯服他,就得干出让他折服的事来,进而心甘情愿臣服。”   这话引得华阳兴致浓厚,“你快说说,我能干什么事让他刮目相看。”   林秋曼坐到她身边,出主意道:“咱们女郎家自然没有郎君们的地位优越,但大长公主您不一样啊,您身份尊贵,且有权势,想干什么都可以!”   华阳翻白眼道:“你忽悠谁呢,我还想像五郎那样做摄政王,你说我能行吗?”   林秋曼:“……”   华阳:“赶紧说正经的。”   林秋曼想了想,循循善诱道:“不知道大长公主可还记得当初奴在春日宴上与裴六郎辩论时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   “奴当时举了嫘祖、妇好这些女子典范驳斥裴六郎,其实大长公主也可以效仿她们做出一些成绩出来,声誉不一定就比晋王差。”   华阳垂首沉默。   林秋曼继续道:“咱们把眼光放近一些,就拿那卫娘子来说,遭遇家暴七年,她忍无可忍,想离开夫家带着女儿自己过,那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什么路呢?”   华阳:“一个女郎家带着幼子,自然是无法讨生计的。”   林秋曼目光灼灼,“这条生路,大长公主其实是可以给她的。”   华阳皱眉,“我救济她吗?”   “非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此话怎讲?”   “奴其实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大长公主敢不敢做,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只管说!”   “青楼里有专门的妈妈**女郎们讨郎君欢心赚皮肉钱,那咱们也学那些老鸨,不过授给女郎们的是一技之长,让她们敬重您,爱戴您,以您为荣!”顿了顿,“也可以赚钱。”   听到这番话,华阳两眼放光,“听起来似乎不错的样子。”   林秋曼道:“学堂授人知识,大长公主则授人生路。”又道,“那卫娘子态度坚决,下定决心要带女儿讨生活,能让她有这个想法的就是她会绣活,能接绣工讨生活。倘若所有女郎都有一技之长,都有本事挣钱养家分担生计,除了那些没良心的,家里谁还敢对她们不敬?”   华阳默默地剥桔子,深思道:“是这个道理。”   林秋曼:“大长公主也深知女郎不易,奴当讼棍想替女郎们讨公道,但身份卑微,以至于处处碰壁。您却不一样,您曾为国出力,只要振臂一呼,势必有人拥趸。”   华阳歪着脑袋看她,“我又要如何才能赚钱呢?”   林秋曼:“请师傅授人生计是要钱银的,前来学艺的人自然也要缴纳教资,如果家中实在贫困,便学成接活之后分期付还。”顿了顿,“此乃民生大计,若是顺遂有效了,您还可以找朝廷掏银子支持,打着官方的旗号,正儿八经的干实事,造出来的声誉是不会比晋王差的。”   华阳有一口没一口地吃桔子,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往日我倒是小瞧了你,竟也是个见多识广懂大局的人。”   林秋曼摆手,“大长公主谬赞了,奴只是感慨卫娘子的不易,从中得到了一些启发罢了。”   华阳正色道:“我要回去好好想想,这些年荒唐惯了,从未想过干点正事。”   林秋曼:“只要大长公主有心,定然能成。”   两人又细说了几句这个话题才终止。   这场相亲原本是窦七郎的主角,结果被李珣和宋致远一搅合,草草收场。   林秋曼倒没放在心上,只要窦七郎有心,肯定是会想法子再见面的,她倒不急这一时。   待到八月二十四那天,卫娘子又悄悄地来了一趟朱家院,跟林秋曼说她已经同娘家说了打算与刘大郎对簿公堂的事。   娘家人被她说服了,并愿意暂时接管阿芫,接下来便等林秋曼这边递状纸上公堂。   听了她的做法,林秋曼表示赞许。   前两日家奴曾去清河坊打听过卫娘子家中的情况,确实过得窝囊,街坊邻里都是晓得的。   瞧见她手背上又添了新伤,林秋曼皱眉问:“又挨打了?”   卫娘子满脸无所谓,“奴把阿芫接回娘家照看几日,他不允,便把奴打了一顿,他也打不了多久了。”   不知怎么的,林秋曼隐隐觉得不对劲,试探问:“倘若对簿公堂没能离开夫家,你又当如何?”   卫娘子沉默了阵儿,才道:“娘家人愿意接管阿芫,只要她有了着落,奴便什么都不怕了。”   林秋曼的脸沉了下来,“若官府没有判离,你便要去寻死,是吗?”   卫娘子已经彻底看开了,不答反问:“刘大郎已然不把奴当人看,若奴与他闹了这一场,让他丢了颜面,他还容得下奴吗?”   林秋曼的心里头愈发沉重,“自然容不下的。”   卫娘子平静道:“能做出这番决定,奴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的,为了阿芫,奴愿意拼死一搏,可若事败,那后果奴自然也要承担,与其受刘大郎折辱,奴还不如保住尊严体体面面地走。”   这话把林秋曼的心揪得生疼,忽然意识到她的手上竟拽着一条命。   “我若没打赢官司,你可会怨我?”   卫娘子摇头,“那都是奴的命,怨不得二娘,奴没什么本事,见了明府兴许连话都说不全,二娘你明知事难还愿帮奴,已经是奴莫大的荣幸,奴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林秋曼有些感慨。   卫娘子却是个讲道理的人,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道:“奴家中的四弟在学堂读书,会写几个字,奴特地叫他写了这个,家里人全都签字画押的,不管后续如何,奴的事情都与二娘无关。”   林秋曼接过那纸条,只觉得字字沉重。   卫娘子叮嘱道:“二娘仔细捡好,日后万一生了扯皮事,这便是保你的证据。我阿爹时常说做人要讲道义,二娘已经讲了道义,奴不能忘义。”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被实实在在的感动到了,窝心道:“你的这条命,我是救定了的。”   卫娘子却宽慰她道:“尽人事,听天命。”   林秋曼没有说话。   当天夜里她辗转难眠,心里头始终觉得不踏实,便在第二天下午去了趟晋王府,虚心求教。   李珣从政事堂回来,听到家奴说林二娘在正厅里等候多时,颇觉诧异。他自顾前往书房,朝老陈做了个手势。   不多时林秋曼被带进来,李珣坐在榻上,她毕恭毕敬地行福身礼。   李珣盯着她没有吭声。   林秋曼主动道:“奴心中生了困惑,想来请教殿下,不知殿下可否为奴解答一二?”   李珣还在吃味她昨天见窦七郎的事,不答反问:“我又不是你夫子,凭什么要替你解惑?”   林秋曼严肃道:“前些日殿下逼迫奴背《陈律》,断然是不想奴再惹是生非,可如今奴的手上又沾了一条人命,在事发前想及时止损。”   这话把李珣给气着了,“威胁我?”   林秋曼抬眸看他,直视灵魂,“奴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只是这个吃人的世道不给女郎生路。”   李珣偏着脑袋观察她,嘲弄道:“自己没本事,还怨天尤人了?”   这话林秋曼不爱听,回怼道:“殿下堂堂男儿跟一介女郎较劲儿,算本事吗?”   李珣被踩到死穴,有些生气,起身冷着脸离去,不料衣袖却被林秋曼拽住,唤了一声五郎。   他顿了顿身,扭头问:“你唤我什么?”   林秋曼:“五郎。”   李珣不领情,居高临下俯视她,阴晴不定道:“五郎是你唤的吗?”   林秋曼松开他的衣袖,把放在案桌上的昆仑奴面具戴到脸上,问道:“是不是奴戴上这张面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不知怎么的,看到那张面具,李珣破天荒地感到心虚。   林秋曼步步走近,面具下的那双眼狡猾得像狐狸,她一字一句道:“世人皆知殿下重礼守节,可中秋那天晚上您却失了礼。”   李珣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虽比他矮了不少,气场却不输人,她直勾勾地锁住他的眸子,故意提醒道:“殿下可莫要忘了奴虽嫁过人,现在却是待嫁之躯,不管当时是什么情况,您都不应该越礼,这是极其无耻的。”   李珣的眼神渐渐幽暗下来,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林秋曼在面具下笑了。   有时候她恨极了这个时代的礼仪教条,有时候又爱极了它。   好比现在,用它来压制一个从小就尊礼守节的人,简直不要太爽!   这是李珣第一次被礼教牵制,并且还是自己喜爱的女郎提醒他勿要越礼。他的心里头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   两人对峙了良久,李珣才又重新回到榻前坐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林秋曼缓缓取下面具抱在怀里,李珣不痛快道:“你想请教什么?”   林秋曼无视他脸上的阴霾情绪,毕恭毕敬道:“昨日奴在居山斋说过卫娘子的事情,奴想请教,奴要如何才能打赢卫娘子的官司。”   李珣沉默良久,才道:“你回去问林文德,做官的最在意什么。”   这话林秋曼听不明白,却也没有多问,行福身礼道:“多谢殿下解惑,奴告退。”说罢把面具放回原来的位置,关门退出去了。   室内的李珣坐在榻上一动不动,脸色臭得吓人。   从小到大昭妃就告诫他尊礼守节,他也从未对礼制生过怀疑,可今天,却被一个女人用礼仪教做人。 第92章 李珣和李兰生   坐了许久,李珣才缓缓起身朝案桌走去。   他若有所思地拿起那个昆仑奴面具,似着了魔般慢慢戴到脸上,而后又取下,再戴上,再取下……依次反反复复数十次。   也或许林二娘说得对,戴上这副面具,就没有人能窥探到他的心思,面具下的那张脸到底是人还是鬼,全凭他的喜好。   一旦他取下面具示人,便要按照昭妃当初给他画的模子做人,端方雅正,严谨自持,没有喜好,更无哀乐。   想到此,李珣忽地笑了起来,面目狰狞,阴深可怖!   今天他是实实在在被林二娘刺激到了。   在离开晋王府回朱家院的路上,林秋曼一直都在把玩系在腰间的香囊,先前她想不透做官的最在意什么,现在想明白了。   一回到院子就听张氏说华阳府那边派人送来口信,约她明日上午到梨园一聚。   林秋曼微微一笑,心里头有些欢喜,想来是窦七郎有回应了。   晚饭她胃口奇好,吃了不少,莲心道:“昨晚小娘子什么都吃不下,今天倒是什么都吃得香。”   林秋曼:“今天心情好。”   入睡前她心血来潮坐到铜镜前摆弄昆仑奴面具,那是中秋那晚留下来的,她觉得有趣便留着没扔。   林秋曼对着铜镜兴致盎然地戴到脸上,自言自语道:“这脸谱好,戴上它,便没人知我是人还是鬼。”   莲心铺好床铺,见她举止怪异,皱眉道:“大晚上的小娘子戴这个做什么,看起来吓人。”   林秋曼扭头看她,说了句奇怪的话来,“人心不就是这么吓人吗?”   莲心:“???”   翌日林秋曼依约去了梨园,原以为会等来好消息,毕竟那日与窦七郎相谈甚欢,对方看起来也很欢喜的样子,结果华阳却告诉她道:“窦七郎离京了。”   林秋曼愣了愣,有些诧异,“这么快就走了?”   华阳点头,没有挑明。   林秋曼垂下眼帘,有些失望。   她就说嘛,她林二娘背了一身烂名声,有哪个郎君敢突破世俗接纳认同她?   到底是空欢喜了一场。   林秋曼忽地笑了起来,有些自嘲。   华阳知道她心里头肯定不太舒服,还是很照顾她的情绪,试探问:“你笑什么?”   林秋曼:“没笑什么,只是劳大长公主白张罗了一回,是二娘自己不争气。”   华阳安慰道:“一回不行便来二回,总有那么一个人是欣赏你的。”   林秋曼点头,“借大长公主吉言,若二娘坚守初心,定能如愿。”   “这话说得好!”又道,“那日听了你的一番话,我回去仔细考虑了两日,决定试一试,就从纺织和绣工开始。”   林秋曼很是惊讶,“大长公主当真想做?”   华阳眼中满怀憧憬,起身背着手道:“我要把曾经弯下来的脊梁骨打直了,以前我总是埋怨自己不是男儿身,总是怨憎当初和亲所吃尽的苦头。从今日开始,我要以自己是女儿为荣,当初我在哪里丢了尊严,就从那里把尊严捡起来。”   看到她竟然有这般觉悟,林秋曼不禁有些小激动。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原来她也是有能力用自身的力量去感染或影响他人的。   往日受到挫折时她也会埋怨,却从未想过屈服。   她在二十一世纪受了那么多教育,不是来折断脊梁骨的。   哪怕在这个时代里站起来的过程很艰难,甚至惨烈,总是要坚守初心,不忘根本。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林秋曼矫情地红了眼。   见她面色不对,华阳小心翼翼道:“你真那么在意窦七郎吗?”   林秋曼摇头,“奴高兴!”   “高兴还红眼眶?”   “就是高兴!”   “高兴什么呀?”   林秋曼拿手帕擦眼道:“奴高兴一定能替卫娘子打赢这场官司。”   华阳:“……”   突听底下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受到惊动,忙去窗边探头观望。   片刻后,家奴来通报,说梨园出了事,京兆府派衙役来查封了。   华阳吃了一惊,困惑道:“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多时,领头的官差上来见礼。   林秋曼有些恐慌,她本能排斥衙差,主要是动不动就坐牢。   华阳问那官差道:“梨园发生了什么事,闹得这么大的动静?”   官差答道:“回大长公主的话,京兆府查出中秋那晚的命案跟梨园有关,死者是梨园园主,目前的这个园主是假冒的,恐生是非,故来查封。”   听到此,两人皆震惊不已。   官差继续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大长公主先回。”   到底是女郎家,还是被吓着了,匆匆走人要紧。   一众官差把梨园包围封锁,里头的客人全都被赶走,搞得风声鹤唳的,令人惴惴不安。   几个班主被带到领头的官差跟前。   梨园有三个班主,其中春福班名声大噪。   那梁九儿倒是一点都不惧怕,穿着戏服站在台上平静地望着散去的人们,脸上画了浓妆,看不清表情。   他身后的同行动了动,他不动声色挡了挡。那同行花脸不再有其他行为,只是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听候官差发落。   梨园里的所有戏子都被抓进了京兆府衙审问。   下午贺倪前往晋王府复命,老陈似有心事,吞吞吐吐的有些犹豫。   贺倪敏感问:“陈管事怎么了?”   老陈面色阴沉道:“郎君昨夜做了噩梦,方才服了药,今天连政事堂都没去。”   贺倪皱眉,他知道李珣有服寒食散的习惯,但近几月都没听说服用,还以为他戒掉了。   老陈把他领到厢房门口,小心翼翼道:“郎君,贺京兆来了。”   室内的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穿着松垮垮的交领白衫,衣襟半敞,性感的喉结锁骨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满头青丝松散地束缚在脑后,懒洋洋的半躺在榻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拿着昆仑奴面具一会儿往脸上戴,一会儿又取下,像魔怔了般,与平日里的端方大相径庭。   得到他的回应,贺倪推门而入,随后把门掩上,老陈则守在门口。   屏风把榻上的李珣遮挡,贺倪看不到他此刻的模样,只觉得室内空气沉浊,香炉里的松香让人窒息。   “殿下。”   “嗯?”   “梨园园主有异,卑职已把梨园查封。”   屏风后隔了许久,才传来李珣慵懒而飘忽的声音,“给我仔细查,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是,不过……”   “嗯?”   “卑职怀疑……那帮人估计跟齐王有关。”   李珣轻轻笑了起来,阵阵窸窸窣窣声传出,他忽然戴着昆仑奴面具走到屏风旁探头看他。   贺倪被吓了一跳,只觉面具下那双眼睛阴深深的叫人害怕。   “齐王一个死鬼不足为惧,怕就怕背后是活人,你明白吗?”   贺倪垂首道:“卑职会仔细彻查。”   “嗯。”   贺倪不敢多待,总觉得这样的上司看起来很是邪门,行礼退了出去。   老陈进屋探情形。   李珣摘了面具,喃喃自语道:“礼制,礼制,礼制……”   他不断重复“礼制”二字,老陈听不大明白,困惑问:“郎君为何执着于礼制?”   李珣抱着面具,歪着头看他,眼神飘忽不定,“阿娘自小把我束缚在礼制里头,在宫里要讲规矩,在人前要雅正自持,哪怕到至今我都还谨记着她的教诲。”   老陈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珣丢掉面具,脚步轻浮,“我这辈子是戒不掉寒食散的,你也莫要再劝了。”   “郎君……”   “服了它,我才觉得自己还有个人样儿。”   听到这话,老陈喉头发紧。   昭妃成就了他,同时也毁了他。   世人皆知李珣,如皎似月。却不知李兰生,孤寂腐朽,活得如同幽灵野鬼。   接连服用了两天寒食散,李珣才彻底痛快了。   那日林二娘用礼制诛心,对于一个自小便深受礼制所困,却又不能挣脱礼制束缚的人来说,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皆打在七寸上,着实让李珣深恶痛绝。   在屋里荒颓了两天,李珣才去政事堂办公。   老陈服侍他更衣。   穿上那身代表着绝对权威的紫袍章服,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一身冷漠威仪,不容亵渎。   老陈仔细替他系好玉带,并戴好官帽。   李珣微微抬了抬下巴,背脊挺立,仪态端方,又成了那个让人俯首称臣的摄政王,人模狗样,高不可攀。   初一放告那天林秋曼把诉状投递了上去。   为了确保能顺利开堂,她下了狠笔,夸大了实情,加重了事实,务必让马县令当机立断做决定。   涉及到人命关天,初三那天马县令开堂审理这起家暴和离案。   这是林秋曼第四次上公堂,打一场根本就打不赢的官司。   对于这类鼠雀细故,马县令是非常厌憎的,不但做不出功绩,还费精力。   公堂之上,马县令端坐于案桌后,拍下惊堂木道:“原告何人?”   卫娘子是头回见官,难免害怕,跪在原告石上小声回道:“奴卫春,清河坊人。”   “所告何事,且仔细说来。”   “奴与丈夫刘斌成婚七年,屡遭毒打,甚至连唯一的女儿阿芫也难逃幸免。家中长辈调和数次均无果,奴为求活命,恳请明府判奴与刘斌和离,并将女儿阿芫判与奴抚养,免她再受暴力侵害之苦。”   马县令瞥了一眼状纸,看向林秋曼,抱着手道:“林二娘,你在状纸上说人命关天,就这?”   林秋曼道:“回明府,卫娘子常年受丈夫刘大郎家暴毒打,中秋那天晚上他们的女儿阿芫还被打断了腿,这难道不是人命关天的事?”又道,“卫娘子走投无路去投了湖,这难道还不是人命关天的事?” 第93章 蛇打七寸   马县令闭嘴不语。   林秋曼继续道:“刘大郎脾气暴躁,且嗜酒如命,不仅打妻儿,甚至连父母都打。卫娘子与他成婚七载,饱受毒打煎熬,为保女儿阿芫不受其害,上诉和离乃人之常情,恳请明府裁断。”   马县令:“传被告。”   被告刘斌上堂,他的年纪三十模样,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面相凶恶,很有震慑力。   卫娘子一看到他就惧怕,眼神畏缩,甚至连身子都忍不住抖了抖。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问道:“刘斌,卫氏告你毒打她,可有此事?”   刘斌看了卫娘子一眼,理直气壮道:“某花彩礼娶来的媳妇儿,两口子发生争执,讨得某烦心,打骂两下又怎么了?”   马县令:“……”   刘斌语气不耐问:“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等鸡零狗碎的家事,也值得明府开堂审案?”   林秋曼怒目驳斥:“放肆!你逼得卫娘子去投了湖,这还叫鸡零狗碎的家事?!”又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亲生女儿阿芫被你活活打断了腿,这也叫无故失手?!”   马县令问:“可有此事?”   刘斌沉默了阵儿,才道:“回明府,确有此事,中秋那天晚上某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跟婆娘发生了口舌,起了争执,二人在扭打中不慎把女儿阿芫给伤着了,但某绝不是故意伤她的,只是失手。”   马县令沉吟片刻,说道:“夫妻之间发生争执偶有打骂倒也属常理,只要未伤及性命,打断筋骨,也不是不可调和之事。”   听到这话,卫娘子急了,大声道:“明府,奴有一言!”   马县令:“你说。”   卫娘子红了眼眶,迟疑片刻才性豁出去了,开始在公堂上解自己的衣裳。   刘斌怒目道:“你这贱人,公堂之上还知不知羞耻了?!”   卫娘子一言不发,只是沉着脸当着众人的面把上半身的衣裳脱得只剩下了亵衣,原本雪白的皮肤被瘆人的青紫伤痕掩盖,新伤旧伤交叠,惊得公堂上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就连马县令都有些动容。   卫娘子一脸麻木,仿佛不知深秋寒凉,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字一句道:“恳请明府救奴,奴想活,奴想活!”   林秋曼忙拿外衣给她披上,并厉声质问刘斌,“刘大郎,我且问你,这便是你所谓的打骂两下?!”   刘斌没有吭声。   林秋曼恨声道:“卫家含辛茹苦养了十七年的女儿明媒正娶到你刘家,为你生儿育女,伺候你生活起居,万事以你为尊,邻里皆赞她是好儿媳,好母亲,然而这样好的女郎却被你糟践到如此地步!”   “一个将来要陪伴你走到老的女郎,却被你刘大郎剥夺了做人的资格!你有父母生养,她同样有父母生养,倘若你的女儿阿芫嫁给了像你这样的郎君,你将心比心,又是何种滋味?!”   刘斌不服道:“某当初是花了彩礼钱的,她卫氏既然进了我刘家门,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鬼,岂能容你说得天花乱坠让我二人和离?!”   林秋曼恨得睚眦欲裂,“可憎之极!”又道,“明府,刘大郎不知悔改,今日卫娘子已然上诉和离,倘若被驳回,他日卫娘子再次投湖,便是官府纵杀!”   马县令拍下惊堂木,严厉道:“林二娘你休得放肆!”   林秋曼:“奴所言句句属实,卫娘子忍耐七年上诉,定是忍至极限才闹到公堂上。她这七年来的水深火热,皆有邻里和双方长辈为证,明府可传证人上堂对质!”   马县令:“传!”   邻里和两边的长辈陆续上堂,皆证实了卫娘子在刘家的情况,跟陈诉相差无几,毕竟方才卫娘子那身伤就已经是最好的铁证。   卫家更是把阿芫带了来,脱了衣裳让众人看她身上的伤,无不触目惊心。   卫娘子心疼落泪,母女抱在一起,都对刘斌生了心理阴影。   然而这样还构不成判二人和离的依据。   那刘斌是非常狡猾的,也极其阴损。   他打卫娘子全是皮肉暗伤,既没伤筋动骨,也未威胁到她的性命,皮肉伤只需要养一阵子就好了,构不成拆散这段姻缘的理由。   这注定是一场打不赢的官司。   刘大郎仿佛早就料到结局,轻蔑地看着卫娘子母女,那眼神仿佛在说,任凭你使出浑身解数,都休要逃离刘家。   卫娘子不禁感到恐慌,朝林秋曼身边靠了靠,想寻求精神慰藉。   林秋曼拍了拍她的肩膀,跟马县令亮出了底牌,“明府,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县令是个人精,最会察言观色,知道她肯定有私房话要说。   他深思片刻,方道:“此案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你二人各执一词,暂且休堂,容我仔细斟酌再断。”   待他离开公堂后,底下的卫娘子焦急不已,林秋曼道:“我内急,先去小解,很快便回来。”   她当即向衙差询问茅房,顺理成章离开了公堂。   马县令在后堂坐下喝茶,不多时林秋曼被带了进来,她朝他行福身礼,马县令上下打量她道:“我不妨把话给你挑明了,刘大郎和卫氏的婚姻我是不会拆的。”   林秋曼道:“明府按律审判自然有依据,奴不敢左右。”   马县令:“你清楚就好,你虽然背靠晋王府,但我做事自然有底线原则。”又道,“虽然刘大郎猪狗不如,但以他目前所犯的事来说,按《陈律》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便算处罚,我希望你能明白。”   林秋曼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法外亦有情,奴对此事却有不同的见解。”   “你说。”   “今日卫娘子闹到公堂上,若二人未能和离,明府以为刘大郎会如何对待卫娘子?”   “自然是打她一顿,刘大郎知分寸,不会闹出人命来。”   “那明府觉得卫娘子又当如何?”   “一个被毒打惯了的女郎,她还不是继续受着。”   林秋曼微微一笑,“明府此话差矣。”   “你何出此言?”   “一个忍耐了七年的女郎,被逼得去投湖,而后又不甘心闹到了公堂上,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却没能拯救她。这时候让她再回到往日那种生活中,明府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继续逆来顺受吗?”   马县令的眼皮子跳了跳,没有接茬。   林秋曼阴深深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中秋那天晚上卫娘子已经为了阿芫提刀与刘大郎拼命了。卫娘子没有了生路,又满身怀着仇恨,这祸根便是在今日公堂上埋下的,只待日后爆发,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马县令愠恼道:“你莫要危言耸听!”   “奴有没有危言耸听,明府您心中自有决断。”又道,“奴官家娘子出身,自然也知道大陈官吏三年功绩考核一制,能否升迁调任全靠政绩功过说话。明府身为东县父母官,自然是希望户口增添,诉讼减少,盗贼无,赋役平的了。”   马县令起身背着手不语。   林秋曼:“牢狱之事能少则少,若是人命官司这类大案,明府肯定是不想见的。今日卫娘子破釜沉舟闹到公堂上已经留了案底,若他日与那刘大郎再生不可挽回的是非,这功过都会记在明府头上。”   马县令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林秋曼丝毫不惧,就事论事道:“祸根已然埋下,卫娘子命贱,不值得明府伤脑筋,可若因为她的一条命而让明府在政绩上留下污点,就得不偿失了。”   “今日若判二人和离,全了卫娘子的夙愿,彻底断了这祸端岂不快哉?”   “刘大郎犯下的罪证邻里皆知,明府判二人和离是体恤卫娘子母女的不易。此类鼠雀细故本是家长里短,卫娘子在刘家的日子又有邻里和双方长辈为证。刘大郎自己不把妻儿当人看,把二人打跑了又怨得了谁?他若闹了起来,周边问起缘由,谁又会替他说话?”   “这案子判和离在情理之中,驳回原告也在情理之中,然而两种判法造成的后果却天壤之别。明府是聪明人,哪种判法对自己有利,对社会有利,您心中自然明了。”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马县令似乎陷入了思考中。   林秋曼跪下行大礼道:“此事的立场轻重奴已经给明府阐明,卫娘子的命全拽在明府手中,她是否会损及明府的政绩考核全看您的决断。”   马县令斜睨她,仍旧没有吭声。   稍后继续堂审。   被林秋曼一番进言,马县令重新审视刘大郎道:“刘斌,我且问你,若今日我驳回原告诉求,他日你把卫氏打死了,这岂不是我造成的过错?”   刘斌忙摆手道:“明府言重了,某断然不敢闹下人命官司。”   马县令犀利发问:“你死不悔改,毒打了卫氏七年,逼得她投湖,并拿刀与你拼命,她已然与你有着深仇大恨。这样的女郎躺在你身边,你还睡得了安稳觉吗?”   “这……”   刘斌看了一眼卫娘子,心里头破天荒的有些发憷。   马县令又问道:“卫氏,我且问你,若今日我驳回你诉讼,你又当如何?”   卫娘子冷冷地盯着刘斌,眼神渗人道:“奴已经没了活路,就算死,也要活活咬下刘大郎身上的一块肉来,方能泄奴这七年来所受的折辱之恨!”   这话把刘斌吓着了,指着她道:“贱人,公堂之上你莫要猖狂!”   卫娘子看着他笑了,眼中布满了血丝,面庞扭曲狰狞,看起来疯狂又可怖。   刘斌情不自禁离她远了些。   马县令抱着手,饶有兴致问:“刘大郎,把这样的女郎带回家,同床共枕,你放心吗?”   刘斌没有说话。 第94章 找回自信的林二娘   “你二人已经生伤到如此地步,本官若还枉顾实情执意调和,若他日你二人发生是非,便是本官的不是了。”   听到这话,卫娘子激动磕头道:“明府英明圣哲!”   马县令继续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刘大郎你的女儿阿芫才不过六岁,却被你常年累月毒打到如斯地步,若继续留在你手里,只怕又是一桩孽事。”   刘斌急了,大声道:“明府!阿芫是某的命,不能舍给卫氏!”   马县令不答反问:“既是你的命,那她身上的那些伤从何而来,公堂上的人都是睁眼瞎吗?”又道,“如此幼女留在你手里也是作孽,这一回是失手打断了腿,下一回失手呢,是不是要她的命?”   “明府!”   “你莫要争辩,方才邻里作证,卫氏并无不良嗜好,且温顺贤惠。好好的妻儿被你暴力毒打了七年,如今跑了你却失悔,已经晚了。”   这话把刘斌说得又急又怒。   马县令问:“卫氏,若今日刘大郎向你忏悔,往后不再动手,愿意与你好好过,你可愿意同他回去?”   刘斌焦急地看向卫娘子,她平静回答:“奴不愿意。”   马县令:“你看,人家不愿意跟你回去了。我若强行让她跟你回家,日后她又闹得你不得安生,何必呢?”   方才刘斌还志在必得,现在一下子就萎了。   马县令:“卫氏,我再问你,你带着阿芫和离后靠什么过活,若没有生计,本官是不会判和离的。”   卫娘子自信道:“回明府,奴有绣艺,会接绣活讨生计,平日里奴也在接绣活,邻里也是知道的。”   马县令沉吟片刻,方道:“罢了,便成全你。”   卫娘子难以置信,喜不自胜道:“明府当真愿给奴一条生路?!”   马县令捋胡子道:“法外亦有情啊。”   卫娘子激动得热泪盈眶,边上的林秋曼勾了勾嘴角,垂眸不语。   不一会儿马县令下结案判词,成全了卫娘子的诉求,判她与刘斌和离,并且阿芫的抚养权归她。   拿到判词后,卫娘子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场。   马县令起身看着刘斌,恨铁不成钢道:“刘大郎啊刘大郎,若你早些悔悟,又哪来今日的妻离子散呢。日后你若还不改毛病,哪家的女郎还愿跟你?”   刘斌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卫娘子母女。   马县令警告道:“他日卫氏母女出了意外,本官第一个拿你是问。”   刘斌回过神儿,“明府,某冤啊!”   “你不冤,今日本官判你和离,你心生怨憎,起了报复。你最好祈祷母女平安无事,若不然,府衙的大狱随时为你敞开,十八种酷刑皆等着拿你试刀。”   这话把刘斌唬住了,没有吭声。   马县令:“退堂。”   人们陆续离开公堂。   待众人都出去后,马县令还没有走,林秋曼也没走。   知道他有话要说,林秋曼温顺地走上前。   马县令心里头到底不痛快,意味深长道:“小娘子好本事,打蛇打七寸,是个狠人。”   林秋曼:“明府此话差矣,公道自在人心,东县百姓皆知蝼蚁仍得明府爱护,那是百姓之福。”   马县令不领她的情,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林秋曼默默地仰头望着头顶上的明镜高悬,忽然意识到,要在这个世道办事,光靠律法是不管用的,还得用点权术。   而李珣深谙权术之道,仿佛什么事情到了他的手里,都可以处理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林秋曼深受启发。   这起家暴案,判和离与驳回原告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因为其他因素,就能轻易改变它的判决。   这其中的玄妙之处,委实值得人深思。   林秋曼抱着手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公堂,外面的卫娘子和娘家人抱头痛哭。   她远远地瞅着他们,不由得感慨,走了一遭鬼门关,总算是劫后重生。   见她出来了,卫娘子止住哭泣,跪到地上磕头道:“二娘救命之恩,奴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林秋曼忙上前扶她起身,说道:“你往后的日子才是艰难的开始,一个女郎家带着幼子讨生活不容易啊,我只愿你日后能扛住这风雨,也不枉你曾经所承受的悲苦。”   卫娘子的母亲高氏抹泪道:“二娘心肠好,是你给了我儿的新生,我们原本以为这事是办不成的,不想……竟有今天。”   林秋曼笑道:“那是老天爷怜悯卫娘子的不易,伸手帮她来了。”说完把那张皱巴巴的纸还给卫娘子道,“你讲道义,我有情义,才促成了你的新生,有因必有果。”   卫娘子高兴地擦泪,并从高氏手中接过一包绢布包好的酬金。   她小心翼翼打开,是几吊铜钱和一锭小小的碎银,“这是奴平日里做绣活攒下来的私房钱,虽少,却是奴的一番心意,二娘可莫要推却,往后奴还会继续攒钱送过来的。”   林秋曼盯着那些铜钱,从中取了一枚,说道:“这些便是我送给阿芫的见面礼,往后你娘俩咬牙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阿芫却是个懂事的,稚嫩道:“只要有阿娘在,奴不怕吃苦。”   林秋曼摸摸她的头,问道:“往后再也没有人敢打你了,离开了父亲,你高不高兴?”   阿芫:“奴高兴,没有了父亲,阿娘便再也不会受到欺负了,她也不会再哭了。”   这番话委实叫人心酸。   林秋曼感慨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阿芫一定要好好长大,才不枉你母亲拼死一搏挣来的生机。”   阿芫:“娘子说的话奴虽然听不懂,但奴记下了。”   林秋曼笑眯眯点头,这孩子真讨人喜欢。   莲心过来催促她走了,林秋曼与他们告辞,卫家人目送她上马车离开。   车上林秋曼一直捏着那枚铜钱观察,像着了魔似的,不知在想什么。   莲心好奇问:“那铜钱有什么好看的呀,小娘子连眼睛都不眨?”   林秋曼意味深长道:“你不懂。”顿了顿,“回去了把这枚铜钱用红绳穿起来挂到我的床头,我要日日都看着它。”   莲心:“是拿来辟邪吗?”   林秋曼敷衍道:“对,拿来辟邪。”   回到朱家院,一行人刚进院子,张氏就出来问:“成了吗?”   莲心一个劲点头。   张氏猛拍大腿,激动道:“天可怜见,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来了,那卫娘子遇到咱们小娘子,上辈子不知修了多少福气,才能有今天的造化!”   林秋曼:“夸,继续夸,我爱听。”   莲心掩嘴笑,并把那枚铜钱放进张氏手中,“挣了一枚铜钱的酬劳。”   张氏笑得合不拢嘴,跟到林秋曼身后道:“今晚给你做好吃的,小娘子想吃什么?”   “我今天只挣了一枚铜钱,能买什么好吃的?”   “小娘子此话差矣,这一枚铜钱的重量可抵一条性命。以往老奴不太理解小娘子为何要做那人人唾骂的讼棍,今日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堪比那活菩萨!”   林秋曼扭头看她,“往后不再骂我惹是生非了?”   张氏连连摆手,“小娘子干什么都是正确的!”   林秋曼抿嘴笑。   莲心找来红绳把那枚铜钱穿上,林秋曼亲自将其挂到床头,并捏着它细细端详了一番,自言自语道:“一枚铜钱,一条性命;万千女郎,万千性命。”   忽听外头传来张氏的声音,林秋曼离开闺房,原是华阳府家奴来了。   那家奴带信来说:“小娘子,我家主子让奴婢带口信来,说初七秋猎出城前往骊山猎场,莫约十日的行程,请您早些做准备。”   林秋曼点头,“你回去告诉大长公主,我知道了。”   家奴领命离去。   张氏道:“小娘子出城,得去跟主母打声招呼。”   林秋曼“嗯”了一声,“明日去林府跟阿娘说一声。”   翌日一早林秋曼去林府把这事跟周氏讲了,她很是高兴,笑盈盈道:“能跟着皇家去秋猎,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林秋曼也开心,她除了去过一趟渭城,一直都在汴阳,还没出去见过世面。   周氏唠叨道:“在野外安营扎寨不比行宫里方便,阿娘要仔细给你准备一些常用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林秋曼随便她折腾,似想起了什么,酸溜溜道:“上回大长公主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挺好的一个郎君,跟他也谈得来,结果人家没瞧上我。”   周氏八卦问:“他既然愿意来见你了,肯定是知道你的情况的,有问过是什么原因没成吗?”   林秋曼摇头,“没问,问了也没意思,总是有借口的,我何必跟自己添堵。”   周氏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莫要气馁,我儿生得俊,又有手腕,总会有郎君相中你的。”   林秋曼单手托腮,发出灵魂拷问:“阿娘,你说像我这么叛逆的一个女郎,哪种郎君才会眼瞎看上我这样的人呢?”   周氏翻了个白眼,“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秋曼自我批判道:“就我这死性不改的德行,名声臭,脾气冲,还无视礼教,谁要三媒六聘把我娶进门,他家的列祖列宗估计都会气得从祖坟里爬出来了吧?”   周氏啐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什么鬼样子,还不改?”   林秋曼摇头,“死不悔改,大不了单过。”   周氏毒舌道:“活该你被人嫌。”   “有你这么做亲娘的吗?”   “有你这么做闺女的吗,你看你阿姐,她就不会给我惹是生非,哪像你,一天到晚给我找刺激,大悲大喜的,总有天得一口气憋过去。”   林秋曼闭嘴。   到了秋猎那天,皇家车辇浩浩荡荡出城。   林秋曼坐在华阳的马车里,宽大舒适,铺了羊绒地毯。   她好奇地掀起帘子一角,看到街道两边被士兵拦断,不少百姓集体围观。 第95章 被晋王打脸的林二娘   华阳拿竹签扎了一个蜜枣,说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林秋曼回过头,“好多人来围观。”   华阳“啧啧”两声,“我把府里养的全部玩意儿都散了,发卖的发卖,打发的打发。你还别说,以前没算过细账,这一散了,才发现可以省下好多银子。”   林秋曼掩嘴笑了起来,“你舍得?”   华阳仔细想了想,“确实有些舍不得,你是知道我喜好美人儿的,不过改邪归正了嘛,把他们散了,也算是跟过去告个别。”   林秋曼也扎了个蜜枣,“看来这回大长公主是下定决心的。”   华阳点头,“我荒废了大半生,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顿了顿,“卫娘子那官司你打赢了吗?”   “赢了,卫娘子带着女儿阿芫与刘大郎和离,彻底摆脱了那魔鬼。”   华阳颇觉吃惊,深思道:“这个马县令倒有点意思,竟然会判和离。”   林秋曼歪着脑袋说:“他原本是要驳回原告的。”   “怎么又改了?”   “奴拿功绩考核敲打他。那卫娘子破釜沉舟闹到公堂上,已然与刘大郎生伤了,倘若硬将二人凑合在一起,日后定会再生出祸端来,一旦出了事,便是马县令的过错了。”   “是这个道理。”   “马县令也是个有趣的人,明明是他自己存了私心,他偏要问刘大郎,若驳回了原告,日后他把卫娘子打死了怎么办。”   华阳听得有趣,兴致勃勃问:“那刘大郎是怎么说的?”   林秋曼笑道:“他自然回答不会,于是马县令又问卫娘子,驳回了原告她又当如何。卫娘子说既然没有了生路,定要咬下刘大郎的肉来方能泄心头之恨。”   “刘大郎怕了吗?”   “马县令是个妙人儿啊,问刘大郎跟这样的娘子睡在一起能安稳吗?”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林秋曼继续道:“刘大郎怂了!”   华阳听得痛快,拍大腿道:“问得好!”   林秋曼也很爽,“马县令就是个人精,对世情百态了如指掌。”   “那阿芫呢,按理说是不会判给卫娘子的。”   “奴事先跟卫娘子说好了的,如果要打赢这场官司,她就得舍了颜面,所以在公堂上她咬牙把衣裳脱得只剩下亵衣,让众人看看刘大郎到底是如何毒打她的。这是最有力的证据,后来阿芫也脱了衣裳让马县令看身上的伤,不然阿芫是要不到手的。”   华阳皱眉道:“一个女郎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裳,也实在失节。”   林秋曼却不认同,“连命都没了,还要节做什么?”又道,“这原本就是一场打不赢的官司,若不把罪证赤-裸-裸地摆出来,哪能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华阳没有辩驳。   林秋曼认真道:“起先马县令想驳回原告的依据就是没有伤筋动骨,没有伤及性命。若卫娘子实在气不过,大不了把刘大郎关几日吓吓,这样判下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华阳忽然问:“你是怎么想到用政绩考核制来敲打马县令的?”   林秋曼:“上回接徐娘子的事又坐了回牢,可把奴给整郁闷了,这回长了教训,便事先去晋王府讨教一二。”   华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五郎指点你的?”   林秋曼有些困惑道:“奴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当时他好像有些生气,只说了一句让奴回去问大哥当官的最在意什么。后来奴在马车上仔细琢磨了一番,才想到了这茬,若不然卫娘子的命定然是救不了的。”   “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至理名言!”   “大长公主说得对,一个不慎,一条命就搭了进去。”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思考中。   隔了许久,华阳才道:“秋猎回来后,你陪我去一趟冀县吧。”   林秋曼:“???”   华阳解释说:“我想去请一个人,她曾是宫里绣坊的管事,绣艺精湛,很有一番本事,后来还乡回了冀县,我打算把她聘回来。”   林秋曼高兴道:“能入大长公主的眼,必定是极好的。”   华阳继续说道:“我准备从绣工做起,分三个等级,没有基础的,有基础的和拔尖儿的。像有天赋的这种就仔细培养着,日后可以往宫里头送,或往江南织造推荐。”   “这主意好。”   “资质平庸的,若有门路,便往周边小作坊引荐。若是双方都达成意愿成了,则抽取一定的佣金做酬劳,以求双赢。”   “看来大长公主是费了心思的。”   “那是自然,我华阳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那大长公主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了,就叫华阳馆。”   林秋曼抚掌道:“到时候可以在衙门口贴招募告示,定一个名额,先来的十人可免教资,鼓励有心人参与。”   华阳点头。   队伍行至正午时分,一行人在驿站落脚。   此次随行骊山的除了皇室宗亲外,王公大臣也有不少,皆带了自家小郎君们一道随行。   林秋曼一直跟在华阳身边,待到用午饭时她才看到李珣,宋致远也一同来了的。   这回华阳待她的态度极其热忱,如果先前算得上酒肉朋友,那这次就是愿意交心的,甚至与她同坐一个食案。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深刻地感受到了阶级地位得到了跨跃性提高!   上回李珣被她用礼教洗涮,这回对她的态度特别疏离,连看都没看她,只问道:“听说阿姐最近散了好些人出府?”   华阳:“是散了不少,豢养着铺张浪费。”   李珣打趣道:“阿姐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觉悟?”   华阳随口敷衍,“还不是御史台那帮人,老跟我过不去。”   对面的宋致远默默地垂下头。   华阳觉得那道秘制肉脯挺好吃,拿公筷给林秋曼夹了一块放进碗里。   林秋曼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赞道:“是挺不错。”   华阳:“你再试试那道甜羹,也很不错。”   李珣瞅着二人亲昵热络的举动,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致远也有些受不了两个女郎这般腻歪,跟小两口似的,他故意问道:“上回听二娘说起卫娘子的官司,可上过公堂了?”   林秋曼放下筷子,说道:“初三那天上过公堂,卫娘子的官司赢了。”   宋致远有些诧异,“可否说来听听?”   林秋曼简单叙述了一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李珣则一直没有说话,脸色不怎么好。   老陈敏感地察觉到自家郎君怪怪的,小声问:“郎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所有人都看向他,李珣淡淡道:“没什么胃口。”   华阳这才想起了什么,问:“听说你前几日病了两日,连政事堂都没去,可大好了?”   李珣面无表情回道:“劳阿姐关心,小染风寒已大好。”说完用余光瞥了一眼林秋曼,心里头更不痛快了。   那厮丝毫没有觉悟到自己闯了祸,胃口好得不像话。   李珣不想被她碍眼,没吃几口就离开了。   饭后人们会歇上一个时辰赶路。   卫娘子的案子林秋曼到底是受了益的,特别诚心去道谢。李珣听老陈说林二娘来见礼,不耐烦道:“打发她去。”   老陈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抵触,倒也没有多问,自顾去了。谁知走到门口时,李珣又改了主意,“你回来。”   老陈:“???”   李珣:“让她进来。”   片刻后,林秋曼被请了进来。   李珣板着一张棺材脸,官威范儿十足,很有震慑力。   林秋曼选择忽视,行福身礼道:“那日多谢殿下指点,奴才侥幸救得卫娘子性命。”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李珣盯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欲起身时他忽然道:“我有让你起来吗?”   林秋曼:“???”   她诧异地偷瞄了他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只得继续跪着。   李珣心里头不痛快,阴阳怪气道:“你林二娘倒是个人才,拿捏人的本事还不小。”   林秋曼没有说话,因为她忽然悟明白了,那日她拿礼教压制他,怕是被记了仇。不过她素来不要脸,装傻充愣道:“奴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李珣冷笑,讥讽说:“看来林家家教不严,教了你这么一个东西出来。”   林秋曼憋不住回怼他,“殿下怕是有所不知,奴的父亲去世得早,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奴也实在没办法。”   李珣被噎着了。   林秋曼露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李珣不服气跟她杠上了,微微前倾身子问:“女德女戒,你总学过吧?”   林秋曼愣了愣,困惑道:“奴学过。”   李珣质问:“你既然知道女德女戒,那中秋你和男子独处,你阿娘可有教过你这是非常失德的?”   林秋曼:“……”   她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又吐不出,差点憋死。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钓鱼执法!   林秋曼很想拍案而起,忍着小脾气道:“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珣斜睨她,“你说。”   林秋曼理直气壮,“殿下权贵之人,奴身份卑微,不可违命。”   李珣像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缓缓起身,抱手走到她跟前,微微弯腰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若我用权势欺人,便能胁迫你做任何事,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林秋曼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人对视,李珣看她的眼神有些炙热,蕴藏着试探的危险。   林秋曼认真思索了阵儿,大义凛然回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李珣冷嗤一声,嘲弄道:“贫贱不能移,当初甄二娘败我名节,华阳府仅用民宅商铺就把你收买背锅,这就是你所谓的贫贱不能移?”   林秋曼:“……” 第96章 金丝雀与听话的狗   李珣双手抱胸,无情地鞭打她,“林二娘,你的节操一文不值。”   林秋曼无法反驳,因为她确实没什么节操可言,甚至可以说毫无下限。   李珣继续洗涮她,“你斥责我在中秋那天失了礼数,一个毫无节操的女郎,凭什么拿礼数来指责我?”   林秋曼胸有成竹道:“奴固然没有节操,但殿下也不能做那嫖客呀?”   这话把李珣给气着了,愠恼道:“你说什么混账话!”   林秋曼继续用礼教诛心,“众人皆知,奴是泥泞里的泼皮,殿下却是皎皎明月,您自然不会因为奴这个泼皮而被染了一身污泥,对吗?”   李珣:“……”   林秋曼语重心长,“殿下尊礼守节,洁身自好,万不可因为奴这等卑贱女郎失了品格,让人耻笑。”   李珣看着她没有说话,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林秋曼:“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奴便退下了。”   李珣扬手,她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走到外面后,林秋曼狠狠地松了口气。   她再次冒出为什么晋王不是女人的念头来,如果他是女郎,她完全可以把他发展成跟大长公主那样的关系,简直不要太爽。   遗憾的是晋王是个男人。   她热衷攀附权贵,很想利用他的权势为自己铺路办事。但他偏偏是个性取向为异性的直男,这就意味着她得把握好那个度。   一旦过火了,势必会转变成皮肉关系。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最糟糕的,可若太过疏离,又不能让对方为我所用。   有些时候林秋曼觉得她是在干柴堆里玩火,一个不小心就会引火自焚。   而能牵制晋王的唯有礼制。   中秋那晚也不知是环境还是氛围作祟,两人都有些出格。   李珣越礼也就罢了,而她当时居然破天荒的被美色所惑,生出几分奇怪的心猿意马。   林秋曼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说与韩家抗争还有赢的胜算,那跟晋王抗争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拥有不容挑战的权威,绝对的权势,甚至落得不好林家满门遭殃都说不定。   想到此,林秋曼真的觉得自己是在闷声作大死。   她太渴望在这个时代闯出一片天,却又不想出卖自己作为女郎的尊严。但在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里逆风而行仅靠一腔孤勇完全就是个笑话。   她一无显赫的背景家世,二无超群的智慧天赋,靠的就是钻营邪门歪道,跟林文德差不多,只不过她没害人。   李珣无疑是一把很好使的刀,在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她很想用下去。   这是林秋曼当时的想法。   而此刻那把“刀”则坐在屋里陷入了沉思,方才林秋曼的一番话犹如迷魂宫把李珣困住了,她讲得很有道理,但他似乎又觉得很没道理。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地位,就是为了能为所欲为。   如果用礼制就能遏制他的欲望,那他当初还费尽心机回京做什么?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女只隔着一扇门,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暗潮汹涌,都在默默地算计着对方。   如果说李珣的手里藏着一只捕捉网,想把林秋曼捕捉进笼子里驯养成金丝雀;那林秋曼的手里则藏着一条绳,想套进李珣的脖子里把他变成一条听话的狗。   只不过他们都是憋着的,给对方留足了颜面,没亮出招子。   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下午华阳没坐马车,去骑马了。   林秋曼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沿路有女眷随行,身娇体弱的不能像郎君们骑快马,十日行程确实挺枯燥无趣。   李珣倒是惬意,一本书就可以打发半天,要是觉得马车里枯坐得乏了,便骑马走一段松松筋骨,反正秋猎相当于闲游,倒不必时刻紧绷。   有时候宋致远也会过来跟他下两盘棋,有时候他也会去跟小皇帝说两句家常。只要没有太皇太后在,多数情况下李珣还是愿意跟这个侄儿亲近的。   毕竟是在外头,始终不比朝堂宫里,等级虽有,到底要随意些,相互间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再加之皇帝对他盲目崇拜,叔侄间其实并没有外界揣测那般水火不容。   那郭太后一路上有些无聊,见林秋曼跟华阳关系亲密,对她生了几分兴致,趁着众人在路途休憩时命嬷嬷去把她请了过来。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领命前往郭太后的帷幔。   刚下马的李珣瞥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说起来郭太后的年纪还没华阳大,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张瓜子脸,温婉娇柔,眉眼秀丽,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大家闺秀的好涵养。   林秋曼朝她行跪拜礼。   郭太后温和道:“我早就耳闻二娘大名,今日得见,确实生得俊,是个顶好的小娘子。”   林秋曼:“得娘娘夸赞,二娘愧不敢当,奴声名狼藉,恐污娘娘慧眼。”   郭太后含笑道:“二娘莫要妄自菲薄,我在宫里头也听过你的不少传闻,好坏掺半,但总的来说,作为女郎,能耐住流言蜚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话倒是让林秋曼意外。   像她这种人对于士族来说已经算是污秽了,没想到竟能得宫里头的娘娘刮目相看,委实惊喜。   郭太后似乎对她打的那些官司感兴趣,频频问她。   林秋曼仔细讲了一番。   听完袁氏的通奸案,郭太后会生同情;听完卫娘子的家暴案,她会生怜悯。   一旁的宫婢们对这些世情百态听得津津有味,全都用新奇的目光打量她。   待到启程时,林秋曼才回到华阳的马车上。   华阳见她进来,调侃道:“你倒真有本事,跟谁都能唠上半天。”   林秋曼眼睛贼亮,“奴没想到郭太后竟是这般平易近人。”   华阳:“她素来没什么脾气,也没什么架子。”   林秋曼信以为真。   晚上他们在驿站落脚,哪晓得晚饭后她就被李珣叫过去敲打了一番。   李珣住的院子格外清净,外头站了不少侍卫。   林秋曼被老陈领着进了院子,他站到一扇门前,说道:“郎君,林二娘来了。”   “进来。”   老陈做了个手势,林秋曼推门而入,老陈把门掩上。   屋子里很是宽敞,有两道门,林秋曼站在外头行福身礼。   李珣坐在桌前,隔着一道珠帘。她看不到他的模样,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郭太后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秋曼老实回答:“没说什么,只听奴讲了些趣闻。”   李珣沉默了许久,才皱眉道:“明日你莫要与华阳乘坐一辆马车,虽是外出,尊卑之分还是要有的。”   林秋曼愣了愣,应了声是。   李珣放下手中的念珠,继续说道:“少与宫里人走得近,若是下回再被我看到,有你好果子吃。”   林秋曼憋了憋,忍不住问:“奴人轻言微,若是郭太后再传呢?”   李珣不答反问:“你与她非亲非故,又声名狼藉,她为何传见你?”   这话把林秋曼问住了,她确实挺意外郭太后会传见她,按说那般高高在上的宫中太后是不会跟她这种小民扯上关系的。   林秋曼垂首不语。   李珣鄙夷道:“就你那脑子,能琢磨出门道来吗?”   林秋曼后知后觉回答:“她是看奴与大长公主走得近,所以想结交?”   李珣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发出灵魂拷问:“你有什么资格让她结交?”   林秋曼:“那便是利用了。”顿了顿,“可是像奴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利用的?”   李珣被这话气笑了,“你倒有自知之明。”随即挑明道,“我与皇室关系微妙,大长公主与皇室走得近,同时也与我亲近,而你又跟她热络,同吃同住的,你说,郭太后能不注意你吗?”   绕了这么大一圈,林秋曼想明白了,“奴谨记殿下教诲。”   “明天自个老实一点,若被我瞧见你背地里搞小动作,看我不收拾你。”   “奴不敢。”   “滚下去。”   林秋曼规规矩矩地滚了下去。   之后两天她都谨慎起来,不再像先前那般跟华阳不分你我。   华阳倒没放在心上,是真真切切喜欢跟她相处的,问她有没有兴致骑马。   林秋曼有些小激动,怕悍马驯不住,特地找老弱的马儿来骑。刚开始她还小心翼翼,后来胆子大了些,便快马跑了起来。   两个女郎在官道上驰骋,笑得开怀不已。她们打马路过李珣时,他朝王府家奴做了个手势,那家奴忙追了上去,仔细护着。   抵达骊山,当天晚上众人在山脚的行宫歇了一宿。   一路车马劳顿,华阳早就盼着泡温泉了,一到行宫就带林秋曼去放松。   二人在池子里嬉戏,华阳去掐她的腰,林秋曼怕痒,咯咯笑了起来。   在她们嬉闹时,骊山监牧使正会见皇帝,说道:“今年气候好,骊山的鹿养得膘肥体壮,就等着陛下来狩猎。”   皇帝很是高兴,又问了下马匹驯养情况,随后看向李珣道:“朕好久都没痛快地跑过一回了,五皇叔,明儿咱们赛一场。”   李珣抿嘴笑道:“臣可不会谦让陛下的。”   皇帝:“无须你谦让,朕的马术精进不少。”   郭太后说道:“陛下可莫要夸下海口,你五皇叔是马背上的儿郎,骑驯的皆是烈马,你岂能比得过?”   皇帝有些懊恼,“阿娘,朕还没上场呢,你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郭太后掩嘴笑。   与此同时,骊山镇的某个农家院里,油灯下的老人佝偻着身子,仔细收拾着一只小小的工具箱。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他微微停顿,问道:“来了么?”   那人答道:“来了。”   老人沉默,那人有些犹豫问:“真不跟那边打声招呼吗?”   老人:“等不急了,再等怕是一次机会都没了。”   “可是……”   “没有可是。” 第97章 跟鲤鱼有仇的李珣   次日天不见亮,大雾笼罩着整座骊山,数百名官兵打着火把进入猎场布围。   山林里的鸟兽受到惊动,纷纷惊叫着逃窜而出。   大片鸟雀纷飞,四处散尽。   官兵们对猎物进行驱赶,并呈弧形包操,逐渐缩小范围驱逐,将它们赶到固定的包围圈供贵人们射猎。   行宫里的林秋曼振奋不已,莲心和张氏服侍她穿衣,皆是利落胡服。   用完早饭,猎场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布围妥当。   众人无不激动。   在场的郎君们个个兴奋,骨子里的野性好斗被激发出来,都盼着一展身手。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猎场,朝阳升起,大雾散去不少,无边秋色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众人眼前。   温暖的阳光穿透白雾洒落下来,点缀在深秋的树木草坪上,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绚烂秋色落入眼底,带着一种独特的静谧美感。   林秋曼吐着白气,压制着内心的震撼。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从来都是世人无法复制的!   身边的莲心激动道:“小娘子,这地方太美了!”   华阳过来道:“走,去那边看看。”   林秋曼跟到她身侧,二人往高处的瞭望塔走去。   按例,行围的第一箭是由皇帝亲射。   贾公公送来弓箭,他背到身上策马朝包围圈驰骋而去。   王公大臣们纷纷打马随行。   包围圈里的兽群受惊四处奔走,全都在林子里穿梭,却不敢冲到外面来。   面对那些囊中物,李琛只觉得热血沸腾。   瞄准了猎物,他麻利地拉开弓箭,一箭破空而出,只听“咻”的一声,伴随着惨烈的鹿鸣声,那母鹿腿部中箭倒地挣扎,众人连声叫好。   接着他又朝另一批猎物追逐而去,连射数箭,兴致高涨。   站在瞭望塔观望的林秋曼看得激动,说道:“林子那边好多鹿啊。”   华阳道:“今年气候好,鹿也养得膘肥体壮,晚上回行宫有口福了。”   也在这时,她们看到李珣正跟负责捡猎物的士兵说着什么,原是第一只腿部中箭的母鹿是孕鹿。   李珣素来遵循猎杀不绝的原则,孕鹿和幼鹿不杀,让那士兵处理箭伤待行围完后放了。   等皇帝猎杀了好几只尽了兴,王公大臣们才开始展开第二轮猎杀。   李琛前去清点他的猎物,发现少了一只,问:“怎么少了一只?”   李珣拿着马鞭走了过来,接茬道:“那母鹿揣着崽,让臣给拿了去,陛下若想要,便还回来。”   李琛露出尴尬的表情,“朕眼神儿不好,没看仔细。”又问,“还能活吗?”   李珣点头,“兴许能活。”   李琛:“那就好。”顿了顿,“五皇叔怎么不去射猎?”   李珣淡笑道:“臣养着神儿,等着与陛下赛马。”   李琛:“……”   一旁的贾公公笑了起来,李珣又道:“陛下跑了一圈也累了,先去歇会儿。”   李琛前往帷幔。   李珣转身默默地望着包围圈里野兽愤怒的嘶鸣声和激烈的马蹄喊杀声。   他平日里杀的人太多,沾了满手血,对猎杀野兽没有任何兴趣。   不一会儿华阳骑着马跑了过来,问道:“五郎怎么不去狩猎?”   李珣歪着脑袋看她,眯眼道:“我等着现成的。”   华阳啐了一口,打马而去。   宋致远过来说道:“瞭望塔后面有个湖泊,兴许有鱼。”   他是文官,对猎杀并不在行,也没什么兴致去凑热闹。   李珣站着看了会儿,他们一时半会是不会收场的,便同他往瞭望塔后方的湖泊去了。   林秋曼好奇探头问:“宋御史要去哪里呀?”   宋致远顿身道:“垂钓。”   林秋曼待着无聊,便问:“奴能一起去吗?”   宋致远:“随你。”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鱼竿都准备好了的。   林秋曼兴奋地跑去当跟班,李珣瞥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老陈笑着打趣道:“小娘子许久没出门,怕是憋坏了。”   林秋曼眼睛泛着光,“可不,天天待在朱家院,早就愁烦了。”   李珣凉凉道:“你前二十年不都待在后宅里憋着么,那么多时日都憋过来了,现在倒是待不住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许是看他不顺眼,自顾跑到宋致远边上问长问短。   李珣“啧啧”两声,“还生气了。”   老陈忍着笑。   最开始他对林二娘是有很深的成见的,觉得她有前尘,配不上自家郎君。   后来接触的次数多了,倒觉得就要那性子才好。自家郎君平日里太过老沉内敛,有她做调剂确实能增添出不少乐趣来。   到了湖泊旁,莲心一眼就瞧见湖里头有不少鱼,指着晃动的涟漪激动道:“小娘子你看,好多鱼!”   林秋曼:“去挖些蚯蚓来做饵。”   十多名侍卫分散站岗,皆是王府里顶尖儿的暗卫。   整个骊山猎场分了三层守卫,进山的出入口官兵把守,周边道路上也有人巡逻,场内护卫的更有近千人。   层层防控,务必保得猎场里贵人们的安全。   第一条鱼是宋致远钓上来的,是一尾青鱼。   林秋曼高兴地跑过去看,啧啧道:“晚上有鱼吃了!”   老陈也是钓鱼高手,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湖里的鱼儿给颜面,接连上钩数条。   二人陆续开张,唯独李珣如老僧入定。   坐在那里等了近三刻钟左右,才有鱼咬钩,他拖拽时鱼线被绷直,颇有些费力。   宋致远道:“看来是条大货。”   结果拉上来的确实是一条肥美的大货,但它的尾巴是红色的,是一条鲤鱼。   气氛顿时变得很微妙,天家姓李,鲤鱼同李,是禁吃鲤鱼的。   李珣有些遗憾,取下勾后将其放生。   不过他今天的运气似乎有点背,宋致远和老陈一条鲤鱼都没钓到,就他接二连三钓到的全都是鲤鱼!   李珣彻底郁闷了,连林秋曼都看不过去了,忍不住说:“殿下你跟鲤鱼有仇么,非得去钓人家?”   李珣默默地换了一个位置。   宋致远笑着打趣道:“看来今天五郎是没法吃鱼了。”   不幸的是刚换位置又上钩一条鲤鱼。   李珣彻底佛了。   众人失笑不已。   围场那边马蹄声阵阵,喧闹嘈杂,好不热闹,湖泊这边则清净安宁。   林秋曼两手放到脑后当枕,惬意地躺在草坪上,翘着二郎腿,眯眼望蓝天白云。   微风徐徐,吹得人舒适至极。   莲心在一旁伺候她吃瓜果,她享受得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不远处的李珣瞥了她一眼,皱眉问:“林二娘,你的仪态去哪里了?”   林秋曼坐起身,发牢骚道:“殿下用得着上岗上线吗,这又不是在后宅。”   “你一个女郎家,站无站相,坐无坐相,像话吗?”顿了顿,“在场的全都是男儿,成何体统?”   林秋曼当即像泼妇一样在草坪上滚了一圈,不满道:“奴现在还是个撒野的老流氓呢,管得宽!”   底下的人全都被逗笑了,李珣也忍俊不禁,跟她那种人讲规矩,完全是秀才遇到兵。   也在这时,华阳打马过来,大老远喊道:“林二娘,去遛马!”   林秋曼正闲得无聊,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边跑边道:“来了!来了!”   待她们走远后,李珣看向宋致远道:“华阳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宋致远没有吭声。   李珣:“那日你给她请罪,她是什么态度?”   宋致远沉默了阵儿,才道:“五郎素来知道我与大长公主犯冲,不论我怎么请罪讨好,她都是不会接受的。”   李珣望着平静的湖面,似想起了什么,幽幽说道:“阿姐十五岁和亲北獠,忍辱负重十五年才得以归家,回来后宫里头给她安排了不少姻缘,她皆看不上,唯独你宋致远入了她的眼。”   宋致远垂首不语。   李珣叹道:“我听说当年你们二人结缘可费了她不少心思,像她这般骄纵的人,愿意在你跟前低头,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见她当时对你是用了真心的。”   宋致远的心里头有些意难平,“我自然知道。”   李珣偏过头看他,“你既然接受了她的前尘,愿意与她缔结姻缘,为何又放不下颜面与你骨子里的傲气同她走下去?”   宋致远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终究是放弃了。   李珣犀利道:“一个十五岁就肩负起国仇家恨的女郎,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了出来,还愿意捧着一颗真心待你,你若没本事接住,当初就不该给她希望,既然接手了,就应该知道,那份厚重是不能用一般的儿女情长去衡量的。”   宋致远喉结滚动,似被这番话触动了,神色有些黯然,“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李珣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这段往事你就真的放下了?”   宋致远:“……”   李珣不客气道:“自欺欺人,你若真的放下了,就不会处处针对她。”顿了顿,“华阳变成今天的荒-淫无度,你宋致远很有一半功劳。你可莫要忘了,华阳府后来的混乱皆是她与你和离的第二年才造成的,此后她开始性情大变。”   “想当初她和亲归家的时候仍旧高昂着头颅,凛冽不可侵犯,不想为了你宋致远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副小女儿心思。你倒很有一番本事,把这样一个骨子里藏着傲气的女郎击得溃不成军,自甘堕落。”   “我与你虽算挚友,但也要替她说一句公道话,你宋致远配不上她,更是个懦夫。”   宋致远凝视远方,自言自语道:“我确实配不上她。”   李珣:“那往后就莫要去招惹她,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呵护。”   听到这番话,宋致远如鲠在喉。 第98章 被拖去垫背的林二娘   李珣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又问道:“心里头不服气,是吗?”   宋致远没有说话。   李珣:“她近些日把府里那些玩意儿散了,只怕是想明白该怎么活了,你宋致远想吃回头草,估计是吃不上嘴的。”   宋致远憋了憋,忍不住怼了一句,“五郎我劝你嘴下积德。”   李珣:“……”   宋致远:“今日我让你看了笑话,说不准他日你也会让我看笑话,指不定比我还难堪。”   李珣失笑,“你这是恼羞成怒怨自己没本事来诅咒我的么?”顿了顿,“我李珣可不像你宋致远那么窝囊,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被儿女情长困死。”   宋致远“啧啧”两声,感情这种东西,还真不是一把尺就能衡量的。   另一边的林秋曼和华阳遛了半天马,有侍卫陪同,二人漫无目的游览猎场秋色,聊的话题大多都是华阳馆的规划。   待到申时,鸣锣收兵。   人们陆续从围场撤离,带回来的战利品堆成了几座小山。   众人喜笑颜开,对着猎物评头论足,皆满意这次的大丰收。   人都回来齐了后,一众队伍才浩浩荡荡回行宫,路上欢声笑语,君臣之间也更亲近了几分。   林秋曼回到行宫就泡了个热水澡,骑了半天马,两腿酸痛,再加之长时间缺乏运动,肌肉一时半会适应不了。   到了开宴时女郎与郎君是分开的,女郎们这边由郭太后主持,郎君那边则是皇帝。   在场的女眷皆有身份地位,林秋曼算沾了华阳的光。   呈上来的主食是鹿,有炙烤,油焖,炖煮,还有羊,也有湖鱼,老陈他们钓了不少。   炙烤的整鹿由奴仆抬上来后,切割的第一份自然是要送到郭太后那里,然后依次按尊卑分食。   每一位女郎还有一小杯鹿血酒。   林秋曼无比嫌弃。   对面的华阳啐道:“林二娘你还不识货,鹿血最是益补,有养血益精,延缓衰老的功效,极其珍贵。”   林秋曼摆手,还是把它送了出去。   如果用现代社会的眼光来看,鹿属于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她在心理上还是排斥的。   相对而言,鱼和羊更合她意。   特别是炙烤的羊,连骨头都香!   女郎们享用着美食,欣赏着歌舞,另一边的郎君们则饮酒作乐,无不开怀。   皇帝还惦记着赛马,说道:“五皇叔,明儿朕一定要跟你赛一场。”   李珣眼角带笑,“那便比一场。”   第二天的围猎迟迟未开,因为人们都兴致勃勃的等着围观皇帝与李珣的赛马。   草地上插着小旗子,谁夺的旗多谁就为赢。   士兵擂鼓助威,众人在两旁观望,皇帝与李珣则各骑在马背上。   李珣一身青色交领劲装,脸上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内敛稳重,反而锋芒毕露,整个人仿佛回到当初在军营里那般英姿勃发。   随着一声鸣锣声响,皇帝疾冲而出。   鼓雷声阵阵,众人连声叫喊助威。   李珣却不着急,看他跑了一圈才贴着马背飞冲而去,整个身子几乎都贴着马儿与它融为一体。   插在地上的小旗极低,需要眼力与灵敏的身手才能获取。   他到底比皇帝经验丰富,在马背上如同平地。   那马儿也似通人性,与他配合得默契,取小旗比皇帝要轻松得多。   众人呐喊助威。   女郎们看得热血沸腾,目光全都落在李珣身上,看他身姿矫健,看他利落轻敏,看他在马背上灵活自如,无不叫好。   林秋曼双手抱胸,也不得不承认那马背上的儿郎又酷又帅。   身侧的老陈得意道:“我家郎君是天上的雄鹰,马背上才是他的归宿,京城里倒是束手束脚,把他给困住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   世人都道晋王上马安天下,下马治国家,从十三岁起就在军营里厮混,熬到二十二才得以回京,参加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役。   这么一个儿郎,就应该在沙场上驰骋,挥洒热血。   亦或许,戎装才应该是他的本色。   皇帝被李珣后来居上,不禁开始急躁,一时御马不力,导致马儿两蹄高举嘶鸣,试图把他抖落下来。   众人失声惊呼。   眼见那马儿不受控制,李珣忙策马飞奔过去,朝它吹了声口哨,随后看准时机一跃扑到它身上替皇帝把马儿驯服下来。   过程不过须臾,却看得人心惊胆战。   两人下马后,人们连忙上前看情形。   郭太后心急如焚问:“陛下可有伤着?”   皇帝心有余悸道:“未曾。”   老陈也紧张自家主子,忙跑了上前,李珣倒没放在心上,只道:“小擦伤,无碍。”   他出了一身薄汗,整个人似乎也舒畅不少。   家奴上前递上汗巾,老陈替他擦额头上的汗,华阳赞道:“五郎身手了得,还以为你把老本都忘了呢。”   李珣笑道:“看家的本事,哪敢忘。”   华阳抿嘴笑,日日惦记着隔壁的大周,确实不敢忘。   稍后人们继续围猎。   这场秋猎持续到七日才结束,中间过程不表。   待到结束那天下午,众人在回行宫的路上出了岔子。   许是前些日一直平安无事,以至于官兵们在防守上有所懈怠,被人钻了空子。   一行人在下山的途中,突听传报,说在附近发现了几具村民尸体。   众人吃惊不已,皇帝连忙派人去查看。   没隔多时,人群中的莲心忽然说道:“小娘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秋曼:“???”   莲心认真道:“奴婢真的有听到声音。”   只消片刻,一道刺耳的长啸声从林中传出,钻进耳朵里令人难以忍受。   马儿受到刺激,开始嘶鸣不安,众人全都惊慌起来。   贾公公意识到不对劲,高声道:“护驾!快护驾!”   皇帝到底年轻,惊惶道:“五皇叔!”   李珣安抚道:“待在马车里,别出来。”   那长啸声愈发密集,忽听有人大声道:“蛇!有蛇!”   听到有蛇,众人全都恐慌不已,四处查看。   嘶嘶声从地下钻出,数不清的蛇虫像受到刺激般全都疯狂往外面涌动。   不少奴仆被吓得惊声尖叫,特别是女郎们,像见鬼似的慌乱逃窜。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因为蛇虫开始变得混乱。   人群里藏有奸细,不知是谁引爆迷烟,微风轻拂,顿时乌烟瘴气,一团散沙。   惊呼声,惨叫声,痛哭声,求救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伴随着催命一样的长啸,血腥气息开始弥漫,令人不寒而战。   老陈忙护住自家主子,心急如焚道:“郎君快撤!”   李珣沉着脸道:“去把林二娘找来。”   很快林秋曼在混乱中被侍卫拎了出来,她一身狼狈,身上沾了血,也不知是谁的。   李珣等人极速撤离,抄附近的小道脱身。   那帮人迅速追了上去。   也该他们运气不好,小道上早就埋伏着圈套等李珣钻。   那长啸声仿佛长了眼睛,一直紧跟着他们,阴魂不散。   林秋曼一路飞奔,差点吓哭了,心想这回搞不好又得去投胎。   十二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突然从厚厚的枯叶下钻出,对他们进行全方位绞杀。   王府暗卫也不是吃素的,双方火拼缠斗起来。   李珣在混乱中把林秋曼推了出去,腰间的软剑如银蛇吐信,专挑人喉咙割。   林秋曼惊恐地往后退,最后撒丫子跑了,反正他们要杀的人是李珣,不是她林二娘,最好是离他越远越好!   抱着这种想法,她两条腿跑得飞快,仿佛李珣是洪水猛兽般,稍稍晚了些就会被厄运缠身。   双方打斗了茶盏功夫,老陈冲李珣大声道:“郎君先撤,老奴与聂云峰替你断后,万不能再回去了,谨防有诈!”   李珣不再恋战,迅速抽身离去。   那帮人欲上前拦截,均被王府暗卫阻挡下来。   前面的林秋曼跑得再快也比不得李珣身姿敏捷,很快便被他追上了。   见他提着剑来势汹汹,她腿软跪了,连连摆手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李珣喘着粗气,啐骂道:“你瞎跑什么?!”   林秋曼差点吓尿了,再也忍不住冲他咆哮道:“我不跑就会死的啊!”   李珣:“……”   林秋曼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没人跟上来,问道:“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珣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起来,冷冷道:“你折返回去只会死得更快。”   林秋曼哭丧道:“可是他们要杀你,又不杀我。”   李珣:“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把你杀了。”   林秋曼:“……”   他的剑上还残留着血,衣裳也被割裂了几道口子,却没见血,应该是穿了软甲护身的。   李珣不容她抵抗,强行把她拽走了。   二人一路飞奔向前。   莫约跑了一刻钟,林秋曼才上气不接下气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珣面色阴沉回答:“想办法回京。”   林秋曼诧异道:“不回行宫吗?”   李珣:“不回。”   林秋曼无法理解,“只要跟大长公主他们汇合我们就安全了呀?”   李珣再也无法直视她的智商,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傻,我既然被狙击过一次,定然就会有第二次。现在还没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作祟,我若回去,岂不是再当箭靶子等着他们把我戳成窟窿?”   林秋曼气哭了,不服气道:“那也是你自己干了缺德事被人追杀,与我林二娘有何干,我为什么要跟着你逃?”   李珣不再拽着她跑了,松开她道:“那你就坐在这里等着华阳来救你吧。”   当即转身走了。   林秋曼不满指责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前冲得飞快,傻子才会坐着等死! 第99章 孤男寡女荒山野岭   原本林秋曼以为李珣会往山下走,结果他反着来,拽着她往山上跑。   她心里头到底发憷,哆嗦道:“这都傍晚了,山上有野兽的。”   李珣面无表情道:“野兽总比人容易对付。”   林秋曼无法反驳。   见她上气不接下气,李珣顿了顿身。   林秋曼一屁股瘫坐到地上,断断续续道:“我好久都没像今天这么跑过了,让我歇会儿。”   李珣指着右方,“再往前翻过那片林子,有一座木屋,平时是供巡山人临时住的,暂且可以在那里借宿一晚。”   林秋曼颇为吃惊,“殿下似乎对这里挺熟的。”   李珣又把她拎了起来,“这里是皇家猎场,以前阿娘在的时候每回秋猎我们都会随父亲过来,平日里山上有人巡逻,防火防盗猎,倘若遇到大雪封路,搭建的木屋便是容身之地。”   听完他的解释,林秋曼恍然大悟。   李珣伸手,她搭了上去,一点都不讲男女大防了。   树林里落叶厚实,稍不留神就会踩滑摔跤。   二人相互牵扶,李珣也不嫌她是累赘,护着她一往直前。   就在他们一个劲往山上跑时,另一边的混乱好不容易才被平息下来,生事的逆贼被诛杀。   官兵们护送皇帝等贵人回行宫,其他人则清理现场。   好在是皇帝并未受伤,只是受到惊吓。   禁军中郎将薛长凤把老陈一行人找到了,王府侍卫死伤不少,老陈也负了伤。   薛长凤问起晋王下落,老陈面露焦急道:“当时情况混乱,郎君往山下去了。”   薛长凤立马命随从去找。   眼见天色渐渐暗了,还有二十多名贵人在混乱中下落不明,有小郎君,也有女眷娘子。   莲心丢了主子,和张氏心急如焚去找华阳求助。   行宫里的宋致远今日没进山,听到皇帝在回程途中遇伏的消息大为震惊,后见老陈负伤而回,忙问他情形。   老陈粗粗讲述,听得宋致远皱眉。   此次不少人受伤,行宫里的御医们忙忙碌碌。   待他的伤口包扎好后,宋致远才跟他单独说话。   老陈小声道:“恐是冲着郎君来的。”   宋致远的脸沉了下来,“在何处?”   老陈做了个手势,宋致远压低声音道:“家奴先别急着去找,以防被盯梢。”   老陈点头。   两人正说着,不一会儿华阳急赶匆匆而来,见老陈负了伤,关切问:“五郎呢,他可有跟着回来?”   老陈敷衍道:“当时情况危急,老奴断后让郎君先走,他往山下来了,应该很快就能回行宫汇合的。”   华阳又问:“那林二娘呢,你们有没有看到林二娘?”   老陈故作诧异问:“她也没回来吗?”   华阳跺脚道:“没有!眼见天都快黑了,一个女郎家在山里要怎么活!”   与此同时,皇帝大发雷霆,把护卫的一干官吏训斥了一顿,并下令彻查。得知晋王下落不明的消息,他更是头大如斗,暴躁道:“一群饭桶,都给朕去找!”   众官员领命而去。   夜幕降临,山里开始起了浓雾。   数百名官兵打着火把从半山腰往下搜查寻人。   当时众人遇伏的地点是山脚往上山腰往下的地段,所以那片范围需要严查,极少有人再往山上搜索。因为按照常理,是没有人会使劲往山顶上跑的。   再加之范围太大,夜里又视野不佳,就算要搜查也得等到明天了。   深秋天气干燥,又是山林,容易引发火灾,故官兵们小心再小心,特别注意脚下,不敢落下火燎子。   越往上头走山风就吹得越大,它们肆无忌惮从林子里穿过,哗哗作响,吹得林秋曼透心凉。   她吸了吸鼻子,四肢明明血液翻涌,却莫名感到又冷又热。   身边的李珣一直没有说话,她表情痛苦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好想哭。”   李珣:“……”   林秋曼继续发牢骚,“早知道会出事,我当初就不该来凑热闹的,老老实实待在朱家院,哪有今天的下场。”   李珣斜睨她,“你这是在埋怨我?”   林秋曼嘴硬道:“不敢。”顿了顿,“先前在驿站里时殿下还教训我女德女戒,您瞧,现在孤男寡女,荒山野岭的,我林二娘的名节毁得彻底。”   “你莫不是还打算让我负责?”   林秋曼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民宅商铺什么的倒可以补偿一下。”   李珣被气笑了。   之后两人又摸黑走了半个时辰,才在昏暗中看到了那座木屋。   李珣先去查探,确定里头没有问题才让她过去。   里头黑灯瞎火的,林秋曼站在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况,李珣则找火折子点油灯。   不一会儿一丝弱光亮起,木屋里的情形尽收眼底,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三只草垫和矮凳,墙上挂着蓑衣和一件破旧的斗篷。   林秋曼去看了看床,褥子太臭,根本没法睡人,李珣也很嫌弃。   林秋曼抱着希望问:“夜里能生火取暖么?”   李珣:“作死。”   林秋曼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李珣以最快的速度把屋里的东西翻找一番,有干净的水,硬邦邦的肉干,还有浊酒。   这些东西已经足够了。   检查完食物后,他取来肉干掰了一块给她,又把酒袋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身子。”   林秋曼拒绝道:“不喝。”   “等会儿别叫冷。”   油灯很快被吹灭,木屋里重新恢复黑暗。   外头山风哗啦啦作响。   林秋曼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恨恨地咬那块肉干,结果扯了半天都扯不下来。   它应该是用羊肉做的,虽然又干又硬,嚼得费劲,但破天荒的越嚼越香。   吞咽了几口后,她乐观点评道:“这肉干还挺好吃,就是有些费腮帮子。”   李珣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咀嚼那风肉,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到底是谁要狙杀他。   “酒呢,我要喝酒。”   李珣提醒道:“这酒烈,少喝点。”   林秋曼接过酒袋,用袖子擦了擦袋口,小小的抿了一口,辛辣入喉,呛得她窒息。   李珣又道:“这有干净的水。”   “快给我。”   林秋曼伸手去拿,黑灯瞎火的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她只得起身蹭了过去,谁料手臂冷不防被李珣抓住,语气不善问:“你摸哪儿呢?”   林秋曼:“???”   她后知后觉,“黑灯瞎火的,我怎么知道摸到你哪儿了?”   李珣把水塞进她手里,警告道:“莫要乱摸。”   林秋曼:“……”   嚼了些肉干下肚,喝了两口酒,又灌了些水,胃囊总算有饱腹感了。   整个身子在酒的作用下也渐渐暖和起来,林秋曼这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李珣道:“若累了就去床上躺躺。”   林秋曼拒绝道:“床上这么臭,要去你去。”   李珣沉默了阵儿,“那你坐过来,墙上的斗篷和蓑衣可以御寒。”   “男女授受不亲。”   “你且放宽心,就你那破罐子,我还瞧不上。”顿了顿,“我李珣不是什么女人都碰的。”   “我方才喝了两口酒,万一我把持不住呢?”   “……”   不知怎么的,李珣忽然想起上回她喝醉酒失态的情形,皱眉道:“那你还是守在门口好了,别过来。”   林秋曼憋了憋,还是爬了过去。   蓑衣垫在墙壁上,背靠上去不至于冰凉,地上是草垫,再用斗篷搭到身上,倒也能凑合着。   二人挤在一起,林秋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咱俩像两只窝囊的鹌鹑。”   李珣:“……”   林秋曼继续道:“想不到殿下也有今天。”   李珣默了默,幽幽道:“今天已经算不错的了,不是有女人陪着过夜吗?”   林秋曼:“……”   她忍了忍,嘴上不饶人道:“我林二娘是嫁过人的妇人,陪殿下清清白白的未婚郎君,怎么着都是占了便宜,不亏。”   李珣:“……”   不知怎么的,现在明明是他最狼狈的时候,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太糟糕。   林二娘那张破嘴,总是让人又气又好笑,并且还盲目乐观,似乎再糟糕的环境都不能打消她的盲目乐观。   有时候他还挺喜欢她那种傻乎乎的乐观劲儿,若是一般的女郎遇到今日的情形,估计早就哭哭啼啼叫苦不迭了。   她却还有心情称赞肉干好吃,并且嘴上还要占占他的便宜,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确实能让人心境愉悦。   “回京后赏你两间铺子。”   林秋曼激动地歪着脑袋看他,“殿下可莫要哄我。”   “说话算话。”   “你刚才喝过酒的。”   “莫不是还要我立字据不成?”停顿片刻,“你似乎对商铺民宅很执着。”   “那是不动产,我林二娘毕生的梦想就是当遍汴阳的包租婆。”   李珣抿嘴笑,理想还挺远大。   林秋曼打了个哈欠,许是深秋要入冬了,外头实在清净,没有虫鸣,偶有鸟叫。   周边寂静得过分。   两人都不再说话,李珣闭目养神,过了今晚明天还得继续打游击战,必须养足精神才行。   林秋曼无比想念行宫里宽大舒适的床,新鲜的瓜果,还有那温泉,她自言自语道:“现在大长公主肯定急坏了,还有莲心和张妈妈……”   “你闭嘴。”   “周边太过清净,我心里头瘆得慌。”又道,“不知现在行宫里是个什么情形。”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殿下你说到底是谁要杀你?”   这回李珣出声了,“我得罪的人如过江之鲫,鬼知道谁要杀我。”   “那是你为人太差,独断专权,招人忌恨。”   “继续说,我爱听。”   “???”   “我权当你说的话都是遗言。”   “……”   林秋曼悻悻然闭嘴。 第100章 互动互动   在二人守着无人寂静时,行宫里灯火通明,陆续有贵人从山里找了回来,每每听着找到人的消息,华阳就遣人去询问。   莲心眼睛都哭肿了,在这里丢了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主母交差。   华阳心里头也着急,接二连三派人去问李珣的消息,得到的回复均是还在搜山查找。   皇帝也焦急不已,其他人丢了也就罢了,但晋王是万不能出岔子的,要不然他的那些旧部定会闹出事端来,到时候不好收拾。   郭太后端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愁眉苦脸的背着手来回踱步,心里头却巴不得晋王永远都别回来了。   “夜深了,陛下去歇着吧,你这样着急也没用。”   “阿娘自个歇息吧,朕睡不着。”   “我儿莫要焦虑,如今晋王失踪,消息万不可放出去。”   皇帝忽然扭头看她,犹疑了许久,才揣测问道:“阿娘,你同儿交个底,是不是皇祖母……”   郭太后严肃道:“莫要胡乱揣测。”   皇帝闭嘴。   郭太后:“这事来得突然,我们能平安回到行宫已经是万幸,只是那晋王……此次狙杀估计是冲着他去的。”   皇帝忧心忡忡道:“要早些找到他才好。”   “找不回来就算了。”又道,“这次秋猎实在败兴,骊山危机重重不宜久留,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勿要在这里耽搁了。”   “可是……”   “听阿娘的话,骊山久呆不得,恐再生变故。”   皇帝不再多言。   郭太后疲惫地回到自己的寝宫,贴身嬷嬷伺候她卸妆梳洗。   四周烛火不安地跳跃,她静静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道:“那人若是死了,便是天佑我大陈。”   嬷嬷压低声音道:“现在不论死活,总是在骊山的,待娘娘一走,便让下边的人手脚做干净点,到时候谁也推不到皇室的头上来。”   郭太后轻轻的“嗯”了一声,恨恨道:“这些年如履薄冰,实在是受够了,若是先帝还在,我们娘俩何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娘娘受委屈了。”   “当初若不是因为陛下还小,我早就陪先帝去了。本以为杀了一只豺狼,却又来了虎豹,若说一只也就罢了,偏偏还有江都燕王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两位皇叔都该杀。”   “让他们内斗便好。”   “皇室倒是想,可那李珣是什么人,他阴险诡诈,掌控京中至今,还能压得江都那边不敢轻举妄动,我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饮其血,以泄心头之恨。”   嬷嬷劝道:“娘娘且再忍耐一些。”   郭太后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忧心忡忡道:“留给琛儿的时间不多了,他长得越大,李珣就会越着急,他一着急,就容不下琛儿,我现在没有哪一晚睡得踏实。”   嬷嬷沉默不语。   “可恨的是琛儿还对他掏心掏肺,你看他方才急成了什么样子,他这般待他叔父,李珣又是如何待他的?”   郭太后越想越生气,却束手无策。   她到底是女郎,朝堂那些事终究是插不上手的,只能在后宅里憋着屈,干着急。   这夜终究是不眠夜。   持续到寅时,官兵们都还在继续搜山。   木屋里的林秋曼不知何时调整了睡姿,头枕在李珣的腿上睡得酣沉。   待到黎明天蒙蒙发亮时,李珣轻轻地挪动麻木的腿。   林秋曼却像石头似的压在上面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了会儿她,迟疑半晌才伸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触感滑腻,手感挺不错。   林秋曼仍旧睡得像死猪。   李珣又蹭了蹭她的脸,那家伙还是没反应。   他继续蹭,像上瘾似的总算把她给蹭醒了。   林秋曼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见自己压在他的腿上,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脸上一片茫然。   李珣僵硬地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说道:“天亮了,该走了。”   林秋曼揉眼问:“去哪里?”   李珣:“从这里翻过去,到隔壁怀贺地界,绕开骊山回京。”   林秋曼痛苦地倒在地上,像死狗似的,一听到翻山越岭就颓了。   李珣拿脚蹭她,诱哄道:“回京后把朱家院过户给你。”   林秋曼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殿下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让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算了?”又道,“只要我在这里等着让人发现,肯定会得救的。”   李珣蹲下身拿手指戳她,好言好语,“我带你回京。”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想在这里等死。”   “回去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只想混吃等死。”   李珣斜睨她,耐心破天荒的好得不像话,“你要执意而为,我也不为难你,不过你下回再来找我指点你打官司,我是不会理你的。”   听到这番话,林秋曼一骨碌坐起身,“现在可以走了。”   李珣笑了起来,“带些干粮走。”   二人在屋里收拾一番,才离开木屋往怀贺方向去了。   早晨大雾弥漫,空气又冷又潮湿,呼进肺管里很不舒服,也幸亏有浊酒暖身,要不然林秋曼根本就扛不住。   走到天彻底亮开后,浓雾依旧。   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往前。   待到卯时日出,浓雾开始退散,朝阳现了身。   林秋曼搓搓手,说道:“起先我还担心沿途会遇到猛兽,哪晓得一路过来连声儿都没有,是被吓着了吗?”   李珣:“这些日大量猎杀,都躲起来了。”   林秋曼好奇问:“殿下为何不去狩猎?”   “唤我五郎。”   “殿下曾说过,五郎不是我唤的。”   “……”   李珣沉默了阵儿,才说道:“我平日里杀了不少人,没兴趣猎杀野兽。”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所以你吃素食,听禅讲道,是为了让内心安宁吗?”   “算是吧。”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遇到不听话的人,打了不管用,骂了也不管用,那便只有杀了。”   林秋曼闭嘴不语,仔细想想,她好像就是他口中所谓的“不听话”的那种人。   见她不吭声,李珣问:“被吓着了?”   林秋曼斟酌了下用词,连自称都改了,“奴好像就是殿下口中不听话的那种人。”   李珣失笑,“你倒有自知之明。”   林秋曼试探问:“倘若日后奴把殿下气着了,殿下会杀奴吗?”   “不会,我不与女郎家计较。”   林秋曼放下心来,李珣不动声色瞅她,故意问:“上回华阳给你引荐的窦七郎,可有后续?”   林秋曼颓然道:“没有,兴许没看上奴。”   李珣挑眉不语。   谁知她又继续道:“我阿娘也在张罗,上回有听她提起过,好像是开医馆的,人挺不错,回京后挑个时间去瞧瞧。”   李珣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与此同时,行宫里的贵人们准备打道回府。   华阳却没打算走,还想在这里继续找几日。   宋致远把她劝了回去,说道:“大长公主且先回京,这里逗留不得。”   华阳懊恼道:“五郎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这个做阿姐的如何放心得下?”   她是真心着急的,宫里与李珣皆有血脉相连,手心手背都是肉,见不得同室操戈。   宋致远遣退闲杂人等,压低声音道:“如今殿下生死不明,陈管事是他的身边人,许多人明里暗里都盯着的,当务之急,得把他安全护送回京才是正事。”   听到此,华阳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宋致远严肃道:“大长公主仔细想想,殿下若出事,谁得利?”   华阳没有吭声。   “您是明白人,若殿下侥幸逃脱,陈管事便是钓他的饵。”   “陈管事跟五郎亲近,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所以还要劳烦大长公主把陈管事护送回京,只要他在您和皇室的眼皮子底下,总是没人敢动他的。”   华阳低头若有所思,猜到他肯定知道些事情,试探问:“那林二娘呢,你们清楚她的下落吗?”   宋致远:“都先回去,卑职会留在这里善后。”   华阳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姑且信你一回,陈管事交我手上必定平安到京。”   宋致远行礼道:“有劳大长公主。”   老陈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只能坐马车回京。   平日里他待朱家院不错,莲心和张氏一路照看,替他换药。   两人心里头虽担心林秋曼,但听老陈让她们放宽心,也不再胡思乱想。   众人浩浩荡荡启程回京,这里留了几位官吏继续寻人彻查,宋致远是其中之一。   昨晚搜查了通宵,还有七人未见踪影,晋王失踪的消息是被封锁了的。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骊山镇的百姓知道猎场出了事,但具体情形并不清楚。   整个镇都被封锁起来严查,势必弄清楚那些狙杀者的具体来路。   从骊山猎场翻到隔壁怀贺地界需好几日才能过去,下午林秋曼走不动了,后宅女郎始终比不得男儿,她能跟着翻山已经算体力不错的了。   两人歇了阵儿,林秋曼还是不想走,坐在石头上说道:“奴实在走不动了。”   李珣看了她半晌,最后忍着脾气把她背走了。   林秋曼趴到他背上,两手环住他的脖子,感慨道:“能让殿下纡尊降贵,我林二娘这辈子死而无憾!”   李珣:“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秋曼嘚瑟得理直气壮,“是你自个儿非得拖着我跟着翻山越岭的,若不然以你的脚程,至少能缩短一半的天日。”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忍不住发牢骚,“奴其实想不明白啊,您带着一拖油瓶在这鬼地方瞎逛什么呢?”   李珣憋了憋,脸色有些发窘,“带你领略我大陈的大好河山。”   林秋曼:“……” 第101章 闷骚到极致的李珣   说完这话,李珣忽地笑出声来。   背上的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笑什么呢?”   李珣:“没笑什么。”   他一路背着她走,身上的人轻飘飘的并不重。要是往常,他是根本就不会有这种耐性耗到女人身上。   林二娘却是个例外。   他一点都不嫌累,更不嫌厌烦,因为他挺享受跟她独处的时光,会全身心放松,并且精神是愉悦的。   在这个荒山野岭,没有他人,没有身份阶层束缚,更没有礼仪教条。   以往压在他身上的那些条条框框都可以扔掉,不需要端方自持,更不需要尊礼守节。   尊礼守节是给外人看的,这鬼地方没有外人。   此刻他们完全是两个平等的男女,抛开所有身份背景约束。李珣很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跟一个自己喜欢的女郎在一起不受外界打扰,那体验是非常不错的。   趴在背上的林秋曼自然体会不到他的微妙心思,她是真的乏了,开始犯困。   李珣喊了一声,林秋曼不想回应,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懒洋洋地望着渐渐往后退去的林木,心安理得的昏昏欲睡。   这段路程是平路,走起来并不费力,李珣倒也没有叫醒她,只是默默地背着她前行。   以前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训练出一副良好的体格,他的爆发力并不算太强,但耐力却跟狼一样,一般的郎君是比不上的。   也正是这种忍耐的性子,才促使他走到了今天。   直到太阳西斜时,林秋曼的精神体力才养足了。   李珣放她下来,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搔头道:“奴好像睡了许久。”   李珣“嗯”了一声,问:“现在能走了吗?”   林秋曼点头。   “那便继续走。”   林秋曼跟到身侧,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困惑问:“殿下不累吗?”   “还好。”   林秋曼感到不可思议。   李珣望着远方,平静道:“你若常年累月都往一个方向走,心中想着只要往前就会抵达终点,那这点脚程就算不得什么。”   林秋曼歪着脑袋细细思索这番话的含义。   二人继续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在一片乱石堆里歇脚。   谁知刚停下不到茶盏功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李珣机警地拽着她找藏身的地方。   一处狭窄的石缝能容人,林秋曼迅速挤了进去。   没隔多时,窸窸窣窣声响起,他们听到发牢骚的声音。   有人道:“真是活见鬼了,昨晚半山腰都没搜到人,还让我们往山上来找,这不是脑子有问题么,谁没事跑山上来喝风?”   “让你找就找,废话这么多作甚,仔细你的舌头!”   “毕竟是京城里的贵人,在猎场出了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然是要给交代的。”   “分头看石堆,一个地儿都别漏了。”   听到附近踩在枯叶上的清脆声,石缝里的林秋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更要命的是李珣忽然把整个身子都往里缩了进来,林秋曼只觉得她的胸腔都要被挤爆了!   狭窄的石缝里硬生生地挤了两个人,外头的脚步声就在周边转悠。   林秋曼努力平复心里头的恐慌,李珣的下巴在她的头顶,他的姿势扭曲,应该比她更难受。   二人在石缝里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聆听外面的脚步声。   林秋曼转动眼珠,视线落到他的喉结上,那颗小红痣暴露在眼里,看起来很性感。   外头的脚步声近了,她紧绷着神经很想转移注意力,却总忍不住往他的喉结上瞟。   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位莫过于喉结,手指,锁骨和腰腹,笔直的大长腿也是非常诱人的。并非是她春心萌动,而是目前两人的姿势委实暧昧,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外头搜查的官兵发现了那个石缝,朝里头走了进来。   林秋曼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来是听到了脚步声,二来则是石缝里不知何时钻出来一条黝黑的蛇。   它仿佛受到惊扰,有些毛躁地吐着红信,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那官兵听到嘶嘶声响,不敢再继续往里探寻,退了出去。   也在这时,有人大声问道:“老六,你那边怎么样?”   被称作老六的官兵回道:“没有。”   脚步声渐渐走远,石缝里的林秋曼总算松了口气。   那些官兵没在乱石堆里发现踪迹,陆续撤离搜寻下一个地方。然而那条蛇还盘踞在石缝里,没打算挪动。   林秋曼差点哭了,她不安地扭动身子,李珣似乎很难受,轻声提醒道:“别动。”   二人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盯着那条蛇,它像个龟缩的老人,懒洋洋的盘踞在旁边吐着红信试探周边。   李珣没兴趣去招惹它。   通常情况下,这些野物只有受到威胁时才会主动攻击对方,它目前并没有攻击的态度,他便由着它。   在双方僵持期间,林秋曼的视线又落到李珣的喉结上,那线条真的很性感啊。   她强忍着想去摸一摸的冲动,分散注意力去看那条蛇,大爷总算挪动了,温吞吞地往旁边的石头里钻。   直到它彻底消失后,李珣才困难的从石缝里脱身出去,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林秋曼跟他差不多,腰酸胳膊疼,浑身都不对劲。   二人没耽搁多久继续徒步前行,路上林秋曼饿了,嚼了块肉干,之后一路上都没碰到他人。   骊山地广,猎场面积只占三分之一。   越往西行,丛林就愈加茂密,虽然增加了搜索难度,却多了遇到野兽的危险。   当天晚上二人在荒野露宿,李珣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砍了不少带刺的荆棘做围护,林秋曼则去捡拾干柴用来生火。   落叶经过白天太阳的烘烤已经非常干燥,她捞了不少用来夜里保暖。   夜幕降临时大雾弥漫,李珣用火折子生起火堆。   林秋曼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腿,并把下巴搁到膝盖上,望着逐渐燃起来的火堆,自言自语道:“我好想回家。”   李珣扫了她一眼,许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倒有家可回,我却没家。”   “晋王府就是你的家。”   李珣笑笑不语。   林秋曼单手托腮,忽然说道:“我从韩家被休回来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思过书贴出去后,当时大哥恨透了我,我也恨他,恨他只顾林家颜面,却从未想过我的死活。”   李珣怔住,没料到她会提及过往。   林秋曼继续道:“可笑的是韩家上门求和时,大哥与阿娘竟然还想撮合我跟韩三郎,仿佛我曾经在韩家受的那些屈辱就不存在似的,那时候我真的恨透了那个家。”   李珣沉默了阵儿,“你那事闹得有点大,宋致远同我打赌,我还输了一匹枣红马。”   林秋曼:“???”   李珣抿嘴笑道:“我若早些知道你这泼皮的性子,那枣红马就不会失手了。”   林秋曼来了兴致,好奇问:“你跟宋御史赌的是什么?”   李珣没有说话,林秋曼拿树枝戳了戳他,“殿下赌的是什么呀?”   “不告诉你。”   林秋曼“啧啧”两声,洗涮道:“平日里看殿下一本正经,不曾想也跟市井一样八卦得很。”   李珣反驳道:“你既然敢贴思过书,自然就是拿来让人评头论足的。”   林秋曼看了会儿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肯定赌我跟韩三郎破镜重圆。”   李珣闭嘴不语。   林秋曼上下打量他,“殿下怕是眼瞎了,这般精明的一个人。”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韩三郎与苏小小中间有渊源。”   林秋曼撇嘴,直勾勾地望着火堆说道:“礼教就是个吃人的玩意儿,当时我若不抗争,这会儿估计还在韩家被韩三郎磋磨。”   李珣丢了根枯枝进火堆。   林秋曼似想到了有趣的事,揶揄道:“春日宴后官媒娘子上门,我阿娘还以为是喜事,结果那官媒娘子却是受了平阳侯府卫家来的。他家也算有心,明明是纳妾,却给足了面子,让官媒娘子走一遭,搞得像要三媒六聘一样。”   李珣被这话逗笑了,点评道:“卫家也不错。”   林秋曼拍大腿道:“嗐,当时那官媒娘子也说我林二娘若能进卫家作妾,简直是祖坟冒青烟!”顿了顿,“我脾气冲当场就回绝了,那官媒娘子放狠话说倒要看看我林二娘日后能嫁到哪家高门大户,可笑死我了,她怎么不让她家闺女去作妾呀,仿佛我不进卫家就没法活似的。”   李珣:“你现在也挺好,虽然声名狼藉,却活得恣意放纵,一般的后宅女郎是不敢像你这般的。”   林秋曼翻白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郎君定下的规矩。”   李珣:“礼制,传统,前人兴起,后人跟随。”   林秋曼不想跟他辩理。   两个不同时代的产物是很难达成一致认可的,更何况他还是封建权贵,并且还掌握着生杀大权,是可以越过律法杀人的贵族。   见她露出兴致缺缺的样子,李珣看她道:“怎么不说了?”   林秋曼严肃道:“我不想留遗言。”   李珣:“……”   林秋曼打哈欠,“困了。”   “自个儿躺着,我守夜。”   她疲倦地躺下,火堆暖烘烘的,地上铺了厚厚的枯叶,倒不会觉得冷。   李珣则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半夜林秋曼醒了一次,觉得肚子饿,便撕下一块肉干放到火堆上稍稍烘烤一阵儿再吃,味道简直不要太美好。   李珣也被她弄馋了,林秋曼好奇道:“我其实一直憋着一个疑问。”   李珣:“???”   “天家姓李,民间是禁吃鲤鱼的,那殿下吃不吃鲤鱼?”   “吃。”顿了顿,“天家的事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   啧啧,流氓得理直气壮。 第102章 变态李珣   翌日二人用泥土埋灭火堆,把人为痕迹掩藏妥当后才离开。   之后他们在山林里穿梭了四日才翻到了隔壁的怀贺地界。   这期间两人靠肉干和山林里挖某种植物的块茎果腹,林秋曼运气好甚至还挖到了一株野参。   接近傍晚时分两人总算走到了平原地带,在看到一所农家院炊烟袅袅时,林秋曼两眼放光道:“总算能吃口热的了!”   那农家院的主人是猎户,只有老两口住在这里,子孙则在怀贺县营生。   当地方言跟京腔相差不远,林秋曼厚着脸皮借宿。   那老妇人倒是个好说话的,见他们灰头土脸,衣裳也破烂,生了几分怜悯,便将其请进院子。   林秋曼仔细打量周边道:“老人家一个人在家吗,您家的郎君呢?”   老妇人道:“我儿他们在县里做小买卖,平日里都不怎么回来的,只剩下我们老两口守在这里。”顿了顿,“你们是哪里人,要去往何处,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林秋曼:“嗐,我与大哥原本是要到冀县走亲戚的,谁知运气不好,遇到了山匪,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逃走了,后来迷了路,稀里糊涂到了这里。”   老妇人同情道:“如此说来,倒是惊心动魄一场。”   “可不是吗,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没隔多时,老翁回来了,老妇人把二人的情况粗粗讲了下,他倒没说什么。   晚上吃的是馎饦,林秋曼狼吞虎咽,一个劲说好吃。   那老妇人被哄得高兴,看向老翁道:“你说大郎他们有多久没回来过了,那些孩子也真是的。”   老翁道:“中秋那天不是回来过吗,也不过个把月,你又忘了。”   林秋曼好奇问:“老人家为何不去与子女们住一起呀?”   老妇人摆手道:“还是自个儿单住来得自在,想怎么着都行。”又道,“跟儿媳妇一堆不好,总是要闹些矛盾的。”   林秋曼咧嘴笑了起来。   老翁吃饱后坐到一旁抽旱烟。   两口子性情敦厚,是实在人,老翁不善言谈,老妇人却能说会道。   林秋曼帮忙收拾碗筷,她性格活泼,很讨老妇人喜欢。   李珣到院子里的井中打了几桶水来,林秋曼生火烧水,老妇人翻找两样不要的衣裳给他们换。   两人把自己收拾干净后穿着旧旧的袄子出来,林秋曼的倒是合身,李珣的短了好长一截。   看到他的样子,林秋曼失笑不已,李珣也抿嘴笑了。   老妇人道:“这郎君生得俊,笑起来真好看。”   林秋曼:“可不是吗,我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好多人上门来提亲呢。”   李珣:“……”   二人在这里借了一宿,第二天离去时林秋曼没什么东西做谢礼,便把头上的玉簪留下了。   老妇人推却不要,林秋曼笑道:“也值不了几个钱,老人家留着吧,下回你儿媳妇回来了可以哄哄她。”   老妇人仔细看了看,“这可是贵重东西,不能要。”   李珣:“老人家有牛车,不若送我们去趟县里,玉簪当酬劳,可使得?”   两口子商量了阵儿,老翁应承了。   坐牛车走了一个时辰他们才进了怀贺县。   李珣身上的东西贵重又扎眼,林秋曼只得把一对耳环典当了,随后去重新换了身合适的衣裳,并把李珣的脸稍作处理,蜡黄病态,不再那么惹眼。   一路下来还算顺遂。   由于两人在回京的路上兜了不少圈子,倒没发生什么异常,过程不表。   京里的周氏日日盼着林秋曼回来,天天派人去打听,皆一无所获。   这天下午,突听家奴来报,说二娘回来了。   她激动得打翻了茶水,二话没说往外面跑。   林秋曼大老远就喊道:“阿娘!”   周氏激动得热泪盈眶,气恼地冲上前打了她几下,哽咽道:“你这些日跑哪里去了,为娘的心都操碎了。”   林秋曼也有些小激动,“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周氏抹眼泪道:“让我仔细瞧瞧,可有伤着了?”   林秋曼摇头。   周氏一把搂住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张氏得知她回来的消息,从外头奔了进来,也是大老远就问:“小娘子回来了吗?”   林秋曼应道:“回来了!”   见她好端端的,张氏腿软跪到地上给老天爷磕了个头,扯开嗓门道:“天可怜见!小娘子总算平平安安回来了!”   林秋曼忙去把她搀扶起来,问:“莲心呢?”   “那丫头在朱家院,老奴让她在那边等着,怕你一回来去了那边。”又道,“她回来后日日哭,担惊受怕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周氏:“这些日子谁没瘦啊,全都为你一个人操心。”   “阿娘!”   “下回可莫要什么热闹都去凑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里好,省得我们跟着担惊受怕,受了不少罪。”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   “我跟你说正经的,可莫要敷衍我。”   “是是是。”   晚上林文德回来,听到她平安归家,换了便服就过来瞧。   林秋曼喊了一声大哥,林文德打量她道:“可有伤着?”   林秋曼:“没有。”   林文德指了指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林秋曼嘿嘿笑,林文德似想起了什么,问:“晋王也一块儿回来了?”   “回了。”   “那大佛可算平安回来了,近些日朝廷上下阴阳怪气的,我看着心里头闹得慌。”   “京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到没有,只听说圣上从骊山回来后雷霆大怒,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回来的那些人嘴巴紧,什么风声都没漏出来。”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   林文德试探问:“骊山到底是什么情形,你可否同我说说?”   林秋曼斟酌了下用词,才道:“那帮人只怕是冲着晋王来的,但幕后主使者是谁,晋王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他才特地避开了官兵,怕受到二次狙杀。”   林文德沉吟片刻,方道:“真是多事之秋,这样一来,京里最近恐怕又要发生事情了。”   周氏忍不住发牢骚,“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林文德苦笑,“阿娘这话切莫乱说,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顿了顿,“咱们都是家里人,我不妨交个底,只要皇室在的一天,京中的日子就不会太平。”   周氏:“一山容不得二虎的道理我懂。”   林秋曼:“可是晋王看起来挺像个君子,至少表面上像个君子。”   林文德说了句奇怪的话,“二娘可了解狼的习性?”   “???”   “狼的忍耐力极强,一旦它盯准了猎物,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是不会一击即中的。它只会跟着猎物慢慢消磨对方的耐性,哪怕长途跋涉,日复一日,直到猎物彻底疲了,才会发出致命一击。”   “大哥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你与晋王走得近,我只是在提醒你,他就是一匹狼。”   林秋曼没有说话。   她似乎也觉得她跟李珣的关系确实变得奇怪起来,特别是这次的经历,她明明可以不用翻山越岭的,结果硬是被他拖去垫背。   沿途李珣对她的态度极尽耐心,与在京中完全不一样,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温和且包容,仿佛毫无底线。   林秋曼若有所思地摸下巴,不禁生出几分困惑,难不成李珣真对她有那种意思?   林文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见林秋曼发呆,周氏推了推她,“在想什么呢?”   林秋曼回过神儿,“没想什么。”   周氏:“你去骊山前我曾跟你说过有一个郎君,家里是开医馆的,模样算不得出挑,但人品还挺不错,忠厚老实,什么时候让你们见见?”   林秋曼:“我先前跟大长公主约好要去一趟隔壁的冀县,请一位嬷嬷回京,把这事办了再见,成吗?”   周氏想了想,“也好。”   与此同时,晋王府里灯火通明,李珣坐在桌案前,脸色阴沉。   贺倪严肃道:“在殿下失踪的这些日京中倒没看出异常来,唯独梨园园主被杀一事有些蹊跷,卑职把梨园内的所有人都审查过,均未发现异常。”   李珣冷声道:“继续查。”又道,“骊山猎场的狙杀来得突然,跟京里头定然脱不了干系。”   贺倪应声是。   李珣:“现在已经宵禁,你暂且留在王府。”   稍后老陈过来,他的伤还没大好,胳膊是兜着的。   看到他那模样,李珣的心里头更沉了几分,“夜深了,陈叔去歇着,不用管我。”   老陈:“吴嬷嬷过来伺候郎君,其他人不仔细。”   李珣“嗯”了一声,现在宋致远还没回来,也不知骊山是个什么情况。在没弄清楚幕后主使者之前他都是睡在刀尖上的,毕竟敌在暗我在明。   贺倪道:“王府的守卫要更加严密才好。”   李珣冷冷地勾起嘴角,“来了倒还好,就怕不来。”   当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个梦,梦里的情形是宫中的承阳殿。   大殿里满地血腥,尸体横陈,他满身鲜血地站在台阶上,刀尖上滴着血。   一双手忽然抱住了他的腿,那人在地上痛苦地蠕动,脑袋被削掉了半边。   接着地下伸出无数双手抱住了他的腿,他的身体。   整个大殿里响彻着齐王痛苦的哭喊声,“五郎莫要杀我,五郎莫要杀我,我是你三哥啊……”   一梦惊醒,李珣猛地坐起身,枕下的匕首被他挥了出去。   他披头散发地望着四周静谧的黑暗,胸口剧烈跳动。   待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后,似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无声地笑了起来。那张俊美的脸庞在黑暗中显得阴郁可怖,甚至充斥着杀戮戾气。   “不过是个踏脚石。”他喃喃地说了句。 第103章 人玩人才有意思   又重新躺下,李珣闭上眼试图想些愉快的事情。   林二娘那张脸会让他感到身心愉悦,回想骊山猎场的那段时光,他整个从紧绷中放松下来。   那女郎好似有魔力般,总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喜欢与她相处,喜欢与她交谈,也喜欢看她神经大条盲目乐观的样子。   说白了,他就是馋她,馋她的身子馋她的心。   在她跟前他愿意放低身段,舍弃权贵威仪,温和且包容,甚至可以毫无底线的纵容,只为能把她诱哄进晋王府这只巨大的金笼里关起来。   那就跟投食喂鸟差不多,先抛出最香的饵料给她,吸引她一步步靠近自己……   想到诱哄的过程,李珣充满着兴致,甚至不比玩弄权术的兴致差。   没有什么比人玩人更有意思了。   第二天李珣起了个早,并神清气爽的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   吴嬷嬷在一旁伺候,待他练完一套剑法后,递上汗巾说道:“郎君今天的心情似乎挺不错。”   李珣抿嘴笑,“高兴。”   吴嬷嬷也笑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珣把汗巾扔进托盘里,附到她耳边道:“什么时候把林二娘弄进府来哄哄你老人家。”说完便走了。   吴嬷嬷愣了愣,回过神儿时他已经消失了,她不由得失笑,“这孩子真是的。”仔细想了想,心里头生了宽慰,“看来是真惦记上了。”   练完剑出了一身汗,李珣前去沐浴梳洗。   穿好衣裳,吴嬷嬷拿干帕子给他绞头发。   屋里只有二人,吴嬷嬷笑盈盈道:“郎君若真对二娘有意,就得好生对待人家。”   李珣把玩着木梳,指尖在齿上轻轻刮弄,垂眸道:“我待她已经够包容了。”   吴嬷嬷:“女儿家的心思是不一样的,郎君待她好不好,她是感受得到的。”   这话倒是令李珣生了几分困惑,林二娘对他是什么态度,他还真是吃不准。   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生了这份需求,想办法把她哄骗进来就行了。   她家里不是在张罗相亲么,自然也是希望她下半生安稳的,这份安稳他李珣能给。   吴嬷嬷又道:“王府里有个女郎家也好,郎君从政事堂累了回来也有个人说说话,解解乏。”   “嗯。”   “不过郎君不介意二娘有前尘吗?”   “不介意。”   “那就好,老奴看二娘也是个知冷热的小娘子,她性子活泼,郎君内敛,若相处得来,你俩倒是互补。”   李珣挑眉,无比嫌弃道:“她那性子,估计也只有嬷嬷你瞧得上。”   吴嬷嬷噎了噎,“是泼皮了点。”   李珣放下木梳,意味深长道:“泼皮好,逗起来才有趣,若是一般的官家娘子,处处小心翼翼处处奉承,也没什么劲儿。”   吴嬷嬷听着不对味,探头看他道:“郎君莫不是把二娘当猫啊狗啊的来哄?”   李珣理所应当,“我难不成还得把她当菩萨来供着?”   吴嬷嬷沉默了阵儿,方道:“小猫小狗是有乐子,可是郎君莫要忘了,猫也是有爪子的,狗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李珣自负道:“一介女流,能闹出什么风浪来。她要抓,我便由着她抓;她要咬,我便由着她咬。”   吴嬷嬷颇有些无奈,他毕竟是主子,虽然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但主子就是主子,给了她几分颜面,她也不能顺杆爬,只道:“到时候郎君可莫要喊疼。”   李珣不以为意,“嬷嬷什么时候听到我叫过疼?”   吴嬷嬷闭嘴不语。   他确实极少叫过疼,就算小时后挨了昭妃重罚,也是两眼包着泪水忍着。   很多时候她都看不过去了,昭妃却能狠下心肠。   他也是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有一回被齐王伤着,他硬是瞒着伤口,后来都烂了见了骨。   昭妃一怒之下向武帝告状,武帝却没什么反应。   那一回他叫了疼,并哭着质问昭妃,为什么同一个父亲对待他和齐王却是天壤之别。   当时昭妃也答不上话来。   自此以后他便不再对这个父亲抱有任何幻想,直到武帝缠绵病榻去世他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   好在是他终于平安长大,不再寄人篱下。   这是吴嬷嬷唯一感到欣慰的。   待李珣用完了早食,吴嬷嬷才服侍他更衣。   现在已到初冬了,新裁做的章服前几天送进府还没试穿。   吴嬷嬷伺候他穿上,夸赞道:“郎君仪态好,挺拔如松竹,最适合穿章服,威仪又有气度,一般郎君是比不上的。”   李珣回道:“那都是被阿娘罚站顶着书本站出来的。”   吴嬷嬷掩嘴笑道:“当年娘娘也是个妙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格高洁,涵养俱佳,在宫里头是出了名的贤淑之人。”   提到往事,李珣的神情有些冷漠,“然而这般好的女郎在父亲眼里却是个不识情趣的木头。”顿了顿,“他妻妾众多,又好-色风-流,阿娘不屑争宠夺爱,宁可枝头抱香死,也不愿委曲求全。说到底,父亲是配不上她的。”   吴嬷嬷幽幽叹道:“娘娘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   李珣低头看她,问:“嬷嬷你说,对于一个倚靠男子生存的女郎,是不是我极尽宠爱,便能让她满足,死心塌地?”   吴嬷嬷:“大多数情况是这样的。”又道,“女郎家嫁了人,以夫为天,自然盼着能得郎君疼宠。”   李珣抿嘴不语。   讨女人欢心,似乎也不是太难。   出门后,他并没有去政事堂,而是先去了一趟宫里。   昨儿皇帝便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接到贾公公传报,立即宣他觐见。   李珣从容不迫地走进大殿跪礼。   见他好端端的,皇帝问道:“五皇叔在回京的路上可还顺利?”   李珣:“还算顺遂。”   皇帝虚扶他起身,有些气恼道:“此次秋猎实在败兴!”   李珣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说道:“骊山猎场惊了圣驾,理应彻查。”   皇帝:“朕也是这个意思,派刑部去查清楚幕后主使,骊山那边被人钻了空子,很该整顿一番。”   李珣点头。   皇帝为了撇清关系,说道:“这事便交由五皇叔处理。”   李珣心中好笑,生怕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怕是受人指点过的,“臣领命。”   君臣又细说了阵儿,李珣才去了政事堂。   同一时刻,林秋曼坐马车去了趟华阳府。   见她平安回京,华阳很是高兴,把她里里外外仔细打量一番后,才道:“我原本是要继续在骊山逗留找你的,结果被宋致远劝回来了。”   林秋曼把在骊山的经历粗略讲了讲,华阳叹道:“此次秋猎委实扫兴,不过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   林秋曼端起茶碗道:“是这个道理。”又问,“奴一回京就来见您,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冀县?”   华阳:“且等两日,我现在手里头有些琐碎没处理。”   林秋曼:“也好。”   中午她在这里用饭,二人聊起华阳馆的种种,都不免有些激动。   下午林秋曼回朱家院,莲心哭得稀里糊涂,泣不成声道:“小娘子吓死奴婢了,奴婢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秋曼替她擦泪道:“瞎说什么呢,我命长得很,上回那神婆不是说我是富贵命吗,你就忘了?”   莲心又哭又笑,“奴婢才不信呢,那老婆子就是忽悠人的。”顿了顿,又觉得那里不对,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林秋曼:“好了好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别哭了。”   主仆二人刚进厢房,就听张氏进来说道:“小娘子,徐娘子来了。”   林秋曼困惑问:“哪个徐娘子?”   莲心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娘子莫要理会她,就是上回让你坐了牢的那个徐三娘,她家郎君触柱的那个。”   听到此,林秋曼顿觉头大如斗。   张氏也觉得不吉利,“老奴去把她回绝了,省得再生出事端来。”   林秋曼没有说话,张氏自顾出去了。   那徐三娘在正厅等了许久才见张氏进屋来,张氏行礼道:“实在抱歉徐娘子,我家小娘子在外头受了惊吓,这才回来,她的身子虚着呢,等会儿还得去请大夫来瞧瞧,怕是顾虑不上你。”   徐三娘欲言又止。   张氏下逐客令道:“不是老奴怠慢娘子,只是娘子的家事我家小娘子也解决不了。”又道,“上回她在府衙关了几日,我家主母急得要命,警告数次勿要惹事,且还被罚了,还请徐娘子体谅她的难处。”   听了这番话,徐三娘窘迫道:“上回连累二娘进大狱,是奴的不是,今天原本是来致歉的,她既然不愿见奴,便罢了,奴也不能为难她。”   张氏:“徐娘子是通情理的人,只是你这事情真不容易处理,我家小娘子能力有限,只能劳你白跑了一趟。”   徐三娘垂首不语。   张氏做了个“请”的手势,她也不好继续厚颜赖着不走,只能黯然离去了。   谁知走到院里那棵大树旁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徐娘子。”   徐三娘顿住身形,随后诧异地转过身,看到林秋曼站在屋檐下冲她笑。   身侧的莲心急得跺脚,张氏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说什么,林秋曼做了个打断的手势,她只得忍了下来。   徐三娘心里头五味杂陈,迟疑了许久才道:“二娘……这是愿意见奴吗?”   林秋曼:“进屋说话。”   徐三娘展颜一笑,又折返回了正厅。   林秋曼吩咐莲心道:“去备茶来。”   莲心跺脚,使小性子道:“小娘子仔细又被晋王逮着背《陈律》!”   林秋曼瞪了她一眼,“乌鸦嘴!”   莲心“哼”了一声,愤愤地下去备茶。 第104章 互动互动试探试探……   进了正厅,徐三娘满怀歉意道:“上回连累二娘进衙门,奴真是过意不去。”   林秋曼坐到椅子上,“当时马县令说会把我杖毙,可委实把我给吓着了,后来你的情形呢,又是怎样?”   徐三娘坐下沉默了阵儿,才幽幽道:“大郎把我保了下来,回去后挨了一顿家法,跪了几天祠堂。”停顿片刻,“那时候我真想在祠堂里一头撞死算了,后来仔细一想,这又不是我的过错,我为什么要去寻死。”   “那黎大郎呢,又是什么态度?”   “还能怎么样,他是孝子,奴被婆母训斥,他一声不吭的,奴也只有忍着罢,忍到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一了百了。”   见她这般颓丧,林秋曼的心里头不是滋味,宽慰道:“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得很,万不能去寻短见。”   徐三娘笑了笑,“与其让奴在这样的家里熬着,倒不如早点解脱来得好。”又道,“只怕是奴上辈子干了缺德事,今生来还黎大郎的债了。”   莲心进来奉茶。   林秋曼沉思了阵儿,说道:“你的事我是不会再接手的,不过你若执意要离开黎家,我倒有个馊主意。”   徐三娘愣了愣,试探问:“什么馊主意?”   林秋曼:“上回我被关了几天,回来背了好些天的《陈律》,其实那户婚律里头是有空子钻的。”   徐三娘:“???”   林秋曼贱兮兮道:“根据我大陈律法,夫妻有三种方式离异,休妻,和离与义绝。以你目前的情形,休妻与和离都是不可能的,那黎大郎铁了心把你困死在黎家,是绝对不会给你和离书的,你就别妄想了。不过,你还有一条路走,那就是义绝。”   听到义绝,徐三娘的眼皮子跳了跳。   所谓义绝,便是官府强制离异。   不论夫妻双方是否同意,只要被官府审断判离,若不离者,还会徒刑一年。   这确实是离开黎家的方法,但手段实在偏激,稍不留神还得坐牢。   徐三娘犹豫道:“只怕不妥。”   林秋曼摆手道:“徐娘子莫要被吓着了,凡判义绝者,乃夫妻双方亲属殴打、唾骂、杀害、奸、伤等行为皆可判之。你婆母处处针对你,那黎大郎又是个不管事的,咱们不妨把脑筋动到你婆母的头上来。”   徐三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追问道:“如何使法子?”   林秋曼笑盈盈道:“其实很简单,你婆母不是经常骂你,看你不顺眼吗,她想必也不想忍你的,只是碍着黎大郎才容忍你在黎家。”   徐三娘点头,“的确如此,起先她怂恿黎大郎休了奴,可他不允,她便怂恿他纳妾,他还是不允。婆母忍着奴,奴也忍着她,两看相厌。偏偏黎大郎又一点都不作为,奴一拳打到棉花上,真真是又气又恨。”   “我跟你说个法子,别再黎大郎身上使劲了,在你婆母身上使劲。她若骂你,你便骂回去,并且还要比她骂得更狠更毒。”   “这又是何道理?”   “激怒她呀,她原本就忍不下你,你反而还骑到她的头上了,闹的回数多了,她会使法子拆散你跟黎大郎的。”   徐三娘被逗笑了,“奴嫁进黎家,从未与婆母顶过嘴。”   林秋曼:“现在可以顶嘴了,把你以前受的委屈统统都还给她,就要与她闹,闹得她头大如斗,闹得她鸡犬不宁,闹得她下定决心拆散你们夫妻。”又道,“黎大郎不是愚孝吗,那就让他母亲去治他呀,让他尽孝。”   徐三娘低头沉思。   林秋曼抿了一口茶,提醒道:“这都是迫不得已的下策,你可要仔细考虑清楚了,一旦闹将起来,你夫妻二人就无法挽回了。”   徐三娘似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法子好,婆母有头风的毛病,她已经有好久都没犯过了。”   林秋曼冷不防被呛了一下,莲心忙拍她的背脊顺气。   徐三娘显然把她的话都听了进去,仿佛想通透了,高兴道:“今日多谢二娘开解,奴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对往后的日子又有了盼头。”   林秋曼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这就是个馊主意,你可别说是我出的主意,我林二娘也是要脸的。”   徐三娘笑道:“二娘解了奴的困扰,奴自然不会反咬一口败坏你的名声。”   林秋曼也笑道:“那我便预祝你早日脱离苦海。”又提醒道,“你可要记住了,千万莫要动手,只动口。”   徐三娘点头,随即起身道:“你才从外面回来,奴也不叨扰你了,且去好生歇着,奴告辞了。”   林秋曼送她出去。   徐三娘一脸笑容,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   待她离开后,张氏好奇问:“小娘子跟徐三娘都说了什么,她来的时候愁眉苦脸的,这会儿笑得跟一朵花儿似的。”   莲心翻白眼道:“小娘子教她跟婆母对骂。”   张氏:“???”   林秋曼无奈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也怪不得我,实在是她那情况太过棘手,只有往邪门歪道走了。”   张氏啐道:“往后小娘子嫁了人,也敢跟婆母顶嘴?”   林秋曼回怼,“我找没爹没娘的不行吗?”   张氏:“……”   傍晚时分,王府家奴捎了个口信过来,让林秋曼明儿上午过去一趟,她好奇问:“你家主子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家奴答道:“郎君没说,只让小娘子走一趟。”   林秋曼“哦”了一声,打发他回去了。   张氏道:“这次小娘子能平安归来,可多亏了晋王沿途照护。”   林秋曼翻了个白眼儿,她被他拽着翻了几天山,露宿了几天荒山野岭,还照护,照护个狗屁!   心里头虽发着牢骚,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毕竟荒山野岭,孤男寡女,还同吃同宿,这要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第二天李珣休沐,他特地让老陈把王府的庄园铺子田宅什么的官契取了出来,摆了满满一案桌。   那场景委实壮观,老陈不解道:“郎君这是打算查账吗?”   李珣:“我哪有这个空闲。”顿了顿,“在骊山时我曾跟林二娘说过,她回京了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瞧着她喜欢田宅铺子,拿给她挑。”   老陈失笑,“她只怕是要挑花眼。”   李珣也觉得好笑,打趣道:“那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俗物,字画珠宝,名家名器,她是欣赏不来的,落到她手里只会糟蹋。”   不一会儿家奴来通报,说林二娘进府了,老陈去把她请进书房。   见他兜着胳膊,林秋曼关切问:“陈管事的伤还未大好吗?”   老陈笑道:“回京的路上多亏莲心和张大娘照料,老奴的胳膊伤了骨头,只怕要养些时日了。”   林秋曼:“伤筋动骨一百天,您可得仔细着些,莫要落下病根来。”   老陈点头,“多谢小娘子关心。”又道,“郎君在里头的,你自便。”   林秋曼道了声谢,走进书房。   李珣正在墙角翻找竹简,她行完福身礼,问道:“不知殿下唤奴来所为何事?”   李珣头也不抬道:“上回在骊山我曾许诺回京后赏你两间铺子,都在那案桌上的,你自个去挑,看中哪家便过户与你。”   林秋曼默默地走到案桌旁围观,摆了满满一桌,多数都盖着官府印章。   她随便拿起一份地契看了看,仿佛看到了一桌子房产证,并且还是京城里的房产证!   这要搁到现代,早就限购了啊。   “殿下当真让奴随便挑?”   “嗯,你若想要朱家院,也可以给你。”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露出狐疑的表情。   李珣是背对着她的,蹲在木箱前仔细整理那些竹简。   林秋曼不动声色走了过去,冷不防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珣愣住。   林秋曼居高临下审视他,李珣抬头与她对视。   隔了好半晌,他才说道:“你林二娘又不是大人物,我冲你献什么殷勤?”   林秋曼继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随后背起手,缓缓弯腰暗搓搓道:“殿下不会是把二娘看上了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李珣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像被人扒光了遮羞布一样,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子,矢口否认道:“你想得到美!”   林秋曼眼珠滴溜溜地转,像只精明狡猾的小狐狸。   李珣愈发讨厌她看他的眼神,反将一军道:“你莫不是故意来试探我,想攀高枝进晋王府?”   林秋曼:“……”   二人盯着对方,眼神里夹着试探,防卫,还有各种暗搓搓的揣测。   双方的视线勾缠了好一会儿,最后林秋曼往后退了一步,严肃道:“奴失礼了,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李珣收起纷乱的思绪,故作镇定道:“知道就好。”又道,“看来我平日里没端架子,倒把你纵得愈发没规矩了。”   林秋曼眨巴着眼睛,“也正是因为殿下纵容,所以奴的胆子才越来越大。”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竟连我的心思也揣测起来,那是你胡乱猜测的吗?”   “奴出格了。”   “滚到一边去。”   林秋曼规规矩矩回到案桌旁。   李珣背对着她继续整理竹简,暗暗做了个咬牙的动作,刚才被她试探,他差点没绷住失了态。   他虽然知道她无视礼仪教条,但没料到她居然这般直白。   一个女郎家,竟然毫无羞耻心问他是不是看上她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李珣的心里头千百回转,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既觉得看上林二娘那泼皮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同时又暗搓搓的想试探她的态度,但又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的心思。   兜过去兜过来,他觉得自己都快要魔怔了。   “殿下?”   冷不防听到林秋曼的声音,李珣吓得手抖了一下,竹简差点没拿稳。 第105章 绿茶林二娘   他稍微整理了下思绪,偏过头看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正色道:“无功不受禄,殿下的心意奴领了。”   李珣:“我不喜欠人情。”   林秋曼:“奴也不白占人便宜。”   李珣半信半疑。   林秋曼继续道:“奴虽然爱财,却懂得取之有道的道理,殿下愿意宽容,那是殿下大度,但奴不能得寸进尺,反而更应克制收敛。”   不知怎么的,李珣总觉得这番话很没说服力,他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你当真有这般觉悟?”   林秋曼点头。   “既然不要,那你便回吧。”   林秋曼行福身礼,告辞离去。   李珣站起身,叉腰看着桌上的官契,勾了勾嘴角。   一个屡屡占他便宜的人居然正儿八经拒绝了他下的饵,有点意思。   没隔两日华阳去隔壁冀县,林秋曼一道随行。   那地方倒也不远,乘坐马车走官道只要够快,不到半日的路程便到。   二人上午去,下午未时抵达曹嬷嬷住的瓦溪乡。   当时曹嬷嬷外出了,并不在家中,家里只有她的儿媳妇阿萍在。突然看到这么一群贵人出现,阿萍被吓了好大一跳,忙放下手中的细活上前行礼。   华阳和颜悦色问道:“这是曹嬷嬷家吗?”   阿萍局促道:“回大长公主的话,阿娘去邻村走亲戚了,奴这就去把她请回来,乘坐牛车一刻钟即到,不算太远。”   华阳点头道:“也好,我便在这里等着。”当即吩咐家奴随去。   林秋曼在院子周边转了一圈,四面都是山,中间平原,进入初冬山里头格外萧瑟,她说道:“这地方养老好,清净。”   华阳掩嘴打趣,“出行到底不方便,人烟又少,你耐得住寂寞?”   林秋曼:“待到年纪大了,心自然就收了,哪有耐不住的。”   华阳捧着暖炉,郭嬷嬷怕她受凉,又拿披风给她穿上,“风大,主子仔细受了凉。”   林秋曼也道:“大长公主到马车里去吧,这地方的风确实挺大。”   华阳“嗯”了一声,依言去了马车里。   林秋曼闲着无聊到附近转了转,莲心跟在她身后,好奇问道:“小娘子那日去晋王府,回来的时候似有心事,到底是为什么呀?”   林秋曼:“晋王送田产给我。”   莲心愣了愣,说道:“有这种好事?”   林秋曼顿身看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没安好心。”   “那小娘子有没有问清楚原因?”   “问了,上回在骊山逃命时他确实有说过回京就送我田产的。”   莲心转动着眼珠子,欲言又止道:“奴婢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说。”   “奴婢不知道小娘子是怎么想的,不过奴婢总觉得晋王对小娘子的态度很不一般。”   “你觉得他看上我了?”   莲心点头。   林秋曼:“我也是这种错觉,然后我就问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莲心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小娘子亲口问的?”   “对。”   “这……脸皮也太厚了吧。”   “被他当面打脸了,说我想得美。”停顿片刻,“他反而还质问我,是不是想攀高枝,把我训斥了一顿。”   莲心尴尬得脚趾抠地。   林秋曼抱着手,饶有兴致道:“晋王这人还真有点意思,心思跟女人似的,有的时候我也会生出错觉,但现实告诉我看到的都是假象。”   莲心:“仔细想来,确实挺不可思议的。”   林秋曼望着远方道:“我需要晋王府的权势,维持目前的状态挺好,若是近了一步,反而不好处理,若是远了一分,又挠不到痒处。”   莲心严肃道:“不过可以看得出晋王对小娘子是有几分好感的。”   林秋曼无耻道:“我自然知道,我就是要利用他的这点好感占便宜,但又不能占太多,怕出格,又不能对他冷冰冰,是要拿捏分寸的。”   莲心被噎住了,像见鬼似的看着她没有吭声。   林秋曼冲她眨眼,“是不是很贱?”   莲心默默地点头。   林秋曼兴致勃勃道:“我明着贱,他暗着骚,这样逗起来才有意思啊。反正大家都在礼制内,他守他的礼教,我守我的规矩。他没出格,我也没腆着脸去勾引,维持目前的状态不挺好的吗?”   莲心憋了憋,“小娘子就不怕翻车?”   林秋曼露出狡猾的小表情,“他晋王是什么人,未婚的权贵,全京城女郎的梦啊,要是传出去他把我林二娘相中了,是会被笑掉大牙的。你仔细想想啊,像他那么清高自负,又恪守礼节,且重声誉的人,怎么会承认自己眼光差?”   莲心忍不住笑了,“小娘子太坏了。”   林秋曼莲言莲语,“裴五娘那种才叫坏,明着暗里想去勾引,却又要立牌坊。我林二娘是光明正大的贱,不玩暗中勾引那一套。”   莲心一个劲笑,愈发觉得自家小娘子有意思。   林秋曼也觉得晋王逗起来有意思。   他会红耳根子,有时候阴阳怪气,有时候又官威范儿十足一本正经,还有时候温言软语无限包容,情绪反反复复,难以捉摸的一个人。   如果没有那身复杂的身份阶层,他若像窦七郎那样背景简单,她还是挺有兴趣去了解了解的。   毕竟他的外在条件无可挑剔,实在太诱人。   嗓音醇厚,身段风流,脸又生得俊,要是把他扒光扔到床上任人糟践估计没哪个女郎抵挡得住。   全京城女郎的梦啊。   林秋曼只能暗搓搓在梦里糟践一下。   等了许久,那曹嬷嬷才和阿萍回来了,家奴前去把华阳请了过来。   曹嬷嬷简直受宠若惊,在院子里行跪拜礼道:“承蒙大长公主厚爱,竟然亲自走了这一趟,老奴实在惭愧。”   华阳把她搀扶起来,说道:“今儿我来找嬷嬷,是有事情要拜托你的。”   曹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进屋。   阿萍把桌椅擦了又擦,生怕脏了贵人一身华裳。   曹嬷嬷汗颜道:“大长公主有需求,只管派人来通报一声便是,老奴家中脏乱,实在……”   华阳打断道:“嬷嬷不必这般拘束,你在宫中呆了数年,也是为皇室出过力的,我今日走这趟,应该的。”   郭嬷嬷遣退闲杂人,堂屋里只剩三人在,华阳介绍道:“这位是林二娘,就是跟韩三郎闹到公堂上的那个林二娘。”   曹嬷嬷笑道:“老奴听说过二娘,听说袁娘子的通奸案是被二娘洗清的,实在了不得!”   林秋曼高兴不已,“嬷嬷也听说过这茬?”   曹嬷嬷点头。   华阳正色道:“我今日来请嬷嬷,是想复聘你回去做师傅的。”   曹嬷嬷愣住。   华阳继续道:“我近期准备办一个学艺的艺馆,叫华阳馆,目前筹划教绣艺,想请嬷嬷回去做师傅,指点女郎们绣活。”   曹嬷嬷听得不太明白,困惑问:“是给宫里头送去吗?”   “不是,前来学技艺的人都是来自民间的女郎们,学成之后,她们是要靠自己的手段谋生的。”   曹嬷嬷轻轻的“哦”了一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大长公主怎么会想着开艺馆呢?”   华阳看向林秋曼,她解释道:“前些日奴打了一场家暴案的官司,那卫娘子常年累月受丈夫毒打,后来找到奴给她打赢了这场和离,她带着女儿独自求生,皆因她会接绣活养活娘俩,明府才判的和离,若不然是离不成的。”   华阳:“我们从中受到启发,若全天下的女郎们都有谋生的本事,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会高些,哪怕婚姻不幸离了夫家,日后也能靠双手养活自己,这便是我想办艺馆的由头。”   听了这番话,曹嬷嬷不由得感慨道:“大长公主菩萨心肠,这可是一桩善举!”   华阳笑问:“曹嬷嬷绣艺精湛,可愿成全了我为女郎们谋福的善举?”   曹嬷嬷很是激动,“自然是愿意的,老奴曾受过宫里头的恩惠,吃水不忘挖井人,如今大长公主亲自来请,焉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老奴年事已高,可莫要嫌弃才好。”   “嬷嬷说笑了,当年你在宫里可指点过不少绣女,你的才干是有目共睹的。”   “大长公主谬赞了。”又道,“艺馆什么时候开办?”   “还要隔些时日,到时候我派家奴过来接你,可行?”   “行,老奴反正都是闲着的。”   华阳轻轻拍她的手,“实在是叨扰嬷嬷了,好好的晚年,原本是要享清福的。”   “大长公主说哪里的话,你这是为女郎们谋福,是民生大计。老奴也是女郎啊,深知女郎在这个世道立足不易,若能得谋生的手段,也是为后人修福。”   说到这里,三人都笑了起来。   稍后郭嬷嬷进来提醒道:“主子,天色不早了,得尽早赶回去,要不然进不了城。”   华阳起身道:“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了,改日再派人来接你进京。”   曹嬷嬷点头道了声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华阳坐在马车里,脸上喜滋滋的,林秋曼好奇问:“大长公主笑什么呀?”   华阳抱着暖炉,歪着头道:“我高兴,近些日只觉得每天都过得有意思,不再像往日那般浑浑噩噩,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仿佛又年轻了起来。”   林秋曼掩嘴笑道:“就要这样才好!女郎家有事情做,就不会成日里胡思乱想了,更不会日日被困在感情里头,愁眉苦脸怨天尤人。”   “此话有道理,我现在一点都不去想宋致远了。有时候静下来仔细一想,我何苦为了过去伤脑筋呢,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因为大长公主重新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价值,女郎家,若能做一些能让自己充满自信的事情来,便不会活得浑浑噩噩,受他人左右。” 第106章 为什么要写内容提要呢   华阳点头表示赞同,“我喜欢你身上这股子劲儿,向上的,蓬勃的,充满朝气的,让人对生活有盼头。”   她似乎有些理解她为什么要脱离林家自立门户,哪怕碰了壁都要去打官司了,“你林二娘真是个妙人儿,我很是喜欢。”   林秋曼笑道:“如此说来,华阳府这条大腿,奴是抱稳当的了?”   华阳:“稳了。”顿了顿,“光抱华阳府还不够,我毕竟是女郎家,再有权势也比不得晋王府,你若有本事把五郎的大腿抱稳了,那整个京城横着走都没关系。”   “那还得拜托大长公主时不时在殿下跟前美言几句。”   “必然的。”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京城天都已经黑了,二人在宵禁前总算到了家。   坐了一天马车,林秋曼疲乏不已。   用过饭,简单洗漱,她便躺到床上歇着了。   床头上的那枚铜钱悬挂在空中,她盯着它看了半晌,最后昏昏欲睡。   翌日上午,手帕交柳四娘过来了一趟,一见到林秋曼她便道:“你这猴子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我找了好几回都没见着人儿!”   林秋曼拉着她的手,亲昵道:“前阵子大长公主赏面去了一趟骊山,结果中途不顺,折腾了许久才得以回京。”   柳四娘:“我听父亲说骊山出了事,圣上回来震怒,你能平安回来,也算命大。下回呀,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里吧,别到处凑热闹了。”   林秋曼笑道:“可不,下回再也不去凑那些热闹了。”顿了顿,上下打量她,“看你春光满面的,近些日可还顺遂?”   柳四娘叹了口气,“还不是老样子。”   二人前往厢房,路上林秋曼试探问:“你跟裴六郎进展得如何了?”   柳四娘幽幽道:“他是个心思难猜的。”   “此话怎讲?”   “有时候我也吃不透他这个人,若即若离的,真难猜。”   “那便是对你还不够上心。”   柳四娘沉默不语,两人进屋后林秋曼把门关上,继续道:“你也说了,他是个有才华的人,且年纪轻轻就声名鹊起,这种人难免骄傲自负,让他沉迷女郎,得使手段才行。”   柳四娘坐到凳子上,困惑问:“如何使手段?”   林秋曼也坐到凳子上,出主意道:“你也若即若离,冷着吧,近些日都不要理会他了。”又道,“他虽然有才华,但京城这么多世家公子,你也不是非他裴六郎不嫁。”   柳四娘轻轻的“嗯”了一声,有些苦恼道:“我阿娘也在跟我张罗亲事,催得我心烦。”   “若有合意的就去见见吧,多踩几条船比比看。”   “这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你又没跟裴六郎定亲,你俩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你们二人就是私通,上不了台面的。”   柳四娘咬唇不语。   林秋曼:“听我的,把自个打扮得美美的,多见几个郎君,挑一挑选一选,说不准你会发现有比裴六郎更适合你的。”   柳四娘抿嘴笑,“你家里有给你张罗亲事吗?”   “有啊,我还主动要求呢,上回大长公主介绍了一个,皇商背景的,我也去见过,人挺好的,与我也谈得来,不过人家没瞧上我,可让我郁闷了好些天呢。”   “你一个士族娘子,连商贾都瞧得上了?”   “我这辈子是不会再入士族的,规矩太多,我受不了,人家也受不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人人都盼着往高处爬,你却往低处走。”   “嗐,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怎么自在就怎么活。”停顿片刻,“刚才说到什么来着,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你让我去相亲。”   “哦对,你顺便透个风给裴六娘,跟她说家里催婚事,近些时日就断了来往,免得说闲话。”   柳四娘皱眉,“这样一来,会惹恼裴六郎的。”   林秋曼理直气壮,“他有什么资格恼?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呀,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只管听我的,把他晾到一边去。男人这玩意就不能惯着,你越是惯着,他就越自负,得敲打,得调-教,听话就用着,不听话就扔掉,换下一个。”   这番话把柳四娘彻底惊住了,像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二娘你是不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林秋曼:“我正经着呢。”又问,“裴六娘最近怎样了?”   提到裴六娘,柳四娘才想起正茬,“我差点忘了,前儿我俩见过一面,你猜她跟我说什么来着,跟你有点联系。”   “又卖关子!”   “她说的是韩家的事。”   “韩家跟我有何关系?”   “韩三郎的爱妾……死了。”   林秋曼愣住,柳四娘唏嘘道:“那苏小小的命运真被你这张乌鸦嘴说中了,我听裴六娘说她是在夜里上吊自缢死的。”   林秋曼的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韩三郎那院子不吉利,一年里接连害死了两个女人,也算是他的本事。”   柳四娘叹道:“或许你说得对,倘若当初苏小小拿了韩家给她的钱财远走高飞,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她偏偏回来了,白白送了性命。”   林秋曼一点都不同情她,甚至冷酷,“还不是被自己给作出来的,当初我林二娘在韩家就已经是前车之鉴,她以为我投湖是我没本事,偏要自己去试一试,陪了性命,该。”   “也实在可怜。”   林秋曼垂眸摩挲桌上的杯子,没有说话。   苏小小的死虽在她的意料之内,不过忽然听到消息,还是令她震惊,因为悲剧来得太快。她才进韩家多久,竟就熬不住了,可见在韩家的日子有多窝囊。   “你在想什么?”   林秋曼回过神儿,“我在想,韩三郎的院子里死了两个女人,他晚上睡得着吗?”   柳四娘:“……”   林秋曼忍不住叹道:“都是些可怜人,当初我林二娘被韩三郎逼得投湖自尽,如今苏小小又被逼得上吊自缢,这孰是孰非谁又能分辨得清。”   “你心里头到底是不舒服的。”   “哪能痛快呢,若当初韩三郎早给我和离书,我就不至于去投湖,也不会闹得满城风雨,落得声名狼藉。可是他偏要折磨我,偏要逼死我,现在好了,苏小小也被他逼死了。”   “听你这幸灾乐祸的语气,小心他迁怒你。”   林秋曼嗤笑道:“四娘你这话就不讲道理了,他的爱妾自缢了,关他前妻什么事呀,又不是我去逼死人的。”   “韩三郎是个不讲理的,你又自立了门户,还是防备着点好。”   林秋曼没放在心上,天子脚下,他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却不想柳四娘一语成谶。   这天上午一个打扮得俏丽的丫鬟来朱家院,林秋曼接见了。   那丫鬟行礼道:“我家主母姓钟,是甜水巷人,因行动不便,暂且无法随意出府,她想约小娘子见上一面,不知小娘子是否得空?”   林秋曼好奇问:“钟娘子因何缘故想要见我?”   丫鬟有些为难,“主母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参言,只是她近来与家主生了嫌隙,想请二娘出出主意,但又不好让家主知道,故先遣奴婢来走了这趟。”   林秋曼垂眸思索了阵儿,问:“有说约在哪里会面吗?”   “平昌馆。”   平昌馆是正儿八经的艺馆,里头的女郎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达官贵人的喜爱,不做那暗门生意,倒也是个正经去处。   林秋曼斟酌片刻,方道:“什么时候约见?”   丫鬟:“明日上午巳时,可行?”   “也行,明日我便走一趟吧。”   “那奴婢回去复命了。”   “你回吧。”   待那丫鬟走后,张氏道:“看模样,应该是大户人家。”   林秋曼点头,“我这还是第一次接大户人家的差事,明日先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张氏:“平昌馆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好。”   林秋曼不以为意道:“张妈妈这是偏见,那又不是妓馆,进出的皆是有脸面的人,我如何去不得?”   张氏知道她的性子,倒也没有多说。   次日林秋曼在莲心的陪同下前往平昌馆,报了钟娘子的名字,里头的仆人领着她们往西院儿去了。   平昌馆里的女郎个个都是出挑的,她们不做皮肉买卖,有些时候有权势的官家在接待客人时还会请她们过去伺候,最好是有才华名气的,这样主人家脸上也有光。   一路上偶见女郎们个个端庄娴雅,气质极佳,体态婀娜,那气度还真不比官家娘子差。   林秋曼不免“啧啧”两声,算是开了眼界。   西院僻静,昨日去朱家院的那个丫鬟接见了她们,笑盈盈道:“我家主母就在院儿里头,两位请。”   二人跟着她进了圆拱门,到了一间屋门口,丫鬟道:“主母,林二娘来了。”   里头传出一道女人的声音,“请她进来。”   丫鬟做了个“请”的手势,林秋曼进屋,莲心留在了外头。   里面是一道游廊,过了游廊,才到了正屋。   门是开着的,林秋曼自顾走入进去。   一位衣着打扮很讲究的女郎坐在凳子上,见她来了,起身道:“你就是林二娘吗?”   林秋曼点头,“正是。”   那女郎上下打量她,眼神有些怪异,她缓缓走到门口,边关门边说道:“她来了。”   林秋曼:“???”   正当她困惑之际,屏风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他满脸阴郁,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而痛苦。   猝不及防见到韩三郎,林秋曼脑中警铃大作,当即往门口冲去,却被那女郎阻拦下来。   韩商迅速上前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了回来。   林秋曼惊叫一声,被韩商推到了地上。   那女郎双手抱胸,眼神复杂道:“三郎可莫要玩出人命来了,她好歹是官家娘子,林府追究起来,平昌馆是脱不了干系的。”   韩商死死地盯着林秋曼,阴深深道:“我只要她的身子,不要她的命。”   听到这话,林秋曼再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我操你祖宗! 第107章 彪悍二娘反杀血虐前夫……   那女郎似笑非笑道:“那你尽兴。”说完便关门出去了。   林秋曼仓促爬起来要往外冲,却被韩商挡住。   她惊惶地退了回去,脸色发青道:“韩商你休得狂妄!”   韩商抵在门上,俊朗的脸上全是狰狞扭曲,他阴鸷道:“苏小小死了。”   林秋曼怒目道:“她死了与我林二娘何干?!”   “是你逼死她的,是你们林家逼死她的。”   这话把林秋曼气得暴躁,跳脚道:“我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韩家容不下她,是你韩三郎没本事护她,却偏要推到我的头上来,你还算什么男人?!”   “住口!”   韩商额上青筋暴露,憎恨道:“当初若不是你林家,她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那是她母族埋下的祸根!苏家当年既然敢作孽跟齐王勾结,就应该清楚事发的后果。我大哥去捅了那个马蜂窝,你该恨的人是林文德,我林二娘何其无辜!”   “你们林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韩家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在韩家三年备受你磋磨,受你们韩家人折辱,最后被你休书一封逼得投了湖。我林二娘又做错了什么?!我没害过一个人!我没对不起你们韩家,更没对不起你韩商!”   韩商步步逼近,咬牙切齿道:“可恨之极!若不是因为你林二娘,林文德又何至于去揭发苏家,他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林二娘的荣华!你是祸根,你毁了苏家,毁了我和阿妩,毁了她一生!”   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林秋曼失态地笑了起来,恨得睚眦欲裂,“韩商你就是条疯狗!苏小小落到今天的地步,她活该!是她自己贪恋荣华,妄想攀附权贵,以为靠你哄着就能在韩家步步高升,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在韩家的三年已经是前车之鉴,是她自己睁眼瞎,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当初既然走了,又想回来赌一把,赌输了怨得了谁?!”   “你们韩家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磋磨人的本事一个顶一个,你韩商的院子里一年死了两个女人,我诅咒你韩商以后爱一个死一个!”   这话委实刻薄,把韩商气疯了,冲上去一把抱住她往榻上拖拽。   林秋曼尖叫厮打,破口大骂:“韩商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开!”   韩商粗暴地把她按到榻上,表情扭曲,已经彻底疯魔了,“你既然叫了我畜生,今天我自然就得像个畜生。”   他无耻地扒拉她的衣裳,要把失去苏小小的痛苦转移到她的身上泄愤,践踏她作为女郎的唯一尊严。   林秋曼拼命挣扎,又抓又咬,大喊大叫。   然而女子体弱,终归反抗不了他,衣裳很快就被他扒得只剩下了亵衣。   也不知是认命还是其他,林秋曼不再挣扎,而是咯咯地笑起来。   韩商不由得愣住,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韩商,你今日最好是把我杀了,若让晋王知道你给他戴了绿帽子,必灭你韩家满门!”   说完这话,林秋曼看着他笑了,那张明媚动人的脸笑得变态又狠毒,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似被她的狰狞表情唬住了,韩商喉结滚动,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双方僵持,林秋曼怕他不信,下了剂猛药,彻底躺平,“你尽管来,今日我既然落到你的手里,便别想着能完整无缺地出去,你只管在我身上泄愤,只要你敢。”   韩商的表情阴晴不定,眼里虽写着不信,却不敢再动她。   林秋曼知道他犹豫了,索性欺身而上,“我自己送上门儿的,你想怎么着都行。”   她仰头望着他,青丝散乱,衣衫不整,一张脸勾魂夺魄,连手都开始不安分了,在他身上游移。   韩商似被刺激到了,像见鬼似的推开了她,后退了好几步。   林秋曼半躺在榻上,单手支着身体,眼露轻佻,啧啧道:“孬种,不敢了吗?害怕了吗?”   韩商满脸阴郁道:“鬼话连篇,晋王是什么样的人,他岂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林秋曼抿嘴笑,任满头青丝披散,也不整理衣衫,自顾从榻上下来,一步步朝他走近,妩媚道:“你说得对,他自然是看不上我这种女郎的,但当玩物狎玩也不是不行。”   方才韩商占据绝对上风,现在被她巧妙扭转局势。   她上前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仿若她是洪水猛兽,不愿再沾染。   林秋曼觉得有意思,撩了撩头发,继续说道:“你说,若让晋王知道,他玩过的女人被你韩商玩了,他容忍得下你韩家吗?”   韩商的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些虚,“你休要唬我。”   林秋曼掩嘴笑,雪白的颈脖暴露在他眼前,带着某种禁忌的诱惑,她贱兮兮道:“我林二娘本就是泥泞里的贱货,虽跟晋王有皮肉关系,也仅仅只是他的玩物。按说这样的玩意儿被你韩商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知道晋王容不容得下你碰他的东西。”   韩商没有说话。   林秋曼轻轻咬食指,嗓音又撩又欲,“你们男人家的心思,我们女郎猜不明白,也不知道晋王够不够大方,能容得下你给他戴帽子。”   韩商暗暗拽紧了拳头。   林秋曼在身上摸了阵儿,从兜里掏出晋王府的玉牌来,露出又贱又狠的表情,“瞧瞧这个,好看吗?”   猝不及防见到晋王府的玉牌,韩商的脸色顿时变了。   她竟然没有撒谎!   在他愣怔时,林秋曼二话没说,抡起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只听“啪”的一声巨响,韩商被打得晃了晃,却没有还手,也不敢。   林秋曼高昂着头颅看着他,身板挺得笔直,一字一句道:“方才你是怎么给我脱的衣裳,现在就怎么给我穿上,要穿仔细了,一点都不能马虎。”   韩商铁青着脸,愤怒地瞪着她。   林秋曼盛气凌人,下命令道:“穿!”   两人僵持对峙。   林秋曼的个头比他矮了半截,气场却一点都不输他,甚至还能强压。   她高昂着头颅,眼神深冷,周身都散发着不容侵犯亵渎的气势。   韩商与她对视良久,最后屈服了,默默地咬牙给她整理衣裳。   他方才是怎么扒的,现在就要规规矩矩给她穿好。   林秋曼冷冷地注视他,忽地笑了起来,变态又可怖。   似受不了他的笨拙,她忽然一脚踹到他的腹部上,他闷哼一声,直接被踹跪了。   林秋曼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噼里啪啦扇了他几个耳光,啐骂道:“疯狗一样的玩意儿,你若有本事,便去找林文德泄愤,把怨气撒到我林二娘身上,算什么男人!”   韩商跪在地上,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林秋曼又狠狠地踹了他几脚,把桌上的杯盏往他头上砸,顿时头破血流。   这还不算,她又接着打骂羞辱了一番,方才泄了这口怨气。   从头到尾韩商都没有吭声,任由她打骂。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都得在晋王府跟前折腰,哪怕她只是晋王府的一条狗,咬到身上也会掉一层皮。   直到林秋曼打骂累了,才命他去把莲心叫进来。   韩商鼻青脸肿,满头鲜血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莲心哭着跑了进来,见林秋曼衣衫不整,更是泣不成声,“奴婢该死,奴婢被他们制住了,救不了小娘子……”   林秋曼不耐道:“哭什么,你家小娘子好得很!”   见她发火,莲心不敢哭啼,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没瞧见韩三郎被我打成什么样子吗?”   莲心憋了憋,欲言又止。   林秋曼:“该哭的人是他,自个儿的爱妾死了,来找我这个前妻泄愤,反而被我虐打羞辱了一顿,你说他该不该哭?”   莲心:“……”   林秋曼:“赶紧给我整理整理。”   莲心忙上前替她整理衣裳,小心翼翼问:“小娘子真没……”   “他敢!晋王的绿帽子他敢去戴吗,把我惹毛了灭他韩家满门!”   莲心闭嘴,隔了半晌又试探问:“小娘子有没有伤着?”   林秋曼:“有,抡了他几个大嘴巴子,手疼。”   莲心:“……”   外面的韩商狼狈不堪地站在屋檐下。   这是他第二次吃林二娘的亏,第一次是在公堂上,让他丢尽颜面,这一次的经历更是让他毕生难忘。   他原本是要来践踏她作为女郎的尊严,以泄私愤的,却不想被她反杀。   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一个女人羞辱毒打。   林二娘再一次让他开了眼界。   屋里的林秋曼整理妥当后,由莲心搀扶着出来。   韩商像标杆似的杵着,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知是痛苦还是羞耻,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秋曼看都懒得看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莲心小声道:“他看起来好可怕。”   林秋曼冷哼道:“我疯起来比他更可怕。”   莲心无法反驳,堂堂一个贵族男儿,却被女郎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说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   待她们离开后,方才接待林秋曼的那个妩媚女郎默默地看了会儿韩商,小心翼翼道:“三郎这是出师不利被林二娘反杀了吗?”   韩商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地走了。   女郎道:“你这样出去怎么见人,奴给三郎仔细处理一下,省得叫人看了笑话。”   韩商:“闭嘴。”   女郎小声道:“九郎要见你。”   韩商沉默,女郎把他拉进了屋,压低声音道:“九郎一行人才从狱里出来,他想见你。”   “什么时候?”   “等会儿就来了。”   刚走出西院的林秋曼主仆在长廊上碰到了熟人,梁九儿一身飘逸的大袖衣袍,跟在女仆身后往这边走来。   两人看到对方皆愣了愣。   梁九儿微微颔首,林秋曼目不斜视地走了,心情不好。 第108章 内容提要内容提要   到了西院儿,见韩商鼻青脸肿的,梁九儿皱眉,困惑问:“你这是被谁打了?”   韩商没有吭声。   给他处理伤的姚三娘说道:“奴去备茶水来。”   梁九儿颔首,待姚三娘出去后才道:“这回多亏忠毅伯府出手,要不然春福班还不知得关押到什么时候。”   韩商冷哼一声,“如今梨园被查封,你那春福班又打算去往何处?”   梁九儿:“只有自立门户了。”   韩商淡淡道:“你还是少来找我为好,最近风声鹤唳,韩家不想跟你们这些戏子扯上关联。”   梁九儿笑了起来,“三郎所言甚是,不过大家都是为同一人办事,又何必分你我。”   听到这话,韩商露出嫌恶的表情。   片刻后姚三娘进来伺候茶水,梁九儿偏过头看她,问:“近来平昌馆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姚三娘边舀茶汤边道:“倒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只听说圣上在骊山受了惊吓,回来大发雷霆,要求彻查。”   韩商皱着眉头看向梁九儿,试探问:“你干的?”   梁九儿端起茶碗,嘲讽道:“三郎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直都在京兆府的大狱里,哪有这本事。”   韩商露出困惑的表情,“那是谁干的?”   梁九儿垂眸轻轻吹茶汤,没有答话。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姚三娘道:“这几日京中查得紧,还是莫要生事为好,那晋王的爪牙无处不在,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梁九儿:“三娘所言甚是。”顿了顿,“方才我来时看到林二娘,她一个官家娘子,怎么会来平昌馆?”   姚三娘没有吭声,韩商挑眉问:“你认识她?”   梁九儿:“见过几回,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应该是你的前妻。”   提到前妻,韩商的心里头不痛快。   梁九儿后知后觉,“那林二娘难不成是来见你的?”   韩商的脸色更难看了,梁九儿上下打量他,掩嘴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的这身行头是她赏的。”   韩商瞪了他一眼。   梁九儿笑得放肆,揶揄道:“看不出来林二娘倒是个悍妇,不过你俩已经翻篇了,又怎么招惹上了?”   韩商不想跟他说话,自顾起身离去了。   梁九儿放下茶碗,啧啧道:“生气了。”   姚三娘点评道:“那林二娘当真厉害,起先三郎是要羞辱她的,哪曾想反被她暴打羞辱了一顿,还不敢吭声,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梁九儿兴致勃勃,“三郎何故去招惹她?”   “他的爱妾死了,心里头气不过,把怨愤撒到了林二娘的头上,费了心思让奴把她骗了来,哪晓得挨了一顿揍。”   “不应该啊,林二娘一介女流,三郎哪会纵着她?”   “怕是手里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吧,要不然也不会这般。”   梁九儿轻轻的“哦”了一声,姚三娘道:“梨园被查封,往后行事到底不方便了,九郎万事可要小心些。”   “嗯,我知分寸。”   另一边的林秋曼直接回的林府,脸色一直不好看。   周氏听到她回来的消息,颇觉诧异,忙去瞧她。   林秋曼也没说平昌馆的事,只说她饿了,要吃饭。   到底是自家闺女,周氏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悄悄把莲心叫过去问。   莲心一五一十地说了,周氏脸色煞白,语无伦次道:“我的天爷,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是真的饿了,菜还没上齐,林秋曼就拿筷子开动。   周氏过来仔细打量她,想问又不敢,只能默默地坐到一旁,看着她狼吞虎咽,“你上午都干什么去了,饿成了这般?”   林秋曼含糊不清,“打了条疯狗打饿了。”   周氏:“……”   心里头明明担心,却又怕把她刺激着了,只能默默憋着。   见她一脸难堪的样子,林秋曼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   周氏斟酌了下用词,“你上午去见韩三郎了?”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是他用计把我哄过去的。”   “那他……”   “他敢!我背靠晋王府,他敢动我一根毫毛!”   “莲心说你把他暴打了一顿?”   “嗯。”   周氏一脸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打他的?”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打人还需要教吗?”   周氏:“……”   林秋曼冷冷道:“往后见一次打一次。”   吃饱后,她放下筷子道:“我要睡一觉,待大哥回来后,让他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他说。”   周氏点头。   晚上林文德回来,听说林秋曼在周氏的院子里等着他,颇觉诧异,换了衣裳用完饭他才过去了一趟。   林秋曼的脸色比下午要好得多了,林文德进屋道:“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林秋曼瞥了他一眼,说道:“苏小小死了,大哥听说了吗?”   林文德愣住,片刻后,才道:“她死了,与我有何干系?”   “那你说她死了,又与我林二娘有何干系?”   林文德沉默。   “以前的事情既然翻篇了,我自然是不愿再提的,只是今日韩三郎发疯把我骗去平昌馆,意图羞辱,我用晋王府压了他一头,才侥幸完好无缺地出来了。当初苏家那祸事是你捅出来的,我只是想提醒你,韩三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听了这番话,林文德的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头有点发憷,他试探问:“他可有说了什么吗?”   “我就问你,苏家那祸事,到底是你栽赃的,还是事实俱在?”   “跟齐王牵扯到的重案,我林文德哪有栽赃的本事。”   “当初你既然捅了这马蜂窝,后果自然是要担的,往后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莫要被忠毅伯府逮了把柄,要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林文德慌了,急道:“二娘,我们同宗同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焉能袖手旁观?”   林秋曼嫌弃道:“我呸!谁跟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是你自个儿走歪门邪道攀附权贵没落到好,反倒要拖我下水,还真当我是后宅的无知妇人不成!”   “且不说这些,我知道你现在风光无限,可若林家真出了事,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你无耻之徒,我不屑与你为伍。”   林文德闭目打住,“我承认我无耻小人,没你林二娘有手腕能耐,但若我真出了事,整个林家都是会受到牵连的,谁又能独善其身?”   林秋曼不吃这套,“你莫要威胁我。”   林文德:“官场上的事,谁都说不准,我如今已是小心再小心,万不敢作死弄出麻烦的。晋王心狠手辣,抄家灭族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这等蝼蚁自然不敢胡乱站队。”   林秋曼:“你自个心里清楚就好。”   林文德:“可若韩家真要搞我,我是防不胜防的。”   “那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活该!”   “我活该了,那咱们的阿娘怎么办?她上了年纪,是经不起折腾的。”   林秋曼闭嘴不语。   林文德:“我知道你是个有手腕的人,也不敢妄想你日后能保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加照顾阿娘,我不想她晚年再受任何波折。”   “不用你瞎操心,有我和阿姐在。”   “如此便好。”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同一时刻,晋王府的李珣默默地瞅着前来蹭饭的宋致远,他刚从骊山那边回来,一回京就来这里蹭饭了。   李珣看了会儿他,说道:“骊山那边可是有线索了?”   宋致远:“有,我放了条长线,看到他进京了。”   李珣沉吟片刻,方道:“可莫要跟丢了。”   “不会,我已经跟贺倪打过招呼,骊山猎场的狙杀定然跟京里脱不了关系,果不其然,送上门来了。”   李珣缓缓起身,一袭藕色圆领窄袖便服衬得身姿清隽雍容,他背着手,望着外头漆黑的天色,“但愿别跟皇室扯上关系。”   宋致远:“应该跟皇室没有关联,也有可能是齐王余孽作祟。”   “齐王余孽不足为惧,京中是我李珣的地盘,已如铁桶一般,只要进来了,就休想活着出去。”   “这话倒是不假,贺倪功不可没。”   李珣偏过头看他,平静道:“宫里头也得给我盯紧。”   宋致远:“现如今宫里和京城都布满了晋王府的眼睛,一旦有异动,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李珣没有说话,他要的是绝对掌控,掌控皇室,掌控朝臣,乃至于整个大陈。   宋致远奔波劳累了一天,吃完饭没逗留多久就便去歇着了。   李珣在书房里小坐了会儿,吴嬷嬷送来参汤,说道:“入冬天凉了,郎君还是早些歇着吧,坐久了冷。”   李珣“嗯”了一声,吴嬷嬷:“先把汤喝了,补气安神的,郎君常年劳心劳力,最耗心神,身子要紧。”   李珣失笑,“嬷嬷多虑了,我没这么弱。”   吴嬷嬷严肃道:“那是因为府里没女郎,郎君没把精力耗在女郎身上。”   这话委实臊人。   李珣默默扶额,不想再听她唠叨,赶紧把那碗参汤喝了。   吴嬷嬷撤下汤碗道:“郎君往后是要做大事的人,现在就应该好好保养身子,日后待年纪再大些,还有得熬呢。”   “嬷嬷说得是。”   “那便洗漱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不迟。”顿了顿,“你就是太认真,万事都要亲力亲为,下面的那帮人也不能白养着。”   听她一番唠叨,李珣也没反驳,毕竟身边能唠叨他的人已经很少了。   吴嬷嬷服侍他洗漱去歇着,李珣想一个人坐会儿,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嬷嬷劳累了一天,自个儿去歇着吧。”   吴嬷嬷退出房间,关门离去。   李珣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香囊嗅了嗅,是熟悉的橙花香,越闻越上头。   他坐在烛台下仔细端详那香囊,骨节分明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把玩香囊上的穗子,想到林二娘总说不进高门大户,不进士族,受不了礼教规矩,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没有谁天生就喜爱规矩。   第二天华阳忽然找上门来,原是看中了东大街尽头的一户园子,那园子是李珣的,她来讨要,拿其他田产交换。   李珣不解问:“阿姐要那园子做什么?”   华阳一本正经回答:“我准备开办一个艺馆,你那园子好,里头宽敞,屋子又大,稍加改装便可以用了。”   李珣似笑非笑,“合着你遣散了华阳府里的玩意儿,改起行来了?”   华阳拍大腿,“我改邪归正做正经事,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李珣眼带笑意,“你若要继续荒-淫无度,五郎也是会继续惯着的,不过阿姐打算教传什么技艺?”   “绣艺。”   “送到宫里头?”   “不是,是市井女郎们学来谋生的,乃民生大计!”   “……”   李珣沉默,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林二娘在背后怂恿的。   华阳又道:“不如现在就过去瞧瞧,我把林二娘叫上。”   李珣:“也好。” 第109章 你们想要的危机感来了……   林秋曼接到华阳府家奴通传,便去了一趟东大街。   待她抵达时,华阳他们已经在园子里了。   莲心搀扶她下马车,主仆二人在华阳府家奴的引导下走进园子。   里头的面积极大,布局开阔,穿过游廊,是一座假山。   华阳和李珣站在亭子下说着什么,林秋曼走上前行福身礼,华阳看向她道:“二娘觉得这园子开办华阳馆怎么样?”   林秋曼点头,“挺好的,方才奴路过那边的楼阁时粗粗瞧了一眼,宽敞明亮,稍作改造便可使用。”   华阳:“我也是这个主意。”又道,“再往那边去瞧瞧。”   一行人往另一边去了,林秋曼跟在二人身后,听到华阳说道:“五郎你这园子我是要定了的。”   李珣笑道:“阿姐若喜欢,拿去便是。”   华阳歪着脑袋,“我是要拿来赚钱的,不能白占你的便宜,我拿其他田产同你换。”   李珣故意试探问:“阿姐怎么忽然想着要开办艺馆?”   “这其实是二娘的点子,我仔细一合计,觉得可行,便决定试一试。”   李珣偏过头瞥了一眼林秋曼,那眼神里有警告的意味,她忙撇开道:“奴其实只是随意一说,不想大长公主是个有心人。”   李珣顿身看她,“总是有由头的。”   林秋曼解释说:“是从上回卫娘子的家暴案中得到的启发。”   “说来听听。”   “那卫娘子想带着女儿和离,能让马县令判离的必要条件就是她有谋生的手段,她会接绣活养活娘俩。于是奴就琢磨着,倘若女郎们都有谋生的技艺,是不是在家里的地位就会高一些,少受些磋磨。就算日后离了夫家,也能靠双手养活自己,无后顾之忧。”   李珣挑了挑眉,打脸道:“那你现在靠写诉状能养活自己吗?”   林秋曼:“……”   李珣不屑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这话林秋曼不爱听,反驳道:“殿下此话差矣。”   李珣严肃道:“女子本弱,岂扛得住外头的风霜雨露与流言蜚语?你到底是娇养在后宅里的官家娘子,又岂知生存的不易?”顿了顿,“身在底层,资源条件有限,不仅男儿谋生不易,更何况是女郎家。”   “总得去试过才好。”   “天真,你写诉状替女郎打官司折腾了这么久,成果如何?”   林秋曼闭嘴。   李珣刻薄打击道:“还不是靠着娘家留给你的家底混着,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比你条件更苛刻的市井女郎。”   他压根就不认同她的价值观,甚至持否定不屑的态度,林秋曼小声嘀咕了一句直男癌。   李珣耳朵尖,问道:“你嘀咕什么来着?”   “奴没嘀咕什么。”   “有,我听清楚的。”   “殿下听岔了。”   “直男癌,是什么意思?”   “……”   两人对视,李珣较了真儿,用研讨学术的态度问:“直男癌是什么意思?”   林秋曼干笑道:“是夸人的。”   李珣脑子转得飞快,举一反三道:“我用直女癌夸你,你觉得如何?”   林秋曼:“……”   李珣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表情,指了指她道:“骂人的玩意儿,拐弯抹角的骂我。”   前面的华阳掩嘴笑道:“二娘甭跟五郎较劲,若论起才华来,他的辩理是不输裴六郎的,只不过平日里闷着,不显山露水。”   林秋曼酸溜溜道:“殿下倒是个藏得住的人。”   华阳:“当年昭妃教养出来的皇嗣,岂有差的,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若论才学,五郎是拔尖儿的,没有谁比得上他。”   李珣不领情,凉凉道:“若论起讨人喜欢的本事,五郎却是最差劲的。”   华阳打趣,“陈年旧事,还记着仇呢。”当即岔开话题问林秋曼,“我听说韩三郎的爱妾上吊死了,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林秋曼摇头,“跟我有什么关系?”   华阳:“还是提防着点。”   林秋曼点头。   李珣用余光瞟了瞟她,他是男人,男人的那点心思他再明白不过。   之后三人又转了会儿,李珣在楼阁里歇着了,华阳去对面的院子,他吩咐家奴道:“把林二娘叫来,我有话要问。”   没隔多时林秋曼过来了,李珣遣退闲杂人,抱着手坐在太师椅上盯着她打量。   他穿了一袭交领大袖衣袍,外罩玄色大氅,天容玉色的,叫人不敢窥视。   林秋曼垂着头,没有吭声。   李珣过了半晌才问:“韩三郎没找过你麻烦?”   林秋曼摇头。   李珣缓缓起身,背着手朝她走去,“林文德告发苏家勾结齐王被查,苏氏女沦为娼-妓,韩三郎为了她休弃你林二娘,你贴出思过书与他对簿公堂闹得满城风雨,之后苏氏女被韩三郎接回了韩家,而今她自尽死了,你说韩三郎没来找过你麻烦,我是不信的。”   听了这话,林秋曼暗暗吃惊,没料到他居然把里里外外都弄得一清二楚。   “昨日他确实有来找过奴。”   “你去了?”   “他用计把奴哄骗去了平昌馆。”   “你又是如何应付的?”   林秋曼涎着脸拍马屁道:“多亏殿下护佑,奴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李珣垂眸睇她,轻轻的“哦”了一声,问道:“我又是如何护佑你的?”   林秋曼老实回答道:“奴有晋王府的玉牌,他怕了。”   李珣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缓缓附到她耳边,“上回姜氏案,你在狱里头跟马县令造谣说吹枕边风,让我来猜一猜,你这回又是怎么造谣把韩三郎忽悠过去的。”   林秋曼面色一僵,用余光瞥他,不想他也在瞧她。   二人对视,林秋曼立马回避。   李珣靠得再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低沉的嗓音带着致命危险,“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林秋曼腿软差点跪了,他一把扶住她的腰身,眼角含笑,“让我来猜一猜,你是怎么忽悠韩三郎的。”   林秋曼羞窘得无地自容。   李珣无视她的羞恼,自顾说道:“韩三郎是男人,我李珣同样是男人,他的爱妾死了,又用计哄你上门,定然是想在你身上泄愤的,我说得对吗?”   林秋曼咬唇不语。   李珣继续道:“对于一个被怒火焚烧,且只想着报复你的男人,光靠王府玉牌是不管用的,你若想要全身而退,必然会再造谣吓唬他,我说得对吗?”   林秋曼的脸红了,想脱离他的掌控,却反被他收拢,整个腰身都被禁锢,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鼻息的松木香扰乱了她的心智,在骊山时两人也有过近距离接触,却是非常放松的,不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   林秋曼的心跳得有些厉害,因为那男人附到耳边暧昧道:“你是不是跟韩三郎说你与我有皮肉关系,他才不敢冒犯你的,嗯?”   林秋曼哭了。   李珣捏住她的下巴,眼中带着醉人的笑意,“你可真会占我便宜。”   林秋曼忙摆手求饶,哭丧道:“奴下回再也不敢了。”   李珣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以你林二娘不要脸的性子,保不准还有下回。”   林秋曼连连摇头,“占殿下便宜是会被砍头的。”   李珣冷哼,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来,“我李珣可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你便宜占多了,总有天我是会把便宜占回来的。”   林秋曼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是他总算松手,她得以脱身,离他远远的。   李珣又重新坐回太师椅上,右手的胳膊靠在扶手上,身子斜坐着,整个人都是极其放松的状态。   林秋曼偷偷瞥了他一眼,平日里挺正经的一个人,倘若耍起流氓来,也挺不要脸。   “你偷看什么?”   林秋曼垂下头,李珣警告道:“华阳如今捧着你林二娘,你若失了分寸净出些馊主意,看我不收拾你。”   “奴不敢。”   “你不敢的事多得很,到处败我声誉,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这话说得林秋曼羞恼不已,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李珣用余光瞥她,继续洗涮道:“有的时候我真想扒开你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林秋曼憋不住怼他,“那也是殿下您纵的。”   李珣:“……”   二人看着对方,林秋曼一改先前的羞窘,怼得理直气壮,甚至一点都不回避他的视线了。   李珣默默地回过头,心想他还没把这层窗户纸捅破,那厮就开始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了,要是把窗户纸捅破了,她还不得上天?   现在狗仗人势已经被她玩得炉火纯青,若再给她三分颜色,只怕全京城的染缸都得变成她林二娘的了。   李珣心里头很是不爽,不想给她颜面,但她又确实是吸引他的。   林秋曼肆无忌惮地打量那个霞姿月韵的美人儿,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就要看他能纵容她到何种地步。   现在那美人儿心情不太爽,不耐烦挥手道:“滚过去。”   林秋曼屁颠屁颠地滚了。   底下的华阳正同家奴说着什么,林秋曼走上前,她问道:“五郎又把你叫去训话了?”   林秋曼露出一副你懂我的表情。   华阳笑道:“他这人就这样,刻板无趣,你无需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做我们的,断不能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念头。”   “大长公主是明白人。”   “嗐,虽说五郎幼时也吃了些苦头,但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从小接受的礼教便是三纲五常那一套,自然是体会不了女郎家的不易的。”   “还是女人了解女人。”   华阳拍她的手,“可不是。”   看完园子从东大街回去后,不料徐三娘竟在朱家院等着的。   见林秋曼回来,她笑着给她行礼道:“多亏二娘那日出的馊主意,让奴脱了身,离了黎家那个泥潭。”   林秋曼吃惊问:“这么快就脱身了?”   徐三娘点头。   二人坐到椅子上,林秋曼八卦道:“赶紧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脱身的?”   徐三娘掩嘴笑道:“奴若早些知道脱身的方法竟是这般简单,就不该忍了这些年的,搞得奴郁结伤身了这般久,总算是痛快了。”   “没闹到公堂上?”   “没有,上次听你说了后,奴便回去闹了两回,跟婆母破口大骂,吵得天翻地覆,可把黎大郎给吓坏了。”   林秋曼失笑,“是不是通体舒畅,彻底痛快了?”   徐三娘高兴不已,“可不是吗,被她压了这些年,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当时婆母气得要命,见奴一改往日咬起人来,不敢再招惹奴了,反在黎大郎跟前念叨哭诉。”   “后来呢?”   “黎大郎就是个窝囊废,若他拿出点男人的骨气来,奴和婆母也不至于生伤到如今的地步。”又道,“闹过一回后,婆母不服气,后来我二人又闹了起来。这一回更是厉害,直接把婆母的头风给气发作了,她实在受不了奴,便以死相逼黎大郎写休书。黎大郎是孝子啊,没得办法便写了,奴虽没落得个好名声,好歹从那泥潭里挣脱出来了,总比闹到官府判义绝好。”   林秋曼点头,“也只有你婆母才制得了黎大郎。”   徐三娘:“奴得了休书便拿着嫁妆从黎家走了,一点留恋都没有。”停顿片刻,“现在回头想想,当初奴也是对黎大郎抱有幻想的,盼着他能有点作为,然而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磋磨。这两年奴的身子大不如从前,皆是气闷郁结导致,现在脱离苦海,总算重获了新生。”   “既然离了黎家,往后便仔细调养好身子,他日再挑个好人家,生活总是有奔头的。”   “奴的母亲也是这样说的,她看着奴在黎家日日愁眉苦脸,也不好受。现在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也没什么期望,只盼着奴日后顺心些。”   “你与黎大郎成婚五年皆没查出毛病来,我琢磨着,估计你是没问题的,说不准问题出在黎大郎身上。”   “谁知道呢,现在不去想那些,先过几天痛快日子再说。”   林秋曼笑,她其实还蛮喜欢徐三娘的性子,痛快爽朗,想来也是有娘家支撑,什么都看得开。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阵儿,徐三娘才走了。   她不知什么时候留了锭银子下来,出手很是大方,有足足几两。   莲心笑道:“小娘子捡钱了。”   林秋曼掂了掂,“我倒没帮到她什么忙,日后见了,得还回去。”   张氏却不这样想,“老奴却觉得小娘子帮了她大忙,你看她今日来的模样,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跟往日的愁眉苦脸判若两人,可见是彻底解脱烦恼了的。”   林秋曼:“那原本就是个馊主意。”   张氏:“管他什么主意,只要能解决事情就是好的。”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说道,“看老奴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主母说宝和林医馆的相亲给你安排上了,什么时候得空去见见那个何郎君。”   林秋曼眼睛一亮,“这么快?”   张氏点头,暗搓搓道:“那何郎君老奴倒是见过,外貌不算出挑,人却顶好,说话轻言细语的,耐性好,且脾性温和,很得人夸赞。”   “听张妈妈这口气,很熟识的样子。”   “宝和林的,何家世代都开医馆,他家就在石板桥那边。”又道,“家里就他一个独子,叫何世安,家族关系简单,都是实在人。”   “那挺好啊,要不……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偷偷的。”   莲心打趣道:“小娘子也太猴急了吧。”   林秋曼两眼放光,“若真是合意,早点撬过来。”   张氏:“小娘子若真想去看看,也行。”   主仆几人兴致勃勃乘坐马车去了石板桥。   宝和林医馆就开在桥头的,铺子不算很大,药房里只有两三个人。   当时何世安正在配药,林秋曼主仆在外头的一家面馆铺子落脚。   那何世安真如张氏所说,相貌不算出挑,应该属于耐看型。   乍一看普普通通,细眉细眼的,但认真起来的那股子专注劲儿却吸引人。   他的身量高挑,穿着简单的对襟半臂袍衫,正娴熟的替病人抓药。   把五包中药包好后,他轻言细语叮嘱病人如何煎制服用,咬字清晰,态度温和,极尽耐心。   莲心小声道:“外在比窦七郎要差些。”   林秋曼单手托腮,“可是人家瞧不上我呀。”   突听有人跟何世安打招呼,林秋曼偷偷瞥了一眼,他走了出来,莲心又暗搓搓道:“身量好,估计跟晋王差不多高。”   提到晋王,林秋曼不由得想起在骊山摸到的那副躯体,她不得不承认李珣的身段是风流到极致的。   他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腿长,腰窄,结实而有爆发力。   还有那颗性感的小红痣,线条漂亮的喉结……   林秋曼立马打量何世安的脖子,结果人家已经进去了。   见她心不在焉,张氏碰了碰她。   林秋曼回过神儿,张氏问:“看起来怎么样?”   林秋曼:“还行。”   她无耻地想着,如果她有华阳的权势,势必把李珣那样的美人弄来狎玩一番,除了性子不讨喜外,他的皮囊真的是无可挑剔,长到了她的心尖儿上。   或许可以说是长在大多数女郎的心尖儿上的。   就是性子不讨喜,跟个怪物一样。   仔细一想,人家长得漂亮,有点怪德性,好像也理所应当。   主仆看完人,又吃了碗面才打道回府,路上莲心说道:“小娘子这般好的条件,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郎君匹配。”   林秋曼认命摆手,“壳子都是虚的,我想要找一个能跟我有精神共鸣的人。”   莲心:“???”   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林秋曼有一瞬间的沮丧。   在这个封建男权时代,她就是一个异类。   她所受的教育和她的思想是无法与当地土著共鸣的,她的价值观,她的婚姻观,和她所追求的独立,在这里都是叛逆的,惊世骇俗的东西。   然而女人独立,在二十一世纪却是很普通很平常的一件事。   婚姻上的一夫一妻,最基本的尊重和理解在这里都变成了笑话。   倘若她是当地土著,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反而会是一种幸运。因为周边的女性都是这样,她不会产生我是不一样的想法。   偏偏她不是。   这就导致了她在精神上是极度孤独的,没有人与她共鸣,也不会有人能理解她固执坚守的东西。   那种无力挫败感时常会啃噬林秋曼的内心,虽然大多数都被她遮掩过去了,但总有那么一刻会突然钻出来,令她沮丧。   那就像鸡舍里大家都是鸡,你偏偏是只鸭子。   原本林秋曼对何世安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那却是一个非常豁达通透的一个人。   一来二去,竟然成了!   显然这回周氏是脚踏实地的想让林秋曼安定下来,她知道她的性子,倒也没有过多干涉,全凭她自己拿主意。   双方在媒人张大娘的家里见了一面。   何世安的父母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脸上笑呵呵的,很有夫妻相。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跟官家娘子攀亲,难免有些拘谨。   相比之下,何世安倒是从容,仍旧一身素净的浅灰对襟半臂,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   周氏很是欣赏,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林秋曼也是欣赏的,虽然对方的五官不算出挑,气质却好,温和从容,很有亲和力。再加上身材高挑,倒也耐看。   婢女上前伺候茶水。   张大娘掩嘴笑道:“你们双方的情况我都说清楚了的,二娘是个不拘礼仪的娘子,能抛开门户偏见委实难得。何家的情况我也同二娘说了,只看人,不看其他条件,若双方都合得来,这事便成了。”   何父说道:“林家到底是世家,我们何家怎么说都是高攀的,不过我老两口都是普普通通的实在人,我们也不求世安往后有多发达,只望他在婚姻上顺遂些,找一个合心合意的女郎简简单单过一辈子便足矣。”   何母也道:“何家小门小户,没资格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但婚姻这种事,还是要两个人情投意合才好,有感情基础,才能相互包容扶持,能走到头。”   这婚姻观很得林秋曼喜欢。   俗话说买猪看圈,何家父母的相处模式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个人和和睦睦,看不出来尊卑之分,可见平日里都是相互尊重的。   何世安在这样一个家庭环境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怎么长都不会太歪。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问道:“何郎君怎么看?”   何世安被她盯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我以为,家母的话有些道理。”   林秋曼故意问:“我林二娘的情况,你不介意?”   何世安客观道:“前些日坊间传闻韩三郎的爱妾自缢死了,想来那个家里是不易容人的,二娘的这些是非前尘错不在你,何来介意之说?”   “那我做讼棍你可介意?”   “袁娘子私通案洗清冤屈,叫人大快人心。哦,听说还有卫娘子的家暴案也是二娘做的,顶好。”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来了兴致。   这个男人有点意思。   周氏笑道:“我家二娘性子野,不易管束,若是进了你何家,何郎君可受得住?”   何世安耳尖泛红,显然是极其欣赏她的,“二娘能自立门户,可见是个有主意的,又能上公堂与明府辩理,可见也是讲道理的,既然是有主见讲道理的女郎,何苦要受人管束?”   林秋曼被逗乐了,看向何父道:“令尊教子有方,不比那高门大户差!”   何父被哄得开心,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小门小户到底是比不上士族的。二娘可莫要给老汉戴高帽子,哄得我晕头转向。”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何母赞道:“二娘能说会道,好生了得。坊间虽有流言蜚语,但也有明事理的,你自立门户,又为市井女郎上公堂出头,有一副热心肠,顶好的娘子!”   两家都称赞对方,搞得像商业吹捧,不过双方都被哄开心了的。   大家都高兴,气氛也活跃,谁也不尴尬。   林秋曼跟他们相处得很愉悦。   没有那么多礼教规矩,也没有那些阶层等级,就是平平常常的,很是轻松。   起先她还觉得何世安的样貌差了点,不甚满意。初步接触下来倒觉得有那么点意思,看得也顺眼了,是正儿八经打算跟他接触了解的。   从张大娘家回去的路上周氏问道:“可瞧上眼了?”   林秋曼笑着点头,“是个挺有意思的郎君。”又道,“可见阿娘这回是费了心思的,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氏握住她的手,“你若进了何家,倒是低嫁了,不过经历了韩家,我也没什么奢求,只盼着你能顺顺遂遂的就好。”   林秋曼:“何家虽然门户小,但我看两个老人家的感情还挺好的,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周氏点头,“买猪看圈,他二人在邻里周边都是模范夫妻,极少吵闹,这样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到哪里去。”又道,“我就是看中何世安的名声好,他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省心。” 第110章 最强助攻上线   林秋曼心里头美滋滋。   男方家庭简单,家境宽裕,父母恩爱,何郎君又思想开明,怎么看都是一桩好姻缘。   林秋曼美得不要不要的。   见过面后,之后没过两天张大娘就去了一趟林府,探听女方的口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也交了底儿,男方也有这个意思。   周氏高兴道:“看来这杯喜酒张娘子是吃定了的。”   张大娘也高兴,“我便等着。二娘既然没有门户偏见,便先与何郎君接触多加了解,反正这事情全凭二人,做父母长辈的插不上手,他们若是合意,便成了,若是不合意,撮合也没用。”   周氏点头。   张大娘又道:“我做过这么多回媒,还是头回见双方父母这般开明的,很是少见。”   周氏无奈道:“也不怕张娘子你笑话,我们二娘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是彻底想通透了,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我对她也没什么意见,只要她高兴就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只要相互间都能扶持包容,就是好姻缘。”   “是这个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近来林秋曼每天都乐呵呵的。她闲着无事,便替华阳当监工,盯着那帮工匠改造园子。   见她满面春光,华阳调侃道:“我看你日日神采飞扬的,可是遇上了喜事?”   林秋曼嘚瑟道:“奴侥幸遇到了一个良人,看起来还挺不错。”   华阳来了兴致,八卦问:“是干什么的,竟能入你林二娘的眼?”   林秋曼笑眯眯回答:“家里是开医馆的,样貌不算出挑,但人却有意思,开明大度,温和豁达,又通情趣,奴很是喜欢。”   华阳啧啧两声,“他不嫌你有前尘?不嫌你干讼棍?”   “人家不嫌,说韩三郎爱妾自缢,可见韩家不易容人。又说奴替女郎们打官司,能自立门户是个有主见的,能上公堂与明府辩理是讲道理的,心肠好,能干。”   “这话说得熨帖。”   “可不是吗,奴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开明大度的郎君。”又道,“他的父母相亲相爱,家庭关系简单,虽然小门小户,却豁达纯良,名声又好,是个不错的人家。”   华阳点头,“如此看来,与你倒也匹配,是个不错的良人,他日你二人若是成了,我必送上大礼。”   林秋曼:“奴等着,不过吃了一回亏,会更加慎重的,先接触了解些时日再说。”   “难得双方父母开明,你反正不在意名声,多加了解也好,更稳妥些。”   两个女郎说着家常体己话,将近正午时分,突听家奴来报,说有个叫任娘子的女郎来找林二娘。   林秋曼诧异问:“哪个任娘子?”   家奴答道:“她说是来求小娘子办事的。”   华阳:“把她请进来吧。”说完看向林秋曼,“估计又是家里闹矛盾的。”   林秋曼:“……”   华阳皱眉问:“你屡屡接手这些糟心事,心里头不烦吗?”   林秋曼:“不烦,上次的徐娘子,就是男方触柱让奴又坐牢的那对夫妻。两人成婚五年无子,丈夫是个愚孝的,婆母又强势,日日戳脊梁骨骂徐娘子。她自请下堂,结果男方不愿意,非得把她耗死在黎家。奴便给她出了一个馊主意,她成功从黎家脱身了,让奴很有成就感。”   “什么馊主意?”   “嗐,上不了台面的。”   “我大陈律法保护的是男方的婚姻利益,女方提出和离,若夫家不愿意,是没法离异的。上回你去调和,那男方一怒之下触柱,这般烈的性子,你是怎么把他摆平的?”   “其实很简单,黎大郎是愚孝子,什么都听他母亲的。奴让徐娘子跟她婆母闹,两人原本就不合,这一闹腾两回,她婆母就受不了她了,逼黎大郎休妻。黎大郎架不住自家老娘以死相逼,便同意放徐娘子走了。”   华阳掩嘴笑,“这种损招亏你想得出。”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那有什么法子呢,摊上这样的郎君和婆母,难不成一辈子都得在那个泥潭里挣扎吗?”又夸下海口道,“没有我林二娘拆不散的姻缘!”   华阳被彻底逗笑了,林秋曼也笑了起来。   家奴把任娘子带到门口道:“主子,任娘子来了。”   屋里的二人同时朝门口看去,那任娘子体态丰腴,一张银盘脸,穿得华贵,一看就是家底颇殷实的人家。   她进来朝二人见礼,华阳道:“赐座。”   仆人送来椅子,任娘子规规矩矩地坐下。   林秋曼好奇问:“任娘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有大长公主在场,任娘子多少有些拘束,为难道:“早先奴寻到朱家院,没见着二娘,听他们说你到了这里,便辗转过来了。”   家奴奉茶,任娘子道了声谢。   华阳问道:“看你这般着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任娘子犹豫了许久,才幽幽道:“奴想休夫。”   此话一出,两人愣住。   华阳笑了起来,打趣道:“这倒有趣,一般都是郎君们休妻,你反倒要休夫,又是因何缘故?”   “不瞒大长公主,奴原本是二嫁。前夫家底优渥,待奴也好,哪曾想奴的命不好,前几年他突发恶疾病故,留下奴与幼子,没了倚靠。”   听了这番话,二人不由得心生同情。   许是想到往日恩爱,任娘子的眼眶有些发红,她继续说道:“前夫严郎是独子,婆母在生他时难产而亡,他是公公从小照看着长大的。公公病重时,奴嫁进他家是做的冲喜娘子,后来没多久公公去世了,家里就只有奴与严郎相依为命。”   “也是上天嫉妒我二人感情深厚,早早的把他的命夺了去,留下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奴不堪其扰,便嫁了现在的丁三郎,岂知是个火坑。”   林秋曼:“丁三郎待你不好?”   任娘子咬牙道:“岂止不好,简直是恶。”   “奴当初眼瞎,被他花言巧语哄骗了去。那人就是个畜生,犹如奴身上的吸血水蛭,挖空心思来败奴前夫留下来的家产。他不仅又嫖又赌,还打奴。奴实在与他过不下去了,屡屡发难请里正和家族长辈做主让我二人和离,均被他想法子糊弄了过去。”   华阳听得鬼火冒,“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你孤儿寡母吗?”   任娘子红眼道:“也都怪奴当初耳根子软,不经哄骗,现在被丁三郎缠上,怎么都脱不了身。奴又气又恼,很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但又担心幼子被欺负。他还这般小,没有了父亲,倘若奴也出了事,他往后又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摸出手帕擦泪,显然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华阳只觉得糟心,看向林秋曼道:“那丁三郎就是个不要脸的无赖,孤儿寡母被这样的男人缠上,要怎么脱身?”   林秋曼:“确实不好脱身,毕竟是正儿八经嫁的人,不是苟合。”   华阳对任娘子道:“既然里正那边都已经调和过了,就算你闹到公堂上,也是没法判离的,毕竟丁三郎除了作风不良外,其他也没闹出什么事端来。”   任娘子急哭了,林秋曼忙安抚道:“你也莫要着急,这事急不得。”   任娘子跪到地上道:“二娘若能把事情办成了,要多少酬劳都行,只求你可怜可怜我孤儿寡母。”   林秋曼搀扶她起身,正色道:“这不是酬劳的问题,你也是知道的,律法保护的是男方的权益,女郎只是附属。而今你要休夫,律法定然是不支持的,还需从长计议。”   华阳端起茶碗,忽然道:“林二娘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林秋曼:“???”   华阳思索了阵儿,“噢,我想起来了,方才你夸下海口,没有我林二娘拆不散的姻缘!我就看你怎么拆这桩姻缘!”   林秋曼:“……”   任娘子病急乱投医,急忙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塞进她手里,“二娘一定要帮帮奴,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林秋曼要推辞,华阳却道:“林二娘你收着,上回卫娘子的家暴案你都有本事拆了,这回定也有本事拆。”   林秋曼急道:“大长公主,这不是儿戏!”   华阳掩嘴笑道:“叫你收着就收着,你若打赢了官司,我也给你一锭金子。”   林秋曼急得跺脚。   有大长公主在一旁怂恿,任娘子又塞了一锭金子到她手里,激动道:“奴家里有银子,只要二娘能救奴脱离苦海,要多少银子都行!”   林秋曼“哎呀”两声,华阳火上浇油,“你看人家诚意十足,那两锭金子,也够平常人家开销两年了。”   “大长公主别跟着忽悠,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我可没有忽悠,你看人家任娘子孤儿寡母的,你一副热心肠,岂能无动于衷?”   “唉……”   被华阳一阵搅合,林秋曼没得法,只得接了这桩棘手事。   任娘子喜极而泣。   林秋曼道:“你先别急着高兴,我办事也是要讲律法的,毕竟公堂是讲道理的地方,只有用道理说服了明府,他才会依法审判。”   任娘子点头,“二娘上过公堂,又能说会道,定然有门路法子。奴也是听了你不少事迹才找过来的,求助你定错不了。”   林秋曼摆手道:“先别给我戴高帽子。”   华阳插话说:“林二娘,这官司我倒有兴趣,你若赢了,我也给你一锭金子。”   林秋曼又气又笑,“那大长公主给奴备在那里吧,奴肯定是能拿到手的。”   中午开饭,任娘子留下同她们一起用。   下午林秋曼又问了她一些细节,折腾了许久才各自散去了。   第二天林秋曼睡懒觉,迷迷糊糊中,听到张氏跑到床头说道:“小娘子还睡呢,何郎君来了!”   一听到何郎君,林秋曼吓得坐起身来,披头散发问:“何世安来了?”   张氏点头,“赶紧起来梳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林秋曼猛拍脑门,赶紧起床梳洗。   莲心在正厅伺候茶水,一个劲掩嘴笑。   何世安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耳尖有些泛红。   稍后林秋曼来到正厅,何世安起身行礼,林秋曼行福身礼。   两人都有些尴尬。   张氏打圆场道:“昨日小娘子接了桩棘手事,昨夜折腾得晚,故早上起得迟了些。”   何世安看向她,温言道:“方才我带了一盒药膳糕饼来,现在还是热的,二娘可以先垫肚子。”顿了顿,“是我阿娘做的,她从外祖母那里带过来的手艺,二娘可以尝尝。”   莲心去取来。   小碟子里的糕点莹润洁白,是由米浆蒸制,看起来简单,吃到嘴里却绵软弹牙,甜度适中,丝毫没有药味。   “好吃,一点药味都没有。”   “阿娘怕你吃不惯,放得稍少些,平日里她喜爱蒸制,街坊邻里也会送些,健脾益胃,最适宜脾胃虚弱者,你若觉得喜欢,她还可以做一些养颜的。”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林秋曼也笑了,“你阿娘真有意思。”   何世安摆手道:“一大早就催我过来。”又道,“篮子里还有一盒八珍粉,早上用沸水冲制即可饮用,补气益血的,女郎家气血足了,面色才好。”   林秋曼兴致盎然问:“你阿娘那里是不是还备得有美容养颜的祖传秘方?我瞧她虽上了年纪,保养得却好。”   何世安虚握着拳掩嘴轻咳两声,笑道:“这倒没有,她性情开朗,极少操心,多数都是家父操持些。”   吃了几块米糕,两人倒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尴尬了。   何世安道:“方才听张妈妈说你昨日接了一桩棘手事,可否说来听听?”   林秋曼当即把任娘子的情况细细讲述一番。   何世安沉吟片刻方道:“这事确实棘手,任娘子要休夫,光凭丁三郎作风差,只怕不易。”   林秋曼喝了口热水,“说实话,我原本是犹豫的,但当时大长公主在场,一阵瞎搅合,便稀里糊涂的接了。”   “那二娘现在可有头绪?”   “没有,一点头绪都没有。”又道,“我虽跟马县令打过数次交道,却也知道他是个讲理法的人,任娘子想要休夫摆脱丁三郎,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也可怜她孤儿寡母被这样的无赖缠上,不过任娘子耳根子软,经不起诱哄,就算她这回侥幸摆脱了丁三郎,下回还会有丁四郎丁五郎,皆因她带着前夫遗留下来的丰厚家底,总会被有心人惦记上的。”   “你这话很有道理,她自己也说耳根子软,像她那样的女郎,估计还没等到幼子长大,前夫留下来的巨额家产只怕就被其他人给挖空了,到那时候才叫可怜。”   “也难怪你昨夜折腾得晚,这事情想想就头痛。”   “嗐,都怪我昨儿在大长公主跟前夸下海口,说没有我林二娘拆不散的姻缘,这不,报应来了!”   说完这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林秋曼觉得何世安笑起来还挺好看。   中午她留他用饭,不想那家伙是个正儿八经的经济适用男,居然还会下厨做菜。   林秋曼吃惊不已,诧异道:“你竟也会去庖厨?”   何世安说道:“家父的手艺更厉害,他做的烧子鹅不比醉霄楼的差,我就比他差远了,大菜做不了,但家常的还能应付。”   林秋曼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家子都是宝啊!   “什么时候得去你家蹭饭吃。”   何世安眼角带笑,“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两人在庖厨打得火热,讨论烹饪技巧。   莲心冲张氏努了努嘴,小声道:“他俩倒像认识许久似的。”   张氏:“何郎君是出了名的好相处,小娘子又不端架子,二人没有门户偏见,自然是相处得来的。”   莲心:“这事八-九是成了的。”   张氏点头,不过心里头还是有点遗憾,嘀咕道:“我还惦记着那神婆说咱们小娘子是富贵命呢,等着她的是那泼天的富贵,如今看来,只怕是忽悠人的。”   莲心看了会儿她,又探头看庖厨,压低声音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氏:“???”   莲心附到她耳边悄声道:“晋王对小娘子是生了心思的。”   张氏顿时惊掉了下巴,莲心忙捂住她的嘴。   二人往里面退了退,张氏又惊又恐,恨恨地掐了她一把,说道:“你这死丫头,竟瞒得这般紧。”   莲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氏惊恐道:“这是作孽啊,若小娘子与何郎君成了,晋王是容不下的。”   莲心淡定道:“且瞧着吧,晋王会来砸场子的。”   张氏又掐了她一把,“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跟看戏似的。”   莲心反驳道:“张妈妈不是盼着小娘子有那泼天的富贵吗,奴婢也觉得晋王挺好的,时时护着咱们小娘子,但主子的心思难猜,奴婢也不能插手,只能干看着,干着急。”   张氏闭嘴,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慌张,“你倒瞒得紧。”顿了顿,“是什么时候的事?”   莲心:“张妈妈仔细去想。”   “莲心!”   听到林秋曼叫喊,她应了一声,去了庖厨。留张氏一个人杵在那里,七上八下。   她既高兴自家小娘子能入晋王的眼,同时又苦恼晋王府高门大户。   若说做正妻,林家是高攀不上的,而且林秋曼还有前尘,晋王可是那谪仙般的人物,两人是怎么都不匹配的。   可若是进府做妾,又委屈了自家小娘子,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委实愁死个人。   张氏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殊不知莲心也是想到了这茬的,所以旁观着,等晋王知晓消息来砸场子,至于自家主子能不能应付,那就得看她的本事了。   莲心其实暗搓搓的有些期待那个场面,因为她觉得自家小娘子跟晋王勾扯起来比跟何郎君有看头多了。   何郎君自然也不差,不过莲心还是觉得自家小娘子要嫁就嫁大陈最好的儿郎。   晋王是当之无愧的,说不准以后还会受万人敬仰。   做梦嘛,要做就做大一点!   用过午饭后,何世安便回去了。   林秋曼吩咐家奴去严家庄子打听任娘子的情况,琢磨一下头绪。   张氏在一旁奉茶,故意说道:“何郎君的手艺还挺不错。”   林秋曼夸赞道:“何家全身都是宝,惊喜一茬一茬的来,若有女郎能嫁进这样的家门,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张氏:“虽然小娘子不在意门户,但外人总是要看的。林家毕竟是世家门第,匹配这样的小门小户是实实在在的低嫁,他们自然会哄着你供着你的。”   “这样挺好,难道张妈妈不希望我往后被人哄着供着吗?”   “自然是希望的。”   “何世安入我的意,他的情商高,与他相处起来极为轻松愉悦。更重要的是他对我没有偏见,认可我的作为,也没有管束的心思。家境也算宽裕,父母也容易相处,我很有兴趣与他培养感情。”   “小娘子高兴就好,不过这样的家世往后是帮不上小娘子的。你想上公堂辩理,替女郎们出头,免不了招惹事端,一旦出事,何家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林秋曼没有说话。   张氏继续道:“甘蔗没有两头甜,拿了这头,定然得放了那头。”   林秋曼听明白了她的暗示,起身道:“我想清楚了的,若我真对何世安上心,真打算与他过一辈子,那晋王府的倚靠就要撇干净,若不然会埋下祸根。”   张氏点头,“小娘子心里头清楚就好,那晋王位高权重,又只手遮天,要在他手上讨生活是不容易的。京城里的这些年,被他满门灭族的不知有多少家,林家是招惹不起的。”   “张妈妈提醒得是,二娘都记下了。”   “说句实在话,若抛开这些门户,何家是真的不错,贴心细致,简简单单,那何郎君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林秋曼笑道:“我很是喜欢这样的家庭。”顿了顿,“他家的八珍粉我得给大长公主带两盒。”   华阳改邪归正开办艺馆,李珣怎么都是要支持一下的。前阵子命人进购了一批刺绣用的绣架,丝线,绣布等物送到园子里。   华阳很是高兴,命家奴搬到库房放好,说道:“没想五郎倒是个有心人。”   李珣笑了笑,“我就看阿姐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华阳掐了他一把,啐道:“嘴上还是这么讨厌,难怪林二娘每回都想怼你。”   李珣闭嘴不语。   “大长公主,这边的框架完工了,您过来瞧瞧,奴看着还行。”   听着上头的声音,二人抬头,林秋曼趴在栏杆上冲他们嚎。   华阳:“上去看看?”   李珣点头。   楼阁里的大框架布局已经做好了,能容纳二十五位绣娘做工,林秋曼点评道:“这园子委实选得好,用楼阁改造最适宜不过,采光好,又通风,还宽敞。”   华阳也很满意,“夏日的时候应该是凉爽的,冬季要添些火盆。”   李珣:“要仔细管理,谨防失火。”   几人就改造成果讨论,不一会儿家奴来报,说有人来找林二娘。   林秋曼高兴道:“奴先下去一趟,许是大长公主的八珍粉送来了。”   底下的何世安由华阳府家奴领进园子,林秋曼下去接他,楼阁上的华阳好奇地走到栏杆前观望。见到不远处的二人,她笑道:“这个何郎君的身量还挺不错。”   李珣背着手走到她边上,往下瞥了一眼,问:“那是何人?”   华阳:“林二娘相好的。”   李珣:“???” 第111章 醋王李珣   华阳喊道:“林二娘,把何郎君带上来给我们引荐引荐。”   李珣盯着底下的二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何世安倒也不怯场,由林秋曼领了上来给两位贵人跪礼。   李珣坐在太师椅上抱着手瞧他,华阳笑眯眯道:“赐座。”   何世安入坐。   林秋曼把八珍粉递给郭嬷嬷,说道:“宝和林的八珍粉挺不错,是补气血的,最适宜女郎家服用。”   郭嬷嬷送到华阳跟前,她拿起看了看,好奇问:“何郎君家中可有美容养颜的方子?”   何世安:“……”   林秋曼掩嘴道:“何母擅长做药膳糕,下回给大长公主带些来试试。”   华阳兴致勃勃,“有方子最好。”顿了顿,“可是秘方不外传的?”   何世安回道:“倒也不是,就是平日里自家吃的,街坊邻里也会分些,没什么秘方,大长公主若想要,便叫家母写一份方子,下回让二娘带过来。”   “那敢情好。”   “不过毕竟是民间的方子,大长公主最好让宫里头的御医看看,再根据您的体质做调整,这样才更有成效。”   “说得有道理,何郎君想得周全。”   到底是情商高的,何世安的亲和力很快便把华阳折服,只觉得跟他相处起来极其舒服,说话轻言细语,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细心且周到。   两个女郎就美容养颜的话题围着何世安转。   李珣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围着一个大男人追问美容养生的问题。   林秋曼看何世安的眼神是充满着崇拜欣赏的,眼中仿佛含了光。   那种表情李珣从未见过,可见是上了心的。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华阳觉得好像把他冷落了,问道:“五郎要不要也讨要一份药膳方子?”   李珣心里头不痛快,阴阳怪气道:“我又没毛病。”顿了顿,“难不成也像你们那样讨要一份美容养颜的?”   华阳:“……”   林秋曼:“……”   何世安:“……”   三人默默地望着他那张脸……还是算了吧,他好像用不上。   不想在这里继续找不痛快,李珣起身道:“我先回了。”   林秋曼和何世安起身行礼恭送。   离开园子后,李珣坐进马车,脸色不大好看。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摩挲血玉,心里头翻涌不平,就跟打翻了醋缸似的,浑身上下哪哪都不痛快。   这个林二娘,屡屡占他便宜,现在该轮到他占便宜了。   一回到王府,见他脸色不好,老陈诧异问道:“郎君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李珣回道:“没有。”   稍后贺倪过来了一趟。   李珣坐在书房的案桌前,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不知在想什么。   待贺倪汇报完后,见他一直没有动静,试探地喊了一声:“殿下?”   李珣回过神儿,“???”   贺倪:“……”   合着他方才白说了一通。   又重新叙述了一遍,李珣才道:“给我仔细盯紧了,看他要见的人是谁。”又道,“先莫要打草惊蛇。”   贺倪点头,“看来京中还藏着有东西,等着伺机而动。”   李珣:“就先让它藏着吧,摸清楚了底细再诛也不迟。”   贺倪应声是。   之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儿,贺倪才领命而去。   李珣继续坐在书房里,他百无聊赖地拿起昆仑奴面具一会儿往脸上罩,一会儿又取下,满腹心事的样子。   吴嬷嬷进来伺候茶水,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说道:“方才陈管事说郎君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李珣没有说话。   吴嬷嬷把茶碗放到他的手边,他垂下眼帘盯着那茶汤,隔了许久才道:“把朱家院隔壁收拾收拾,我要过去住两日。”   吴嬷嬷愣住,一下子就明白了症结,笑道:“原是这事,那二娘惹得郎君不痛快了?”   李珣偏过头看她,不满道:“你说这个林二娘,一边占我便宜,拿着我的好处,一边又张罗着亲事,好处是不是都被她给占尽了?”   吴嬷嬷公正道:“可是她并不知道郎君对她有心呀,人家林家安排亲事,她若愿意,倒也不算出格。”   “嬷嬷你故意堵我,是吗?”   “郎君若把驭权之术用到女郎身上,是不顶用的。”   李珣没有吭声。   吴嬷嬷继续说道:“自然了,现如今郎君有权势,想要什么女郎都不成问题,您若实在是喜欢,直接把她夺过来也无妨。”   李珣端起茶碗,自负道:“我要让她心甘情愿跟着我李珣。”   吴嬷嬷笑道:“郎君自然是有这个本事的,对于林二娘,您已经算袒护纵容了。”   李珣没有说话,上回他拆了窦七郎,这回的何世安一样招拆不误,至于拆得漂不漂亮,就得看林二娘知不知趣。   次日林秋曼关在屋里研究诉状,莲心在外头吃糕点。   那吴嬷嬷是个有心的,故意过来借东西。   莲心忙起身接迎,吴嬷嬷笑眯眯打趣道:“许久不见丫头,这都圆润了一圈,看来你家小娘子把你娇养得好着呢。”   莲心摸自己的脸儿,娇嗔道:“哎呀,奴婢不吃了。”   吴嬷嬷故意问:“你家小娘子呢,怎没见着人?”   莲心说道:“前些日接了桩棘手的差事,这会儿正关在屋里琢磨状纸呢,奴婢看着都头大,也就只有她不厌其烦。”顿了顿,“是殿下要来隔壁院了吗?”   “嗯,过来小住两日。”   莲心笑了,跟个小狐狸似的。   吴嬷嬷拉过她的手,小声道:“你是个机灵的孩子,跟嬷嬷说说,你家小娘子近日相亲的那个郎君到底怎么样?”   莲心眨巴着眼问:“嬷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吴嬷嬷:“自然是真话。”   莲心:“咱们小娘子对何郎君是上了心的,双方长辈都很满意,这杯喜酒大约是吃定了的。”   吴嬷嬷轻轻的“哦”了一声,“我还挺喜欢你家二娘,若是成了,也得备份贺礼。”   莲心抿嘴笑道:“嬷嬷有心了。”   不一会儿张氏从外面回来,看到吴嬷嬷在,忙打了声招呼。   吴嬷嬷也没逗留多久便回了隔壁院子。   莲心又继续去吃糕点,张氏上前道:“吴嬷嬷过来做什么?”   莲心俏皮回答:“打探军情,准备拆台呀。”   张氏急道:“你这死丫头,还幸灾乐祸的!”   莲心眼珠滴溜溜地转,火上浇油道:“奴婢去跟小娘子说,隔壁晋王来找茬了。”   张氏赶紧把她拽住,“你疯了!”   莲心指了指她,暗搓搓道:“张妈妈指不定心里头高兴着呢,隔壁放心上了。”   张氏掩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油滑了?”   莲心理直气壮,“跟小娘子学的。”   中午林秋曼用饭时,张氏把隔壁的情况说了。   林秋曼微微停顿夹菜的动作,犯嘀咕道:“那厮不会又来抓我背《陈律》吧?”   张氏笑道:“小娘子多虑了,晋王哪有这般闲心。”   林秋曼:“等会儿过去看看。”   饭后她到隔壁去瞅了一眼,见石缸里有几尾鲜鱼,好奇问道:“嬷嬷这鱼是从哪儿弄的呀,我还没见过呢。”   吴嬷嬷笑道:“从江里头捞的,可鲜着呢,这种鱼片成薄片烫煮,滋味最佳。”   林秋曼被她说得很是心动,吴嬷嬷又道:“晚些小娘子过来尝尝老奴的手艺,下午估计得忙阵子了。”   林秋曼垂涎道:“您收拾院子得费不少神儿,不如我拿过去弄,晚上您过来。”   吴嬷嬷:“那敢情好!”   与此同时,李珣正坐在一家茶楼的包厢里瞥底下的民宅。   宋致远在他旁边说道:“就是那个人,从骊山逃过来的。”   那人佝偻着背,警惕地四下张望,确保周边没有异常后,才敲门进去了。   此地处于闹市区,纷繁嘈杂,李珣看了会儿,才问:“那民宅的主人可有查过?”   宋致远:“查过,没发现异常。”   两人又守了半个时辰。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进宅子的人已经被杀了,是梁九儿亲手杀的。   那人死不瞑目,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想说什么,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梁九儿满手鲜血,神情阴冷骇人,他的同伴阿刁惊恐道:“九郎你……”   梁九儿拿手帕擦手,皱眉道:“把他的尸体处理干净。”   另一名同伙老姜忧心忡忡道:“余郎君不该回来的,中秋那晚的意外把他逼急了,不听劝仓促行事,骊山事败又折返回来,我们只怕也会不保。”   梁九儿踢了尸体两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晦气。”   老姜:“现在怎么办?”   “先找个替死鬼背着,万不能让京兆府查到家主头上。”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我可不想再进大狱蹲着。”   一直在茶楼盯梢的宋致远丝毫不放松警惕,李珣嫌茶汤咸口,几乎没动过。   没隔多时,下面的人来禀报,宋致远问:“还没动静?”   下属回道:“没有。”   李珣:“继续盯。”   下属应了声是。   之后两人又坐了近半个时辰才分头离去,回去的路上李珣一直紧皱眉头。   皇室他倒不惧怕,苦心经营的好名声是不会背上逆反的名头的。   只是还有一个人需徐徐图之,他的亲二哥,燕王。   李珣垂眸把玩血玉。   或许远在江都封地的李孝南也在日日琢磨着怎么把他干掉。   在经历过与齐王手足相残的血腥杀戮后,李珣已经彻底淡定了。   杀人仿佛跟切瓜似的,脚下踩着白骨累累往上攀爬,只有爬到那至高顶峰才能为所欲为,他的所有野心与抱负才能得以施展。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权势的诱惑,他李珣从来都不是个善茬。   回到朱家院隔壁,吴嬷嬷伺候他换了一身便服,说道:“今儿做了江鱼,隔壁已经煨着汤了,就等郎君回来。”   李珣瞥了她一眼,“哪来的江鱼?”   吴嬷嬷道:“老奴自然是有法子的。”   李珣指了指她,两人都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隔壁来人询问,李珣过去了。   林秋曼到院子里接迎,行福身礼道:“今天是沾了殿下的光,讨了一顿便宜。”   李珣洗涮道:“你这般馋嘴,只怕一般的家境是养不起的。”   林秋曼回嘴,“奴会挣银子,人家光定金都是两枚金锞子。”   李珣偏过头看她,“接差事了?”   林秋曼点头,嘚瑟道:“休夫的差事。”   李珣:“……”   到了厢房,里头鲜香四溢,暖洋洋的,叫人浑身都松快不少。   林秋曼先盛上一碗热汤,夸赞道:“这鱼好,鲜得咬舌头。”   吴嬷嬷按惯例试食,李珣道:“这儿没外人,再备张食案来,嬷嬷自个儿用。”   林秋曼吩咐下去,吴嬷嬷道:“不能坏了规矩。”   李珣:“我便是规矩。”   吴嬷嬷被噎着了,林秋曼掩嘴笑。   李珣尝了口汤,很是鲜甜,“手艺跟往常一样,还挺不错。”   食案备好了,林秋曼道:“嬷嬷自便,反正是吃你家的,无需客气。”   吴嬷嬷被逗笑了。   林秋曼问道:“殿下要酒吗?”   李珣:“不用。”   张氏烫涮鱼片伺候他进食,他问:“方才你说接了桩差事,是什么差事来着?”   林秋曼放下筷子,回答道:“严家庄的任娘子二嫁给了一个无赖混子,她前夫留了巨额遗产给孤儿寡母,结果被那混子给缠上了,挖空心思败那笔遗产。任娘子想休夫摆脱他,找了里正和家中长辈均无果,这才来找我林二娘帮忙。”   李珣瞥了她一眼,“户婚律又忘了,这差事你也敢接?”   林秋曼端起饮子喝了一口,说道:“背得滚瓜烂熟,没忘。”   吴嬷嬷插话道:“自古以来都是休妻,哪有休夫的道理,除非男方触犯大陈律法,若不然那任娘子只怕是成不了事的。”   林秋曼歪着脑袋道:“嬷嬷所言极是,大长公主还给奴赌上了,说奴要把任娘子的姻缘拆了,便给奴一锭金锞子。”   李珣冷哼一声,厚颜无耻道:“你林二娘光拆人家的姻缘,也不怕遭报应自个儿的姻缘被人拆。”   林秋曼不服道:“谁要拆奴的姻缘,奴拆他全家!”   李珣:“……”   吴嬷嬷默默地看向他,抿嘴笑。   李珣单手扶额,岔开话题道:“只要任娘子的夫家没做出格的事,官府就不会判离,你这场官司多半是输的。”   林秋曼:“不如殿下也来赌一把?”   李珣想了想,“这场官司你不可借我的关系左右马县令审判。”   林秋曼胸有成竹,“可以。”   李珣:“那我也同华阳赌你一锭金锞子,赌你输。”   林秋曼看向吴嬷嬷,“嬷嬷您可要作证,殿下说他赌奴输。”   吴嬷嬷点头,“老奴给二娘作证。”   林秋曼美滋滋道:“一场官司就赚了四锭金锞子,很有钱途。”   李珣瞥她。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那人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总能让人心境愉悦。瞧那副贪财的小模样儿,叫人忍俊不禁。   “你这般胸有成竹,可是有主意了?”   “自然是有的。”   “可否说来听听?”   “不可。”   李珣啧啧两声,还卖起了关子。   陶锅里热汤翻涌,林秋曼胃口极好,吃了不少鱼片。   吴嬷嬷试探说道:“听说二娘家中给张罗了亲事,若是成了,老奴也得去吃杯喜酒。”   林秋曼微微停顿捞鱼片的动作,看向李珣道:“奴记得上回陈管事也在场,当时殿下曾说过,奴若觅得如意郎君,殿下必送上大礼,可还说话算话?”   李珣的手指轻轻摩挲杯盏,眼神意味不明,“自然算话。”   林秋曼:“那殿下可要早些备上了,奴已经觅得如意郎君,很是合意。”   李珣喉结滚动,酸溜溜道:“那也得成了再说。”   林秋曼挑眉看他,两人对视,均带着窥探的意味。   李珣丝毫不回避,饶有兴致问道:“你那何郎君小门小户,你瞧得上?”   林秋曼垂下眼帘,赞道:“他是个极好的人,奴很是喜欢。”   李珣冷哼,嫌弃道:“就你那惹是生非的性子,何家受得了?”   林秋曼反驳道:“奴熟读《陈律》,已经长了记性,不会再莽撞了。”   李珣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吴嬷嬷说道:“若是两个人相处得来,倒也是桩良缘。”   林秋曼点头,“何郎君情商高,名声好,很得街坊邻里称赞,就连大长公主都觉得他会处事。奴没有门户偏见,何家虽然小门小户,但何父何母相亲相爱,一家子敦厚温和,这样开明的人家,是极其难得的。”   吴嬷嬷:“二娘倒是个通透人。”   林秋曼正色道:“做人就得有自知之明,最怕的就是自不量力。”   李珣挑衅驳斥,“你无视礼教,且还上公堂辩理争论,桩桩件件,你说哪一件不是自不量力?”   林秋曼:“……”   被他噎了半晌,她懊恼道:“奴有句大逆不道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珣歪着头看她,“你说。”   林秋曼恨恨道:“殿下你那张嘴刻薄又讨厌,总有一天,总有人会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李珣冷笑,“我就事论事。”   林秋曼刻薄挖苦,“就您那张嘴,单身到至今也是有道理的。”   李珣:“……”   林秋曼继续打击,“就算有女郎被您的外表蒙骗上当,时长日久,也受不了您的刻薄性子。”   李珣双手抱胸,“你继续。”   林秋曼立马闭嘴,小声嘀咕道:“奴不想留遗言。”   李珣非常残酷的向她道明了一个事实,“我若是看中了某样东西,你觉得我需要费心思去哄骗么?”   林秋曼老实摇头,“强取豪夺便是。”   李珣盯着她,目光灼灼,林秋曼转了个弯,“不过殿下是尊礼守节的君子,又声名在外,是不屑使这些小人行径的。”   林秋曼与他对视。   李珣一直没有吭声,伸出来的捕雀网被他掩藏,林秋曼则打算撤退上岸。   莲心敏感地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两人僵持了半晌,李珣才道:“饱了。”   林秋曼不露痕迹道:“泡的饮子不错,殿下可以试试。”   李珣似乎觉得无趣,起身道:“回了。”   吴嬷嬷伺候他回去,林秋曼送他出院子。   现在天色才刚刚擦黑,李珣坐在厢房的榻上,烛火跳跃,犹如他的心境般起伏不定。   想一个人独处,他打发道:“嬷嬷不用管我,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吴嬷嬷不声不响地关门退了出去。   李珣倦怠地半躺在榻上,盯着烛火,脸上的表情阴郁得骇人。   他失控了。   就算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头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嫉妒得发狂。   不论他怎么用理智与礼制去抑制内心的欲望,越是强压克制,就反弹得愈加汹涌。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失控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意味着不受理智控制,只忠诚欲望。   然而欲望却是无边的,毫无底线的,甚至是不可窥探的。   李珣仰着头,拿枕头捂到脸上。   自小到大昭妃便教导他要克制,冷静,清醒,因为这是他存活下去的根本。   哪怕到至今,他都未曾有过半分怀疑。   只有彻底掌控自己,才能强大到无忧无惧,没有软肋,亦没有弱点。   可是今天他发现,他所坚守的东西全都在欲望面前溃败得一塌糊涂。   林二娘带给他的危机感令他无从适应。   那种危机感犹如一瓢桐油浇到被理智压制的欲望火苗上,一下子燃烧起来,满脑子都是对这个女人的霸占渴望。   什么狗屁理智礼制,颜面全都抛一边去了。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在失控的边缘往下陷,沉沦。   嫉火,醋意,患得患失……一些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情绪填满了胸腔,促使他撕掉了脸上那张迷惑世人的君子皮。   这天晚上李珣彻夜未眠,几乎整宿没睡。   从这里去政事堂路程太远,晨钟一响就要动身离去。   吴嬷嬷伺候他洗漱,他面容疲倦地浇冷水洗脸,试图让脑子清醒一些。   吴嬷嬷担忧道:“郎君眼下黑沉,想来昨晚没睡好。”   李珣拿帕子擦脸,心想岂止没睡好,是压根就没睡。   吴嬷嬷服侍他更衣,李珣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   见他实在疲倦,吴嬷嬷说道:“郎君若是太乏,今天便歇着,耽搁一天也没什么。”   李珣:“政事要紧。”   待第一声晨钟敲响,马车便朝皇城去了。   李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大冬天的早起上班也不容易,倘若从王府过去,他还能多睡会儿。   晚上不过来了,自找不痛快还瞎折腾。   心里头藏了事,结果一整天李珣都不在状态。   有时候同僚们会看到他一本正经的发呆,表情严肃,仿佛思考国家大事般端坐在那里,叫人不敢招惹。 第112章 名场面:捅破窗户纸……   见他神情古怪,姜阁老壮着胆子喊道:“殿下?”   李珣隔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儿,“嗯?”   姜阁老关切道:“殿下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爽的缘故?”   李珣顺水推舟,“确实有些不大舒服。”   “那得让太医院的人来瞧瞧。”   “倒也不必,您不用管我,我歇会儿就好。”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姜阁老也不好多事。   李珣坐在桌案前,单手托腮,右手食指在公文上摩挲,丝毫没有平日里的肃穆端方。   他就那么光明正大的偷懒,却没有人敢跳出来指责,说白了大家都是给他打工的。   另一边的林秋曼心里头有了主意后,命家奴把任娘子找了来,问她道:“你说丁三郎败你前夫留下来的家产,你那里可有账目?”   任娘子道:“有的,奴与他成婚两年,他就从奴那里哄骗了六七千两银子,皆用来吃喝嫖赌了,更气人的是婆母还说男人嫖赌又有何大不了的,奴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拿他没办法。”   林秋曼:“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任娘子毛躁道:“正是,他丁家就是奴身上的吸血水蛭,不仅是他丁三郎吸奴的血,连带他的兄弟姐妹皆沾了他的光。”   “奴这才与他成婚了两年,就已经被挖空了这么多的钱财,倘若再继续下去,奴非得被他榨得骨头都不剩。”   林秋曼皱眉问:“你若不给,他便打你?”   任娘子点头,“才开始的时候他对奴极尽耐心,甜言蜜语的哄着奴掏银子给他花,奴耳根子软,又想着他贴心,便允了。后来他得寸进尺,愈发猖狂起来,奴生了意见,次数多了,两人就起了隔阂,他开始显露本性,对奴动手脚。”   “也怪奴性子软弱,经不起磋磨,但凡被他打过后,只得咬牙允了,若不然他会打得更加厉害,有时候连幼子都会被他打。”   说到这里,她糟心得红了眼。   林秋曼又问:“你娘家那边怎么说?”   任娘子摇头,“家母去世得早,后母与奴是离了心的,娘家人都靠不住。”   林秋曼起身踱步,若有所思道:“你自己也说你性子软弱,倘若这回侥幸摆脱了丁三郎,若又遇到下一个丁三郎呢,你又当如何?”   “这……”   “你孤儿寡母的又携带巨额遗产,难免不被人盯着,若要断绝后顾之忧,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是会侵损到你的利益,不知你受不受得了。”   “二娘只管说,只要能保住严家的遗产给我儿留着,什么法子奴都会考虑。”   林秋曼当即把她的想法同她细细说了。   任娘子认真倾听,时而皱眉,时而舒展。   说完了想法后,林秋曼正色道:“你回去后仔细考虑清楚,若是接受得了,我便想法子把这事做实了,若接受不了,暂时我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从长计议。”   任娘子点头。   林秋曼又道:“咱们先别忙着上公堂,你悄悄的把你与丁三郎成婚的这两年花的银子账目弄到手,最好是有字据的那种,包括他兄弟姐妹的那笔钱财,也要弄来。”   任娘子不解道:“这是何意?”   林秋曼冲她眨了眨眼,暗搓搓道:“我只问你,你想不想让丁三郎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还给你?”   任娘子面色一喜,“自然想了!”   林秋曼:“那便按我说的去做,记得要悄悄的,莫要打草惊蛇。”   任娘子难以置信,实在是又惊又喜,“二娘真有法子替奴讨回来吗?”   林秋曼拍她的手,自信道:“若说所有银子,那肯定是没法讨回来的,但部分钱银却能,特别是花在他家族里的那些,只要你有字据,一分一厘都不会少!”   任娘子简直不可思议,跪到地上道:“若二娘真能把奴与丁三郎的婚姻拆了,还能讨回银子来,我任采兰必当重金酬谢!”   林秋曼扶她起身,“大长公主已经下了赌注,你的这个官司我是不能输的,我林二娘还打算借你这桩事出风头呢。”   任娘子喜笑颜开,激动道:“如此说来,奴是没有找错人了!”   林秋曼:“你且放宽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任娘子点头。   待她离去后,华阳府家奴送来请帖,后日家宴邀林秋曼去凑热闹,她爽快的应了。   这期间何世安来过一趟,是送的何父做的烧子鹅。   林秋曼尝过后赞不绝口,忙叫莲心和张氏也来尝。   莲心贪吃,连骨头都嚼碎了,一个劲儿道:“好吃,比醉霄楼的还要好。”   何世安抿嘴笑,又把何母写的方子给林秋曼道:“这个是阿娘写的方子,你带给大长公主,切记叮嘱她让宫里头的御医过目。”   林秋曼接过,“行,家宴顺便带给她。”顿了顿,“快给我说说这烧子鹅是怎么做的,我院儿里还养着两只鹅呢。”   何世安好奇道:“好好的院子,怎么想着养了两只鹅?”   林秋曼没脸说是为了气晋王养的,敷衍道:“心血来潮,养着热闹。”   何世安认真的把做法给她讲解一番。   林秋曼时不时发问,他耐心解答,脾气好得不像话。   边上的莲心一边啃骨头,一边瞅他们,心想自家主子是非常喜欢跟何郎君相处的,但她还是觉得主子跟晋王更匹配。   两个都是旗鼓相当的人,都有气场,都有野心,站在一块那才叫郎才女貌。   何郎君到底太弱,只适宜居家。   而自家小娘子盼着能在公堂上出人头地,让他人敬佩认可,是想干一番事业的。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她匹配,并且还能扶持事业的郎君。   那个人应该是晋王。   他是最适合不过。   家宴那天林秋曼早早就去了,华阳虽然把府里的玩意遣散了,到底还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叫她早些过去陪她。   隔壁的李珣则在政事堂办完公务才去的华阳府,路过自家门口时都没进屋换身衣裳,就穿着章服过去吃午饭。   见他从政事堂过来,华阳说道:“五郎近来很忙吗?”   李珣把官帽递给吴嬷嬷,坐到椅子上道:“快到年关了,各地方政府的考核会陆续送来,多少要忙碌些。”   华阳打趣道:“我看你一天到晚忙着政务,照这个趋势,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李珣:“……”   姐弟二人叙了阵儿家常,没隔多时郭嬷嬷来寻,华阳起身道:“我先过去一趟,你在这里歇会儿,开席时再叫你。”   李珣“嗯”了一声,独自坐了会儿,似想起了什么,吩咐家奴道:“去把林二娘叫来。”   不一会儿林秋曼被家奴领进屋,她毕恭毕敬地行福身礼。   也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其他原因,每每见到李珣一身章服就觉得压力倍增。   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令人不敢窥视,太过庄严肃穆,让人在无形中生出几分畏缩。   李珣看着她没有说话,林秋曼也不敢吭声,就垂首盯着地板。   两人在静默中僵持了许久后,李珣才开口说道:“你把何世安回绝了。”   林秋曼愣住,似没听清,她诧异地抬起头问:“殿下说什么?”   李珣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回绝何世安。”   林秋曼:“???”   这是什么鬼要求?!   见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李珣面无表情道:“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吗?”   林秋曼:“奴没听明白。”   李珣勾了勾嘴角,无耻道:“你拆别人的姻缘,我拆你的姻缘。”顿了顿,“强拆。”   这话把林秋曼气着了,东张西望了会儿,视线才落到他身上,愠恼道:“殿下蛮横不讲理,奴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珣缓缓起身朝她走近,带着强势的压迫气场,“你不明白,我便再说一次,你的姻缘,我见一次拆一次。”   林秋曼:“……”   看着那身紫袍章服朝她逼迫过来,明明人模狗样的,一副君子清高的面孔,却说着无耻又蛮横的言语,她只觉得自己日了狗。   李珣居高临下道:“现在你听明白了么?”   林秋曼的情绪被激了出来,心急道:“殿下蛮不讲理!”   李珣理直气壮回答:“对,我仗势欺人,你能怎么着?”   林秋曼被气哭了。   李珣步步逼近,那身不容亵渎的官威范儿带着强势又霸道的气场全方位碾压她,逼得她节节后退。   他再次重复,“我的话,你听清楚了么?”   林秋曼怒道:“欺人太甚!”   李珣冷笑,“若不然,你以为我费尽心思爬到高位又是为了什么?”   林秋曼被这话噎着了,瞪着他不吭声。   李珣背着手微微弯腰,好整以暇道:“我说过,你成日里拆人家的姻缘,总有天是会遭报应的。”   林秋曼咬唇不语,被他盯得发慌。   那眼神赤-裸-裸的充满着占有的欲望,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犯。   她的心里头有些发憷,试图用礼仪教条鞭笞他,缓和气氛插诨打科道:“殿下莫不是吃醉酒了,尽说些胡话。”   李珣被她逗笑了,整个五官都带着愉悦的心情。   林秋曼被他笑得心里头发毛。   他再往前靠近了些,她情不自禁朝后仰了仰。   李珣附到她耳边,犹如魔鬼的呓语,“你屡屡占我便宜,我这是来讨债了。”   林秋曼往后退了退,阴晴不定道:“奴若不服从,殿下又当如何?”   李珣俯视她,“何家三口的性命皆握在你手里。”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用不容抗拒的语气道:“回绝何家,到晋王府来。”   林秋曼还是没有说话。   李珣捏住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那寸滑腻的肌肤,一字一句道:“听明白了吗?”   林秋曼盯着他的眼睛,一把甩开他的手,后退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当即要离开这间屋子,却被李珣一把拽了过来。   她惊叫一声,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   纤细腰肢被他禁锢,一吻落下,强势入侵,堵住了她的嘴。   松木与橙花香在空气中交融勾缠,不容抗拒的男性气息将林秋曼彻底包围,带着热烈的渴求欲望攻占她的领土,溃不成军。   林秋曼彻底炸了。   她情急之下一把挠到李珣脸上,是下了狠手的。   他吃痛松开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很快就沁出了血珠子。   林秋曼喘着粗气,接连后退数步,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厥过去了。   李珣挨了一爪子,拇指在脸上轻轻地拭了拭,指腹见了血。   他垂眸盯着那丝殷红的血迹,唇上残留着女郎口脂的香味,伸出舌尖痞气地舔了舔,变态地笑了起来。   林秋曼腿软跪了。   李珣居高临下瞧她,醇厚嗓音带着致命诱惑,“我李珣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   林秋曼被他瞧得忐忑不安。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只是它明明被破坏了,却丝毫没有影响美感,反而增添出几分又邪又坏的危险魅力。   他缓缓蹲下身,捉住她的爪子,仔细端详起来。   林秋曼恐慌地往回缩,说不害怕是假的。   李珣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这张脸被你抓伤了,三五两日是好不了的,等会儿我还得顶着它去参加家宴,明儿还得去政事堂,你让那群官员怎么看我,嗯?”   林秋曼忐忑道:“奴……奴知错了。”   李珣:“一句知错了就想把我打发了,嗯?”   林秋曼犹如一只鹌鹑,缩成了一团。   李珣无耻道:“你得补偿我。”   林秋曼欲哭无泪。   李珣垂眸睇她,向来清贵端方的脸上露出又撩又欲的表情,“方才没尽兴,现在继续,你主动。”   林秋曼:“……”   她再次生出日了狗的心情。   李珣瞥她,“不乐意?”   怕他搞事情,她紧绷着脸摇头又点头,李珣命令道:“吻我。”   林秋曼拒绝地看着他。   二人对视。   双方僵持了许久,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凑了上去。   李珣一把捉住她的后颈,覆盖到她的唇上,不容她退缩。   方才他带着强烈的侵犯欲望,现在是温柔且细致的,虽然不太娴熟。   这一吻绵长而充满着温情挑逗,双方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这是李珣第一次品尝女人的滋味,比想象中要旖旎迷人。   林秋曼紧绷着身子,只觉得心跳得厉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困难起来。   她平日里嘴上爱占便宜,叫嚷着馋晋王的身子,那是全京城女郎的梦。如今人家送上门来,她却怂了。   待李珣彻底饕足后,才放开了她。   两人气息不稳,都不愿看对方。   林秋曼的脸色绯红,李珣的耳根子也是滚烫的。   双方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自己心如擂鼓的声音。   直到李珣的情绪彻底冷静下来了,才附到她耳边暧昧道:“我想要你许久了,今日得偿所愿,我还会在你身上索求更多……”   林秋曼羞耻地推开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外头的冷空气激到脸上,她打了个寒噤,就跟偷情怕被人逮着似的,趁着周边无人时稍作整理,喘着粗气把心底的那股子毛躁压下。   穿过走廊,林秋曼才镇定下来。   莲心瞧见了她,忙走上前,看她面色古怪,担忧道:“小娘子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林秋曼没有说话,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旖旎场面,整个人血气翻涌,又要炸了。   另一边的李珣对脸上的抓痕毫不在意,吴嬷嬷瞧见他脸上的血痕,吓得眼皮子狂跳,激动道:“郎君这是怎么回事,半边脸都被刮花了。”   李珣无所谓道:“华阳府养的猫实在太野。”   听到养的猫,吴嬷嬷心下便有了几分揣测,试探问:“郎君不会……”   李珣斜睨她,“不会什么?”   吴嬷嬷又气又急,“用强。”   李珣没有理她,自顾走了,似想到了什么,他抿嘴笑了起来,又邪又欲。   不出所料,开席时李珣那张脸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华阳仔细打量了他半天,困惑问道:“五郎你的脸怎么了?”   李珣淡淡道:“抓的。”   华阳:“???”   李珣看向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阿姐养的猫野得很。”   华阳:“???”   底下的林秋曼耷拉着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李珣不露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弯了弯,带着戏谑的笑意。   席上众人觥筹交错,很是热闹,华阳同宗亲们说起华阳馆,他们皆露出好奇。   林秋曼则心不在焉,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没有滋味。   上方在李珣心情不错,吴嬷嬷伺候他饮食,她布什么菜,他就吃什么,来者不拒。   林秋曼恨恨地咬着筷子瞥他,不想李珣也在瞧她。   二人目光相撞,林秋曼没有回避,眼神又怨又毒。   李珣挑眉,故意问道:“林二娘你瞧什么呢?”   林秋曼愣住,华阳偏过头看她,她赶紧回避。   华阳察觉到她不对劲,关切问:“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   林秋曼点头,“今儿早上奴运气不好,被狗追着咬了一嘴。”   华阳:“???”   正在喝酒的李珣被呛了一口,吴嬷嬷赶紧给他顺气。   片刻后歌舞上前助兴,李珣抱着手,轻松愉悦地欣赏胡旋舞。   下面的林秋曼时不时瞥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只觉得头大如斗。   李珣的目光偶尔在她身上流连。   抓捕鸟雀的网已经撒下了,他是知道她不会乖乖跟他进府的,还得继续向她下饵引诱,哪怕是牺牲他的色相,他都觉得可以操作。   用这副皮囊引诱女人,是最适宜不过的了。   家宴后,林秋曼没坐多久就借身子不爽告辞离去。   李珣忽然叫住她,她迟疑了许久才乖乖折返走到他跟前。   李珣背着手垂眸睇她,问道:“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吗?”   林秋曼心里头不服气,态度不羁道:“奴没听明白。”   李珣笑了,“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遍,嗯?”   那个“嗯”尾音拖得极轻,带着性感的撩拨。   林秋曼皱着眉头后退两步,抬眼看他,触碰到的目光是炙热危险的。   她低头回避了,板着臭脸出府。   在回朱家院的路上,马车里的林秋曼脸色阴晴不定。   她其实有预料会翻车的,却没料到翻得这般迅猛,打得她措手不及。   想到何世安,她的心里头不由得毛躁起来。   她是真心喜欢跟何世安相处,他情商高,极会处事,与她也谈得来。如果早些遇到何家,她指不定成功抽身,现在却晚了。   她得保何家三口平安。   林秋曼面色阴沉地把玩系在腰间的香囊,原本想着若能借何家脱身,便退得干干净净。   哪想晋王光明正大耍流氓。   林秋曼心中冷笑,耍流氓谁不会,那是她林二娘的特长。   对晋王来说,她不过就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在他没有厌弃她之前,她的姻缘是被他拆断了的。   你既然拆我姻缘,那我便诛你的心。   要嗨大家一起嗨。   回到朱家院,林秋曼睡了一觉,醒了后她独自坐在窗前,单手托腮,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脸上没什么表情。   外头的张氏偷偷问莲心,“小娘子似乎不大对劲?”   莲心点头,悄声道:“晋王怕是拆台了。”   张氏有些担忧,她是看出来自家小娘子是真心喜欢何郎君的,追问道:“当时小娘子是什么样子?”   莲心摇头,皱眉道:“看不出来。”顿了顿,“不太高兴,但也瞧不出头绪来,闷着的。”   张氏心里头更是担忧,“这孩子可真是愁人。”   莲心宽慰她道:“张妈妈莫急,咱们小娘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心里头其实是清楚的,若晋王没插手,何郎君就是她上岸的绳。若晋王插手了,她就得想法子与他周旋,两条路选。”   张氏吃惊道:“这你都清楚?”   莲心:“小娘子曾交过底儿,只不过晋王仗权势干涉,她心里头肯定不痛快,指不定在琢磨怎么去磋磨他呢。”   张氏差点吓哭了,“磋磨晋王,不要小命了?”   莲心露出崇拜的小眼神儿,“你难道没发现小娘子自从投湖救回来后,作死的本事是愈发渐长了吗,她干的哪一件事不是在挑战他人的底线?”   张氏闭嘴不语。   莲心继续说道:“晋王能忍这么久才拆台,可见也是个有原则的君子,问题是咱们小娘子是泼皮啊,泼皮对君子,且瞧着吧。咱们当下人的也帮不了什么,只能在小娘子需要时搭把手,别给她添乱就是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张氏啐道:“你这死丫头什么时候也这般巧言善辩了?”   莲心:“跟小娘子学的。”顿了顿,“奴婢是小娘子的崇拜者,特别是韩三郎欲冒犯她,反被虐打得狗血淋头时,奴婢就觉得小娘子好生霸气。除非她愿意收敛,若不然一般的郎君是压不住她的。”   张氏:“……” 第113章 内容提要内容提要   晚上林秋曼暴饮暴食,一个劲往嘴里塞东西。   张氏被吓着了,劝道:“小娘子少吃点,晚上吃太多消化不好,睡不着。”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李珣坐在铜镜前瞅脸上的挠伤,那伤痕委实吓人,至少有食指长。   老陈在一边碎碎念叨:“郎君也真是的,没事逗猫做什么,好好的一张脸划花了,若留下疤,可怎生是好?”   李珣不以为意,“我又不靠脸吃饭。”   吴嬷嬷拿药膏来给他上药,李珣道:“嬷嬷你轻点,疼。”   吴嬷嬷忍着笑,说道:“现在知道疼了,早跟你说过猫狗有爪有牙的。”   李珣漫不经心道:“挠人就剪爪子,咬人就拔犬牙,多大点事。”   吴嬷嬷没有说话。   第二天李珣顶着那张花脸去政事堂,果不其然,所有同僚都暗搓搓瞅他的脸。   姜阁老好奇问道:“殿下的脸怎么伤着了?”   李珣提笔书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家里养了只奶猫,才断奶的脾气不好,一个不慎就被挠了。”   众人掩嘴笑了起来,李珣也笑。   他下笔极稳,字迹犹如他的人那般端方雅正,一笔一划均是堂堂正正,堪称印刷模板。   不一会儿御史台的宋致远过来找他,两人离开了政事堂。   宋致远盯着他的脸看了阵儿,调侃道:“五郎的脸莫不是被女人挠的?”   李珣抱着手,瞥他道:“你说哪个女人能有这般大的胆子敢挠我的脸?”   宋致远抿嘴笑,“那得看你是不是使了手段的。”   李珣闭嘴不语。   宋致远正经道:“骊山那边的事查出来了。”   “说。”   “你还记得梨园的春福班吗,梁九儿,贵妃醉酒。”   “怎么?”   “那帮人有来头。”   李珣平静地望着远处的红墙绿瓦,没有说话。   宋致远继续道:“中秋那晚梨园园主被当街杀害,想必就是他们那帮人干的,先前梨园应该是他们的窝子。”   李珣偏过头看他,“骊山狙杀,也是他们干的?”   宋致远:“暂且还没查清楚,但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顿了顿,“目前这帮人到底替谁办事还没弄明白,不过春福班已经在京里潜伏了两年,只怕暗地里与京中朝臣是有往来的。”   李珣闭目沉吟片刻,方道:“且盯着吧。”   宋致远皱眉,“不抓?”   李珣摇头,“就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着,拿他作饵,我得好好瞧瞧,京中哪家的皮子又发痒了。”   “若是逮住了,又当如何?”   “皮发痒了,剥了便是。”   “……”   李珣偏过头看他,淡淡道:“剥皮嘛,你最拿手。”   宋致远翻了个小白眼儿。   李珣又道:“华阳打算开办民间艺馆,倒是令我意外。她改变了许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比往日沉稳不少。”   宋致远背着手没有说话。   李珣:“她怕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一个女郎只要活明白了,你便哄骗不过来了。”   宋致远:“五郎提醒,我都记下了。”   李珣“嗯”了一声,宋致远又忍不住打量他的脸,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心,试探问:“你这挠痕……真是女人挠的?”   李珣转身走了,“我何时近过女色?”   宋致远打脸道:“你别不承认,当我眼瞎么,你怕是把林二娘给看中了。那就是个泼皮混子,又野又烈,一般的郎君压不住。”   李珣倒也没有反驳,“你怎知我压不住?”   宋致远:“你自然是有本事的,但她跟其他女郎不一样,软硬不吃的主儿。若你太过强势,则易被折断,若你纵容,又野得没法驯,不易拿捏分寸。”   李珣抿嘴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意味深长道:“人玩人才有意思。”   宋致远指了指他,“你压根就没把她当人看。”   李珣:“她也没把我当人看。”   宋致远愣住,李珣不紧不慢道:“狐狸一样的狗东西,她琢磨些什么,我心里头清楚得很。”   这话宋致远听不明白,李珣也未解答,自顾回政事堂去了。   当天下午林秋曼把何世安找了来,她太了解李珣的手段,只要发了话,执行的效率是非常迅速的。   何世安心思敏锐,瞧她脸色不对,试探问:“二娘怎么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何世安心中有些忐忑,隐隐有种预感,但还是没有表露出来。   林秋曼盯着他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说道:“其实刚开始,我是没瞧上你的。”   何世安:“……”   林秋曼垂下眼帘,心里面到底还是不痛快,“你说我为什么没在跟韩三郎对簿公堂后就遇到你呢?”   何世安笑了笑,温和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林秋曼点头,“糟心事。”   何世安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是因为……晋王?”   林秋曼吃了一惊。   见她诧异,何世安心中了然,有些无奈道:“那日去大长公主的华阳馆,不瞒你说,当时我其实是生了疑虑的,后来但见你磊落,便把心放进肚里了。”   林秋曼:“???”   何世安老实道:“我与晋王同是男人,他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当时我便有几分揣测。”   林秋曼垂首不语。   何世安也没说话了。   两人枯坐了阵子,林秋曼才幽幽道:“晋王狗东西,仗势欺人。”   何世安微微皱眉,“他让你进晋王府?”   林秋曼点头。   何世安:“作妾?”   林秋曼盯着他,笑道:“以我林二娘如今的身份,估计妾的分位都算不上,也就是个玩意儿。”   何世安:“……”   林秋曼摆弄杯盏,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何世安轻声道:“你往后的路,只怕艰难了。”又道,“都说晋王不近女色,他能瞧上你,可见是动了心思的。”   “那又如何?”   “你性子野,不受拘束,且不待见高门士族。偏偏晋王府是泼天的权势,等级森严,又重礼教,那样的地方于你来说无异于是牢笼。”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笑了,高兴道:“何郎君,我觉得,你若生在高门大户,指不定也是大道理一箩筐的那种。说句实在话,你的心思有时候细得吓人,旁人想到的和没想到的你都能想得周全,若你有仕途,必不会太差。”   何世安失笑,“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林秋曼:“夸你呢,跟你这样的人相处起来轻松愉悦,情商高,会说话,更会处事,毫无压力,我很是喜欢。”   何世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温和道:“遗憾的是有缘无分。”   林秋曼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给我交个底儿,你是真看上我林二娘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才与我接触的?”   何世安想了想,“你是个很有趣的女郎,跟你这样的女郎相处起来,日子不会太无趣。”   林秋曼笑,“我当你是夸我。”   何世安:“晋王能相中你,可见我的眼光也是不错的。”   林秋曼摇头,“他那是眼瞎,猎奇的玩意儿。你仔细想想,整个京城这么多世家贵女排着队等他挑,他要什么女郎不行,偏跟我林二娘使绊子,就是觉得我不受管教,新鲜,野趣。但能让他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必定是家世都与晋王府匹配的女郎,这才不能败了他如皎似月的名声。”   何世安垂下眼帘,“你心里头很清楚。”   林秋曼单手托腮,“我清楚着呢,这人啊,就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行,若不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世安沉思了阵儿,问道:“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   “晋王既然把你相中了,你怎么应付他?”   “他不是想玩野趣吗,外头的野东西,可不比家里驯养的。”   何世安被逗笑了,愈发觉得晋王能相中她是有理由的,他无比遗憾道:“我也有些后悔,怎没早些遇见你。”   林秋曼撇了撇嘴,称赞道:“你们一家子都是宝,往后哪个女郎能进何家,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何世安没有说话。   林秋曼:“你回去后,要如何跟二老交代呢,毕竟前些日都还好好的。”   何世安不答反问:“你又要如何跟你阿娘交代?”   提到这个,林秋曼不禁犯起愁来,“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咋咋呼呼的,又得让我头疼两天了。”   何世安正色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一路坎坷,她自然是焦虑的。如今好不容易觉得能安稳下来,却又横生枝节,岂能不焦心。”   林秋曼没有吭声,何世安试探问:“你对晋王又是什么心思?”   林秋曼抬眼看他,“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他就是个狗东西,朱家院缺条狗。”   “作死。”顿了顿,“你应该是知道晋王的发家史的,从当初的屈辱到现在的如日中天,那就是一匹狼。就算他现在愿意讨你欢心,也是装成狗来哄你的,你若真把他当条狗,指不定林家也会跟着你遭殃。”   何世安正色道:“二娘且听我一句劝,你我二人虽有缘无分,但我却是真心盼着你能过得好的。晋王不比韩三郎,他的段位不知比韩三郎高到哪里去了,皇室尚且不能耐他何,更何况你一介女流,若是太出格,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你没有。你得把他放眼里,让他瞧着。我虽没在你们这些世家权贵里挣扎,但京中的这几年也是看着的,世家大族说倒就倒,也不过一夜之间。这些都是晋王的手笔。他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人,爬过死人堆的,这样的人你岂能把他当狗使?”   林秋曼沉默。   何世安继续道:“你惹上了大麻烦,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如今跟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若是哄得好,他能给你一切,若是不顺意,顷刻间把你践踏进泥泞里。你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小心,万不可大意。”   林秋曼点头“嗯”了一声,“多谢你一番善意,今日这些话我谨记于心。”   何世安颇有些无奈,“我小门小户的自然帮不上你什么,若日后你有需要帮忙的,只要来石板桥知会一声,我必会伸出援手。”   林秋曼笑,“你何家三口的命,我也会好好护着的。”   何世安哭笑不得,“如此说来,还是断干净的好,我还想多过几天安稳日子。”   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颇有苦中作乐的意味。   林秋曼赞道:“我原本还纠结怎么把这事摊开来跟你说,不想你这般豁达通透,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何世安:“家父时常教导我,人就得活通透明白了,这样才能知进退,明事理,方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林秋曼点头,“很有一番道理。”   何世安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林秋曼:“还早着呢,让我多看会儿。”   何世安失笑,“你还是看晋王好,他生得俊,那可是全京城女郎的梦,且还是皎皎明月。如今被你林二娘捞进怀,是你的幸,也是你的不幸。”   他不愿再逗留,林秋曼也不为难他,送他出院子。   在他上马车时,林秋曼喊了一句:“何郎君。”   何世安扭头看她。   林秋曼笑眯眯道:“你能笑一笑吗?”   何世安依言笑了,林秋曼也笑了起来,他说道:“保重。”   林秋曼:“保重。”   马车缓缓离去,林秋曼杵在门口,脸上没有表情。   张氏有些担忧地望着她,说道:“小娘子回去吧,这里风大。”   林秋曼没有吭声,在门口站了好半晌,才说道:“晚上炖骨头吃,庖厨里备得有吗?”   张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有。”   林秋曼直接去了庖厨,她像跟那块猪大排有仇似的,提着砍刀一刀又一刀宰下去,血肉渣子溅了一身一脸。   莲心站在门口瞧得心惊,小心翼翼喊道:“小娘子。”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眼神阴深深的,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叫人看着害怕。   莲心咽了咽唾沫,飞快地退了出去。   林秋曼继续跺那块猪大排,脸上木木的,动作机械又重复,好似中了邪。   何世安回到家后,在后院里坐了阵子。   何母见他神色异常,试探问:“世安怎么了,一回来就不言不语的。”   何世安回过神儿,淡淡道:“明儿去跟张大娘说,把林家的事推了吧。”   何母愣住,隔了好半晌才困惑问:“你跟二娘不相处得好好的吗,闹矛盾了?”   何世安摇头,“没有。”   “那为何……”   “阿娘莫要问了,推了便好,我与二娘已经商量好了的。”   “你这……”   当周氏得知何家把这门亲事推掉的消息,心急火燎地去朱家院问缘由。   林秋曼心里头烦,不耐道:“合不来就是合不来,哪有这么多理由。”   周氏急道:“前两日不都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就合不来了?”   林秋曼不想理她,周氏围着她团团转,无法理解道:“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当初说好的给你张罗亲事,结果张罗了,你自己也瞧得上,现在莫名其妙的说推就推,你把我的颜面往哪里搁?”   林秋曼:“以后也不用张罗了。”   周氏:“???”   林秋曼:“我给你找了个女婿。”   周氏:“???”   林秋曼:“晋王,你敢不敢要?”   周氏:“……”   林秋曼:“晋王说了,我林二娘的姻缘,他见一桩拆一桩,你以后就别费心了,省得他拆烦了把林家给拆了。”   周氏被这番话给震住了,隔了许久才缓过劲来,五味杂陈问:“晋王当真是这样说的?”   “嗯。”   “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什么听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啊,让你进晋王府?”   林秋曼看着她似笑非笑,“你还想着能进府作妾吗?”   周氏的表情有些尴尬,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老实给我交个底儿,他是不是对你生了几分情意?”   林秋曼翻白眼,“狗屁的情意,我林二娘在他眼里就是个玩意儿。现在还没过新鲜劲儿,见不得我跟别人走得近,仗着权势欺辱人,等他腻味了,自然会让人了。”   周氏被噎了噎,“你这岂不是连外室都不如?”   林秋曼笑盈盈道:“算是个姘头?”   周氏急得打了她一板,“瞎说什么呢,你不要脸面,人晋王还要脸的,他若真对你有意,定然是会给名分的。”   林秋曼失笑,周氏不解问:“你笑什么呢?”   “阿娘天真,你真当晋王府跟韩家是不一样的?”   周氏闭嘴。   林秋曼冷冷道:“两个笼子,一个比一个好看。我现在若仗着晋王的疼宠钻了进去,他日他若是厌了,再换了一个新玩意儿,岂还有我的活路走?”   周氏没有吭声。   林秋曼恨恨道:“拆我姻缘,我岂能如他的意?”   周氏沉默了阵儿,提醒她道:“你可莫要忘了,那是泼天的权势,他跟韩家是不一样的,不论你进不进府,你都是他的人,自己可要好生掂量清楚,在他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不管用的,只会毁了自己的生路。”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她。   周氏心有不忍,缓缓把她搂进怀里,说道:“你上辈子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才会这般荆棘坎坷,不管你往后怎么走,一定记住,要把自个儿的命给留住,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林秋曼点头。   周氏忧心忡忡道:“林家虽然护不了你,但只要阿娘在,你不痛快的时候就来跟我说说话,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头,阿娘瞧着心疼。”   林秋曼再点头。   周氏的眼眶忽然红了,喉头发堵道:“我怕是保不住你的。”   林秋曼没料到她会这般伤心,诧异道:“阿娘?”   周氏忽地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原以为你当初投湖被救回来便能顺遂了,哪知路越走越窄……”   林秋曼哭笑不得,哄她道:“当初你不是惦记着晋王那个女婿吗,我这给你找来了,你怎么还哭了呢。”   周氏连连摆手,“我不要了,那尊大佛要不起,我只盼着我的女儿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就好。”   林秋曼失笑,替她擦泪道:“我好着呢,你看我每回惹了事,把我捞出来的不都是晋王吗?”   周氏忐忑道:“那不一样的,你若是没有前尘,有母族背景,那被晋王看上便是天大的福分。可如今你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局面,我反倒希望你不进那高门大户,林家也不想攀那高枝。”   林秋曼耐着性子安抚,“我没事儿,能应付得来。”   周氏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晚上李珣在隔壁院子落脚,命人去把林秋曼叫了过来。   当时他在书案前翻阅一批公文,林秋曼跟往常一样行福身礼,脸上看不出高兴与不高兴。   李珣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林秋曼杵在那里,也没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问:“何世安回拒了?”   林秋曼不痛快道:“回了。”   李珣拿着公文缓缓起身,走到她跟前打量她。   林秋曼不高兴地别过头,他拿公文戳她的胳膊,“不高兴?”   林秋曼沉默不语。   公文挑起她的下巴,李珣说道:“你平日里机灵得像个人精,我对你有意,我就不信你一点都看不出来。”   林秋曼盯着他,他脸上的挠痕已经结痂。   李珣附到她耳边,饶有兴致道:“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你林二娘的那点小心机,当我李珣窥探不出来吗,装什么装?”   林秋曼偏过头回避,腰身却被他禁锢,怕他再有其他动作,她不敢轻举妄动。   李珣把公文给她,“瞧瞧吉州那边送过来的政绩考核。”   林秋曼困惑地接过,狐疑地打开它,看到渭城县令秦秉南的政绩考核,总算露了笑容。   李珣坐回桌案前,抱着手看她,林秋曼问道:“殿下什么时候调秦县令回京?”   李珣:“明年。”   林秋曼追问:“明年什么时候?”   李珣往后面靠了靠,半斜着身子,说道:“你想他什么时候调回来,就什么时候调回来。”顿了顿,“我曾许诺给他五品,京里头五品官有好多种,你若讨我欢心,可以任你挑。”   林秋曼不屑道:“秦家是正派人,不屑使裙带关系。”   李珣:“那便让秦家在渭城继续呆着吧。”   林秋曼急了,“殿下不能出尔反尔!”   李珣笑,嘲讽道:“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谁能给谁保证呢,说不准今天我李珣还能一手遮天,明天就身首异处。”   这话林秋曼接不住。   见她面色不自在,李珣道:“吓着了?”   林秋曼把公文放回案桌上,又规规矩矩地退了回去。   李珣瞅了会儿她,问:“你什么时候跟我进府?”   林秋曼挑眉,似笑非笑,“殿下又打算给奴什么身份进府?”   李珣把玩手腕上的念珠,片刻后,冲她招手,“你过来。”   林秋曼趴到案桌前跟他对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灵动又狡猾,李珣抿嘴笑问:“你想要什么身份?”   林秋曼不答反问:“殿下能给什么身份?”   李珣:“什么都能给。”   林秋曼愣住。   李珣继续道:“你若想要三媒六聘,能给。你若想要中宫那凤印,我李珣也可以去替你挣来,不过是有条件的。”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   李珣缓缓前倾身子,一字一句道:“让我心甘情愿。”   林秋曼忽地笑了起来,兴致勃勃道:“逆反可是大罪。”   李珣不以为意,“朝臣百官弹劾我有不臣之心的奏章多着去了,总是要有实罪把柄的,光打嘴仗不顶用。”   林秋曼愈发觉得有趣,“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把奴当人看,权当一个玩意儿,下到奴身上的本钱似乎有点重。”   李珣冷哼一声,“我且问你,你又可曾把我当人看过?”   林秋曼闭嘴。   李珣一针见血,“仗着我对你的好感,借着我的权势,打着我的幌子替自己办事。你对我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是利用,你别不承认。”   林秋曼还是没有吭声。   李珣:“你我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占尽我的便宜,还想借何世安脱身,真当我李珣是傻子不成?”   林秋曼回嘴道:“你仗着权势强拆我姻缘,还妄想我林二娘讨你欢心,简直是做梦!”   李珣冷哼,“那大家都耗着吧。”   林秋曼恶毒道:“耗着就耗着,你比奴年长,常年劳心劳力,想杀你的人如过江之鲫,指不定哪天就熬得油尽灯枯身首异处,奴要好好瞧着,瞧到你死的那一天。”   这话把李珣活活气笑了,“你只管瞧着,就算我李珣死,也得把你拖去陪葬。”   林秋曼甩袖而去。   李珣捏了捏眉心,继续熬夜看公文。   吴嬷嬷端着参茶进来,说道:“方才见二娘怒气冲冲,可是被气着了?”   李珣“唔”了一声,“怪我把她的姻缘拆了,闹小别扭呢。”   吴嬷嬷把参茶放到他手边,李珣瞥了一眼,原本是不想喝的,想了想还是端了起来,“那家伙诅咒我熬得油尽灯枯身首异处,我偏要比她活得长。”   吴嬷嬷皱眉道:“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郎君纵着。”   李珣:“嬷嬷若养了只喜爱的小猫小狗,是不是也会稍稍纵着些?”   吴嬷嬷:“……”   李珣:“我便由着她作,作到她自己都不想作的那一天。”   吴嬷嬷叹道:“如此看来,郎君是真把她放在心上的。”   李珣垂眸拿起公文,“若不然我拆她姻缘做什么,只要她不跟其他男人接触,便由着她,大家都这样耗着吧,我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第114章 内容提要内容提要   另一边的林秋曼回到自己屋里生闷气,见她脸色阴沉,莲心不敢吭声。   林秋曼盯着床头上的那枚铜钱,不知在想什么。   莲心迟疑了许久,才嗫嚅道:“其实小娘子换个想法或许会好受一点,您日后仰仗晋王的权势,床头上的铜钱就会越积越多,那些难道不是您一直所追求的吗?”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莲心忙跪到地上道:“奴婢僭越了。”   林秋曼:“你起来。”   莲心忐忑地起身,林秋曼若有所思道:“你说的很有一番道理。”   莲心严肃道:“或许是旁观者清?”又道,“奴婢跟小娘子久了,一些想法总是会受到影响的。您想要在公堂上为婚姻受挫的女郎们鸣不平,想要出人头地,那总是得付出些代价的。”   林秋曼盯着她,“二选一是吗?”   莲心点头,“小娘子心里头其实很清楚,只是一时气不过也是理所应当,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是真的。”   林秋曼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莲心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继续说道:“小娘子要在这个世道闯出一条路来,是非常不容易的。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何家确实能让小娘子过安稳日子,但仅仅是安稳日子就能满足小娘子想出人头地的抱负了吗?”   林秋曼捧着杯盏,淡淡道:“不能。”   莲心:“那便是了,何郎君适合居家,能让小娘子在后宅里舒舒服服的,但小娘子想要的是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这才是您追求的抱负,何郎君是满足不了您的。”   林秋曼抿了一口,“我自然清楚。”   莲心坐到她旁边,“以前小娘子教奴婢识过字,也能明白一些浅显的道理。刚开始小娘子不顾名声替他人写诉状上公堂,奴婢很是不理解,后来次数多了,便觉得小娘子是天下最好的娘子,一副侠义心肠很是了不得。奴婢只是觉得小娘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到头,才能对得起您的初衷坚持。”   林秋曼被这话哄高兴了,单手托腮,捏了捏她的脸儿,调侃道:“看来我平日里对你的调-教没白费。”   莲心嘿嘿地笑,眨巴着眼道:“那是因为小娘子就是奴婢的天啊,小娘子做什么事奴婢都觉得好。”   林秋曼啐了句狗腿,心情要稍稍好了些。   莲心道:“奴婢觉得,只要晋王不影响您上公堂,那就不是事儿,他若干涉起来,那才叫麻烦。”   林秋曼垂眸道:“且跟他耗着吧。”   莲心笑,“小娘子其实是知道的,没有什么是比上公堂更重要的了,不论是何郎君还是晋王,他们都不能阻拦小娘子出人头地的决心。”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只觉得通体舒畅,上下打量她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莲心忙拍胸脯表忠心,“小娘子高兴,奴婢就高兴;小娘子不高兴了,奴婢也不开心。”   林秋曼啧啧两声。   她确实是被她哄开心了的,句句说到心坎上。   不论是晋王还是何世安,都不能阻止她想出人头地的野心。   因为她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道,唯有靠自己站稳了脚跟,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摆脱男权制约,活得堂堂正正。   想要对未来有安全感,那就得靠自己去拼去挣。   若是像菟丝花那样依附于男人,命运便永远都是掌控在他人之手的。   这样的未来,绝不是林秋曼想要的,她也不屑去讨要。   颓然了两天,林秋曼又重新打起精神来,差人去询问任娘子那边的情况。   任娘子给她的回复是还需要再等等。   林秋曼也不着急。   任娘子这桩案子,她必定是要把它做得干净漂亮的。   父权下的三纲五常既然是打压女郎们的武器,那她便要用它去反杀保护男权婚姻的利益制度。   隆冬天气日渐寒冷,下午林秋曼正要去华阳馆看看,却见柳四娘红着眼来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见她就哭。   林秋曼吓了一跳,忙问道:“四娘你这是怎么了?”   柳四娘两眼通红,含泪道:“二娘……我怕是闯祸了。”   林秋曼:“???”   柳四娘六神无主道:“我这回是完了,彻底完了。”   见她脸色发白,林秋曼忙把她拉进闺房。   柳四娘的手冰冷得吓人,魂不守舍的,林秋曼忙叫莲心去备热汤和火盆来。   一碗热汤下肚,又有火盆烤着,柳四娘才稍稍缓过劲儿。   林秋曼坐到她旁边,关切问:“你素来稳重,今日怎么这般慌张?”   柳四娘磨蹭了许久,才难堪道:“我癸水没来。”   林秋曼:“???”   她困惑了片刻,后知后觉问:“推迟了?”顿了顿,似明白了什么,瞪大眼睛脱口道,“你说什么?!”   柳四娘羞愧地别过头,不敢看她。   林秋曼难以置信地扳过她的身子,压低声音问:“有了?”   柳四娘快急哭了,焦急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许久都没来了,我又不敢请人来瞧,怕被家里人发现。”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顿时如被雷劈,不可思议道:“你跟裴六郎……”   柳四娘这回真哭了。   林秋曼只觉得三观受到了严重冲击,重重地戳她的脑门,骂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啊,平日里的尊礼守节都丢哪儿去了?!”   柳四娘一把抱住她,哭道:“我知道错了,近些时日我一直懊悔,食不下寝不安,日日饱受煎熬。二娘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林秋曼一把推开她,火冒三丈道:“你平日里恪守礼节,裴六郎也是礼仪教条常挂嘴边的人,你们怎么就……”   柳四娘垂首不语,只是一个劲落泪。   林秋曼瞧得心烦。   这个时代女子名节为重,更何况是柳四娘那样的官家娘子,若事情败露,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怕又得去投湖了!   林秋曼恨铁不成钢,又忍不住戳她的脑门,“上回你过来,我还叫你冷着他,怎么冷到床上去了?”   柳四娘憋了憋,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之前就已经睡了。”   林秋曼:“!!!”   柳四娘:“情不自禁。”   林秋曼急得跺脚,隔了好半晌她才冷静下来,说道:“我先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说不定是虚惊一场。”   柳四娘急道:“我怕。”   林秋曼拍了拍她的手,“且放宽心,不会走漏消息的。”当即出去喊道,“莲心!”   莲心应了一声,走到门口。   林秋曼吩咐道:“你现在就去石板桥,把何老爷子请过来,就跟他说我身子不舒服,想请他看诊。”   莲心领命下去办差。   林秋曼关上房门,看向柳四娘,指了指她道:“我现在真想抡你几个大耳刮子。”   话语一落,柳四娘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林秋曼抽了抽嘴角,自顾坐到桌前,糟心道:“你与裴六郎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四娘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林秋曼:“???”   柳四娘:“英国公府近日在与永安侯府议亲,英国公给裴六郎相看的是薛三娘,就是上回焦老太君寿宴开席时挤兑苏小小替你打抱不平的那个薛三娘。”   听了这话,林秋曼头大如斗,她无比后悔道:“早知你这么不经诱惑,长了一颗恋爱脑,当初我就不该怂恿你的。”   柳四娘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镇定道:“这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怨不得谁。”   林秋曼头疼道:“若你真是有了,又当如何?”   柳四娘平静地看着她,不答反问:“我还能如何?”   不知怎么的,看她心如死灰的样子,林秋曼的眼皮子狂跳不止,她赶忙安抚她道:“你先别着急,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柳四娘没有说话。   林秋曼:“咱们先让何老爷子瞧瞧,不管有还是没有,都不能让裴六郎白占你便宜,他得给你一个交代才行,哪能败了你的身子去娶薛三娘,没这么好的事。”   柳四娘轻轻的“嗯”了一声,眼下乌沉沉的,想来近日备受折磨,已是浑身困倦。   林秋曼道:“你若是困了,便小睡会儿。”   柳四娘精神颓靡道:“二娘可莫要走了。”   林秋曼:“我守着你。”   柳四娘点头,这才心安理得的在她的床上躺下了。   林秋曼替她盖好被子,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她无精打采道:“你莫要再戳我了,感情的事情,有时候是说不清的。”   林秋曼啐道:“猪脑子。”   柳四娘幽幽地望着她,“男欢女爱,你难道对晋王就没有那种心思?”   林秋曼:“……”   她不提还好,一提就糟心。   不想跟她说话,林秋曼把纱帐放下道:“你安心睡会儿,我在边上守着。”   柳四娘不再说话。   林秋曼坐到桌前,方才她提到男欢女爱,她不由得想起上回在华阳府,晋王委实把她给震住了。   平时见他端方自持,清贵又雅正,没想到骨子里闷骚得不行。   什么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全都是装出来的。   欲得要命。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石板桥的何父才被莲心请进了朱家院。   张氏过来敲门,说道:“小娘子,何大夫来了。”   林秋曼起身出去接迎。   何父在正厅候着的,见林秋曼来了,向她行了一礼。   林秋曼回礼,并歉意道:“实在是不好意思,二娘又给老爷子添麻烦了。”   何父上下打量她,温和道:“莲心说你病了,哪里不舒服?”   林秋曼:“您请跟我来。”   何父背着药箱前往厢房,林秋曼压低声音道:“我的一个朋友病了,想请您瞧瞧。”   把他领进厢房,何父将药箱放到桌上,林秋曼上前小声道:“四娘把手伸出来,老爷子来了。”   床上的柳四娘默默地伸出手腕,何父取来手枕放好,替她把了会儿脉。   一旁的林秋曼心里头忐忑不已,何父隔了许久才问:“近日可常感倦怠困乏?”   柳四娘答道:“有。”   何父又问:“可有呕吐?”   柳四娘:“没有。”   之后何父没有再问其他,他收起手枕,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离开了厢房,林秋曼把门关上,带他到客房说话。   何父坐到椅子上,严肃道:“是喜脉。”   林秋曼心里头一咯噔,脸色变了。   何父察言观色,知道中间有蹊跷,没有再说话。   林秋曼皱着眉头坐到他对面,小声问:“若要处理掉,老爷子可有法子?”   何父也跟着皱眉,压低声音,“这可是作孽的事。”   林秋曼忧心忡忡道:“女子名节为重,这孩子留不得,若是留了,只怕会一尸两命。”   何父为难了,试探问:“男方可知道?”   林秋曼:“目前还不知,我先想法子看能不能保住,若是能名正言顺保下来,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便留不得,到时候还得拜托老爷子帮二娘一把。”   何父捋胡子,有些犹豫。   林秋曼忙跪下道:“老爷子您可一定要帮帮二娘,人命关天的事。”   何父忙扶她起身,只觉得是个棘手事,“那娘子的二老可知情?”   “自然是不知情的,您应该很清楚,若事情败露,对女郎家的名节污损,只怕是没法活的。”   “你先莫要着急,先看能不能名正言顺保下来,若是实在没办法了,再打没办法的主意,如何?”   林秋曼点头,“我只是担心,小产会损身子。”   何父严肃道:“自然会损的,听你的口气,那娘子应该还年轻,只要底子不是太差,调养好了,恢复得要稍快些。不过这种事,还是会有突发意外的,得看她的造化。”   林秋曼糟心道:“给半月期限可行?”   何父:“可行,最好是越早越好,月份越大,对身体损伤得越重。”顿了顿,“我这是在造孽。”   林秋曼惭愧道:“实在是抱歉,让您接手这样的糟心事,可是我也没有其他信得过的大夫了,只能来叨扰您了。”   何父无奈摆手,“你先想办法名正言顺保下来,若能保下来,那娘子的安胎调理倒可以交给我,一直到她生产,都可以把月份瞒下来,不引外人生疑。”   林秋曼:“那我尽力而为。”   何父点头,又一个劲儿摆手道:“真是造孽。”   林秋曼更不好意思了。   何父起身道:“我还得在天黑前再走一家,暂且就不逗留了,你若有事情,到时候让家奴去石板桥知会一声便是。”   林秋曼:“我这儿的马车反正是空着的,您要去哪里直接把您送过去,大冷天的让您老人家跑这趟实在过意不去。”   何父笑道:“那敢情好。”   林秋曼把他送出去,并吩咐莲心去把屋里的药箱取来。   二人只字不提何世安,仿佛没那个人似的。   送走何父后,林秋曼回房里看柳四娘,把纱帐挂好道:“老爷子走了。”   柳四娘坐起身,“他怎么说?”   林秋曼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这事情有点棘手,我先给你打招呼,莫要生出寻死的念头来,知道吗?”   柳四娘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明儿我让莲心去找裴五娘,让裴六郎到朱家院来见你一面,咱们把事情摊开来谈。我给他半月期限,定要想办法让他三媒六聘到柳家,名正言顺把你这孩子保下来。”   柳四娘摇头道:“二娘天真,这事他办不下来的。”   林秋曼冷笑,“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他若当那缩头乌龟,我便想法子搞得他身败名裂,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   柳四娘沉默,林秋曼怕她多想,又道:“你尽管放宽心,他若不娶你,我便让晋王去压英国公府。”   柳四娘吃了一惊,“让晋王出面?”   林秋曼:“我想法子让他给英国公府施加压力,那裴六郎往后若想有仕途,名声便不能搞臭。”停顿片刻,“这是好的方向,若是往坏的方向想,你跟裴六郎撕破脸了,那这个孩子就不能留。我方才已经拜托石板桥的何老爷子了,他会给你处理,是信得过的人。”   柳四娘面色苍白,忧虑道:“二娘……”   “莫要胡思乱想,什么报复心啊,一尸两命啊,那些乱七八糟的统统都给扔掉。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总是有法子把这事圆下来的。”   柳四娘缓缓点头。   林秋曼继续道:“今晚你就在这里留宿,我派人去柳府说一声。”顿了顿,“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柳四娘有些依赖她,“我没什么胃口,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觉得心里头踏实,仿佛天塌下来了都能顶着似的。”   林秋曼笑了,“我这叫盲目乐观。”   柳四娘也笑了。   林秋曼好奇地盯着她的腹部,“让我摸摸看。”   柳四娘怕痒,被摸得咯咯失笑。   原本愁眉苦脸的气氛被林秋曼一阵插诨打科遮掩了过去。   翌日一早莲心拿着英国公府的玉牌前去找裴五娘,直到正午时分,裴六郎才急赶匆匆地来朱家院。   听到张氏的传报,林秋曼冲柳四娘道:“他来了,你先进屋里躲着,我去见他。”   柳四娘有些紧张,抓住她的手道:“我有些怕。”   林秋曼:“你怕个屁,有我呢,他若是不允,我立马抡他大耳刮子。”   柳四娘:“……”   不一会儿林秋曼前往正厅,裴六郎见她来了,忙起身向她行拱手礼。   林秋曼行福身礼,做了个手势,“坐。”   裴六郎坐下。   林秋曼仔细打量他,刻薄道:“瞧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张口闭口都是礼仪教条,却净干些混账事。”   裴六郎已经许久没见过柳四娘了,近些日家里又在安排他的亲事,心里头不免毛躁,皱眉问:“四娘可在你这里?”   林秋曼:“在。”   裴六郎急切道:“我可否见她一面?”   林秋曼起身,“跟我来。”顿了顿,警告道,“你可莫要惹她动怒。”   把裴六郎带到客房,里头的柳四娘见到他不禁愣住,赌气地转身背对着他。   林秋曼道:“你二人先说会儿话。”   离开客房,林秋曼独自走到外面。   张氏已经猜到了什么,小声道:“这事棘手,小娘子插手不得。”   林秋曼背着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皱眉道:“我难不成看着四娘去死?”   张氏叹了叹,“小娘子到底年轻,高门大户的婚姻岂是小辈们能做得了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裴家与柳家差距甚大,就算裴六郎拼尽全力,只怕也是成不了事的。”   林秋曼:“我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事必须得圆下来,若闹了出去,柳家丢脸,裴家也丢脸,双方总得掂量掂量。”   张氏认真地想了想,“若真想圆下来,只有借外力敲打英国公府。”   林秋曼挑眉,厚颜道:“晋王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张氏急道:“你以为他会白让你用吗?”   林秋曼破罐子破摔,不要脸道:“张妈妈可莫要忘了,那是全京城最帅的郎,我睡他不亏!”   张氏:“……”   稍后林秋曼去客房看情况,推开门就见二人搂在一起,柳四娘楚楚可怜的,满脸泪痕。   林秋曼翻了个白眼儿,开门见山问:“裴六郎你打算怎么办呢?”   裴六郎急切道:“四娘既然有了我的子嗣,我自然会求娶,定不负她!”   林秋曼愣了愣,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不是说你家中在替你议亲了吗,你如何求娶?”   裴六郎:“家父定是不允的,但我可以求我祖母焦老太君。”顿了顿,“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与四娘情投意合,她的名节既然被我败了,我自当负起责任,给她一个名分。”   这番话倒是听得舒心,林秋曼双手抱胸,“我给你半月期限,事情若没办成,你那名声估计会跟韩三郎差不多,我林二娘的手段你是见过的。”   裴六郎慎重道:“一言为定,半月为期,官媒娘子定会到柳家提亲。”   他既然表了态,林秋曼也不跟他啰嗦了,又退了出去。   之后裴六郎在屋里逗留了阵儿才匆匆离开。   待他走后,柳四娘已经恢复了平静,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眼神深得吓人。   林秋曼再次进屋,她回过神儿,将方才的心思掩藏起来。   “你倒没看错人,是个有担当的。”   柳四娘幽幽道:“京城四君子之名不是白来的。”   林秋曼坐到桌前,摸下巴道:“你们两家门户差别巨大,裴六郎又深得英国公喜爱,就算他去求焦老太君,只怕也成不了事。”   柳四娘低头不语。   林秋曼看向她,“不过你放宽心,明儿我去趟晋王府,双管齐下把这事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让你风光大嫁,全了你的心愿。”   此言一出,柳四娘立马跪到地上,激动道:“二娘若真能把事办成,这辈子我柳四娘愿为你肝脑涂地!”   她这一举动把林秋曼吓了一跳,忙把她扶起来,“好好的跪什么跪,吓我一跳。”   柳四娘握住她的手,“你若有本事说服晋王出面施压给英国公,这事多半是成了的。”   林秋曼安抚道:“放心吧,他就动动嘴皮子,两句话打发的事情。”又道,“上回焦老太君寿诞,他百忙之中还抽空去了一趟,可见跟英国公府关系紧密,再加上你柳家又是晋王府的人,他肯定会撮合的。”   柳四娘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林秋曼又道:“你先回去,在事情没落实下来之前莫要走漏风声,谨防对自己不利。”   柳四娘点头。   林秋曼摸摸她的脑袋,“回去安心等着吧,这杯喜酒我是吃定了的。”   柳四娘展颜一笑,“二娘你真好,有主见有头脑,仿佛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都不是事。”   林秋曼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晋王府仗势欺人,我狗仗人势。”   这话柳四娘听不懂,林秋曼也没解释,只道:“午饭吃了便送你回去,把心放开一点,安心等着,若事情落实了,以后便让石板桥的何大夫给你保胎,把月份瞒下来。”   “好,我都听你的。”   下午林秋曼差人把柳四娘送回柳府,第二天亲自走了一趟晋王府,等晋王从政事堂回来。   老陈和吴嬷嬷闲着没事,笑眯眯的给她备茶水糖果糕点。   林秋曼被两人看得很不好意思,说道:“陈管事的伤可好全了?”   老陈:“好多了,郎君放在心上,让宫中御医给处理的,用的药也是最好的,恢复得也快。”   林秋曼:“那就好,骊山那经历实在吓人。”   三人正唠着家常,家奴来报,说郎君回来了,吴嬷嬷前去接迎。   听到林二娘来了,李珣颇觉诧异,打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又给我找事来了。”   吴嬷嬷掩嘴笑道:“人家能亲自登门,已经算不错了,郎君还嫌。”   李珣哼了一声,“先换身便服。”   吴嬷嬷服侍他更衣,换了一身月白衣袍。   书房里放了银碳,暖洋洋的,一碗热茶奉上,解了乏。   李珣坐到榻上,“让她过来吧。”   吴嬷嬷下去请人。   林秋曼被带了进来,吴嬷嬷关门离去了。   林秋曼朝榻上的贵人行福身礼。   李珣手持念珠,胳膊的重力落到扶手上,微微斜着身子,懒洋洋问:“是不是又给我找差事做了?”   听了这话,林秋曼不由得笑了起来,有时候她觉得李珣这人也挺有点意思。   “上回殿下说奴屡屡拆人姻缘,会遭报应,这回奴不拆人姻缘了,撮合姻缘。”   李珣似笑非笑,“你倒长记性。”   林秋曼:“被殿下亲自出手教训,不长记性都难。”   李珣:“……”   林秋曼继续道:“上回英国公府的焦老太君寿诞,殿下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一趟,可见对英国公是极其爱重的。” 第115章 喉结控   “然后呢?”   “兵部侍郎柳家对殿下也是忠心耿耿。”   一听这话,李珣便悟出门道儿来了,“你那手帕交来找你了?”   林秋曼点头。   李珣:“家族之间的联姻,我是不会插手的。”   “殿下此话差矣,奴只想问一句,裴六郎,殿下可瞧得上?”   “博学多才,自然是不错的。”   “奴再问一句,往后他入了仕途,可当得起国之栋梁?”   “当得起。”   得到这句肯定,林秋曼笑了,像只狡黠的狐狸,“殿下如此厚爱,定然是不希望看到他被毁了的。”   李珣:“???”   林秋曼正色道:“裴六郎与柳四娘情投意合,但柳家门户难与裴家匹配,现如今英国公府正与永安侯府议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什么可言,不过……”   “不过什么?”   “按说二人都是士族门第的公子娘子,皆知重礼守节,只不过情到浓时,一不小心搞出人命来了。现在英国公府又与永安侯府议亲,一旦事成,柳家自然颜面无存,裴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珣盯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眨巴着眼睛,促狭道:“柳家娘子一尸两命不值得同情,但裴家六郎就不值了呀,大好的前程,却被一女郎给坏了,况且殿下还挺欣赏他的,岂不是可惜?”   李珣换了个姿势,抱手问:“裴六郎又是什么态度?”   林秋曼赞赏道:“他倒是个有担当的,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半月为期,定三媒六聘到柳家迎娶。”   李珣冷嗤道:“倒像个人样儿。”   林秋曼歪着脑袋道:“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门第到底不匹配,就算裴六郎拼尽全力争取,只怕英国公都是不会准允的。”   李珣斜睨她,憋了半晌才伸出食指指了指她道:“奸狡。”   林秋曼笑眯眯道:“殿下爱重裴六郎,他虽做了出格事,到底是有担当的。奴就想问一问,这人您是保呢还是不保?”   李珣看着她不吭声。   林秋曼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对视。   隔了许久,李珣才说道:“你那个手帕交柳四娘倒是个厉害角色。”   这话林秋曼听得不太明白,好奇问:“殿下何出此言?”   李珣一双眼犀利又锋锐,冷然道:“她哄骗得了你,却骗不过我。”顿了顿,“兵部侍郎柳政,出了名的老迂腐,视名节如命的人。这样的父亲却教导出这么一个出格的女儿,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林秋曼怔住。   李珣继续说道:“在整个朝堂,可以说柳家的家风是最不近人情的。你那手帕交却干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来,可见她是下定决心要豪赌一把。要么攀上英国公府前程似锦,要么一尸两命堕入万丈深渊,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是个狠人。”   这番话把林秋曼震住了,当时她只顾着心急火燎,却从未深思过柳四娘背后的心思。   见她懵然,李珣调侃道:“你说你林二娘怎么就不能像你手帕交那样有点上进心长点出息呢,嗯?”   林秋曼:“……”   李珣似笑非笑,眼底带着浓浓的揶揄,“她都知道为自己挣前程,拼了命往上攀爬,你怎么就不知道跟着学学?”   林秋曼:“……”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他碾压得渣都不剩。   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张刻薄嘴,他这人真的让人一言难尽。   林秋曼无比尴尬道:“殿下说笑了。”   李珣:“我可没说笑,那柳四娘攀上了裴六郎,往后前程似锦,不可限量。她这一把豪赌,是赌对了的,可你林二娘,为何不敢在我身上赌一把,嗯?”   林秋曼:“……”   见她别扭又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李珣只觉得心情愉悦,暗搓搓道:“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林秋曼翻了个小白眼儿,郁闷地垂首不语。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事,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心思又细有毒,仿佛任何人在他跟前过一遍,就会把五脏六腑都窥透似的,叫人心底发毛。   李珣生了几分捉弄的兴致,把念珠戴进手腕,好整以暇道:“你想让我替你办事,自然是要给我点甜头尝的。”   林秋曼抬眸看他,“殿下想要什么甜头?”   李珣抿嘴笑,冲她招手道:“你过来,让我抱一下。”   林秋曼犹豫了许久,才规规矩矩地走了过去。   李珣拍了拍自己的腿,“坐这儿。”   林秋曼瞅了会儿他,依言坐到他的大腿上。   李珣一把搂住她的腰身,缓缓探头。   林秋曼本能朝后仰了仰,试图避开,他笑盈盈道:“躲什么,我又不吃你。”   林秋曼绷直了身子,李珣缓缓凑到她的颈项边轻轻嗅了嗅,沉迷道:“橙花香,这味道我很是喜欢。”   他像贪婪的野兽般,小心翼翼地嗅着怀中娇弱的蔷薇,脸上带着变态的迷恋。   林秋曼不动声色斜睨他,想到华阳府两人的勾缠,心思有些微妙。   这可是全京城最帅的郎君,那身皮囊是长到了女人心尖上的。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挠伤已经好了,只有一点浅淡的印子。   再往下落,是线条性感的喉结。   她许是对男人的喉结有某种特殊的情结,一时蠢蠢欲动,想去摸一下。   鬼使神差的,林秋曼忽地勾起了李珣的下巴。   李珣瞟她,似乎有些诧异。   林秋曼露出欣赏标本模具的表情打量他,眼前的美人儿眉眼清隽,睫毛纤长,鼻梁挺直,唇色-诱人,下颚弧形雅致,典型的冷白皮肌肤。   视线游移到他的喉结上,那线条真真让人喜欢,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李珣一把捉住,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林秋曼盯着他笑,有些猥琐,“奴就瞧一眼。”   李珣:“???”   林秋曼舔了舔唇,附到他耳边,悄声道:“奴爱极了殿下的喉结,委实诱人,让人总忍不住想去咬一口。”   这话引起了李珣生理不适,粗鲁地推开她,屁股往后挪了挪,失态道:“你这都是什么鬼嗜好?”   林秋曼抿嘴笑,“殿下再抱会儿?”   李珣受不了再挪屁股,冲她挥手道:“你滚远点。”   林秋曼肆无忌惮盯着他的喉结瞧,李珣被那眼神看得浑身都不舒服,毛躁道:“你可以滚回去了。”   林秋曼撇了撇嘴,“殿下不是喜欢二娘吗,怎么这般嫌弃了?”   李珣真受不了她那种看动物的眼神,讨厌道:“我叫你滚出去,你没听明白吗?”   林秋曼这才出去了。   之后李珣一直觉得哪里不舒服,浑身都毛毛的。   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满脑子都是林二娘那种奇怪的眼神,真是活见鬼了!   林秋曼回去后,没隔两天任娘子找上门来,把丁三郎贪她的账目票据全都送了过来。   林秋曼仔细查看,任娘子说道:“上回二娘给奴出的主意,奴回去仔细想了一番,愿意按照你的说法去做,保住严家留下来的遗产。”   林秋曼抬头,“可想清楚了?”   任娘子:“想清楚了,只要能给我儿留着,奴省着些便是。”停顿片刻,又道,“奴心肠软,若不如此,他日万一又遇到下一个丁三郎,难保不出差错,思来想去,还是二娘说的法子好,谁都甭想来占奴的便宜,可以高枕无忧。”   林秋曼严肃道:“你想明白就好,此举虽对你有限制,却能保你母子后半生衣食无忧,他日待你儿子长成人,便没有顾忌了。”   任娘子:“二娘说得有道理。”   林秋曼又说道:“这些细目你已经整理得很清楚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安心等着上公堂。”   任娘子高兴道:“奴只要一想着很快就能摆脱丁三郎,心里头就止不住高兴。”   林秋曼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林二娘定不负你重托。”   任娘子点头。   待她离开朱家院后,林秋曼又把诉状仔细琢磨了一番,等着放告投递。   在这期间,她去了一趟柳府探望柳四娘。   听到她来的消息,柳四娘非常高兴,忙把她领进自己的院子。   林秋曼跟在她身侧,想到李珣说过的话,心情有点复杂。   二人走进柳四娘的闺房,林秋曼瞥了一眼下人,说道:“我想跟你说点体己话。”   柳四娘遣退闲杂人等,林秋曼坐到凳子上,迟疑了许久,才道:“四娘你能不能跟我交个底儿?”   柳四娘:“???”   林秋曼盯着她,目光灼灼,“你是不是在赌?”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那样看着,柳四娘心里头有点发虚。   林秋曼继续道:“柳家家风严正,你向来稳重自持,我就不信你这般情不自禁。”   柳四娘咬唇沉默。   林秋曼眉头一皱,伸手重重地掐了她一把,骂道:“你疯了不成?!”   柳四娘猛地抬头,脱口道:“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林秋曼震惊地望着她。   柳四娘似被戳中死穴,温婉的面庞变得扭曲起来,忿忿不平道:“我柳四娘有才有貌,凭什么非得去匹配一个资质平庸的郎君?”   林秋曼难以置信道:“可是你想过你赌输的后果吗?”   柳四娘近乎疯狂,恨声道:“我不甘心!我相中裴六郎,就因为家世背景而无法与他匹配,我输得不服!”   “二娘,我哪一点比不上薛三娘?那就是个没脑子的草包,她无论才华还是容貌皆比不上我。但她有一个好娘家,就因为如此,她不需要去争去抢,母族便能为她安排好一切。可是我不行,家中安排的皆是平庸之姿,我瞧不上他们,却又无力改变。”   “我不服气,我费尽心机饱读诗书,苦练琴棋书画,修涵养,却要去匹配那些不起眼的玩意儿,我凭什么要去臣服这样的命运?”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原主的那些记忆跟眼前的人仿佛是两个人似的,完全无法重合。   柳四娘的眼眶有些发红,“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林秋曼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懊恼你竟然瞒我。”   柳四娘咬唇,幽幽道:“我若告诉你,我打算无视礼义廉耻去引诱裴六郎,你会同意吗?”   林秋曼被噎住了。   柳四娘:“你定然是不允的。”   “可是你也不能这般铤而走险,倘若我没有法子替你圆下来,你又要如何收场?”   柳四娘渐渐冷静下来,桀骜道:“愿赌服输,要么飞上枝头,要么摔得粉碎,我都心甘情愿。”顿了顿,“我还要感谢你,当初若不是你说去争去抢,我或许还不敢这般豁得出去。”   听到此,林秋曼默默地扶额。   柳四娘蹲到她面前,把头枕到她的腿上,轻声道:“你看,我赌赢了,裴六郎是个真男儿,哪怕他不能说服英国公娶我,我也死而无憾,至少我去争过。”   林秋曼的心里头五味杂陈,手落到她的脸上,“晋王说你是个狠人,我今天信了。”   柳四娘愣了愣,抬起头看她,试探问:“他如何说我?”   林秋曼冷哼一声,鄙视道:“他说柳家家风严正,柳政老迂腐,是不可能教出像你这样的女儿出来的。定是你豪赌,把身家性命压到裴六郎身上,要么飞上枝头,要么粉身碎骨,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顿了顿,“挺有上进心,也挺有出息。”   这番话把柳四娘说得面红耳赤。   林秋曼俯视她,洗涮道:“你确实有出息,有上进心。”   柳四娘尴尬问:“那他愿意出面吗?”   林秋曼:“你的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六郎。他欣赏这个人,不想他被一介女流毁了,自然会出手的。”   柳四娘展颜一笑。   林秋曼捏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道:“今日你倒令我开了眼界,心思埋得深,不是个善茬儿。就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物进了英国公府,往后的日子又当如何。”   柳四娘抓住她的手,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二娘你跟我其实都是一路货色,你别不承认。”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林秋曼低头近距离盯着她,饶有兴致道:“你说来听听,我跟你又怎么一样了?”   柳四娘严肃道:“我若说了,你可莫要生我的气。”   “你说。”   “你跟我一样都不是个东西,一样的野心勃勃。”   “还有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晋王关系匪浅,上回焦老太君寿诞我就看出来了。你二人关系暧昧,他拿了你的香囊,可见对你起了心思,当时你还在我跟前装。”   “……”   “你自个儿说说,一个女郎家自立门户还能左右逢源,背后没有靠山,谁信?”   林秋曼盯着她没有说话。   柳四娘把脸埋入她的手中,轻飘飘道:“你常对我说,女郎家在世多有不易,得去争,得去抢,这话我很是认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我激进了些,你则懂得稳重筹谋,段位比我高,若不然那晋王就不会被你吊到至今。”   林秋曼捏住她的脸,表情阴晴不定道:“你真讨厌。”   柳四娘看着她笑,无耻道:“我给裴家六郎下套子,你给李家五郎下套子,不都是一样下套子。”   林秋曼瞅着她看了会儿,说道:“我好想撕烂你这张嘴。”   柳四娘:“你来呀,给你撕。”   林秋曼立马撕她的嘴,她急了,“你还真撕!”   在回朱家院的路上,林秋曼坐在马车里单手扶额,愈发觉得她身边的人都是一群狗东西。   柳四娘如此,李珣如此,倒是华阳比他们要磊落点,虽然骄纵,至少心思没有这么复杂。   林秋曼自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但边上的全都不是个东西,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到腿上,她闭目养神,脑子里又冷不防冒出李珣喉结上的小红痣。   那似乎成了她的执念,很想去摸一摸,试试手感。   她觉得,她要是哪天对他生了兴致,肯定也是见色起意。   毕竟他那副皮囊,没有几个女人不馋。   话说裴六郎上了柳四娘的套子后,在家里搞得天翻地覆,把英国公气得不轻。   这日英国公裴焕之去了趟宫里,出来时恰巧碰到了李珣。   他忙走上前行礼,李珣歪着头打量他,笑道:“看裴公眼下乌沉,近些日似乎睡得不好。”   裴焕之憋了许久才无奈摆手,“殿下莫要提了。”   李珣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走。”   裴焕之点头,跟在他身侧,垂首不语。   李珣背着手望着不远处的侍卫,说道:“可是因为六郎的缘故?”   此话一出,裴焕之吃了一惊,诧异问:“殿下也知道犬子干的混账事了?”   李珣抿嘴笑,打趣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虽然干了糊涂事,好歹是个有担当的,也不算太出格。”   裴焕之老脸一红,羞愧道:“这孽子,真是气死我了。”   李珣幸灾乐祸道:“柳侍郎是个老迂腐,他若是知道你家老六与自家闺女珠胎暗结,只怕会气得一头撞死。”   裴焕之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作孽。”   李珣偏过头看他,“柳家虽然跟英国公府相差甚远,不过家风严正,也算端方。两个年轻人凑到了一块,可见是情投意合的。裴公何苦棒打鸳鸯,不若成全了这桩美事,全了两家的颜面。若是闹大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双方都不好做人,何苦闹到此番境地?”   “唉这……”   “六郎今年已行加冠礼,是该进仕途历练了,还养在府里不像话。年轻人性子浮躁,便先让他到弘文馆做两年校书郎磨磨性子,待性情稳定些,再考核升迁,裴公以为如何?”   裴焕之又惊又喜,“殿下说什么都是好的。”   李珣一本正经道:“他毕竟是庶出,没有爵位,往后的前程还得靠自己去搏。柳家虽然门第差了些,但柳侍郎为人雅正,相信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太差。六郎愿意求娶,可见是放在心上的,不若让那女郎多督促着些,努力挣功名才是正事。”   这番话很有一番道理,裴焕之点头。   李珣又道:“裴公可趁此机会跟六郎做条件,你许他求娶柳家娘子,但要让他挣前程,一举两得,也算全了你这个做父亲的苦心。”   裴焕之笑道:“听殿下一席话,心中豁然开朗。”   李珣:“那便把这事圆了,若不然柳侍郎那老迂腐知道自家女儿被六郎败了名节,只怕会跳脚一头撞死到你英国公府门前,那才叫笑话。”   裴焕之:“那便依殿下的意思,这就叫官媒娘子去柳家提亲,择了吉日把这事办下来,到时候殿下可一定得来吃杯喜酒。”   李珣笑眯眯点头,“这杯喜酒,我是吃定了的。”   之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儿,裴焕之才出宫去了。   李珣回到政事堂,中午的伙食还不错,有炙羊肉。   同僚们坐在一起唠嗑闲聊,李珣尝了一口鱼头熬的汤,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今天他替林二娘办了差事,什么时候又去朱家院蹭顿饭吃,林二娘的手艺,他是服了的。   待到放告,林秋曼差家奴把任娘子的诉状投了去。   也是凑巧,到了审案那天衙门口聚了不少人围观一起命案堂审。   林秋曼没兴趣凑热闹,和任娘子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任娘子多少还是紧张,她安抚道:“明府是很讲道理的,你上了公堂莫要怕,只需如实回答便是。”   任娘子点头。   有人见过林秋曼,好奇探头道:“那不是林二娘吗?”   两人扭头,一妇人兴致勃勃八卦问:“二娘来了衙门可是又要打官司了?”   林秋曼笑道:“正是,今天打的是休夫的官司。”   一听休夫,其他人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有位郎君嘲弄道:“某没听错吧,休夫?”   林秋曼说道:“你没听错,这位娘子的夫君把她当摇钱树,挖空心思败她家产,这样的夫君留着又有何用?”   听到此,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有人说道:“都是两口子了还分彼此,给点钱花花又怎么了?”   “是呀,向来都是休妻,哪有休夫的道理?”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任娘子心里头开始发慌,林秋曼胸有成竹地拍她的肩膀安抚。   “且信我一回。”   任娘子看向她,见她眼神坚定,稍稍放下心来。   谁知刚刚赶来的丁三郎大老远就跳脚骂道:“你这个贱人,我丁某今天倒要看看你怎么休夫!”   人们见主角来了全都探头观望。   任娘子惧怕地躲到林秋曼身后,林秋曼斥责道:“丁三郎,府衙门口你休得放肆!”   丁三郎啐骂道:“你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林二娘?”   林秋曼:“正是。”   丁三郎的老母乔氏上下打量她,阴阳怪气道:“好端端的一个官家娘子,却抛头露面干起了讼棍这等下贱勾当,也不怕你林家的祖宗从坟头里爬出来!”   林秋曼毫不客气回怼道:“我林家的祖宗可就等着看我等会儿如何把丁三郎这等畜生送进大狱呢!”   乔氏没料到她嘴巴这般尖利,愤愤道:“无耻婢子,休得猖狂!”   丁三郎气愤地指着她身后的任娘子,发狠话道:“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任采兰如何休得了我,你若休夫不成,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众人看戏不嫌事大,有人火上浇油道:“这位郎君,看你一表人才,怎地就落到被休的地步了?”   这话问得妙极,人们哄堂失笑,连林秋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丁三郎面红耳赤道:“那败家娘们不知好歹,我好吃好喝伺候着,拿了她两厘钱银使,抠门的东西竟跟我闹将起来,还想休夫,我倒要看看明府允不允她!”   任娘子急道:“丁三郎你要不要脸,你拿着奴的钱银去嫖去赌,还好意思骂奴?!”   乔氏帮腔道:“男人家嫖个妓又怎么了,外头的玩意儿,又没有弄回来恶心你。”   一旁观者说道:“这都是两口子鸡毛蒜皮的事,闹到公堂上何至于此。”   “是啊,也不至于闹到休夫的地步。”   人们七嘴八舌,都觉得小题大做。   不过休夫实在新鲜有趣,再加之林二娘本身就有话题探讨度,皆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等着看马县令怎么判这起休夫案。   之后等了两刻钟左右,命案才堂审完了,些许证据不足,等着下回再审。   中途马县令也没休息,直接传原告,审这起休夫案。   任娘子有些哆嗦害怕,林秋曼扶她进公堂。   马县令一拍惊堂木,问道:“原告何人?”   任娘子跪到原告石上,回答道:“奴任采兰,东县延平巷人。” 第116章 不晓得写啥   “你所告何事?”   “奴要休夫!奴二嫁丁启丰,本以为是一桩良缘,岂知此人心术不正,觊觎奴从前夫严家带来的家产,欺负我孤儿寡母无人倚靠,挖空心思败奴钱银,奴不满他所作所为,恳请明府判离!”   马县令瞥了林秋曼一眼,又看向她,问道:“任氏你说丁启丰败你家产,可有证据?”   任娘子:“有的。”当即把账目明细呈上。   衙差上前接过送到马县令手里,他仔细看了阵儿,放到一旁道:“这些钱银可是你自愿给的?”   任娘子愣住。   见她犹豫,马县令拍惊堂木,厉声道:“如实说来!”   任娘子被吓了一跳,忙伏下身,紧张回答:“奴耳根子软,经不起丁三郎诱哄,刚开始他甜言蜜语哄得一些,后来奴见他又嫖又赌,便不允了。他恼羞成怒打骂奴,若是不给便打骂得更凶,甚至连奴的幼子也挨打,奴没有法子只得给了。”   马县令:“如此说来,丁启丰花你钱银你是清楚的了,并非偷盗,是吗?”   任娘子老实道:“是的。”   马县令:“传被告。”   丁启丰大摇大摆地走进公堂,跪到被告石上,说道:“丁启丰拜见明府。”   马县令捋胡子,指着他问:“任氏告你败她家产,要休夫,可有这回事?”   丁启丰看了任娘子一眼,说道:“有这回事,不过,丁某有一言要辩。”   “你说。”   “我与任采兰明媒正娶,两口子花点钱银又怎么了?再说我又没偷没抢,是经她允许拿的,她反倒污蔑我挖空心思败她家产,这从何说起?”   门口围观的群众小声议论起来,都觉得很有道理。   任娘子急了,怒目圆瞪道:“你用奴的钱去嫖去赌,你还有理了?!”   丁启丰理直气壮驳斥,“那也只是个人风评的问题,你可以指责我作风不好,但这构不成你休夫的理由。”   “你!”   丁启丰勾起嘴角,冷哼一声,看向马县令道:“明府,我丁某不服任氏休夫,请明府明断。”   马县令抱着手,好整以暇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任氏,丁启丰拿你的钱银去嫖赌确实是个人风评的问题,下次你可以拒绝,但他没偷你的也没抢你的,算不得侵占。你若以此等理由休夫,是不占理的。”   丁启丰露出得意的表情,“明府英明!”   任娘子急了,大声道:“明府,奴不服!”   马县令拍惊堂木,呵斥道:“不占理就是不占理。”   林秋曼忽然道:“明府,奴有一言要问丁三郎,可准允?”   马县令看向她,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你问。”   林秋曼朝丁启丰笑了笑,问道:“丁三郎,我且问你,你与任娘子结为夫妻,可是经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丁启丰:“名正言顺,官府有备案。”   “任娘子前夫严家的情况,你可知晓?”   “知晓。”   “那任娘子嫁进丁家时可曾带有嫁妆?”   丁启丰理所应当回答:“自然是有的,众所周知,任氏前夫留有巨额遗产给她,她嫁进丁家,那笔钱财自然就带了进来。”顿了顿,“女郎家的嫁妆我肯定是不会觊觎的,可是她愿意给点我花花,又有何过错?”   林秋曼抿嘴笑,狡黠问:“你说严家留下来的遗产是任娘子的嫁妆,那我再问一句,那笔巨额遗产可有在里正或官府备过案,证明它是任娘子从娘家带进丁家的个人嫁妆?”   这话把丁启丰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任娘子忙道:“奴从来没有把前夫严家留下来的家产当做嫁妆使,更没有去里正和官府备过案说明那些财产属于奴的个人私物,请明府明察。”   林秋曼看向马县令,大义凛然道:“三纲五常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任娘子前夫严俊毅病故,留下遗子严佑心,性别男,年仅七岁。严家二老早逝,唯一的独子严俊毅也病故了,只留七岁幼子严佑心一根独苗。那么敢问明府,在这样的情况下,严家留下来的遗产是不是属于幼子严佑心的?”   马县令回道:“自然是属于的。”   林秋曼:“明府英明!《仪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任娘子丈夫严俊毅病故,理应从子。她一介妇人,且还是外姓,是否有权动用夫家留给独子严佑心的遗产?”   马县令冷然道:“无权。”   林秋曼再道:“明府英明!方才丁三郎说严家留下来的遗产属于任娘子的嫁妆,可有道理依据?!”   门口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道:“那分明就是严家留给遗子的财产,万不能因为严家没人就欺负幼子啊!”   “是啊,况且人家还是男丁呢,不能因为年幼就欺负人呀!”   “任娘子私自动用严家祖辈留下来的钱财来给他人,实在可恶!”   “还好意思将其霸占为嫁妆,多大的脸!”   “对,臭不要脸!人家严家祖辈留给独苗的钱银,妄想着霸占,真是岂有此理!”   七嘴八舌的议论把丁三郎的脸煞白了,整个人都毛躁起来。   林秋曼望着他笑,问道:“丁三郎,你觊觎严家留给幼子的遗产,且还打着任娘子私取给你的幌子明目张胆侵吞,仅仅两年就掏空了严家七千多两银子。我只问你,遗产的主人严佑心可同意过?”   丁三郎急了,忙道:“明府,我冤枉啊!”   林秋曼看向马县令,从容不迫道:“明府可传严佑心上公堂,问他愿不愿意送钱给丁三郎。”   丁三郎破口大骂:“一个七岁小儿,他知道什么?!”   林秋曼无耻道:“你管他多大,严家的遗产就是留给他的呀,人家是主人,要不然你去找他爹严俊毅问吗?”   “你!”   “你什么你,方才明府都已经说了,严家留下来的家产都是严佑心的。那些钱姓严,不姓任!你花了严佑心的钱,不问他愿不愿意,难不成问任娘子愿不愿意?!”   丁三郎被这番犀利的言语问住了。   林秋曼严肃道:“在任娘子与你丁三郎婚姻续存期间,你非法侵占严家七千三百二十一两钱银,其中一千八百六十二两三吊用于你丁家兄弟姐妹处,均拿来建造房屋,购买田产商铺等。”   林秋曼冲马县令拜道:“奴恳请明府彻查丁家,追回严家被丁三郎侵占利益,严惩不法之徒,为严佑心讨回公道!”   丁三郎怒目道:“明府,我冤枉啊!这些钱均是任氏自愿给的,非我觊觎侵占!”   林秋曼啧啧两声。   马县令拍惊堂木道:“丁三郎,账目上一笔笔记着你兄弟姐妹挪用了严家的一千八百六十二两用于购置田产商铺,可属实?”   “这……”   “从实招来!”   丁三郎一脸难堪,迟疑了许久才道:“属实。”   马县令眉头一皱,“你从任氏这里拿严家的钱去给丁家兄弟姐妹置办家产,你说你这不叫侵吞哄骗是什么?”   “明府!我冤枉啊,是任氏自愿给的!”   任娘子忙道:“奴没有!请明府明鉴,若奴不给他,他就会打奴和幼子,奴有证人,明府可传证人作证!”   马县令:“传!”   不一会儿证人上堂,佐证了丁三郎打人的事实。   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   这原本是一场婚姻休夫案,结果被林秋曼偷换概念,弄成了经济案。   两起案件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却又相互关联,不可分割。   丁三郎原以为任娘子拿他没办法,却没料到林秋曼一番骚操作下来,落得不好还有牢狱之灾,不由得急了,高声道:“明府,我冤枉,若说我有罪,那任氏岂不是同罪?!”   林秋曼驳斥道:“你这是混肴视听!我只问你,若说任娘子侵吞幼子财产,那她都把那些钱使哪儿去了?是塞娘家去了,还是塞给你丁家去了?”   “你!”   “明府,此案完全是丁三郎觊觎严家幼子家产,哄骗任娘子侵吞其钱财,中饱私囊,简直可恨!”   “任娘子一介妇人,是无权动用前夫遗产的。故奴以为,官府与里正应将严家遗产做备案公证,待到严佑心成年自行处理,以此来维护严家的权益,以防再有此事发生!”   马县令垂眸沉思。   底下的任娘子说道:“奴愿意将严家留给幼子的财产由官府和里正做备案留底,待到幼子成年后自行处理,恳请明府应允。”   有人小声道:“这法子好,谁都不能觊觎那孩子祖辈留给他的钱财了,待到他成年自行处理,若是落到任氏手里,她怕是护不住的。”   “孤儿寡母的,又有钱财傍身,谁不会盯着动歪脑筋啊。”   马县令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底下的任娘子,严肃问:“任氏你当真愿意将严家留给严佑心的遗产做备案?”又道,“如今你是他的唯一血亲,虽说你无权动用严家财产,但他年幼,到底需要你养育照料,本官会尊重你的意见。”   任娘子回道:“奴愿意,只要能守住幼子的权益不受侵占,奴愿意向里正和官府处备案,待幼子成年后自行处理。”   马县令点头,“如此便好。”随后又看向丁三郎,“丁启丰你侵占严家财产给丁家购置田产商铺,可有话要说?”   “明府我冤啊!”   “你冤什么冤,严家的真金白银是花到你丁家亲属身上的。严家跟你丁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们自愿送去的,你骗鬼去吧。”   “明府……”   “任氏与严佑心乃母子关系,如今你侵害了严佑心的权益,与任氏的婚姻今日本官是要强拆的。”   听到这话,丁三郎颓然瘫坐到地上。   马县令:“任氏你要休夫,鉴于丁三郎已经侵犯了严佑心的利益,本官便遂了你的意愿,同意你休夫。”   任娘子展颜一笑,磕头道:“明府英明!”   马县令又道:“丁三郎侵吞严家财产,且数目不小,需查证后再审,先将其收押,待查明后再开堂审理。”   丁三郎哭丧道:“明府!”   马县令挥手,“来人,带下去。”   “明府我冤枉!我冤枉啊!”   两名衙役上前不顾丁三郎挣扎强行将他拖拽了下去,众人连声叫好。   林秋曼冲任娘子眨了眨眼,她又是激动又是欣慰,原以为是成不了的,不想竟然这般容易!   马县令道:“任氏你回去后便写一份自愿将严家财产留官府公证的备案文书,需签字画押才有效。鉴于严佑心年幼,你需抚养他到成年,应留部分做平日里的生活开销,这笔钱财你是有权动用的。”   任娘子:“奴回去便写!”   马县令:“你的休夫案到此为止,待你拿了结案词便重获自由身,至于丁三郎侵吞严家的案子还得另审。”   任娘子感激道:“多谢明府英明裁断!”   不一会儿马县令下了结案词,两人解除婚姻关系已经备案,任娘子拿着结案词笑得合不拢嘴。   马县令挥手道:“退堂。”   人们陆续散去,外头的严佑心在乳母的陪同下跑了进来,看到马县令离去时,稚嫩道:“多谢明府替佑心主持公道。”   马县令瞧了一眼那个娃娃,说道:“往后你可要仔细盯着你阿娘,莫要再被人哄骗了。”   这话说得任氏面红耳赤。   严佑心认真道:“明府的话佑心都记下了,会仔细护着阿娘。”   马县令笑了笑,背着手离去。   外头忽然传来乔氏的哭闹声,几人走出去看热闹。   乔氏一见到他们就要冲上来找事,却被严家的家奴制止,她破口大骂,难听至极。   旁人看不过去了,指责道:“慈母多败儿,难怪丁三郎有今天,有这般老娘纵着,能不出事吗?”   “是啊,自家儿子到别人锅里刨食到碗里,还臭不要脸跳脚骂人家,谁给她的脸面啊!”   “难怪要被休夫,且还摊上了官司,该!”   乔氏气得七窍生烟,同围观者骂了起来。   林秋曼笑眯眯地看热闹,任娘子感激道:“多亏二娘心思巧,让奴摆脱了丁家那条吸血水蛭,若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吸血到何种地步。”   林秋曼:“大陈律法不保护女郎的婚姻利益,你光凭休夫是站不住理的。幸好有佑心,他是严家的独子,又是男丁,律法虽不保护女郎的利益,却能保护他的利益。我也是琢磨许久才悟出来的,要不然这场官司必输无疑。”   任娘子:“说到底,还是二娘脑子好使。”   林秋曼摆手,“侥幸钻了一个空子。”又道,“你还有一场经济官司要打,应该能应付得了的。”   任娘子笑道:“明府也不是那么可怕,有了经验,就不怕上公堂了。”   林秋曼夸赞道:“咱们东县的明府是很讲道理的,又爱民如子,他好歹是天子脚下的官,不会乱来的。”   任娘子点头。   二人又聊了会儿,才分头散去了。   第二天任娘子差家奴送来一包钱银,足足有一百两,出手简直豪气。   莲心眼睛都瞧直了,咽了咽唾沫道:“上一回公堂就能赚这么多钱啊。”   林秋曼敲了她一记,冲家奴说道:“你家娘子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酬劳实在太多,她上回又给过一次定金,断不能再贪多。”   那家奴为难道:“可是娘子再三叮嘱,务必让老奴把酬劳送到手的,小娘子若是不取,老奴也不好回去交代。”   林秋曼想了想,“那便取一半,如何?”   家奴:“也好,小娘子有善心,老奴也好交代,两全。”   莲心取了五十两放进库房。   张氏把家奴送了出去,莲心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笑眯眯道:“小娘子是不是得做顿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林秋曼戳她的脑门,啐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人都长圆了一圈还吃。”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我还真得做一顿好吃的,把那两定金锞子要回来!”   当即给华阳府和晋王府下请帖。   讨赌资!   这不,晚上李珣回府,老陈把朱家院的请帖送到他手上。   李珣随意翻看了一眼,抿嘴笑道:“这是来讨我要钱的帖子。”   老陈好奇问:“是郎君欠朱家院钱银了吗?”   李珣把请帖扔到桌案上,说道:“上回林二娘接了一桩休夫案,我与她下了赌注,她若是赢了官司,我便给她一锭金锞子,人惦记上了。”   老陈笑了笑,“通常都是休妻,休夫的案子很是少见。”   李珣坐到太师椅上,“可不是吗,明儿晚上去问问,她是怎么打赢这场休夫案的。”   不止他好奇,华阳也很好奇。   林秋曼要宴请两位贵人,可费了不少心思,特地做了炙羊肉,烧子鹅,卤煮,还有清汤和红汤锅子,甜品,各色糕点,粥汤等,菜品丰富,五花八门。   华阳比李珣过来得要稍早些。   听到大长公主来了,林秋曼忙出去接迎,华阳笑道:“可备得有红汤锅子,我就爱吃那个,烫煮猪脑花最适宜了。”   林秋曼:“都备上了,清汤和红汤都有,还有炙羊肉和烧子鹅,那烧子鹅是奴最新学的,大长公主可以尝尝,奴自认为不比醉霄楼的差。”   华阳啧啧两声,“自夸。”   林秋曼:“您尝过便知,奴可是得了祖传秘方的。”   二人进了厢房,里头全是食物的香气,杂七杂八交融在一起,满满的烟火气。   华阳瞅着满桌丰盛菜肴,高兴道:“跟过年似的,看着喜庆。”   郭嬷嬷伺候她把斗篷脱下。   林秋曼道:“这会儿晋王殿下还没来,大长公主可以先试试盐卤,猪心猪舌还有鸡爪鹅掌,您别看物贱,投进去的香料可耗了不少银子呢。”   华阳:“那我试试那鹅掌。”   郭嬷嬷试食后,给她夹了一只。   华阳小小地咬了一口,许是合她的胃口,赞道:“这味道好,跟往常吃到的盐卤不太一样,适宜下酒。”   林秋曼笑,暗搓搓道:“等会晋王来了,大长公主也让殿下啃一个。”   华阳也跟着笑了起来,摆手道:“他不会的,那是个讲究人,这等贱物他是不屑吃的,更何况让他啃爪子,有辱斯文。”   细细打理完了一只鹅掌,华阳意犹未尽,“这盐卤好啊,宫里头做的盐卤总是过甜,你有多余的吗,我要带些回去解馋。”   林秋曼:“有,大长公主想要什么尽管说,都备得有。”   郭嬷嬷端来菊花饮子给她,林秋曼问道:“大长公主的华阳馆打算什么时候开张?”   华阳抿了一口饮子,“快了,都置办得差不多了。”   林秋曼:“那可以贴招募告示出去了,先把势头造起来。”   华阳:“我正有此意。”   二人正说着,听到家奴来报,说晋王到了,林秋曼出去接迎。   李珣先去隔壁换了身便服过来,是一袭藕色圆领窄袖袍衫,整个人干练爽利,贵气又风流。   林秋曼还蛮喜欢他穿浅色系的衣袍,看起来高冷禁欲又闷骚,没有穿深色系稳重,给人的压力要小得多。   李珣熟门熟路地进厢房,问道:“华阳到了?”   林秋曼:“到了一会儿。”   进了厢房,李珣跟华阳行了一礼。她立马向他推荐盐卤,李珣瞅了一眼,嫌弃道:“不要。”   仆人布好食案,李珣打量满桌丰盛菜肴,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家,问道:“可有鱼汤?”   林秋曼:“有,鱼头和豆腐熬的。”   莲心把锅子端上来,吴嬷嬷盛了一碗。   汤色奶白,冒着鲜香热气,李珣稍稍放凉才尝了一口,回味道:“就是这个。”   林秋曼:“???”   李珣拿帕子擦嘴,说道:“政事堂的鱼汤少点了东西。”   华阳打趣道:“你没花银子吃公家饭还嫌。”   李珣理直气壮,“可是我干活的,倘若吃不饱,哪有精神办公?”   两人被这话逗笑了,林秋曼问道:“二位要烫酒吗?”   李珣:“你俩还是少吃酒。”   华阳摆手,“戒了。”   林秋曼:“殿下也不要吗?”   李珣:“应酬才喝酒。”   林秋曼当即对张氏道:“撤了吧。”   华阳说道:“你自个儿坐下吧,让他们来伺候。”   林秋曼抱着手,厚颜道:“那开动前两位贵人能不能先把饭钱买了?”   李珣:“……”   华阳:“……”   一旁伺候的仆人被逗笑了,李珣啐道:“瞧你那点出息,还怕我俩耍赖不成,等会儿给你。”   华阳冲郭嬷嬷招手,她取了一锭金锞子送到林秋曼手里,林秋曼笑眯眯道:“多谢大长公主赏赐。”   华阳:“你林二娘就是个钱眼子。”   林秋曼一本正经道:“大长公主此话差矣,奴一人得养朱家院一家子人呢,挣钱可不容易了。”   李珣问:“你这回替任娘子打赢了官司,给了你多少酬劳?”   林秋曼嘚瑟道:“五十两。”   李珣愣了愣,“难怪这般嘚瑟,来得也挺容易。”   林秋曼驳斥道:“若是容易,当初殿下为何要赌注奴输官司?”   李珣:“……”   被噎住了。 第117章 糖糖糖?   华阳尝了尝烧子鹅,诧异道:“这味道还真不比醉霄楼的差,哪学的手艺?”   林秋曼随口回答:“跟何世安学的,何父最拿手的就是烧子鹅。”   华阳往红汤锅子里放猪脑花,问道:“你跟何世安怎么样了?”   林秋曼看向李珣,李珣也在瞧她。   两人盯着对方,林秋曼恨恨地咀嚼烧子鹅,不高兴道:“黄了。”   这话倒令华阳诧异,偏过头瞅她,困惑问:“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怎么就黄了?”   林秋曼放下筷子,不以为意道:“有缘无分,总有些磕碰。”顿了顿,“大长公主能不提他吗,想起来糟心。”   华阳:“不提就不提。”   林秋曼喝了口甜汤,李珣还在看她,她故意问:“殿下看什么呢?”   李珣抿嘴笑,视线转移到华阳身上,说道:“阿姐得准备一份贺礼了,估计等不了多久英国公府又有喜事要办。”   华阳:“???”   李珣:“裴六郎和柳家的。”   华阳颇觉诧异,“哪个柳家?”   “柳侍郎柳政。”   “咦?不是听说与裴六郎议亲的是永安侯府的薛三娘吗,怎么又换成了柳家?”   “谁知道呢,有缘无分,总有些磕碰。”   这话说得玄妙之极,林秋曼忍不住抬头瞥他。   李珣毫无廉耻之心,自顾吩咐吴嬷嬷布菜。   林秋曼的心里头很是复杂,愈发觉得裴六郎和薛三娘就是她跟何世安,相对应的柳四娘就是李珣,半路截胡。   想到此,林秋曼忽地笑了起来。   李珣单手扶额,看她道:“林二娘你笑什么?”   林秋曼:“没笑什么。”   华阳倒没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尝了一块炙羊肉,问:“任娘子那案子,你是怎么打赢的?”   林秋曼正色道:“原本是打不赢的,大陈律法保护的是男性的婚姻利益,任娘子光凭丁三郎花她些银两休夫,是占不住理的,马县令不会判离。”   李珣放下筷子,十指交叉看她,神情非常认真严肃。   林秋曼继续道:“任娘子与丁三郎成婚两年,期间被败了七千多两银子,其中有一千多两银子被丁三郎拿去给兄弟姐妹花了,奴便在这上面做文章。”   华阳好奇问:“你是怎么做的文章?”   李珣忽然说道:“把休夫案套成财产侵吞案,是吗?”   林秋曼赞道:“殿下熟读《陈律》,果然很会钻门道儿。”   李珣哼了一声,嘴上虽然不屑,心里头还是欣赏的,“你就会使些小把戏钻空子。”   华阳听得不太明白,困惑问:“你俩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林秋曼解释说:“那任娘子带进丁家的钱财是前夫严俊毅的,严俊毅病逝后就只有严佑心一根独苗。严佑心年仅七岁,肯定是无法处理这笔遗产的。”   华阳理所当然道:“任娘子是严佑心生母,他唯一的血亲,又要抚养他成人,自然可以动用。”   林秋曼轻轻抚掌,眼角含笑,“大长公主此言很有一番道理,当时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包括丁家。从表面上看没有毛病,甚至连马县令也这么觉得,两口子之间拿钱花花,丁三郎虽然嫖赌,但仅仅只是个人作风问题,构不成休夫的凭证。”   华阳更是好奇,“你又是怎么搞成财产侵吞的?”   林秋曼看向李珣,说道:“殿下是男儿,应该非常清楚大陈的婚姻律法都是偏向男方的,对女方很是不利。”   这话李珣倒没有辩驳,非常客观道:“这原本就是父权法治,不仅仅是婚姻律法,应该说所有律法和礼教都是保护男性权益的。”   林秋曼行拱手礼,“殿下说了句公道话。”   李珣也行拱手礼回她,“小娘子客气。”   旁边的吴嬷嬷被两人的举动逗笑了。   林秋曼继续说道:“奴琢磨了好几宿,任娘子在这段婚姻里是不受律法保护的,既然无法保护她的权益,奴便把脑筋动到了幼子严佑心身上。万幸他是男丁,律法保护男性,不论大小老弱,只要是男性,他就有优势。”   华阳点头,“这思路是对的。”   林秋曼:“现在咱们回头看看,严家后人只有一个严佑心,严家祖辈留下来的遗产是不是就是属于他的?”   华阳:“自然是他的了。”   “当时奴也是这样问马县令的,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奴先用三纲五常压任娘子在婚姻中的地位,表明她是没有资格去动用前夫留给幼子的遗产的。”   “从父权角度去看,她确实没有这个权利。”   “可是那丁三郎非常狡猾,说是任娘子自愿给的,后来任娘子请来证人作证不给银子就会挨打的事实。”又道,“丁三郎败就败在他不该把银子使到丁家兄弟姐妹身上。你仔细想想,严家跟丁家没有任何关系,但严家的真金白银却落到了丁家兄妹的口袋里购置田产商铺,且丁家均是稍稍富足的农人身份,无法证明这笔巨款的来路。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华阳点头道:“这就是赤-裸-裸的侵吞。”   林秋曼:“任娘子与严佑心是母子关系,严佑心的利益受到丁三郎侵损,倘若还维护这段婚姻,那就是助纣为虐,所以马县令为保护严佑心的利益判了休夫成立。”   华阳高兴道:“判得好!”   林秋曼又道:“为了杜绝出现下一个丁三郎,奴事先与任娘子商议,让她去里正和官府那里把严家遗产做一个备案,待到严佑心成年后自行处理。此举虽然侵犯了她目前的利益,却能保住遗产不被他人侵占。她回去考虑后应允了,马县令也觉得这法子使得,让她留部分钱银做抚养幼子用,其余的冻结,往后谁都别想贪财来欺负她孤儿寡母。”   华阳赞道:“这法子好,任娘子耳根子软,经不起诱哄,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幼子的利益不受侵占。”   “是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络,林秋曼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仿佛整个生命都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坐在上方的李珣懒懒地抱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似乎到今天才发现了她为什么会吸引他。   那种蓬勃积极的生命力,与胸有成竹的自信气场是一般女郎没有的。   她的言语井井有条,思路清晰,又聪明机智,眼界不像其他世家贵女那般局限,而是非常有见解主意的。   这样的女郎不易驯服,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因为她的人格是独立的。   如果说搞事业的男人有魅力,那搞事业的女人同样带着那种神奇的魔力。   李珣心里头对她是有几分欣赏的,是突破性别的欣赏。   特别是她身上那股子专注劲儿,那股子落落大方的自信气场,无不叫人心生意动。   他喜欢这样的女郎,充满着生机活力。   既乐观向上,又能带给人情趣新奇,比束缚在后宅里的世家贵女好玩多了。   这起休夫案连华阳都觉得做得漂亮,说道:“我原以为是成不了的,到底是目光太局限了,哪曾想你这般会钻空子。”   林秋曼摆手道:“往日奴恨透了三纲五常和三从四德,只有这个案子,实在是喜欢。说到底,也幸亏严家留下来的幼子是小郎君,要不然是会被吃绝户的,还找不到门路讨回来,那才叫冤。”   华阳:“那接下来任娘子还有一场经济案要打了。”   林秋曼点头,“丁家跑不了,就是遗憾不能全部讨回来。”   华阳说道:“也合该任娘子遭此一劫,算是给她的教训,她若不找到你,指不定还得被丁家吸血呢。”   林秋曼高兴道:“丁三郎的牢狱之灾肯定是跑不了的。”顿了顿,看向李珣问,“殿下,您觉得丁三郎会判多少徒刑?”   李珣:“一年往上三年往下,再加几十大板子。”   华阳:“轻了。”   李珣:“不轻,得先熬了几十大板才知道死活,身板弱的,直接丧命也有。就算能扛下来,在狱里养伤也不容易,林二娘你蹲过两回,应该知道滋味。”   林秋曼摇头,“奴这辈子都不想蹲大狱了。”   李珣冷哼,“你那还是有关系打点过的,没有关系,那日子就更难熬了。”   三人说了会儿休夫案,又转移话题聊了些其他的。   之后隔了两刻钟后,郭嬷嬷看天色提醒道:“时候不早了,主子得在宵禁前赶回去。”   林秋曼:“大长公主不若今晚就在这里歇着?”   华阳摆手,“还是得回去,明儿还有事情要办,耽搁不得。”   林秋曼站起身,“您要带什么回去,奴去给您备好。”   华阳把想要的东西吩咐了,林秋曼亲自去备到食盒里。   此刻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李珣也没逗留,自顾回了隔壁院子。   林秋曼把食盒送到郭嬷嬷手中,仆人打着灯笼送他们离去。   直到华阳府的马车走后,林秋曼才回到厢房,没见到李珣,叉腰问道:“那厮嘴一抹就走了?”   仆人回道:“殿下回去了。”   林秋曼不满道:“这人真是的,金锞子都还没给我呢,吃完就走,哪有这么容易。”当即提着灯笼去隔壁讨钱。   莲心忙追了出去,“小娘子慢着点。”   林秋曼:“你们自个儿去吃,甭管我,隔壁几步路就到了。”   李珣刚在书房里坐下,就听吴嬷嬷说林二娘来讨金锞子了。   他又气又好笑,打发道:“你让她进来。”   吴嬷嬷把林秋曼请进书房,关门退了出去。   林秋曼连礼都没有行,手一摊,冲他挑眉。   李珣指了指她,啐道:“钱眼子。”   林秋曼不客气道:“别说废话,先拿钱再说。”   李珣起身去盒子里取了一锭金锞子,林秋曼立马去拿。   那锭金锞子放在他的手心,她伸手拿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林秋曼往回抽,却被死死地抓握住,她急了。   李珣看着她笑,林秋曼懊恼道:“殿下耍赖。”   李珣往前走了一步,林秋曼往后退了一步,他饶有兴致道:“你这人还真有点意思,若说你贪财,你又是有底线的贪,不是自个儿的坚决不取。”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继续往前走,她继续往后退,“若说你贪慕权势,我晋王府的权势已经够你攀了,你却很是不屑。”   林秋曼警惕地盯着他,满脸防备之色。   李珣再往前逼近,她一步退到了桌案前,腰间抵到桌案边缘退不动了。   他高大的影子将她覆盖,林秋曼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又感受到了那种危险的压迫力。   李珣用看小动物的眼神观察她,隔了好半晌,才说道:“你既不贪财,也不贪权势,那你贪什么,嗯?”   林秋曼还是没有吭声。   李珣缓缓往前探了探,她敏感地朝后仰。   他比她高许多,双方的距离隔得近,林秋曼的视线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他的喉结上,那性感的线条委实让人心猿意马。   李珣仿佛捕捉到了什么,抿嘴笑了,脸颊露出酒窝,很是诱人,“贪色。”   林秋曼:“……”   似觉得有意思,李珣松开了她的手。   林秋曼抓着金锞子一个劲朝后拱,无奈桌案巨大,她被夹在桌案与李珣之间,无处藏身。   见她动作滑稽,李珣生了捉弄的心思,故意把双手放到桌案边缘,逼得她朝后仰。他被逗乐了,笑着问:“你这样仰着舒服吗?”   林秋曼老实地摇头。   李珣一点点逼近俯视,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丝毫没有往日的端方,而是带着放肆的侵犯和为所欲为。   林秋曼的腰支撑不住了,被他一把搂住,贴到他的身上。   松木香侵入鼻息,李珣近距离盯着她。   林秋曼只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那张完美的皮囊就在眼前,睫毛纤长,眉眼细致,下巴光洁,眼神暧昧,甚至带着几分小小的坏。   他缓缓附到她的耳边,低沉的嗓音欲得要命。   “贪色,我说得对吗,嗯?”   林秋曼:“……”   下一瞬,李珣猝不及防含住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林秋曼顿时酥麻得炸了。   她差点站不稳脚,腿软往下滑,却被李珣强势禁锢。   他不容分说捉住她的后颈,带着侵占的欲望覆盖到她的唇上,霸道掠夺。   双方气息交融,松木香将林秋曼包围吞噬。   烛火不安地跳跃,室内的危险指数飙升,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   起先林秋曼是抗拒的,后来破罐子破摔生了玩弄的心思,开始热烈回应,甚至比他更热情。   被喜欢的女郎热情挑逗,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李珣的理智被焚烧,自控力在她的勾引下溃败得一塌糊涂。搂在腰间的手收拢得更紧,想要从她身上索取更多来填满自己的私欲。   然而林秋曼是个妖精,在察觉到他有反应时,忽然脱离他的掌控,故意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又娇又媚道:“殿下想要的是二娘心甘情愿,对吗?”   这句“心甘情愿”一下子把李珣的理智拉了回来,忽然松开了她。   林秋曼偏要搂着他的腰仰头望着他笑,脸颊绯红,一双眼仿佛含了星子。   李珣垂眸睇了会儿,双手缓缓举了起来,喉结滚动,心不甘情不愿道:“我不碰你。”   林秋曼满意地收回手,伸食指戳他的胸膛。   李珣往后退了一步,她再戳,他再往后退,她接连戳了好几下,他节节败退。   从头到尾林秋曼都笑得很开心,李珣的表情则很奇怪,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冷静克制。   那种阴郁的,压抑的,反反复复的情绪在他的眼中酝酿,滋生出更危险的暴戾侵占欲望。   林秋曼选择无视,软声问:“奴可以走了吗?”   李珣点头,“可以。”   林秋曼行礼告退。   走到门口时,李珣忽然说道:“下回你可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林秋曼扭头,冲他眨了眨眼,挑衅道:“不会有下回。”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抿嘴笑,一张脸在灯光的映染下显得又纯又魅。   林秋曼不敢再逗留,迅速关门离去,她连灯笼都没有提,就匆匆走进了黑暗中。   外头的冷风吹到脑门上,汹涌的情绪得到有效平复,快到朱家院门口时,她靠着墙壁站了会儿,无声地笑了。   在油桶边上玩火,真他娘的刺激!   书房里的李珣毫不犹豫地掐灭了桌案旁的一盏烛火,他面无表情地坐到太师椅上,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现在他的脑子已经被理智占据,从内心深处膨胀起来的欲望悄然无息地归于平静,只剩下了空虚。   林二娘那厮就是个妖精。   李珣舔了舔唇,忽然意识到他似乎被她拿捏住了。   那人很有一番攻心的本事,先是把他撩得欲罢不能,而后又打出心甘情愿的幌子逼迫他紧急刹车。   很有出息。   李珣单手放到桌案上扶着额头深思,上回他强拆她姻缘,惹得她不快,这回若再用强,只怕会把她推得更远。   不过他一点都不喜欢被人拿捏住的滋味,那种糟糕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受人把控,处处被牵掣。   他是容不下一个女人把他玩弄于鼓掌,牵掣他的。   李珣若有所思地摩挲光洁的下巴,林二娘这个人既不贪财,也不贪恋权势,却贪色。   嗯,贪色。   有点意思。   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李珣忽地笑了起来,连眼底都写满了笑意。   贪色,蛮好。   他很是喜欢。   不一会儿吴嬷嬷在外头敲门,李珣应了一声,她推门进来,说道:“天色晚了,郎君该歇着了。”   李珣“嗯”了一声。   见他面色愉悦,吴嬷嬷笑道:“郎君似乎很高兴。”   李珣:“高兴。”   吴嬷嬷服侍他回卧室休息,第二天在政事堂时,刑部侍郎范仲华过来汇报骊山狙杀案,查到的幕后主使是齐王余孽作祟。   李珣垂眸沉思了许久,才做了个手势。   下午宋致远从御史台过来,二人站在一处亭子下商事,李珣问道:“进京的那人可有线索?”   宋致远:“被杀了。”   李珣:“???”   宋致远将贺倪查到的细节详情叙述了一番,听得李珣皱眉。   两人在亭子下站了会儿,宋致远说道:“我反正不信是齐王余孽干的。”   李珣抱着手,望着远处的白玉雕栏,平静道:“且看着吧,总是会再露出马脚的。”   宋致远点头。   与此同时,梨园被查封后春福班的梁九儿另兴了场子,叫春福楼,并下了帖子到华阳府,后日开业请大长公主捧场。   华阳还是挺给面子的,春福楼开业那天把林秋曼带去凑热闹。   到底是名角儿,春福班歇业许久重新开张,前来捧场的贵客还不少。   林秋曼看着楼上楼下人来人往,点评道:“这个梁九儿当真了不得,一呼百应。”   华阳笑道:“整个京城除了五郎外,他的样貌可是最出挑的,谁不喜欢看美人儿啊。”又道,“想当初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想把他收入囊中,人家就是端着不上当,有点小脾性。”   林秋曼啧啧两声。   二人上楼去贵宾包厢,刚坐下不久,梁九儿就过来接待。   他一袭交领松石绿大袖衣袍,满头青丝被月白发带束缚,气质跟李珣的清贵大不相同,而是带着几分魅。   瞧见林秋曼,梁九儿笑盈盈道:“二娘好生了不得,隔壁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在拿你的事哄人了呢。”   林秋曼好奇问:“怎么个哄法?”   梁九儿:“你打的那些个官司,被说书先生卖成了银子,引了不少茶客来,不信你自个儿去隔壁瞧。”   听到此,林秋曼一下子来了兴致,冲华阳道:“奴下去瞧瞧,一会儿就上来。”   华阳点头。   林秋曼主仆兴冲冲地下楼去了隔壁茶馆,今日春福楼开张,隔壁的生意也不错,几乎满座。   二人寻了一处偏点的角落,林秋曼背对着外头坐下,听到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在讲前两日打赢的休夫案。   莲心激动不已,高兴道:“小娘子你听,他在讲任娘子的案子!”   林秋曼提醒道:“你小点声。”   莲心忙捂嘴。   台上的说书先生很会造势,并且擅于营造悬念吊人胃口。   底下的茶客频频发问,他倒是不紧不慢,口若悬河说道:“当时那林二娘就问马县令,严家只剩一根独苗,那祖辈留下来的遗产是不是属于独苗的。”   “那丁三郎大呼冤枉啊……”   “马县令传来证人,佐证了任娘子不给钱银就会挨丁三郎打骂的事实。”   “原本是休夫案,结果被林二娘弄出两个案子来了,一桩婚姻休夫案,一桩侵吞财产案……”   林秋曼单手托腮,愈发觉得那说书先生了不得。   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从他嘴里讲出,生生搞出几分悬疑加跌宕起伏的味道来,叫人情不自禁跟着追听。   莲心听得高兴,连连拍马屁夸赞自家小娘子,林秋曼被哄得暴爽。   不仅她夸,周边的茶客们都拍手叫好,称赞声不绝于耳。   那说书先生讲完了休夫案,又讲起了倒插门,非常有技巧性。   他先把难题抛给众人琢磨,而后才层层递进把事情铺开,吊足人胃口。   林秋曼笑道:“合该他赚钱,这简直就是个人才!”   莲心:“那先生真会讲故事,他们都夸小娘子好,奴婢也觉得小娘子是顶好的。”   林秋曼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里含着野心,“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瞧瞧,曾经在泥泞里摸爬滚打的人如何洗得干干净净,让世人屏弃偏见,尊重我称赞我,叫我一声顶好的娘子。”   莲心连连点头,“小娘子一定能做到!” 第118章 互拆   林秋曼在茶馆里坐了许久才回到隔壁的春福楼,华阳见她回来了,笑着打趣道:“可全都是称赞你的?”   林秋曼点头,嘚瑟道:“夸奴是顶好的娘子。”停顿片刻,“那说书先生口才了得,讲得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听得人心神澎湃。”   华阳拿起一个果子递给她,“你靠一张破嘴吃饭,人家也是一样的靠嘴吃饭,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林秋曼坐到她对面,揶揄道:“他拿奴的事迹赚钱,奴狠该找他分点好处。”   这话把两人都逗笑了。   不一会儿听到底下台上传来梆子声,二人坐到窗口前观望,是经典的贵妃醉酒。   林秋曼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那梁九儿的身段堪称一绝,一身戏服把体态衬得风流到了极致。   然而跟李珣那身段比起来,她总觉得缺了点阳刚的味道。   李珣常年练武,身上的线条是结实紧致的,并且具有爆发力。   林秋曼微微垂眸,想起那天晚上两人之间的旖旎,不由得心猿意马。   或许李珣确实说得不错,她不贪钱也不贪权,贪色……倒是真的。   他的皮囊她是爱极的。   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清贵禁欲,一身章服威严肃穆,一本正经得叫人不敢亵渎。然而骨子里却闷骚得要命,又纯情又欲色的那种。   两种极大的反差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越是端方自持,她就越有兴趣去把他的伪装扒拉下来。   毕竟把皎皎明月从神坛上拉下来糟践,想想就觉得爽。   见她抿嘴笑得猥琐,华阳好奇问:“你在笑什么?”   林秋曼回过神儿,指了指台上的梁九儿,无耻说道:“那郎君身段儿好,叫人看了想入非非。”   华阳啐道:“色胚。”   林秋曼斜睨她,笑眯眯道:“试问谁不爱美人儿呀,那可是稀缺资源,珠宝黄金常有,美人儿却少有,梁九儿也算得上人间姝色了。”   华阳也单手托腮,兴致勃勃点评道:“若说人间姝色,还是得五郎才有那资格,他当得起天容玉色。梁九儿毕竟是市井之徒,说到底是拿不上台面来的,镇不住场子。五郎却能,不但有容貌,还有才学,上马能定天下,下马能治国家,是我大陈顶好的男儿,当得起国色。”   林秋曼笑而不答。   华阳忽然看向她,说道:“五郎不近女色,你说他会不会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秋曼:“不举?”   华阳:“跟你说正经的呢。”   林秋曼笑得邪气。   那天晚上她把他撩得起了反应,好女色肯定是不假的。   至于难言之隐,无非就是会装,装得清高自傲,装得一本正经。   从春福楼回去后,林秋曼收到了英国公府送来的喜帖。   那字迹应该出自于裴六郎之手,苍劲有力,很有一番风骨。   她细细看了会儿,赞道:“这字写得好。”   张氏在一旁笑道:“柳家娘子能进英国公府可要好好感谢小娘子,若不是小娘子撮合,她是很难有这种机缘的。”   林秋曼把帖子放到桌上,说道:“那也是她的本事。若是我,便干不出这等事来。一来舍不下面子,二来也没有哪个男人能让我这般豪赌。把命运寄托到他人身上,始终睡不了安稳觉。”   张氏:“可是能像小娘子这般豁得出去挣前程的又有几人呢?”   林秋曼愣住。   张氏继续道:“女郎家,后宅才是大多数女郎的生存天地。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女郎生来的命运。柳家娘子把命运赌注到裴六郎身上也算是赌对了的,他愿意求娶,可见诚心诚意。一个女郎,若能得夫君真心实意疼宠,便已经是万幸了。”   林秋曼:“能得一人真心对待,自然是极好的,若没有那个人,也能进退自如,那便是更好的。”   张氏赞道:“小娘子是通透人,豁达又洒脱,这样的性子好,不拘于儿女情长,便不会被感情伤着。”   林秋曼笑道:“得多亏韩三郎教得好。”   张氏:“……”   二人正说着,突听家奴来报,说晋王府那边送了一批物什过来。   张氏扶林秋曼去观望。   有江南织造进贡来的锦缎布匹,上好的银碳,还有从乾江送来的火腿,各种干货,金贵药材,琳琅满目。   林秋曼打趣道:“这不是还没有过节么,晋王府又打发不完了?”   家奴笑道:“小娘子说笑了,这原本是进贡给宫里的,晋王府也有一份,郎君分了些过来。”   林秋曼打量那几扎锦缎布匹,张氏高兴道:“这些布匹成色好,市面上还不易买到。”   林秋曼:“进贡给宫里头的东西,外面自然不易买到了。”又道,“明儿请阿娘过来一趟,让她挑几匹去做衣裳。”   次日周氏过来,看到那些好料子笑得合不拢嘴。   林秋曼挑了两支参给她,周氏道:“这些好东西你自个儿留着用,我要几匹布就行了,拿去给你做几身衣裳。”   林秋曼道:“我年纪轻轻,用不了参进补,你年纪大了最适宜。”又道,“若是喜欢就多挑两匹,给大嫂也做两身,把他们哄高兴了,不敢给你脸色看。”   周氏戳了她一下,“还是从自己肚皮里钻出来的好,没白疼。”   林秋曼笑道:“阿娘若什么都依着我,往后还给你挣前程,不用靠男丁,女儿也靠得住。”   周氏被哄得开心,“现在只要你高兴,我便什么都依着你,不会像往日那般事事都拦着你了,反正也拦不住,伤了母女感情不说,还讨你嫌。”   “阿娘有这觉悟就好。”顿了顿,“明年开春阿姐他们一家都会调回京里来与你团聚,到时候一家子可热闹了。”   “当真?”   “当真,晋王应允我的,开春就把姐夫调回京上任,具体官职没多问,我好歹是妇道人家,若掺和朝政,怕他多心。”   周氏赞道:“二娘是明事理的人,你与晋王走得近,就更应该谨慎。你是你,林家是林家,大郎又在朝上,万不能掺和在一起,省得晋王猜忌。”   林秋曼点头,“阿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周氏暗搓搓碰了碰她,试探问:“你跟阿娘说点体己话,那晋王可有碰过你?”   “阿娘!”   “母女俩说私房话还不好意思了呢,他强拆你姻缘,不就是想霸占你吗。外头都说晋王不近女色,他这般年纪了,还过得跟和尚一样,你落入他手中,难不成还会把你供着?”   林秋曼默默扶额,憋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得相信我林二娘的手腕,只要我不愿意,他就不会碰我。”   周氏半信半疑,“他乐意?”   林秋曼严肃纠正,“不是他乐不乐意,是我乐不乐意。”顿了顿,“现在我不乐意,所以他不会碰我。”   周氏颇觉欣慰,“倒还像个人样儿,我起先以为你……”   “你什么呀?”   “嗐,你想想啊,他强拆你姻缘,自然是想你去伺候的。那毕竟是泼天的富贵权势,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多半以为你羊入虎口了。”   林秋曼撇了撇嘴,“你小瞧了他,那晋王不是这般急色的人,他若急色,何至于单到至今?他相中我,就是想驯我,觉得好玩。”   周氏:“你俩的事情我是看不明白的,不过我当初猜得准,他拿你的香囊便是对你有意,那时候你还不信。”   林秋曼:“若换作是你,你信不信?”   周氏摇头,并上下打量她,“现在我信了,晋王那眼睛真是瞎的。”   林秋曼翻白眼儿,周氏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这儿还有钱银吗,没有的话我回去送些过来。”   林秋曼摆手,“有,前些日我打官司赚了五十两,够挥霍些时日了。”   周氏啧啧两声,“长出息了!”   母女拉了阵家常。   林秋曼很喜欢目前这种亲情状态,谁也不干涉谁,大家都轻松愉悦,不像以往总是观念不同磕磕碰碰。   待到柳四娘大婚那天,街道上围满了人,可谓风光大嫁。   林秋曼没打算去参观成婚礼,说到底,她对柳四娘还是有点看法的。   柳四娘求仁得仁,嫁进那深宅大门,日子全凭自己的本事过。   以后若遇到麻烦,林秋曼是不会贸然插手帮忙的,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先前那般赤忱,总觉得两人的闺蜜关系没有以前纯粹了,多了些利用。   这样的关系,总教人不痛快,便渐渐远离好了。   那天恰好是休沐,李珣去得相对早些,是和华阳一道的。   二人去的时候男方刚好把女方接进府,鞭炮噼里啪啦炸个不停,家奴把两位贵人请进院子里歇着。   华阳去凑热闹看成婚礼,李珣则独自坐了会儿。   宋致远也来了的,听到他在这里,便来寻他,说道:“外头好生热闹。”   李珣“唔”了一声,宋致远:“五郎怎么不去看看?”   李珣:“罢了,今天是裴六郎的风头,我若出去凑热闹,全都来行礼,扫兴。”   宋致远失笑,李珣看向老陈,“去问问林二娘来没有,今天是她手帕交大婚的日子,她理应早些来观礼的。”   老陈领命出去了,宋致远坐了会儿也出去观礼。   没隔多时,裴五娘过来参拜见礼。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没什么心思敷衍。   裴五娘偷偷瞄他。   那郎君清风朗月,满头青丝被规矩地束缚在玉冠里,一袭做工讲究的素色交领大袖衣袍,外罩雪青大氅,端的是清贵典雅,不敢亵渎。   她想靠近,却又不敢,心里头仿若猫抓似的,毕竟这样有权有势又生得俊的郎君没几个女郎抵挡得了。   正当她心猿意马时,林秋曼被老陈领了进来。   瞧见裴五娘,林秋曼唇角微弯,不动声色朝李珣行福身礼。   李珣问道:“今天是你手帕交的大喜日,怎来得这般迟,连成婚礼都不去观?”   林秋曼瞥了一眼裴五娘,回答道:“起得晚了些。”顿了顿,“五娘怎么没去观六郎的成婚礼呢?”   裴五娘:“这便过去了,二娘要一起吗?”   林秋曼皮笑肉不笑,“你先去,我稍后便来。”   裴五娘行礼告退。   林秋曼心里头不爽,知道她想干什么,故意看向李珣腰间的那块血玉,说道:“殿下这玉好。”   李珣愣了愣,没料到她居然把他那块血玉给瞧上了,似笑非笑问:“你瞧上了?”   林秋曼点头,“好看。”   走到门口的裴五娘冷不防瞥了他们一眼,默默地离去了。她在外头站了阵儿,见老陈出来了,不动声色走远。   那块血玉原本是昭妃生母留给她的嫁妆,后来昭妃病逝后就将它留给了李珣,算是留给他的一个念想。   它对李珣来说非比寻常。   现在林秋曼把它给看中了,李珣拿起它瞧了瞧,倒也没有拒绝,只道:“你既然相中了,便自己来取。”   林秋曼不客气地走上前,当真要去取那枚血玉。   李珣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你可想清楚了要取它?”   林秋曼:“殿下若能割爱,奴就敢接手。”   李珣抿嘴笑,“你可莫要给我碰坏了,若是碎了,是要砍你脑袋的。”   林秋曼点头,李珣便由着她取。   两人的距离隔得近,林秋曼在他腰上取玉。   被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待那枚血玉得手后,林秋曼冷不防附到李珣耳边悄声道:“殿下今天真好看。”   李珣笑了,一把抓住她,意味深长道:“你可想清楚要拿这块玉了?”   林秋曼:“想清楚的,好看,奴瞧着喜欢。”   李珣松开她,“你既然喜欢,便拿去。”   林秋曼握着血玉,“奴先去观成婚礼了。”   李珣点头。   林秋曼出去了。   另一边的裴五娘不高兴地前往正厅,谁知半道上被林秋曼拦截。   裴五娘看着主仆二人,没有说话。   林秋曼缓缓走了上前,朝她晃了晃手中的血玉,贱兮兮道:“五娘觉得……这块玉好看吗?”   裴五娘心里头酸得要命,仍旧没有吭声。   林秋曼收起血玉,步步走近她,附到她耳边道:“我林二娘看中的东西,五娘还是离远些好,一回容你,二回容你,次数多了,总是会嫌烦的。”   裴五娘冷声道:“各凭本事。”   林秋曼斜睨她,“那你尽管使出来,一个闺阁女郎,总是会顾忌多些,到时候可别怪我脏了你的名声。”   “你!”   “你相中的那个郎君,我瞧着好玩,你若真喜欢,便让我腻味再让给你。”   听到这话,裴五娘觉得不可思议,“你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林秋曼挑眉,“你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   裴五娘咬唇沉默。   林秋曼比她高些,又往前靠近了一步,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林秋曼:“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攀高枝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免得摔下来喊疼。”   裴五娘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胳膊却被林秋曼抓住,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想到我碗里头刨食吃,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就算那道菜我不喜欢,也见不得别人来抢。你裴五娘心里头的那点小心机,若用到了我的头上,就别怪我不客气。”   裴五娘挣脱她的手,愠恼地走了。   林秋曼双手抱胸,她这个人有点怪脾气,最护食。   若谁想到她碗里来刨食吃,不管她喜不喜欢,都不乐意,除非她不打算要了。   前面正厅上的成婚礼林秋曼是没兴趣去观的,索性又回到了李珣呆的那个院子。   见她折返回来,李珣挑眉问道:“这么快就完了?”   林秋曼:“没去看。”   李珣:“???”   林秋曼把玩那块血玉,嘀咕道:“心里头不痛快。”   李珣觉得有趣,“你手帕交攀了高枝,且还是你撮合的,为何又不痛快了?”   林秋曼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没有说话。   老陈的视线则一直都在那块血玉上,憋了许久终是憋不住了,说道:“小娘子可要仔细放好,勿要磕着碰着了。”   林秋曼随口问:“这块玉有什么来路吗?”   老陈正色道:“这是昭妃娘娘留给郎君的遗物。”顿了顿,强调道,“是昭妃娘娘的嫁妆。”   听到此,林秋曼的手抖了抖,立马跪了下去,心里头发虚道:“奴失礼了,还请殿下降罪。”   李珣斜睨她,“慌什么?”   林秋曼顿觉头大如斗,毕恭毕敬地把血玉捧在手中,说道:“奴脑子发热干了糊涂事,还请殿下收回此物,往后奴再也不敢恣意妄为了。”   李珣单手压到椅子的扶手上,斜着身子道:“方才我问过你两次,你都说瞧着喜欢,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林秋曼差点哭了,只觉得捧的是烫手山芋。   李珣:“给了你,便收着吧。”   林秋曼摇头,老实道:“这玉烫手。”   李珣被逗笑了,反问道:“方才你到我身上解它的时候怎么不喊烫手?”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又看老陈。   李珣做了个手势,老陈不动声色退下了。   林秋曼动脑筋道:“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假话都听。”   “真话就是奴瞧着裴五娘不顺眼,想拿殿下的东西去醋她。”   李珣又被逗笑了,“你没事醋她做什么?”   林秋曼:“都是千年的狐狸,殿下装什么装。”   李珣看着她不说话,林秋曼也盯着他没吭声。   两人对峙了许久,李珣才道:“你吃醋。”   林秋曼理直气壮,“我林二娘的姻缘被殿下拆断了,哪能什么便宜都被殿下占了呢。咱们互拆,公平。”   李珣:“……”   林秋曼:“都耗着吧。”   李珣换了个姿势,抱手歪着头瞥她,“你这还在记仇呢。”   林秋曼不爽道:“你拆了奴两段姻缘,窦七郎和何世安,非得让奴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奴也很无奈啊。”   李珣被气笑了,林秋曼盯着他,“殿下笑什么?”   李珣:“你是不是非得把我气死才痛快?”   林秋曼:“您那张嘴也很刻薄,奴也时常被您噎啊。”   李珣:“……”   林秋曼又语重心长道:“当初吴嬷嬷曾说过,两个人得讲究情投意合,才能凑合到一块儿。强扭的瓜不甜,殿下何苦非得按着二娘的头逗您乐呢?”   李珣默了默,缓缓说道:“我费尽心思爬到如今的地位,若看中一样东西,还得讲究取不取,那我当初何苦拼命,还不如就那样任人糟践罢了,反正拿一样东西也得遵循他人的意愿。”   林秋曼又被噎着了。   李珣好整以暇,“强扭的瓜不甜,我管它甜不甜,先抱到手再说,总不能等着那瓜被他人摘了去再抢,那多无趣。”   林秋曼:“……”   李珣继续说道:“只要是我李珣刨进碗里头的东西,甭管我喜不喜欢,哪怕放馊了,也不会施舍出去,你就死了这条心。”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番话,林秋曼居然生出几分错觉,他二人当真臭味相投,都是护食的狗。   林秋曼愈发觉得把李珣了解得越多,就越能看透自己。   他在某些时候很像她的镜子,比如护食论,比如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再比如他想驯她,她想把他拉下神坛,种种……   大家的面具都已经撕下来了,好像再这样装挺没劲儿的。   林秋曼自顾站起身,坐到椅子上,问:“殿下当真不收回去了?”   李珣端起茶碗,“除了王府玉牌外,你倒还从未在我身上讨要过什么,这玉既然是你自个儿讨的,便当作订情信物赠与你了。”   林秋曼的手又抖了抖,“好烫手。”   李珣失笑,“可莫要磕着碰着了,若玉损了,你自个儿也是会损的。”   这话林秋曼听不懂,困惑问:“怎么个损法?”   李珣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再尊重你的意愿。”   林秋曼:“……”   李珣似笑非笑,“这块玉是我最后的底线,你最好祈祷我在你跟前还愿做个人。”   林秋曼破天荒的被他那眼神看得发憷,她咽了咽唾沫,不自在地东张西望。   幸亏华阳在这时候进来了,解了她的局促。她忙起身行福身礼,华阳说道:“林二娘你怎没去观成婚礼?”   林秋曼:“人太多了,看不着。”   华阳:“人确实有点多,那裴六郎一身喜服,衬得委实俊逸,不愧是京城四君子。”   稍后裴六娘来寻,林秋曼道:“奴出去会儿。”   华阳:“去吧。”又道,“别走远了,等会儿开席同我一块儿。”   林秋曼应了一声。   裴六娘说柳四娘想见她,林秋曼颇觉诧异,“她这会儿不是在新房吗?”   裴六娘:“我带你去。”   结果林秋曼到了喜房门口还是没有进去,她不知道柳四娘想与她说什么,也不想去知道。   在门口站了会儿,林秋曼转身走了,她终究是过不了心里头的那道坎。   眼里头还是容不下沙子。 第119章 李狗子   见她面色奇怪,裴六娘困惑问:“二娘怎么了?”   林秋曼说道:“那毕竟是喜房,不能坏了规矩,她如今嫁进了你家,也算如了愿,往后还望六娘相互帮衬着。”   裴六娘点头。   林秋曼:“我先回去了,大长公主还在等着呢。”   主仆离开后,莲心小声说:“小娘子心里头藏了事。”   林秋曼想了想,不痛快道:“我到底是埋怨的,怨她利用我,知道我与晋王府走得近,心急火燎来哭诉,赚我的怜悯替她圆场子。这样的手帕交,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莲心:“小娘子若是不痛快,往后便渐少来往吧,省得您糟心。”   林秋曼“嗯”了一声。   流水宴席上,不知是谁八卦永安侯府的薛三娘在家里哭闹得凶。   在场的女郎们纷纷露出奇怪的表情,有人说道:“林二娘,听说你与新妇是手帕交?”   林秋曼抬头,“怎的?”   那小娘子掩嘴笑道:“能把永安侯府的薛三娘欺负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当真厉害着呢。”   林秋曼没有说话。   华阳插话道:“你们这些女郎是来吃人家的喜酒,还是来砸场子的?”   所有人噤声,不敢再议论了。   林秋曼味同爵蜡,愈发觉得这喜宴吃得无聊。   待宴席散去后,她没逗留多久便回了朱家院。   独自坐在闺房里,林秋曼取出李珣给她的血玉端详。   她虽然不懂玉,却也能瞧出那东西是价值连城的。心里头愈发觉得自己长出息了,尽都干些闷声作大死的事来。   张氏送热水进来,见她手里拿着东西,好奇问:“小娘子在瞧什么呢?”   林秋曼朝她晃了晃,“讨了件物什玩玩。”   张氏定眼一瞧,诧异道:“这不是晋王随身戴的玉吗?”   林秋曼“唔”了一声,并道:“订情的。”顿了顿,“昭妃的嫁妆,留给他的遗物。”   张氏:“……”   林秋曼的表情很丧,“我就是看裴五娘不顺眼,讨了这个玩意儿去醋她,结果还不回去了,捂在手里烫手也得接着。”   张氏憋了憋,“小娘子总有一天会把自个儿给作死。”   林秋曼差点哭了,“当时就脑子一热,也没想那么多。”   张氏坐到她身旁,“你去醋裴五娘做什么,难不成见不得她想攀晋王?”   林秋曼理所当然道:“晋王拆了我两段姻缘,我也得拆他的。”   张氏半信半疑,“就没有其他心思?”   这话林秋曼听不明白,露出困惑的表情。   张氏正要接茬,外头传来莲心的声音,“小娘子,有位娘子来找。”   林秋曼应了一声,把血玉放好,出去接待。   一位莫约十七八岁的小娘子端坐在正厅里,五官清丽柔美,衣着素雅,表情怯怯的,有些紧张。   见林秋曼来了,她忙行福身礼。   林秋曼冲她笑笑,问道:“这位小娘子贵姓?”   “奴姓程,丘家村人。”   “原是程娘子,坐。”   程娘子有些拘谨地坐下,她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道:“奴听二娘打过好多官司,很是了不得,就是不知道,奴有资格请二娘出出主意吗?”   林秋曼:“只要走进朱家院,便有资格请我帮忙。”   程娘子咬唇沉默半晌,低声道:“奴是妾,是家主买来的玩意儿。”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先斟酌斟酌。”   莲心进来伺候茶水。   程娘子待她下去后,才期期艾艾道:“奴家里穷,是佃户,父母养大奴不容易,底下还有一个在上学的弟弟。两年前弟弟生了一场大病,家里请不起大夫,他们便把奴卖给了一家商户的老头作妾。”   林秋曼皱眉。   程娘子似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轻颦眉头道:“起先他们哄奴说去做丫鬟,奴信以为真,去了才知道是做玩意儿。”   林秋曼:“你想离开那商户?”   程娘子点头,嫌恶道:“那老头有些奇怪的嗜好,奴受不了他,曾逃过两回,均被逮回去毒打了一顿,并威胁奴,下回再逃,便去找娘家的麻烦,奴怕了。”   林秋曼困惑问:“奇怪的嗜好?”   程娘子的脸红了,尴尬道:“就是……他不行,但还有需求……”   林秋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这是买卖活契,可曾问过家里人,他们是否愿意再把你赎回去?”   程娘子幽幽道:“奴上过两回当,一次便是他们卖奴的时候,第二次便是奴偷偷攒了私房钱给娘家,盼着他们把奴赎回去,结果那钱却被拿去给弟弟娶媳妇儿做彩礼了。”   林秋曼:“……”   程娘子:“他们都是奴的血亲,却净在奴的背后捅刀子,让奴彻底寒了心。”停顿片刻,“奴想离开那个地方,想求得一条生路,二娘能帮奴想想其他法子吗,光明正大地走。”   林秋曼有些为难,“你这情况我还是第一次接手,得容我斟酌斟酌再议。”   程娘子:“只要二娘愿意替奴想办法就已经不错了。”   之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儿,程娘子才离开了朱家院。   张氏送她出去后,折返回来见林秋曼紧皱眉头,问道:“这回又是什么棘手事?”   林秋曼把程娘子的情况粗粗讲了。   张氏摆手道:“小娘子还是放弃吧,这事你是救不了的。她家里人已经把她当摇钱树了,卖了闺女贴补儿子,以后要靠儿子养老,哪还管得上闺女的死活。”   林秋曼颇觉无奈,“摊上这样的娘家人,委实糟心。”   这样的事情张氏瞧得多了,叹道:“小娘子毕竟是官家娘子,若是市井娘子,命运多半由不了自己,被家里人贩卖的女郎多得数都数不清,且多半都是因为家里有男丁需要抚养。”   林秋曼没有说话。   张氏继续道:“莲心不也是被卖掉的吗,林府从人牙子那儿把她挑进来的,只是她运气好,遇到了好人家,若是运气差的,便像那程娘子,半点不由人。”   “若是遇上饥荒时,被卖的女郎则更多,哪能救得过来呢。程娘子的事情,小娘子还是莫要插手得好,省得自己糟心。”   林秋曼不以为意,“我干的事哪一件不是糟心事?”   张氏:“……”   林秋曼:“程娘子的事情我还真想管管,她是第一个走进朱家院的妾,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她捞出来。”   知道她的性子,张氏不再劝说。   当天晚上吴嬷嬷伺候李珣更衣时发现那块血玉不见了,她很是紧张,连连追问道:“郎君的玉呢,怎么没看着?”   李珣淡淡道:“送人了。”   吴嬷嬷:“???”   李珣耐着性子解释:“林二娘瞧上了,被她拿了去。”   吴嬷嬷急了,拧了他一把,道:“那块玉是娘娘留给郎君的遗物,是让郎君给未来主母的,怎能随便就给出去了呢?”   李珣愣了愣,“反正都是给出去的东西,给谁不是给?”   吴嬷嬷:“郎君对林二娘吊儿郎当的,老奴瞧着她对郎君也差不多,你俩谁都没把谁当回事,这般重要的东西,哪能随便乱送。”   李珣一本正经说:“是她自个看上的,且还是自个儿取的。”   吴嬷嬷:“……”   李珣:“嬷嬷你说,她攀附晋王府这般久,除了王府玉牌外,还从未在我身上拿过东西,人家头一回开口,我也不好回拒,是不是?”   吴嬷嬷无法理解他的想法,问:“那她知道那块玉的来路吗?”   李珣点头,“知道,陈叔跟她说过的。”顿了顿,“她说烫手。”   吴嬷嬷又气又笑,愈发看不明白他俩了,“你说你俩到底是什么心思,若说要凑一块儿,又若即若离的,真叫人迷糊。”   李珣换上一身薄衫,室内的银碳烧得足,地上铺了毡毯,暖洋洋的,很是舒适。他坐到榻上,挽起袖子道:“大家都耗着。”   吴嬷嬷皱眉,“郎君年纪也不小了……”   李珣打断道:“不在乎这两天,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跟她耗。”又道,“我有些渴。”   吴嬷嬷倒来温水,李珣接过杯盏,含了两片参到嘴里。   他的作息时间一向严格,除非忙碌的时候需要熬夜。   特别是被林二娘诅咒他死得比她早后,就更加注重保养了。   那厮比他小几岁,他政事又繁杂,劳心劳力,若平日里不注意,估计还真熬不过她。   “嬷嬷去歇着吧,我等会儿便睡了。”   吴嬷嬷退下了。   李珣把藏在箱子里的模具翻出来研究了会儿,那是大周的地形山势图。   羊皮卷上的地形与模具上匹配,模具上插着小旗子的便是军事重镇。   他兴致勃勃地琢磨了许久,直到宵禁的闭门鼓擂完后,才去睡了。   第二天有朝会,要比平时起得早些。   外头下起了小雪,晨钟一响,吴嬷嬷便来敲门,问道:“郎君起了吗?”   李珣光着赤脚,只穿着亵衣,穿过屏风披头散发去开门。   外头钻进来一股子冷风,吹到身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吴嬷嬷忙把门掩上,说道:“今儿冷,都下雪了,郎君要多穿些。”   李珣睡眼惺忪道:“政事堂有炭盆,承阳殿也有,冷不了。”   吴嬷嬷伺候他更衣,加了一件夹袄在里头,还要再加一件。   李珣不愿被穿成布滚子,嫌弃道:“已经够暖和了,穿太多不活动。”   吴嬷嬷:“天这么冷,郎君勿要被冻着了。”   李珣:“……”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我冷。   他还是拒绝了,因为穿多了真的不活动,年纪轻轻的,总不能比政事堂那些老家伙穿得还厚,要是被炭盆烤着,还会捂出汗来。   洗漱整理妥当后,质感厚重的章服加身,吴嬷嬷给他系玉带,说道:“倒是极少见郎君穿亲王制服,那身衣裳穿起来比章服更好看。”   李珣:“还是圆领窄袖的好,做事情利索。”   吴嬷嬷好奇道:“那老奴还经常见郎君穿交领大袖的。”   李珣愣了片刻,才说道:“林二娘喜欢。”顿了顿,“这人不贪钱,不攀权,嬷嬷你猜,她贪什么。”   吴嬷嬷:“一个小娘子家,自然贪宠爱了。”   李珣冲她摇食指,附到她耳边道:“她贪色。”   吴嬷嬷被逗笑了,掩嘴道:“郎君胡说些什么。”   李珣一本正经,“我还真没骗你。”说完指着自己的颈项问,“嬷嬷你瞧瞧,我这脖子就这么好看吗,她为何总是盯着我的脖子瞧?”   吴嬷嬷:“……”   李珣自我调侃道:“说来你还不信,我竟也有出卖色相的那一天。我当初拼死挣前程,结果掌了权,却要靠脸去讨女郎欢心。”   吴嬷嬷笑道:“咱们郎君靠脸吃饭也是可行的。”   李珣默了默,“那便什么时候试试靠脸吃软饭。”   吴嬷嬷嘴角含笑,“这个林二娘倒真有点意思,郎君自从跟她往来后,整个都要有活力些了,不像往年,时常吃斋念佛的,宋御史常说郎君活得像个老头子,老奴也这么觉得。”   李珣挑眉,“听你这一提,我倒许久没去听禅了。”   吴嬷嬷:“那些禅理有什么好听的,还是活色生香的小娘子抱着舒服。”   李珣:“……”   吴嬷嬷把金鱼袋佩戴好,说道:“没了那块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老奴去把另一只拿来。”   不多时另一只血玉被取了出来,它们原本是一对儿。仔细看纹路不太一样,其实是分了阴阳的,这只属阴,林秋曼拿的那只属阳。   系好血玉后,吴嬷嬷满意道:“这样才妥当了。”   李珣用完早食准备出门。   外头雪花纷纷,天空黑黢黢的,吴嬷嬷取来狐裘斗篷给他披上,又拿了手炉。   两名仆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老陈撑着竹骨绸伞送他出门入轿。   李珣坐进暖轿道:“陈叔回去吧,你那胳膊别冻着落下病根。”   老陈又叮嘱了几句伺候他去政事堂的家奴,待暖轿离开王府后,才回去了。   李珣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   抵达皇城时,雪落得愈发大了。   内侍前来引路,替他撑伞前往待漏院。   不少官员已经聚集,全都缩成一团叫冷。   众人见李珣来了,纷纷朝他行礼,李珣应了声免礼,说道:“今年的初雪比往年要来得早些。”又道,“姜阁老,您年纪大了,可得多添些衣裳。”   姜阁老道:“多谢殿下关怀,今儿是穿了不少。”   李珣把手炉递给他,“还暖着。”   姜阁老也不客气,接过道:“还是殿下好,年轻,比我们这些老头子经得起扛。”   李珣笑了,众人也笑了起来。   现在不是在朝会上,气氛要轻松得多,再加上近来京中也没什么糟心事,人们不用时刻绷紧皮,倒也能聊上几句。   稍后众人排好队陆续进承阳殿。   小皇帝睡眼惺忪地坐到龙椅上,十多岁正是贪睡的年纪,一早起来难免精神不济。   李珣抱着笏板,没什么事情要奏,其他官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   朝会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了,小皇帝又回去睡回笼觉。   人们陆续走出承阳殿,贺倪忽然凑了上前,压低声音道:“昨儿有个老儿拦了卑职的轿子,要告官。”   李珣偏过头瞥他,贺倪小声道:“告的是郭家。”   李珣顿身,“哪个郭家?”   贺倪指了指上头。   太后姓郭,只怕是皇帝的娘舅搞出事情来了。   李珣:“下午你到府里来说。”   贺倪“嗯”了一声,在宫里头交头接耳始终不太好,他往后退了几步,李珣自顾前往政事堂。   朝会下午只要不值班,一般可以休息,这些事情在府里头细说更为妥当。   政事堂早已布了炭盆,一走进去就暖烘烘的。   李珣端坐到案桌前,同僚们聊了几句家常,便开始处理事务。   现在年尾,到底要比平时忙些,李珣重点关注的是国库的进账情况,还有年底清案。   似想起了什么,姜阁老忽然问道:“听说殿下打算把裴家六郎送去弘文馆做校书郎一职?”   李珣回头看他,“有这回事。”   姜阁老捋胡子,“那小子确实有几分才情,上回老臣见过他著的《商论》,字字珠玑,言辞犀利,很有一番见解。”   李珣也赞道:“我见过《商论》,确实有点意思,下回得与他辩上一辩。”又道,“到底是年轻人,还是得多磨磨性子,稳重些更好。”   姜阁老:“裴公会教养人,裴家的那几个郎君都不差,可若论起才学,还是裴六郎拔尖儿,是个可造之材。”   李珣客观道:“若好生培养,有做宰相之资。”   姜阁老:“朝廷确实需要新鲜血液,但愿明年的科举,能甄选出更多的人才来。”   李珣“嗯”了一声,说道:“你家的五郎也不错。”   姜阁老摆手,“跟裴家六郎比起来差远了,愚昧不堪,入不得眼。”   李珣笑,“姜阁老此话差矣,各司其职,有些人适宜墨守成规,有些人则适宜激进创新。若说裴六郎适合创新,你家五郎则适合守陈,各有各的价值。”   被他这样一说,姜阁老心里头很是高兴,“殿下忒会哄人了。”   旁的同僚纷纷笑了起来,虽然李珣威严的时候不近人情,但大多数都是温和好说话的,至少表面上能给人一种亲和。   下午雪还没停,李珣独自撑着暗红竹骨绸伞出皇城。   他身材高挑,走路不紧不慢,仪态风流。   细密的绒雪落到伞上,洁白的雪狐裘与红绸伞辉映,灵动又雅致。   偶尔有内侍路过,忍不住匆匆瞥了两眼。   那人好似一幅画,红墙绿瓦,飘雪纷飞,一袭洁白与暗红游走在世间,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宛若蛟龙。   回到晋王府,老陈前去接迎。   李珣带着满身风雪进屋,说道:“天冷,陈叔别到处蹿,谨防把胳膊冻伤了。”   老陈笑道:“老奴这阵子闲得发霉,得活动活动。”   吴嬷嬷上前来把斗篷解下,问道:“郎君可用过午食?”   李珣:“政事堂用过。”又道,“等会儿贺倪要过来。”   他自顾回到卧房,吴嬷嬷去服侍他更衣,把章服换下,换了一身舒适的鸦青便服。   今儿起得早,他有些乏,便半躺在榻上小憩了阵儿。   书房里的炭盆烧得旺,整间屋子温暖如春。   外头的小雪还在飘落,莫约躺了近半个时辰,门外传来老陈的声音,“郎君,贺京兆来了。”   李珣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去倒了一杯冷水喝。   贺倪推门进来,轻轻把门掩上,向他行了一礼。   李珣重新坐回榻上,问道:“郭家搞出什么事来了?”   贺倪说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朝中捐纳历来无法杜绝,吏部尚书郭戎又是太后娘家,权势大,纵着下面的人卖官鬻爵。”   “花钱买官的人什么东西都有,那镇云县县令强抢民女搞出人命来了。章家老儿不服气上告,结果被层层压了下来。那老儿一怒之下辗转上京,拦了卑职的轿子,求卑职做主讨公道。”   “卑职经过细问,便发现了一些端倪,殿下若要查下去,又得揪好一串蚂蚱出来,若借机把吏部空出来换成自己人,倒是个良机。”   李珣轻轻抚掌,缓缓说道:“我这两年都把朝廷百官撤换得差不多了吧。”   贺倪目不斜视,“反正早迟都得全换,再说殿下养着郭家也养得够久了,钝刀子该换成快刀了。”   李珣垂眸笑,虚伪道:“估计圣上又会怨我了。”   贺倪:“这可怨不得殿下,是娘舅自己不争气,尽干些混账事出来,殿下诛他郭家,替天行道。”   李珣起身,背着手走到桌案前坐下,拿起一本书籍,道:“你跟御史台那边知个声,把事情做大一点。”停顿片刻,“那郭太后,我不打算留了。”   贺倪:“卑职这就去办。”   李珣做了个手势打发,贺倪不动声色关门退下了。   室内又陷入了寂静中,偶尔能听到银碳发出“噼啪”声。   老陈进来伺候茶,李珣认真地翻阅书籍,时不时注笔录。   老陈说道:“昨儿皇商那边送来一批食用香料……”   话还未说完,李珣便道:“送去朱家院,那厮喜欢鼓捣吃的。”   老陈失笑,“那银碳也送些过去。”   李珣“嗯”了一声,随口道:“问她需要什么自个儿来取,反正我这儿的便宜她是占顺手了的。”   老陈笑道:“好。”停顿片刻,“若是能早些进府就更好了。”   李珣抬头看他,“她是不会进府的。”   老陈:“???”   李珣:“暂且放养着,她想往哪儿挪,我就把那儿圈起来,挪一分,圈一寸,折腾不动了,总是会乖乖回来的。”   老陈掩嘴笑,“这倒适合林二娘的性子。”   李珣冷嗤道:“还跟我说强扭的瓜不甜,瓜都已经扭下来了,甜不甜也就这样了。”顿了顿,“我记得库房里好像还有两条西域进贡来的波斯绒毯,也给她送过去。”   老陈应了声是,便下去办差。   另一边的林秋曼闲着无聊,缩在房里烤肉干吃。   上回在骊山猎场那几天,还别说,那风干的羊肉烤出来是真的香。   听到外头传来张氏的声音,说王府家奴送香料来了,她立马出去看。 第120章 会疼人的李狗子   多数香料属于进口货,价格昂贵。   林秋曼得了一批,很是高兴。   那两条波斯羊绒毯她留了一条,另一条给周氏留着。   王府家奴带话说她需要什么可以自行去王府取。   林秋曼抱着手炉,不客气道:“那敢情好,晋王府迟早都得被我搬空。”   张氏提醒道:“外头冷,小娘子还是进屋去吧,这里有莲心安排,仔细冻着身子。”   林秋曼回屋去了。   室内暖烘烘的,她又不用上班,生活节奏忒慢,人也变得懒惰起来,成日里吃吃喝喝的养膘。   之后没隔两日,华阳馆的招募告示贴了出来。   第一批只收纳五十名女郎学绣艺,年纪是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身体健康,且家族无作奸犯科不良史。   刚开始贴出来没有什么反应,后来林秋曼把告示改了一下,注明学成之后可以推荐进宫做绣娘和往江南织造府推送。   渐渐的,开始有人去华阳馆询问了,因为人们看到了利益好处。   这两天林秋曼都在华阳馆呆着,兴致勃勃跟那些市井女郎作咨询解答。   她林二娘就是个活招牌,不少女郎都听过她在公堂上的事迹,知道是为女郎们办实事的人,也信了华阳馆能给她们谋出路。   在华阳馆耽搁了几天,林秋曼派家奴阿五去打听上回找过她的程娘子,结果晚上阿五带回来的消息令她震惊不已,说程娘子在前儿死了。   林秋曼差点打翻了杯盏,错愕道:“好好的一个娘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阿五回答道:“小的去问过丘家村邻里,说是突发心疾死的,用草席裹着送了回来。程娘子家里人去商户那里闹了一场,赔了点钱银打发了,昨儿下午下葬埋的。”   听到此,林秋曼的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张氏做了个打发的手势,阿五下去了,林秋曼端着杯盏愣神。   张氏有些担忧她,喊道:“小娘子?”   林秋曼回过神儿,张氏:“这都是程娘子的命。”   林秋曼摇头,“我其实是可以救她的,再不济,先给她赎了身,再送进华阳馆,她离了娘家往后就有生路的。”   “小娘子……”   “那程娘子才十七八岁,未来有无限可能,她既然找上门来,我当时怎么就犹豫了呢,若我当时没有犹豫就出手,她或许就能活了。”   “小娘子。”   “张妈妈我心里头其实有点难受,对她来说脱离泥潭难于登天,可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我只需要借华阳府的手就能把她捞出来的,可是我没有……”   “小娘子莫要自责,那都是她的命,命里有这道劫难,皆是她的定数,谁也改不了。”   林秋曼摇头,语气有些激动,“我从来不信命,我自己的命就是靠我自己去挣的。生前如此,死后一样,往后还是这般!”   这话张氏听不明白,不解道:“小娘子胡说些什么?”   林秋曼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黯然道:“没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氏弄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激动,还想说什么,林秋曼打断道:“我没事,就是忽然听到程娘子死了,心里头不痛快。”   “小娘子莫要胡思乱想,程娘子的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嗯,我都知道。”   张氏忧心忡忡地下去了。   林秋曼像木头似的望着跳跃的烛火,心里头悔得要命。   其实替程娘子赎身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拿到了她的卖身契,把她送进华阳馆学绣艺,往后脱离娘家人便有各种可能。   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却被她给疏忽了。   林秋曼挫败地捂住脸颊,越想越觉得懊悔,最后索性扇了自己两耳刮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令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不是圣母,对程娘子的遭遇虽生同情,却也没到真情实感的地步,只是觉得她们很相像。   重男轻女这个话题委实沉重,更何况在这个封建时代。   哪怕是现代社会,在某些父母心中,仍旧是存在的。   好比她生前的那个家。   明明都是亲生的,父母对待弟弟的感情就是不一样,总是叫她让着小的。   但凡有什么东西,首先是弟弟的,在那个家里她仿佛是多余的。   如果她想要什么东西,就得哭闹,去争抢,要不然他们永远都不会想到她。   想到生前不愉快的经历,林秋曼是深恶痛绝的。   自小到大她就学会了争强好胜,自私自利,因为没有人会为她考虑。   为了脱离原生家庭,她拼命往上攀爬考985,靠勤工俭学维持学业,没用过家里一分钱。   最终好不容易漂到北京,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结果还没干两年就加班猝死了。   公司赔偿的工伤款全都落到父母手中,买新房给弟弟娶媳妇儿用。   做了几天孤魂野鬼,家人的嘴脸林秋曼是看得透透的。   程娘子跟她的经历如出一辙。   为救弟弟被父母哄卖,好不容易攒下一笔私房钱赎身,却被父母挪去给弟弟娶媳妇儿做彩礼,现在人死了父母去闹又赔得一笔钱,被榨得干干净净。   不同的时代,相同的命运,类似的经历。   糟糕透顶。   也不知是去祭奠程娘子还是去祭奠曾经的自己,第二天林秋曼去了一趟丘家村。   天空阴霾,程娘子的坟头垒得简单,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   林秋曼亲自点燃香烛,烧了些纸,敬上一杯薄酒,自言自语道:“下辈子一定要投生一个好人家。”   阿五在一旁说道:“邻里都说程父不是个东西,卖女儿挣了钱,连一口棺材都不备,只用草席裹着葬了,并且还嫌她脏,连门都不让进,拿回来就埋了。”   林秋曼听得糟心,问:“程娘子有心疾的病,邻里都清楚吗?”   阿五:“她确实有心疾的毛病,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是个可怜人。”又道,“小的还打听到,她发病前挨了罚,在外头跪了大半天,兴许是天寒地冻诱发心疾而亡的。”   林秋曼沉默不语,只是沉着脸烧纸。   张氏在一旁叹道:“也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娘家人。”   林秋曼喃喃道:“但愿她来生能顺遂些,能遇到愿意疼宠她的父母。”   莲心听得义愤填膺,问:“好端端的一条命说没就没,不报官吗?”   林秋曼看着她嘲弄道:“民不举,官不究。程娘子仅仅只是那商户买进门的妾,妾是没有人权的,买主可以自行发卖,殴打。程娘子死于心疾,并非商户殴伤致死,更何况买主又赔了钱财给程娘子父母的。这事就算了了,官府是不会插手管的,你明白吗?”   莲心闭嘴。   林秋曼望着坟头,沉重道:“这事是我的责任,原本可以救她一命,却疏忽了。”   张氏劝道:“小娘子何苦自责,若程娘子泉下有知,也会体谅你的。毕竟世间女郎千千万万,哪能都救得过来。”   林秋曼:“就是因为深知世间女郎不易,所以能拉一个是一个。我自然是没有本事拯救世人的,只是想让她们能在泥潭里挣扎时觉醒,去拼出一条生路。而不是被现实一点点扼杀,什么都不去做,只知道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这样的思想是超前的,张氏一时理解不透,林秋曼也没心思跟她解释。   在这里吹了阵冷风,林秋曼忽地打了个寒噤,咳了两声。   莲心忙道:“小娘子回去吧,仔细受了凉。”   林秋曼不再逗留,由张氏搀扶着离开了。   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出了村口。   上了马车后,林秋曼忽然觉得骨头缝都冷。   莲心去握她的手,又冰又凉的,她忙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胳肢窝里暖和。   林秋曼失笑,莲心严肃道:“小娘子的脸色不好,只怕是冻着了,回去得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林秋曼“唔”了一声,忽然问道:“莲心你想你的家人吗?”   莲心摇头,“奴婢不想,对他们也没什么印象了。”   林秋曼试探问:“你怨他们把你卖了吗?”   莲心想了想,“刚开始自然是怨的,但怨也没用,后来奴婢运气好,被主母买进了林府,小娘子你还教奴婢识字,待奴婢这般好,也算是机缘。”   林秋曼笑了笑,“往后也会继续待你好。”   莲心嘿嘿两声,拍马屁道:“小娘子去哪里,奴婢就跟着去哪里。”   林秋曼翻了个白眼儿。   许是真被冻着了,只觉得喉咙发痒,又咳了几声。   一回到朱家院,林秋曼就坐到炭盆前。   张氏端来姜汤,她捧着小口小口喝了一大碗。   下午她睡了会儿,结果浑身乍冷乍热的,头痛欲裂。   林秋曼难以忍受,嚎叫道:“张妈妈我头痛。”   张氏赶紧来看情形,见她脸颊绯红,一摸额头滚烫,哎呀一声,说道:“小娘子这是发热了,得去请大夫来。”   张氏出去吩咐家奴去请大夫来看诊。   莲心端来温水拧帕子给她降温。   林秋曼只觉得心里头发慌想吐,头仿佛炸了般,浑浑噩噩的,哪哪都不对劲。   莫约半个时辰,阿五把大夫请来了。   经过看诊,说是伤寒引起的高热,开两帖药服下就能痊愈。   结果煎药服下,一点效果都没有,晚上仍旧高热不退。   莲心不停地换湿帕子降温,张氏急得团团转。   待到凌晨时,林秋曼的体温稍稍降了些,谁料上午又开始烧了起来。   张氏怕出事,忙命人去把周氏请了过来。   周氏叫人去请石板桥的何父过来瞧瞧,他认真地看了看昨儿开的药方,说道:“这药方没问题,二娘的高热就是伤寒引起的。”   周氏心急道:“可是服了药为何还烧成这般,反反复复的,人都烧迷糊了。”   何父:“退热需要一个过程,周娘子莫心急。”   接连三天林秋曼都烧得迷迷糊糊,有时候甚至说胡话。   周氏坐不住了,张氏吞吞吐吐道:“小娘子难道是撞邪了?”   周氏:“???”   张氏当即把程娘子的事情细细讲了,听得周氏心急火燎,毛躁道:“那程娘子死后连法事都没做,二娘去祭拜,会不会被冲撞了?”   张氏拍大腿道:“老奴也是这个想法,要不然请个神婆来瞧瞧?”   周氏:“这样烧着也不是个办法,你赶紧去请来瞧瞧。”   下午神婆来朱家院驱除邪祟,说院子里阴气太重,需要阳气镇邪。又说林秋曼八字弱,被一个女郎缠住了,要来索她的命。   听到此,周氏差点哭了,张氏恐慌道:“那女郎定然就是程娘子!”   莲心害怕不已,东张西望道:“这可怎么办啊,难道院子里真有鬼魂?”   几人被吓得惶恐,那神婆一本正经作法,嘴里念念有词。   还别说,她一阵法事鼓捣下来,林秋曼的烧居然退了。   周氏又惊又喜,高兴道:“真是灵验!”   结果傍晚烧得更凶险了,林秋曼一个劲儿呓语说她怕。   整个朱家院被搞得兵荒马乱。   也亏得李珣心血来潮从政事堂那边过来,待他回到隔壁院子,听说林二娘病了,官帽未摘,斗篷未解,直接进朱家院看情况。   周氏等人没料到晋王会来,连忙仓促接迎跪礼,李珣边走边问:“什么时候病的,怎没人来知会一声?”   莲心哭丧道:“回殿下,小娘子已经烧了好些日了,请过两个大夫来瞧,服了药也不见好,反反复复的,时好时坏。”   李珣微微皱眉,走进厢房,闻到一股子香灰纸钱的味道,困惑问:“屋里头烧纸了?”   周氏忙道:“二娘高热不退,下午请了神婆过来,说撞了邪祟,被一个女郎给缠住了,又说院子里阴气重,需要阳气镇邪,给做了法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珣就不耐打断道:“胡说八道。”   见床上的林秋曼脸颊绯红,他坐到床沿,也不讲男女大防,自顾伸手摸她的额头,蹙眉道:“陈叔。”   老陈走了进来,李珣吩咐道:“得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去把太医院的金恒请过来,就跟他说我病了,急症。”   老陈应声是,便下去办差。   李珣瞅着屋里的三个女人,觉得脑壳大,他训问莲心道:“你家小娘子高热不断烧了三四天,平日里见你这般机灵,怎么这回就不知道来晋王府跟吴嬷嬷说一声?”   莲心跪到地上道:“殿下训得是,奴婢知罪。”   李珣嫌弃道:“把门打开通风透透气,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头烧,这人还没死呢,烧这些玩意儿作甚。”   周氏尴尬得面红耳赤。   床上的林秋曼迷迷糊糊呓语,李珣附耳去听,声音很小,没听清楚。   瞧见床头上悬挂的红线铜钱,李珣伸手摸了摸,匪夷所思问:“这挂在这里做什么用的,辟邪的?”   莲心忙解释,“回殿下,是小娘子特地挂的,打赢一场官司,就挂一枚铜钱,她说一枚铜钱就是一条命。”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话,李珣的心底竟有些触动。   他又扭头瞥了一眼林秋曼,再伸手摸她的额头。   烧了这么多天,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怕把脑子烧坏了。   “是怎么病的?”   莲心把过程粗粗讲了一番,李珣啐道:“上回还咒我比她死得早,自个儿却这么不经事,还不知道谁先死。”   此话一出,周氏和张氏恐慌地跪了下去,周氏哆嗦道:“二娘放肆惯了,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饶了她这一回。”   李珣没有吭声,亲自拧了湿帕子放到林秋曼的额头上,吩咐道:“去备晚饭,我从政事堂回来还没用。”   张氏和周氏匆匆出去了。   二人吩咐庖厨备晚饭,周氏拍了拍胸口道:“我的天爷,可吓死我了。”   张氏高兴道:“晋王来了就好,有主心骨。”   周氏:“他平日里也常来吗?”   张氏摇头,“不常来,不过是有把咱们小娘子放到心上的,对小娘子极好。”   周氏展露笑容,宽慰道:“这就好,我原先还担忧二娘,现下看来晋王是把她放到心尖上疼宠的。”   张氏:“咱们小娘子福气好,遇到的郎君一个顶一个了不得。”   周氏被哄得高兴,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做母亲的,哪个不望自己的女儿好着呢。”   张氏附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上回的孙娘子说小娘子有那泼天的富贵,错不了的。”   周氏没有说话,心里头美得不要不要的。   厢房里的李珣接连换了三四块湿帕子,莲心把斗篷给他解了,李珣摘了官帽,她忙接过。   待室内的空气干净后,他才命莲心去把门窗关好,并叫她留丝缝隙通风换气。   稍后膳食备好,今天吴嬷嬷没有过来,是张氏试的食。   李珣没什么胃口,用得极少。   他到底是贵人,底下的人不敢懈怠,全都很紧张。特别是周氏,那就跟皇帝老儿差不多,服侍这样的大佛,谁能不紧张呢。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太医院的金恒才被老陈请进了朱家院。   那金恒虽年轻,医术却精湛,口风紧,很会做人。   周氏将他领进厢房,李珣还坐在床沿拧湿帕子。   金恒见他好端端,不由得愣了愣。   李珣起身道:“你来瞧瞧,这娘子高热不退,已经烧了好些天,反反复复,说是伤寒,服了药也不见好。”   周氏遣退闲杂人等,只留了莲心在场。   金恒放下药箱,取出手枕把脉,随后又翻看林秋曼的眼皮,说道:“光服药不顶用,得扎银针。”   李珣出去了,叫张氏进来。   老陈匆匆用饭。   李珣在外头坐了会儿,他就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明明很温和,却叫朱家院的家奴们大气不敢出。   平时林秋曼散懒不讲规矩,这些人也跟着犯懒惯了,如今大佛坐那里,一身章服威仪肃穆,气场不怒自威,全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皮。   待老陈用完饭,主仆才去隔壁,李珣换下章服,穿了一身便服过来。   金恒扎完银针,十指又放了恶血,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收起药箱从厢房出来。   李珣起身问:“无碍了?”   金恒:“顶多半夜就能退热了,之前开的药继续服用,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李珣还是不放心,“今儿晚上你就别回去了,隔壁院住着。”   金恒:“……”   老陈做了个请的手势,他无奈地过去了。   出了朱家院,金恒忍不住八卦问:“陈管事可否给金某透个信儿,那院子里的娘子是何许人也,竟劳殿下这般上心?”   老陈笑了笑,小声道:“往后会进府的人。”   金恒露出难怪如此的表情,“原是金屋藏娇。”   老陈:“……”   这话没毛病!   另一边的李珣把林秋曼的手从被窝里掏出来看,指尖放了血,用衣袖拢着的。   他小心翼翼将其放了回去,莲心又端温水进来换湿帕子,李珣道:“我来。”   在他拧帕子时,冷不防说道:“你且记住,往后你家小娘子有任何事情,首先去晋王府找陈管事或吴嬷嬷,明白吗?”   莲心点头,“奴婢明白。”   李珣又提醒,“林二娘,我李珣的人,她有任何疏忽,朱家院一个都跑不了,明白吗?”   莲心吓跪了,“奴婢明白!”   李珣:“起来吧。”又道,“天晚了,你叫主母去歇着,她年纪大,这儿有我照看,有事情会叫金恒过来处理,不用担心。”   莲心应了声是。   李珣一直坐在床沿照看,并时不时探林秋曼的额头,看有没有退热。   待到亥时,老陈过来劝说道:“郎君明日还得去政事堂办公,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莲心她们照看,耽误不了的。”   李珣困倦道:“明儿歇一日。”   老陈知道他的脾性,不再劝说,自顾退了下去。   半夜林秋曼果然退热了,李珣劳累了一整天,靠在床头打盹儿。   接近寅时,林秋曼的手指动了动,从昏睡中苏醒。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有气无力地张望,瞥见床头的李珣,不由得愣住。   她还以为做梦,闭目凝神片刻,复又睁开,是李珣无疑。   他靠在床头,抱着手,睡得有点沉。   林秋曼盯着他看了会儿,视线游移到他的下巴上,再往下,当真死性不改。   当时李珣背靠床柱,头微微朝后仰,漂亮颈脖暴露无疑。   林秋曼对男人的喉结有着超乎寻常的迷恋,她是真的被李珣的喉结线条吸引了的。   盯着他看了半晌,她又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去摸,结果不小心碰到指尖上的伤口,她吃痛冷嗤一声。   李珣受到惊动,醒了。   林秋曼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李珣盯着她的手,问:“想做什么?”   林秋曼缓缓缩了回去,“想喝水。”   李珣起身去倒温水来,单手托着她的身子靠到自己身上喂水。   林秋曼喝了两口,二人距离隔得近,她又忍不住瞥他的颈脖,真的很性感啊。   喂完水,李珣放她躺下。   林秋曼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身边的松木香倒是提神醒脑,她无精打采问:“这都什么时辰了?”   李珣:“寅时。”   林秋曼:“殿下不去政事堂吗?”   李珣又摸她的额头,“歇一日。”   林秋曼病恹恹道:“殿下去歇着吧,奴无碍了,切莫过了病气。”   李珣笑了笑,揶揄道:“你阿娘昨儿请了神婆来替你驱除邪祟,说你这院子阴气重,得阳气镇邪,我给你镇镇。”   林秋曼:“……”   李珣:“你阿娘愚昧至极,你能被她养大也是不容易。”   林秋曼:“……”   她想了想,默默地伸手揽到他的腰上,幽默道:“吸点阳气。”   李珣:“……”   一小截雪白的手臂裸-露出来,李珣的视线落到上面,拉被子给她盖好。   林秋曼仰头看他,问道:“殿下为什么要对奴这么好?”   李珣垂眸睇她,回答道:“喜欢。”   林秋曼笑了,一本正经道:“奴其实想给殿下讲个鬼故事。”   李珣:“你讲。”   林秋曼:“奴其实是一根竹子。”   李珣愣住,片刻后,问:“空心?”   林秋曼点头,眼神闪烁道:“没心的,你捂不热。”   李珣捏住她的下巴,“既然捂不热,那便不捂了。”   林秋曼:“奴的命不好,投了一次湖,只怕还会再投二次。”   李珣的脸沉了下来。   林秋曼与他对视,眼神深得看不到底。   不知道为什么,李珣居然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她或许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还真的是一根竹子。   没心的。 第121章 奇怪的糖   李珣松手,“我到隔壁歇会儿,让莲心过来看你。”   林秋曼“嗯”了一声,李珣起身出去了。   莲心进屋,见她醒了,高兴道:“小娘子可算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林秋曼浑身都犯懒,问:“我是不是躺了好些天?”   莲心:“那日你从丘家村回来就发高热,这都烧了三四天,反反复复的不见好。中途曾请过两个大夫一个神婆,还是太医院的金大夫厉害,扎了几根银针,放了点血,烧就退了,人也清醒了。”   林秋曼颇觉诧异,“你去请的晋王?”   莲心摇头,“是凑巧,他到隔壁院儿,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的。”顿了顿,小声道,“殿下对小娘子可好了,无微不至。”   林秋曼啧啧两声。   她若是土著世家娘子,李珣的这份情意怎么都会感激涕零,可以说是天大的福气,遗憾的是她不是。   她心里头到底还是对他有几分感激,毕竟救了她一条命,但也仅仅只是感激,没有情爱。   两个人一开始就是狗子与麻雀,出发点不对。   从这种立场发展起来的感情总觉得很奇怪,是麻雀甘愿做那金丝雀呢,还是披着狗皮的狼甘愿被套住脖子?   怎么看都觉得拧巴。   见她若有所思,莲心好奇问:“小娘子在想什么?”   林秋曼回过神儿,“我有些乏了,你自个儿去歇着吧,不用管我。”   莲心把被子给她掖好。   次日林秋曼的精神大好,人虽然虚弱,好歹不会头晕脑胀。   周氏端药来喂,实在是苦,她怎么都不愿吃,插诨打科忽悠,说想喝点鱼汤。   庖厨便做来鲫鱼汤。   林秋曼尝了几口,嘴里寡淡无味,又不想吃了。   周氏又开始劝药,并拿了蜜饯来,像哄小孩一样。   林秋曼压根就不上当,那中药的味道忒奇怪,有点泛酸,还带着涩涩的苦,简直无法形容。   李珣用过早食来看她,昨晚没休息得好,眼下还有些泛青。   周氏放下药碗行礼。   李珣瞥了一眼那碗汤药,问:“怎么没喝?”   周氏头痛道:“还跟孩子一样耍性子。”   李珣失笑,朝她做了个手势,一行人下去了。   他端起药碗坐到床沿,嫌弃道:“你这小身板,吹了点冷风就病成这般,定然是熬不过我的。”   林秋曼没有说话。   “先把药喝了,若不然还得继续躺着。”   “不喝,苦。”   “良药苦口。”   “那殿下先试试。”   李珣依言试了试,舌尖碰到那味道简直不要太酸爽,明明无法忍受,却非要装作可以接受的样子,“还行吧,也不是太苦。”   林秋曼半信半疑。   李珣舀了一勺,“我喂你。”   林秋曼嫌弃拒绝。   两人僵持了半晌,李珣忽地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随后猝不及防地堵住了她的嘴,又苦又酸的药汁如涓流浸入林秋曼的喉咙,逼得她不得不吞咽。   一口药两人各吞了一半。   林秋曼的脸有些烧,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李珣得寸进尺,加深了这个吻,细密又缠绵。   林秋曼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忽然发现她其实并不抗拒与他亲吻,甚至还无耻的开始调节自己享受了。   毕竟这么俊的郎君,又温柔细致,谁把持得住?   一吻过后,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李珣从小到大就厌恶汤药,只觉得嘴里全都是酸苦的味道。   他含了一枚蜜饯到嘴里。   林秋曼起了调戏的心思,故意拉他的衣袖撒娇,“殿下再喂一口?”   李珣瞥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摇头拒绝,“苦。”   林秋曼心想,那你还给老子装!   接连吃了两枚蜜饯,还是压不住那股子酸苦的味道。   他实在无法忍受,又去灌了一碗茶水,才感觉舒服了些。   那碗汤药被倒掉了,李珣让周氏再重新去开一份药方。   周氏简直无法理解,吃个药还得讨价还价,这得纵成什么样子?   林秋曼暗搓搓地冲她挤眉溜眼,周氏又气又笑,碍于大佛在场,没有训她。   整个上午李珣都在房里照看,床头上悬挂的红线铜钱实在招眼,他瞥了几回,“一枚铜钱值一条命,你这命也太轻了些。”   林秋曼不答反问:“女郎的命不都是这样吗?”   李珣被噎住了。   林秋曼想起程娘子,心里头又不痛快了,皱眉道:“前两日奴去丘家村祭拜的程娘子便是如此。被娘家卖进商户作妾,好不容易攒了赎身的银子给娘家,结果却被挪去给弟弟娶媳妇儿了。前些日程娘子被商户跪罚在大冷的冬天里犯了心疾死了,娘家人去闹,又赔了些银子,连一口棺材都没给她备,只用草席裹着葬了完事。”   李珣沉默不语。   林秋曼看着他,问:“你说这命是不是还比不上一枚铜钱?”   李珣默了默,客观道:“世间女郎千千万,每个人都有她的命数,你不是济世的菩萨,又能救得了几人?”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继续道:“太平盛世尚且有此类事,若是遇上饥荒混乱年代,易子而食皆有之。天下百姓皆蜉蝣,不论男女老少,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只有当局太平,依法治理,百姓才活得有尊严,你明白吗?”   这番话是非常诚恳的。   林秋曼歪着脑袋瞅了会儿他,试探问:“殿下便想做那掌当局太平之人,是吗?”   李珣斜睨她,冷嗤道:“大逆不道,是会掉脑袋的。”   林秋曼撇了撇嘴,又装。   李珣握住她的手,看指尖上的伤痕。   林秋曼这才瞥见他腰间的血玉,诧异的咦了一声,好奇问:“殿下还有一块玉呐?”   李珣:“你莫不是连这块也想拿去?”   林秋曼摇头,“奴不敢,一块就已经烫手了,两块得烫死人。”   李珣被逗笑了,“这原本是一对儿。”   林秋曼:“……”   李珣盯着她,目光灼灼,“你说我这般待你,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会心动?”   林秋曼与他对视,认真地思考了阵儿,说道:“殿下人长得俊,又疼宠奴,且还有那泼天的权势富贵,确实让人无法抗拒。”   李珣:“嗯?”   林秋曼:“可是奴害怕呀。”   李珣:“你怕什么?”   林秋曼一本正经,“奴若动心,便会钻进殿下铸的金笼子里关起来,偏偏奴只是山野麻雀,做不了那金丝雀讨人欢心。殿下若是那麻雀,是钻呢还是不钻?”   李珣:“……”   被问住了。   林秋曼盯着他,露出期待的表情。   那厮也是非常狡猾的,不答反问:“我就只想问你,你对我有没有欲望?”   被一个男人这般直截了当,林秋曼被震住了,脑子完全是懵的。   就算在现代社会,也不会有哪个男人会用这种赤-裸-裸的言语询问,更何况他还是古代恪守礼节的贵族郎君。   偏偏李珣非常认真地看她,态度好似在研讨学术论文。   因为他的直男思维告诉他,所有动心都是建立在见色起意上,而见色起意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占有欲望。   只有生了占有欲望,才会心生意动,才会生出那些奇奇怪怪无法控制的情愫。进而想要接近对方,讨好对方,哄骗对方满足自己的欲望。   这是他对感情萌芽的理解。   条理清晰,逻辑严谨,一环扣一环,层层递进,甚至可以画一个直观图形表达。   林秋曼自然是无法理解他的直男思维的,只觉得太直接唐突了,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见她面露窘色,李珣有些困惑。   瞅着眼前霁月清风的郎君,问的问题明明很猥琐,偏偏脸上一副纯粹真诚,叫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林秋曼拉被子捂脸。   李珣这才后知后觉回味过来,“你这是害羞?”   似见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伸手去拉被子。   林秋曼死死地拽住,仿佛那是她的脸皮。   李珣有心捉弄她,说道:“你林二娘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竟也有害羞的一天,快让我瞧瞧。”   林秋曼捂着脑袋嗷嗷叫,啐道:“殿下不要脸!”   李珣:“我怎么不要脸了?”   他去扒拉她的被子,外头忽然传来老陈的声音,说贺倪来了,就在隔壁院子。   李珣起身出去了。   林秋曼把脑袋露了出来,脸颊绯红。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李珣那厮当真是个尤物!   撩人而不自知。   真他娘的要命!   下午林秋曼的状态更好了些,可以下床活动了。   莲心打来热水给她擦洗身子,换了一身衣裳。   周氏端着药碗进来,说道:“这药改过方子,没那么苦了,我尝过。”   林秋曼喝了一口,确实要好受得多。   周氏啐道:“那晋王真是娇惯纵容,连喝药都要讨价还价,往后你若进府,还不知道会纵成什么样子。”   林秋曼:“阿娘这话就不对了,我若真成了他砧板上的肉,何苦还再费心思哄着供着?”   周氏:“……”   林秋曼单手托腮,“偷,不如偷不着。特别是男人,骨子里都是贱的,晋王也不会例外。”又道,“我若有他那权势,你让我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是怎么都不乐意的。”   周氏:“就你歪道理多,我瞧着,他还挺把你放到心上的。”   林秋曼:“我的姻缘都已经被他拆断了,他若真有本事,就别用权势拆我姻缘,让我跟何世安处处,你看他还会搞出什么事来。”   听到这话,周氏头大如斗,忙摆手道:“拆你姻缘也总比拆林家好。”   林秋曼撇嘴。   周氏提醒道:“往后可莫要把何世安挂嘴上,为他好,也是为你好。男人的嫉妒心是毫无理智可言的,晋王现在愿意待你好,也算是弥补,若逼急了,他指不定会干出混账事来,吃亏的也是你自己。”   林秋曼含了一枚蜜饯,“阿娘说得是,我这会儿就在试探他的底线,看他能纵容我到何种程度。”   “作死!”   “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人,大不了逼急了被用强给睡了,多大回事儿。”   “哎哟你羞不羞,一个女郎家,竟说出这种话来。”   “阿娘你莫要装,我林二娘嫁过人的,人家晋王还没娶过呢,论起道理来,我是不亏的。”   “……”   “反正跟谁都是睡,迟早都得被睡,看开点,反而好受些。”   周氏默默地扶额。   不一会儿莲心进来,拿着一封信件,说是英国公府送过来的。   林秋曼还以为是裴六娘写给她的,结果拆开看,是柳四娘的亲笔,里头还有半块玉。   那半块玉是当年二人结谊时做的信物。   周氏见过,问道:“可是你那手帕交送来的?”   林秋曼点头,粗粗瞥了一眼信件,柳四娘想同她见一面,三日后在醉霄楼。   她把信件扔进炭盆里烧了,握着那半块玉,心里头五味杂陈。   周氏见她面色不好,又问:“柳四娘怎么了?”   林秋曼回过神儿,“她约我见面。”   “你俩闹矛盾了?”   林秋曼摇头,“她欺心重,不想与她往来了。”   周氏:“你俩可有好些年的交情了,人家现在已经嫁进国公府,还愿念旧情见你,自然是有话想同你说的。双方既然生了嫌隙,大家便把话都说开了掰扯,何苦藏着掖着不痛快?”   林秋曼偏过头,“阿娘你不懂,她心机深,屡屡利用我,叫人后怕,这样的手帕交情谊,不要也罢。”   周氏:“可是你也要想想,当初你跟韩家闹得满城风雨时,她也没有弃你,还愿与你往来,可见是惦记你的。”   林秋曼闭嘴。   周氏:“两个小女儿家的嫌隙,还有什么不能说开来谈的呢。你去见一见,又不会缺胳膊少腿,若实在谈不来,便断了这情谊,也算是给你俩几年情谊的交代。”   林秋曼把玩那半截玉,那便见见吧。   接下来的两天李珣都没回王府,晚饭在朱家院用。   吴嬷嬷伺候他进食,林秋曼说道:“殿下早起去政事堂不方便,还是回王府宿着吧,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珣头也不抬,“你这朱家院不是阴气重吗,我阳气足,给你镇镇邪。”   林秋曼:“……”   好想打死那个神婆。   吴嬷嬷:“小娘子大病初愈,还是得仔细调养着,勿要吹了冷风。”   林秋曼没放在心上,“明儿要去一趟醉霄楼。”   李珣抬眸看她,“去醉霄楼做什么?”   林秋曼:“见柳四娘。”顿了顿,“殿下觉得我该不该见她?”   这话李珣听不明白,“你俩不是手帕交吗?”   “生了点嫌隙,屡屡利用我,不想与她往来了。”   李珣嗤鼻,“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有底线的人,我还以为你毫无下限呢。”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做人哪能黑白分明,人际往来,好的坏的总是要周旋应付。日后你进了王府,总少不了应酬世家妇人,难不成一直躲着缩着?”   林秋曼:“???”   李珣:“现在就可以学学怎么八面玲珑了。”   林秋曼:“……”   她露出一副咸鱼的表情,李珣挑眉问:“不满?”   林秋曼反驳道:“一辈子很短的,奴为什么要花时间去应付那些人浪费时间呢?”   李珣严肃道:“你往后是要与我匹配的女郎,这些后宅往来自然需要你去交际应付,难不成让我去?”   林秋曼翻了个小白眼儿。   李珣皱眉,“你这什么态度?”   林秋曼拿帕子擦嘴,敷衍道:“奴吃饱了,殿下自便。”说完要起身走了。   李珣不快道:“坐下。”   林秋曼又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李珣不高兴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林秋曼不答反问:“那殿下想要奴什么态度?”   李珣想了想,说道:“我给你分位,晋王府正妻的分位。”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震住了,连林秋曼都吃了一惊,诧异道:“殿下是不是吃醉酒了?”   李珣:“我很清醒。”   林秋曼盯着他看了好半晌,忽地笑了起来。   李珣板脸问:“你笑什么?”   林秋曼:“奴嫁过人,且声名狼藉,还抛头露面,泼皮一般的人物,殿下何苦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成为笑话?”   李珣破罐子破摔,“全京城郎君都不愿娶的女郎和全京城女郎都想嫁的郎君凑在了一块,绝配。”   林秋曼:“……”   李珣仿佛被自己的话逗笑了,说道:“你也别出去祸害人了。”   林秋曼憋了憋,“殿下也别来祸害奴了。”   李珣:“???”   吴嬷嬷会察言观色,赶忙打圆场道:“小娘子糊涂了,郎君愿意为小娘子考虑前程,可见是放在心上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李珣的脸沉了下来,“你让她说。”   吴嬷嬷心里头着急,却没得办法,只得遣退闲杂人。   李珣不痛快地盯着她,浑身都散发着冰冷的气场。   林秋曼有些后悔,触了逆鳞。   李珣:“怎么不说了?”   林秋曼咬唇沉默了阵儿,才道:“奴怕说错话掉脑袋。”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殿下可莫要打奴。”   “我不打女人。”   “万一把殿下气急失了手呢?”   “……”   林秋曼以退为进道:“殿下若真想奴进府,奴便进府,只要您高兴就好。”   李珣半信半疑,“当真?”   林秋曼点头,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她的举动太过反常,李珣心里头反而发憷,偏着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说道:“你莫要敷衍我,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林秋曼抬头看他,问:“奴的话重要吗?”   李珣:“不重要。”   林秋曼又问:“奴有选择吗?”   李珣:“没有。”   林秋曼笑,笑得恶毒,“殿下能掌人生死,奴自然也能定自己什么时候死。”   这话把吴嬷嬷吓着了,急道:“小娘子莫要说胡话。”   林秋曼没有理她,自顾说道:“投湖的时候啊,那湖水可冰凉了,一点点钻进鼻息,涌入胸腔,侵进四肢百骸,浑身都冷透了。意识也跟着一点点流掉,呼吸变得困难,身体变得沉重,慢慢的,慢慢的往下沉……然后整个人耗尽最后一丝生息,什么前尘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听了这番话,李珣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林秋曼一点都不怕他,缓缓说道:“殿下金尊玉贵,要什么女郎不可以,非得在我林二娘身上死磕,有意思吗?”   李珣怒极反笑,“有意思。”   林秋曼淡淡道:“那今儿奴就把话挑明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奴这辈子只为自己,脊梁骨是不会为任何人折腰的。”   吴嬷嬷焦虑道:“小娘子莫要赌气!”   李珣面色阴沉,指了指她道:“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今儿也把话挑明了,非要你林二娘不可!”   说完起身甩袖而去。   吴嬷嬷急得跺脚,忙追了上去。   林秋曼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反正这辈子是白捡来的,谁想要拿走便是,又不是没做过孤魂野鬼。   回到隔壁院子,李珣愠恼地坐到榻上,脸色阴沉得骇人。   吴嬷嬷知道他动了怒,忙劝道:“郎君莫要生气,那林二娘就是个不讲理的泼皮,她只是一只上不了台面的山野麻雀,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李珣不快道:“长出息了,以死要挟,你听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吴嬷嬷叹道:“这也不能怨她,当初在韩家被磋磨了三年,可见是怕了的。一个女郎连死都不怕,自然是无所顾忌的了。况且郎君也说过,她不贪钱不贪权,就是个硬骨头。这样的女郎,得软磨硬泡,急不得。”   听了这番话,李珣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些。   吴嬷嬷继续道:“往常老奴不知道郎君为何相中她,今日倒是窥见了几分由头,确实是个有风骨的女郎,跟昭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宁可抱香枝头死,也不愿折断脊梁骨。殿下仔细想想娘娘是个怎么样的人,便能从中理解几分了。”   李珣沉默不语。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两个人确实有相似之处。   许是自小被昭妃言传身教影响,导致他对骨子里有傲气的女郎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今日吴嬷嬷提起,倒是解了他的迷惑。   他为什么非得一根筋去啃那块硬骨头,原是自小就种下的因果。再一细想养母昭妃那个人的性子,李珣顿觉头大如斗。   见他面色反复,吴嬷嬷试探问:“郎君在想什么?”   李珣皱着眉头道:“嬷嬷觉得阿娘的性子可容易相处?”   吴嬷嬷老实回答:“不太好相处。”顿了顿,“不过林二娘跟娘娘不一样。”   李珣:“可是二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吴嬷嬷:“……”   李珣发出灵魂拷问:“我明明知道那是一块磕牙的硬骨头,为什么还非得去啃呢,不啃不爽,啃了又磕牙糟心,我是不是有病?”   吴嬷嬷:“……”   李珣矛盾地把脸埋入掌心,郁闷道:“不高兴。”   吴嬷嬷赶紧道:“郎君心里头不痛快,老奴去把林二娘叫过来哄哄,让她把郎君哄高兴。”   李珣默了默,“我不想看到她。”   吴嬷嬷没有理会他的意愿,自顾出去了,并提着灯笼去找林秋曼。   听到她到来,林秋曼颇觉诧异。   吴嬷嬷行了一礼,说道:“二娘实在是野,把郎君给气得够呛。”   张氏忙道:“不瞒嬷嬷,老奴也正劝着呢。”   吴嬷嬷看向林秋曼,温言软语道:“二娘服个软,去隔壁哄哄郎君,他就是个小孩儿性子,你若哄他两句,这事就算翻篇了。”   林秋曼半信半疑,“哄管用吗?”   吴嬷嬷点头,“自然管用,老奴已经劝过他了。”又道,“平日里郎君愿意纵着二娘,可见是上心的,只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二娘若执意而为惹恼了他,吃亏的终是你自己。”   张氏也劝道:“小娘子服个软,若逼急了,殿下对你用强,你还能怎地?”   林秋曼沉默不语。   吴嬷嬷:“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女郎家多有不易,晋王府的权势二娘是清楚的,郎君再怎么纵容你也是个男人,他若想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挡,只看他愿不愿意。”   林秋曼审时度势,“那便去吧。”   吴嬷嬷高兴道:“可莫要说重话激他,老奴自小看着他长大,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乱来的。”   林秋曼握着她的手,“嬷嬷有心了。”   两人去了隔壁院子,吴嬷嬷敲书房的门,说道:“郎君,二娘过来了,想跟你说说话。”   屋里头的李珣不耐烦道:“让她滚。”   林秋曼看了吴嬷嬷一眼,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推门而入。   李珣像木头似的坐在榻上,满脸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副傲娇的模样,林秋曼居然想笑。   她行福身礼,轻声道:“奴知道错了。”   李珣不理她。   林秋曼歪着头看了会儿,故意道:“殿下若不理人,奴便回去了。”   “你走试试。”   林秋曼停止开门的动作,李珣的脸还板着的。   林秋曼迟疑了阵儿,才缓缓走到他跟前戳了戳他的肩膀。   李珣:“……” 第122章 变种糖?   林秋曼抿嘴笑,“奴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惹殿下不高兴了。”   李珣偏过头不看她。   林秋曼又厚着脸皮探了过去,他再次回避,她再也憋不住笑了,李珣不痛快道:“你笑什么?”   林秋曼:“没笑什么。”顿了顿,猥琐道,“殿下生得俊,连生气都好看。”   李珣压根就不吃这套。   林秋曼猝不及防凑到他面前,他本能地朝后避开。她再往前凑,他再避开,眼神很是警惕。   那种小表情把林秋曼逗乐了,若不是他长得好看,叫人看着欢喜,她才不要哄他呢。   视线东瞟西瞄,又落到他的喉结上,林秋曼伸手去摸,却被李珣一把抓住,不满道:“你要做什么?”   林秋曼冷不防凑上去覆盖到他的唇上,触碰到的唇温润柔软,叫人心生意动。   李珣吃惊地看着她,脑子有些懵。   那女郎有心调戏,一把将他推到榻上,手不安分地摸到了他的脖子上。   李珣欲挣扎起身,却被她死死按住。   她实在迷恋他的喉结,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   李珣:“???”   下一瞬,林秋曼变态地咬了咬。   李珣吃痛冷嗤,脱口道:“你还真咬!”   林秋曼咯咯地笑,他慌忙把她推开,像见鬼似的捂住脖子挪到老远。   林秋曼笑眯眯道:“殿下跑什么呀,奴又不吃人。”   李珣急了,“你别过来!”   林秋曼站着不动,他气恼道:“你咬我脖子做什么?”   林秋曼:“喜欢。”   李珣:“???”   实在无法理解她啃脖子的嗜好。   见他面色古怪,林秋曼抿嘴笑问:“殿下还生气吗?”   “你给我滚回去。”   林秋曼撇了撇嘴,“小气。”   结果第二天吴嬷嬷伺候李珣更衣时,发现他喉结上的红痕,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个林二娘也太粗暴了,郎君还疼吗?”   李珣:“???”   他后知后觉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含义,困惑地凑到铜镜前看,喉结上那块小小的红痕一看就是咬出来的。   暧昧得要命。   他憋了憋,露出痛苦的表情,要死。   吴嬷嬷特意把衣领往上提了提,试图遮盖,李珣彻底佛了。   那红痕实在惹眼,衣领压根就遮不住。   李珣到政事堂原本都把它给忘了,结果同僚们均露出八卦的表情窥探他。   平时姜阁老跟他走得近些,含蓄问道:“殿下的脖子是不是被虫子咬了,起了疹子?”   李珣默了默,回道:“确实有虫子。”   姜阁老抱着手,幽默道:“那这虫子也大了点。”   李珣:“……”   尴尬地扶额,耳尖有些泛红。   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姜阁老笑眯眯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闺阁情趣这种乐子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李珣欲言又止。   姜阁老露出“过来人大家都懂”的表情。   李珣默默地拿衣袖遮脸,白净的脸上爬满了绯色,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威严肃穆,形象崩得一塌糊涂。   这个林二娘,真是气死他了!   而另一边的罪魁祸首则往醉霄楼去了,包厢里的柳四娘到底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林秋曼会不会来。   等了许久,底下的仆人把林秋曼领了上来。   柳四娘高兴地站起身。   屋里有炭盆,倒也不冷,林秋曼解下斗篷,由莲心接过,“天寒地冻的,你怀着身孕还到处走,也不怕裴六郎说你?”   柳四娘热络道:“来见二娘,他自然是没话说的。”   林秋曼哼了一声,自顾坐到凳子上。   柳四娘仔细打量她半晌,“二娘似乎瘦了不少。”   林秋曼倒温水来喝,“前两日受寒病了一回,这才将将好。”顿了顿,“你有什么话只管说,说完了我还得回去。”   柳四娘看向莲心,闲杂人等关门退了出去。   两人各自沉默,柳四娘斟酌了下用词,小心翼翼道:“自从我嫁进英国公府后,二娘便对我生了嫌隙,我心里头很是难受。”   林秋曼挑眉,“你难受什么?”   柳四娘咬唇不语。   林秋曼:“难受的不应该是我吗?”   柳四娘默了默,幽幽道:“我知道二娘怨我欺心,怨我利用,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裴六郎,想与他相守,自己却没那个本事,只能在背后搞小动作达成心愿。我知道你与晋王走得近,借你之手攀高枝确实卑鄙,但我还是想与你续这段手帕交的缘分。”   林秋曼歪着头看她,抿嘴笑道:“你是不是当我傻?”   柳四娘:“你不傻,我自然也不蠢,可若你以为我想与你续缘是因为晋王府的权势,那便错了。”   林秋曼压根就没有耐性听她说废话,“你想不想听我说一句真话?”   “你说。”   “当初我与韩三郎闹得满城风雨,你还愿与我来往,我很是感激。可是四娘,咱们都是明白人,别把我对你仅有的那点好感都败光了,可行?”   柳四娘沉默。   林秋曼继续道:“我眼里容不下沙子,若你当初坦诚,我定然会拼尽全力,可是你没有。你利用我对你的爱护,装作可怜的样子骗取我的同情,把我当猴耍,若换作是你,又是何滋味?”   柳四娘坦诚道:“这便是我的可恨之处。”   林秋曼:“你很有自知之明。”   “我今天向你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莫要忘了,坏掉的东西,不管怎么修补,都是有裂痕的,毁掉的信任,再重新建立,哪能如初?”   林秋曼不想跟她耗,起身道:“你怀着身孕,头三月不稳,得仔细护着,早些回去吧,别让裴六郎担心。”   “二娘……”   “以前的事,翻篇了,你好自为之。”   “二娘!”   林秋曼不予理会,前去开门。   柳四娘急了,愤怒道:“林二娘!你不是林二娘!”   这话林秋曼听不明白,顿身回头。   柳四娘有些害怕地望着她,嗫嚅道:“你不是林二娘,她已经死了,对吗,她早在投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对吗?”   林秋曼面色一僵,不知作何回答。   柳四娘显然窥探到了什么,语无伦次道:“你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过我,你不是她,她早就没了,是这样吗?”   林秋曼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终究沉默了。   柳四娘忽然哭了,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额上青筋狰狞。   她缓缓朝她走去,神情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二娘你说话啊,你回答我啊。”   林秋曼迅速镇定下来,语气冷淡道:“我听不懂你胡说些什么。”   柳四娘情绪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听得懂,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你不是林二娘,你根本就不是她!你只是披了她的壳子,她其实已经死了,对吗?”   林秋曼心虚地回避她的目光。   柳四娘的身子晃了晃,仿佛真的伤了心,再也忍不住泪雨如下。   这回换林秋曼急了,手忙脚乱道:“你哭什么呀,怀着身子呢,不要命了?!”   柳四娘泣不成声,抓着她的手问:“你把二娘弄到哪里去了,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林秋曼急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的命大得很,哪有这般容易死。”   柳四娘摇头,“你分明就不是她,你哄骗得了他人,却骗不过我。我只问你,我给你的那半截玉可是当年我们结谊时交换的?”   林秋曼:“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柳四娘又哭了,“那是假玉,你根本就没有上心。”   林秋曼:“???”   她努力搜索原主残留下来的记忆,对假玉真玉没有一点印象。   柳四娘又问:“我们是怎么结的手帕交,你可还记得?”   林秋曼努力回想,脑子里装了两世记忆,有的已经覆盖模糊了,忽悠道:“王八看绿豆?”   柳四娘被气哭了。   孕妇最忌大喜大悲,林秋曼怕她动了胎气,赶忙哄道:“你先别哭,咱们好好谈,好好谈,我什么都依着你,啊,你别大喜大悲的,身子要紧,身子要紧……”   柳四娘哭哭啼啼,“当初我们说好的要护对方到头的,你说断就断,把我当什么了?”   林秋曼:“……”   不知怎么的,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她忽然生了某种错觉,仿佛她是负心汉似的。   昨晚把李珣惹生气了,跑去哄他,这又把柳四娘惹伤心了,还得哄她。   林秋曼觉得运气有点背。   相对而言,李珣比柳四娘就容易搞多了。   他生气大不了一副傲娇模样不理人,女人却哭起来没完没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往下落。   林秋曼头大如斗,忙把她扶到凳子上坐下,连连安慰道:“你先冷静冷静,咱不断了啊,不断了,我姑且信你一回。”   柳四娘抱住她,抽噎道:“我们说好要护对方到头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背信弃义。”   林秋曼敷衍道:“好好好,我护你,往后还护你。”   柳四娘仰头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二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拿这个孩子起誓,往后再也不会有二次了……”   林秋曼:“行行行,我信你,我信你。”   柳四娘摇头,“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林秋曼觉得脑壳大。   折腾了许久,柳四娘的情绪才稳定下来,直勾勾地望着她发呆。   林秋曼被那眼神看得发憷,总觉得毛骨悚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四娘才幽幽道:“她真的已经死了。”   林秋曼沉默不语。   柳四娘抹了抹泪,“你走吧。”   林秋曼试探问:“你没事吧?”   柳四娘摇头,“没事。”   林秋曼想了想,“反正都闲着,还是多坐会儿。”   两人各自沉默,似乎都有些尴尬。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婢女的声音,说裴六郎来了,林秋曼忙道:“赶紧把眼泪擦擦,免得他说我欺负你。”   柳四娘拿手帕擦脸。   裴六郎进来见二人表情奇怪,皱眉问:“你俩怎么了?”   林秋曼尴尬道:“高兴。”   柳四娘也道:“高兴。”   裴六郎:“???”   三人没坐多久就散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林秋曼的心里头有些复杂,柳四娘这个人,怎么说呢,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她的情谊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且心思细腻得骇人,让人接近和远离都不好。   思来想去,索性懒得理会,时间总会沉淀一切。   傍晚华阳府送来帖子,说后日华阳馆正式开张,让林秋曼去捧个场。   她很是高兴,特别希望看到华阳馆壮大。   张氏称赞道:“大长公主也是干实事的人,有她出头为女郎们谋生计,真是女郎们的福气。”   林秋曼:“可不是吗,多了一条生路走。”顿了顿,“往后我这里遇到境遇糟糕的女郎,直接往她那里送就好了。”   张氏:“咱们小娘子有本事,能说动大长公主改邪归正。”   林秋曼被逗笑了,“别跟我戴高帽子。”   张氏欲言又止,林秋曼知道她有话想说,偏不问。   张氏憋了许久,才道:“老奴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秋曼:“我不想听。”   张氏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道:“小娘子是老奴自小看着长大的,你能否交个底儿,对晋王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张氏心里头有些着急,“晋王府的正妻之位,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全京城女郎都想讨来的福气,小娘子怎么就不屑了呢?”   林秋曼:“张妈妈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张氏:“???”   林秋曼继续说道:“我不作妾,也不会让未来的夫婿纳妾。那晋王是何许人也,说不定往后会做皇帝的郎君,你让他守着我一个人过?”   张氏倒没想到这茬。   林秋曼正色道:“韩家也算富贵了吧,你是跟着我进府的,那三年我是怎么过的难道还不清楚吗?”又道,“韩三郎会休妻,晋王是不会休妻的,他重名声,哪怕把我困死在金笼子里头,也是决计不会放我出来的。”   张氏:“可是……”   “没有可是,也没有侥幸,把赌注压在男人身上是最靠不住的,一旦他们翻脸,到时候你找谁哭去?”停顿片刻,“张妈妈自然也是希望我好的,你难道就真想看着我在后宅围着一个男人搞妻妾斗争宠爱吗?”   “自然不想,老奴只盼着小娘子能得一贴心郎君倾心相待。”   “这就对了,那你觉得晋王是那个人吗?”   “这……”   “他是天上的雄鹰,有抱负有野心的郎君,不会拘于儿女情长。这类权势者最是薄情,他能给你宠爱,也能让你摔得头破血流。我若今天去贪他那正妻之位,进了他铸的金笼,往后全靠他投食。他施舍一点,我吃一点,他若忘了,我就得饿着忍着,我何苦要讨这样的日子过?”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呀。”   “嗐,人能有几分长情?待他过了那新鲜劲儿,觉得我林二娘没什么乐子了,自然不会把心思耗到我身上了。我的难题自然就解了,只不过目前得多哄着他。阿娘上回曾跟我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把命保住就行了,我深以为然,也不怕跟他耗。”   听了这番话,张氏的心里头愁得要命。   林秋曼倒是想得开,乐观道:“我也不亏,反正他是全京城女郎都想睡的郎君,睡了也算白嫖。”   张氏:“……”   她终是忍不住,“你这还真是想得开。”   林秋曼:“若不然我还能怎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张氏唉声叹气,“你俩上辈子一定干了缺德事,相互讨债来了。”   林秋曼无耻道:“那就讨吧,我声名狼藉,他皎皎似月;我二嫁,他未婚;我姿色一般,他霞姿月韵;我泥泞泼皮,他却是清贵君子。怎么看我都不亏啊。”   张氏:“那便是孽缘,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偏要凑到一块儿。”   林秋曼摊手。   我也很无奈啊。   到了华阳馆开业那天,很是热闹,宗亲与世家贵女来了不少。   前来捧场的人们在园子里参观,都觉新奇有趣。   李珣也来捧了个场,宋致远也一并来的。   二人在楼阁观看绣房,里头整洁明亮,布局很有一番讲究。   宋致远颇有些感触,叹道:“一个人脱胎换骨,竟只需要一夜之间。”   李珣抱着手,“华阳是大陈顶好的女郎,她是一粒蒙尘的珠,只是遗憾,改变她的那个人不是你宋致远。”   宋致远瞥了他一眼,酸溜溜道:“反正不是郎君就好。”   李珣失笑,“你还吃起了林二娘的醋。”   提到林二娘,李珣心里头有气,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道:“陈叔你去瞧瞧林二娘来了没有,若来了,便把她叫过来。”   林秋曼一来就被老陈叫走了。   雅阁里,李珣背着手站在窗前,一身鸦青大氅挺拔如松,端的是大气沉稳。   推门声响起,林秋曼进屋,朝他行福身礼。   李珣扭头瞥了她一眼,冲她招手道:“你过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走上前。   李珣忽然一把捏住了她的脸,迫使她张嘴。   林秋曼失措地伸爪子去挠,李珣下的力道更重,她哭丧道:“痛!痛!”   李珣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盯着她的嘴看,那排洁白细密的牙齿看得他脑壳痛。   他恨恨地松开她,愠恼道:“你这牙口还挺好。”   林秋曼:“……”   李珣朝她走近一步,指着自己的脖子道:“来,再来咬。”   林秋曼后退。   李珣再逼近,“我洗干净了的,送给你咬。”   林秋曼连连摆手,“奴不敢。”   李珣一脸匪夷所思,“你有什么不敢的,上回挠我脸,这回咬我喉结,给我留了一排牙印。我好歹是亲王,在政事堂被一群宰相揶揄,盯着我整整瞅了一天,威信全无。”顿了顿,“你这都是什么鬼嗜好?”   林秋曼:“……”   那情形是有点尴尬,她憋着闷笑,李珣皱眉,“你还有脸笑?”   林秋曼厚颜道:“闺阁情趣,情趣。”   李珣:“……”   想到姜阁老那种“大家都是过来人”的表情,他痛苦地扶额。   林秋曼没脸没皮地笑出声来,他愠恼地去捏她的脸,林秋曼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李珣不高兴地俯视,林秋曼厚颜搂他的腰,冲他笑。   灿烂又张扬。   那一刻,李珣的心情微妙而复杂。   他就任由她搂着,然后一点点将她收拢进怀里,附到她耳边道:“往后我护你。”   林秋曼愣住。   李珣:“护你至死。”   这话钻进耳朵,林秋曼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有些诧异地偏过头看他,“殿下真会哄人。”   李珣:“???”   林秋曼:“这话殿下说过几次了?”   李珣:“没说过。”   林秋曼不信,“没对其他女郎说过?”   李珣:“未曾。”   林秋曼:“奴不信。”顿了顿,“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话李珣不爱听,说道:“你别把在韩三郎身上吃过的亏撒到我头上,我跟他不一样。”   林秋曼把头埋进他的胸膛,松木香提神醒脑,是她喜欢的味道,“他才没有殿下哄女郎的好手段呢,日日巴不得奴死,哪有心思哄奴。”   李珣失笑,林秋曼仰头看他,“平日里殿下端方自持,说起甜言蜜语来却眼都不眨,到底有几分真假?”   李珣垂眸,“闺阁情趣。”   林秋曼被逗笑了,李珣又问:“可有把你哄心动?”   林秋曼:“不告诉你。”   李珣冷嗤,忽地把她收紧,轻轻嗅她颈项间的馨香,轻言细语道:“你若是块石头,我也得把你捂热。”   林秋曼没有说话,若说心里头一点感觉都没有肯定是假的,哪个女人不爱甜言蜜语哄着,更何况对方还有权有貌。   稍后外头传来老陈的声音,说宋致远来了。   林秋曼赶忙松开他,李珣却不松手,林秋曼急了,李珣无耻道:“亲我一下。”   林秋曼瞅着他颈脖上的那颗小红痣,凑了上去。   李珣忙把她推开,她失笑道:“殿下喉结上那颗小红痣很是诱人。”   李珣:“滚开。”   林秋曼开门离去,宋致远进屋,抱着手看他。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本正经的样子叫人不敢亵渎。   宋致远走上前,忽然凑到他边上嗅了嗅。   李珣偏过头看他,宋致远严肃道:“有脂粉香。”   李珣:“……”   宋致远:“还以为你不近女色,原是口味刁钻。”   李珣忍了他几分,“说正事。”   宋致远收起揶揄,压低声音道:“御史台办事五郎是知道的,弹劾郭戎的奏折堆成了山,近日宫里头应该会有动静。”   李珣十指交叉,“圣上倒是坐得住,没来找过我。”   宋致远:“郭太后只怕是坐不住的。”   李珣:“一个后宅女郎,能翻出什么浪来,郭家我是办定的。”又道,“太皇太后留着还有用处,郭太后却没有用处了,留着她在圣上跟前煽风点火,总是让我不痛快。”   宋致远沉吟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李珣缓缓起身,“想把朝政彻底换下来,始终得下钝刀子才更稳妥,我容不下任何差错。”   宋致远沉默了许久,才道:“江都二皇叔,是块心病,他可比齐王精明多了。”   李珣没有说话。 第123章 最强助攻上线   想要把老二燕王干掉,就得靠太皇太后这颗棋子发力,他得盼着她多活两年才好。   想到太皇太后对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李珣勾了勾嘴角,心里头生出几分变态的快慰。   李家的天下,早该换人了。   头一天宋致远还说宫里头的郭太后怕是坐不住了,结果次日李珣从政事堂回来,就听老陈悄声说道:“宫里头来人了。”   李珣微微愣住,见他面色谨慎,问道:“何人?”   老陈压低声音,“太后。”   李珣垂眸睇了会儿他,又问:“一个人来的?”   老陈点头。   李珣抿嘴笑,饶有兴致道:“中宫私会外臣,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老陈没有吭声。   吴嬷嬷上前替他解开斗篷,李珣把官帽摘了,自顾前往书房。   吴嬷嬷服侍他换了一身牙色便服,神情严肃道:“中宫太后怠慢不得,郎君还是小心应付为好。”   李珣斜睨她,语气轻浮,“中宫女郎私会外臣,嬷嬷以为,我还能用什么态度对她,嗯?”   吴嬷嬷噎了噎,提醒道:“好歹是你大嫂。”   李珣挑眉,轻轻的“哦”了一声,“对,大嫂。”   吴嬷嬷拧了他一把,“别老不正经。”   李珣笑笑不语。   换好便服,老陈进来奉茶。   李珣坐到桌案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老陈问:“要请进来吗?”   李珣头也不抬,“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让她等。”   老陈闭嘴不语。   二人退了出去。   不到茶盏功夫,郭太后便坐不住了,自顾推开了书房的门。   李珣的视线从书籍上转移,盯着她,表情淡漠。   被那种冷漠的眼神盯着,郭太后的心里头有点发虚。她默默垂首关闭房门,揭了斗篷帽,不声不响地走到桌案前跪了下去。   李珣看着她的举动,没有说话。   郭太后沉默了许久,才嗫嚅道:“求五郎……饶了我兄长郭戎,饶了郭家……”   李珣缓缓放下书籍。   人家好歹是中宫太后,他是怎么都不可以失礼的,不紧不慢地走到郭太后跟前,虚扶她起身道:“娘娘言重了,五郎不敢。”   郭太后抓住他的手腕,一张弱不禁风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慌,“我家兄长知错了,五郎饶了他吧,他往后再也不敢了。”   李珣低头,慢条斯理地掰开了她的手指,嗓音明明温和,言语却冷漠,“娘娘怕是找错人了,这事,五郎是无权操作的。”   郭太后摇头,心急道:“只要五郎一句话,京兆府就不会继续深查下去。”   李珣抿嘴笑,提醒她道:“京兆府隶属圣上,与我有何关联?”   郭太后的眼眶红了,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明明清风朗月,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却叫人胆寒心惊。   李珣对喜欢哭的女人毫无兴趣,自顾转身朝桌案走去。   郭太后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激动道:“只要五郎饶了郭家,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珣垂下头,视线落到她的胳膊上,似笑非笑道:“请大嫂自重。”   郭太后收拢得更紧,把脸贴到他的背脊上,眼泪花花,“只要五郎饶了郭家,留下我兄长的命来,让我郭瑶做什么都可以。”   李珣嫌弃地掰她的手,语气里听不出思绪,“宫中律令,私会外臣乃死罪,娘娘这是要我的命呐。”   郭太后摇头,“没有人知道我外出。”   “圣上也不知?”   “不知。”   李珣笑了起来,字字如针,“若圣上知道娘娘为了保住郭尚书卖官鬻爵之事而私会我李珣,他心里头又作何感想?”   郭太后背脊一僵。   李珣继续诛心,“娘娘与先帝琴瑟和鸣,如今却为了娘家无视名节礼教出卖尊严,任他人作践,若先帝在天之灵,又当如何看待娘娘?我日后下了黄泉,又如何面对兄长?”   郭太后沉默。   李珣厌弃地掰开她的手,“你不要脸,我李珣还要脸。”   郭太后被说得羞愤不已。   李珣脱身,她又去抓他,却被他粗暴地推倒在地,并居高临下道:“我这人有点毛病,对送上门的东西没什么兴致。”   郭太后被激怒了,指着他厉声道:“李兰生你别欺人太甚!”   李珣歪着脑袋瞥她,似听到了有意思的话,抱着手问:“我怎么欺人太甚了?”顿了顿,羞辱道,“是拒绝了你的盛情难却,还是不该纵容郭家卖官鬻爵中饱私囊?”   这话把郭太后噎住了。   李珣好整以暇俯视,那种强势态度好似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芸芸众生,带着轻蔑的睥睨,让郭太后心生惧意。   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又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五郎我求求你了,留郭戎一条命,往后我们兄妹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李珣弯腰捏住她的下巴,鄙夷道:“一条会咬人的狗,我凭什么要留你二人的性命?”   郭太后的脸色煞白。   李珣继续道:“甄家案,你同太皇太后净出些馊主意害我。骊山狙杀案,虽与你没关系,却落井下石背地里派人暗杀,你真当我眼瞎耳聋?”   郭太后嘴唇蠕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珣:“你兄妹二人卖官鬻爵,外头的人找不到郭戎的门路,便塞银子从你那里找门路。圣上当睁眼瞎,我便陪着他当真眼瞎,如今我不痛快了,你郭家也该去陪甄家了。”   郭太后恨声道:“你想杀我?!”   李珣松开她,缓缓道:“现如今圣上已经长大了,你这个阿娘当得不称职,留着也没什么用处,索性成全你,陪你娘家去。”   这话把郭太后激怒了,愤然道:“你敢!我是皇帝生母,当今的太后!你若敢诛我,便是大逆不道!”   李珣看着她笑,轻言细语道:“太后莫不是忘了,弹劾我李珣有不臣之心的奏折可多得数不清。”   郭太后:“……”   李珣蹲下身,刺激她道:“你今天来求错人了,应该求的是圣上,郭家的案子我会让他亲自查办,你是他母亲,总是会给你留几分薄面的。”   郭太后恨得睚眦欲裂,“李兰生!”   李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勿要大呼小叫惊动了先帝英灵,毕竟大嫂私会小叔子,不成体统。”   郭太后的脸白了白。   李珣非常耐心地把她扶起身,端方雅正道:“还请娘娘日后注意言行,切莫让圣上误以为我这个五皇叔想做他爹。”   郭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却拿他没办法。   李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郭太后咬牙切齿道:“李兰生,终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李珣笑眯眯道:“那也得先让皇室去陪葬。”   郭太后实在被气坏了,冲动之下想去厮打他,却被李珣一把掐住脖子。她惊恐地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李珣冷酷道:“我从不打女人,别让我为你破例。”   知道他是动真格的,郭太后不敢再造次,只能狼狈点头。   李珣这才松开她,郭太后落魄离去。   碰了不想碰的人,李珣嫌手脏,命仆人送热水进来洗手。   吴嬷嬷拿来胰子,他洗了一遍又一遍,光洗手还不够,连那身衣裳都不要了,说道:“给我重新拿身衣裳来,这件烧了。”   吴嬷嬷:“……”   又重新取来一件月白便服,伺候李珣换上。   晚膳已经备好了,李珣坐到桌前,瞥了一眼荤腥,指着那道炖煮的鸡汤,“从明日开始,不动荤。”   吴嬷嬷皱眉,“汤还是要喝的,一个大男人哪能不沾荤腥。”   李珣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要杀人了,吃点素。”   吴嬷嬷的眼皮子跳了跳,小声说:“可是要动郭家?”   李珣点头。   吴嬷嬷有些担忧,“圣上准允?”   李珣歪着头看她,刻薄又恶毒,“我让他亲自动。”   吴嬷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李珣尝了一口鸡汤,点评道:“还是林二娘炖的汤好。”   吴嬷嬷笑道:“那改日又去朱家院蹭顿吃的。”   李珣放下汤匙,似想到了什么,厚颜无耻道:“若今日来求我的人是林二娘,我指不定会徇私枉法。”   吴嬷嬷啐道:“郎君不要脸。”   李珣:“我在她跟前何时要过脸?”   吴嬷嬷:“……”   近段时日朝中又开始风声鹤唳起来,百官皆把皮绷紧了。   林文德成日里惶惶,回来见林秋曼在林府,颇觉诧异。   见他紧锁眉头,林秋曼好奇问道:“大哥怎么了,这般模样?”   林文德唉声叹气,“郭家,郭太后娘家,只怕要遭殃了。”   林秋曼心生困惑,“跟大哥有何关系?”   林文德正色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总是怕殃及鱼池的。”又道,“吏部郭尚书那差事可是肥差,好多人都眼馋着呢。”   周氏插话说:“方才我还与二娘说明年大娘他们上京入职,一家子就可以团聚了,现在看来,这京官也不容易。”   林文德摆手,“应该说这两年的京官不易做,上头的主位一日没定下来,就一日难有安宁日。”   林秋曼单手托腮,对这些朝政局势没什么兴趣,“做个平庸纯臣就好了,不瞎掺和,免得惹祸上身。”   林文德:“这话倒是在理。”又道,“只可惜四郎要明年才能入京,若不然与他唠嗑几句也好,跟你们这些妇道人家说不上几句,心里头憋得慌。”   林秋曼撇嘴。   她原本是要在这里小住两日的,结果次日下午有位叫周娘子的女郎找到林府来了。   林秋曼忙将她请了进来。   那周娘子通身好气质,一张银盘脸,富态又风流,面相生得极好。   周氏很喜欢她的样貌,说道:“这位娘子生得俊,一看就是旺家宅的。”   听了这话,周娘子诧异道:“主母好眼光,我这人,还真有旺夫命。”   这话倒是让林秋曼生了兴致,“周娘子有何难处,竟这般辗转找到林府来了?”   周娘子喝了口茶汤,想了想说道:“宝春斋知道吧?”   林秋曼:“自然知道了,京城最大的香粉铺,女郎们的最爱。”   周娘子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宝春斋的当家的,便是我的夫君,许俊。”又道,“回春堂听说过吗?”   周氏:“回春堂的脂粉好啊,我用的就是回春堂,老招牌了。若说宝春斋得年轻女郎们喜爱,那回春堂就是我这半老徐娘的专宠了。”   周娘子掩嘴笑,“不瞒二位,我便是回春堂东家的女儿,独生女。”   此话一出,周氏和林秋曼对视。   林秋曼理了理头绪,说道:“回春堂和宝春斋都是做脂粉生意的,在京城里皆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应该算对家吧?”   周娘子老实回答:“确实是对家。”   林秋曼:“那你和许郎君……”   “怎么凑到一块去了,是吗?”   “对。”   “嗐,说来话长,我祖父那一辈就是做女郎脂粉的,回春堂是数十年的老招牌了,想当初专门进贡皇室,那是相当有排面的。只可惜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回春堂日渐败落,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辉煌,这是前提。”   “后来呢?”   “当初宝春斋的许俊穷得叮当响,也是他运气好,机缘之下得一个老婆子相授,给了他一份做脂粉的方子,他便是靠这个起家的。”   林秋曼没有插话,认真倾听。   周娘子继续说道:“许俊也算有几分本事,刚开始为人实诚,做的东西好,很快就崭露头角,被我父亲注意到了,并特地买了宝春斋的东西回来琢磨。”   “我父亲是行家,一看就知道宝春斋的东西是下了功夫的,但那时候宝春斋小门小户,父亲便动了心思,想把它给收购了。”   “谁知道这个许俊有点生意头脑,捂着方子死活不给。”又道,“商人重利,我父亲高瞻远瞩,知道未来的宝春斋会是头号敌手,便使了不少手段打压。当时许俊灰头土脸,很是落拓。”   “那小子也是个命硬的,任凭我父亲怎么使法子,就是硬扛着不愿屈服。一来二去,我父亲便对他生出几分欣赏。”   林秋曼掩嘴笑道:“后来你父亲便把你嫁给了他?”   周娘子点头,“对,关于宝春斋和回春堂之间的谈资就是这样,现在市井里还流传着呢。”顿了顿,“起先我是瞧不起许俊的,一个穷小子,还长了一身贱骨头,我娇生惯养的娘子,谁乐意嫁给他。”   “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架不住父亲威严,只得委屈下嫁了。刚开始许俊对我是有看法的,他毕竟被父亲挤兑过,娶我也不是心甘情愿,我俩几乎没什么感情。”   “后来父亲见我闷闷不乐,也有些后悔,说只要我想法子把许俊的方子哄到手,便事事由着我。我应承了,只想着尽快摆脱这段婚姻。”   “谁料老天爷给我开了个玩笑,我旺夫。我越是在许家折腾许俊,他的运气就越好,流水一样的单子不长眼似的往宝春斋跑。”   说到这里,周娘子自己都笑了起来。   林秋曼听得有趣,连忙追问:“后来呢?”   周娘子:“我在许家作天作地,许俊哄着供着,生意跟芝麻开花一样节节高。宝春斋越做越大,甚至已经能跟回春堂抗衡了。”   林秋曼憋了憋,“你父亲一定气死了。”   周娘子拍大腿,“可不是吗,辛辛苦苦养的独生女送出去旺对家了。”停顿片刻,“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哄到许俊的方子,他奸猾得很。后来我想了想,便就这样凑合着过吧,也懒得折腾了。”   “你这般磋磨他,两人没生嫌隙?”   “他是个爱记仇的人,都一笔笔记着呢。我俩闹翻是因为我女儿阿岚,他怀疑阿岚不是他亲生,跟我闹。”   “你给他戴帽子了?”   “当时没有,我对天发誓,阿岚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后来他日日跟我闹,搞得我心里头烦,这还不算,他索性纳了两房妾室报复我。我被气着了,便破罐子破摔给他戴了绿帽子。”   林秋曼客观道:“他怀疑你不忠,总是有原因的,不会空穴来风。”   周娘子沉默了阵儿,才道:“那时候我确实对一位郎君生了情意,是个小倌。他虽然身世悲惨,却有一副好心肠,每每我与许俊闹矛盾时总会耐心开导我。”   林秋曼倒也理解这种情形,一方跟你闹腾,一方当你的解语花,结果可想而知。   周娘子继续道:“许俊知道我跟那小倌有往来后,便彻底发疯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许府里头如今养着八房妾室,天天斗得可热闹了。”   林秋曼哭笑不得,“他应付得过来?”   周娘子:“谁知道呢,我与他早就没住一起了,各管各的。原先我想着,就这样熬到死算了,可谁想许俊不知又发了什么疯,要休妻。”   林秋曼:“你自然是不允的。”   周娘子:“那肯定了,当初他一穷二白时我一个娇生惯养的娘子陪在他身边,他父亲去世时我还守过三年孝。七出三不去,糟糠妻不下堂,我岂能如他的意。”   林秋曼皱眉,“这道理他自然是清楚的。”   周娘子点头,“他的休妻理由是我私通。”   林秋曼试探问:“那你到底有没有私通?”   周娘子落落大方回答:“有。”顿了顿,“他养了八房小妾在府里,难不成还得我守妇德?”   林秋曼:“……”   周娘子:“除非宝春斋分我一半家产,若不然我死都不会允了他。他那些小妾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妄想来分我女儿的嫁妆,焉能如她们的意?”   林秋曼沉吟道:“你这场休妻的官司,按说是好打的,不过私通就比较麻烦了。”   周娘子:“私通也得讲究捉奸在床的,他没有证据,不过我与那小倌往来确实有不少人知道。”   林秋曼摸下巴,“这个案子的难处就是要怎么证明你们的清白。”   周娘子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了。   “二娘若能帮我打赢这场官司,我必重金酬谢。”   林秋曼严肃道:“我倒是可以接手。”停顿片刻,“你的那个相好的小倌,我能见他一面吗?”   周娘子有些犹豫。   林秋曼正色道:“他是这场官司的关键人物。”   周娘子想了想,“你让我回去仔细想想,到时候我再去朱家院找你,可行?”   林秋曼点头,“你考虑清楚了再找我也不迟。”   待周娘子离去后,周氏说道:“这个宝春斋和回春堂两家就是一笔糊涂债,那周娘子和许郎君都是糊涂人,原本好好的一个家,非得作成这般模样。”   林秋曼倒了一杯水来喝,“说到底,还是回春堂东家搞出来的,好好娇养的一个女儿非得送去贴补许郎君,结果还把对家给旺起来了。两个人一开始就不对付,闹到如今的地步,也是有迹可循的。”   周氏客观道:“私通可是大罪,若那许郎君真要置周娘子于死地,也不是做不成的。”   林秋曼:“私通也得讲究捉奸在床,许郎君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反而还可以告他污蔑。他坏就坏在不该打草惊蛇,现如今周娘子自然会警惕了。”   在周氏的观念里始终接受不了这种糊涂事,一言难尽道:“一个养了八房小妾,一个私通,且还要闹到公堂上,对两家的名誉都是大损的,你真要去掺和?”   林秋曼忍着笑,“其实周娘子的要求也不高,你养小妾,我养小倌,咱们名义上还是夫妻,但互不干涉。可若你要休妻,那便是薄情寡义,我好歹陪着你起家,女郎的青春都耗在你身上了,如今想一脚把我踹开,哪有这般容易的事。”   被她这番解释下来,周娘子好像也不是罪大恶极了。   林秋曼继续说道:“周娘子能与那小倌维持数年,可见是有情意的,我倒想见见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周氏啐道:“就你喜欢瞎掺和。”   林秋曼:“这些世情百态都是人间烟火啊,全都是活生生的人,我看得有滋有味,乐在其中!”   在她回朱家院等周娘子那边的消息时,李珣联合群臣及御史台在朝会上逼皇帝亲自查办娘舅郭尚书。   皇帝原本对郭戎卖官鬻爵之事都是持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哪曾想御史台像疯狗似的咬着不放,李珣在背后推波助澜,把他彻底激怒了。   退朝后皇帝在永宁殿大发雷霆,茶水泼了李珣一身,指着他暴跳如雷道:“五皇叔你别欺人太甚!”   李珣抱着笏板,章服浸了茶渍,态度仍旧从容。   一旁的贾公公恐慌地伏跪到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犹如一只焦灼的小老虎,背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脸色泛青。   李珣不紧不慢道:“陛下息怒。”   皇帝指着他,愤愤道:“历来卖官鬻爵之事向来有之,且无法杜绝,你为何非得逮着郭戎不放?!”   李珣抬眸睇他,一字一句道:“陛下此言差矣,卖官鬻爵无法杜绝,为何引起民愤与百官弹劾的人偏偏是他郭戎而非他人?”   “你!”   “郭尚书仗着陛下恩宠,无视大陈律法,利用权职中饱私囊,迫使镇云县章家老儿告御状讨公道。京兆府探查,经郭尚书经手的官员近三十人,且有的大字不识,毫无体统章法,恣意妄为民怨丛生。陛下却视而不见?”   “你莫要说得危言耸听!”   “陛下!百姓亲,则国安宁;百姓弃,则国灭啊!”   “你闭嘴!”   皇帝额上青筋狰狞,恨声道:“朕受够你那副虚伪的面孔。” 第124章 你也不举?   贾公公心急如焚,“陛下……”   皇帝面庞扭曲,指着李珣咬牙切齿道:“朕不会遂了你的意。”   李珣抱着笏板不说话。   稍后郭太后进来,李珣才离开了。   外头天空阴霾,李珣歪着头看远处的红墙绿瓦,没站多久便出了皇城回晋王府。   吴嬷嬷见他身上浸了茶渍,皱眉道:“郎君的衣裳怎么弄脏了?”   李珣淡淡道:“喝茶时不小心洒的。”   进入厢房,吴嬷嬷服侍他把章服换了,命人拿去处理。   李珣自顾去书房,吴嬷嬷道:“今日郎君起得早,不歇会儿吗?”   李珣摇头,“不了。”   独自坐到书房的桌案前,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字画。   老陈进来伺候茶水,见他不声不响的,说道:“郎君脸色不好。”   李珣“唔”了一声。   老陈试探问:“可是在宫里头闹得不愉快了?”   李珣瞥了他一眼,端起茶碗没有说话,抿了两口茶汤后,才说道:“等会儿你去把先帝给我的托孤血书取来,我有用处。”   老陈心头一惊,眼皮子狂跳道:“郎君这是要……”   李珣斜睨他,嗤笑道:“我又不杀人,陈叔何故吓成这般?”   老陈惶惶道:“那为何……”   李珣的手指轻轻叩到桌案上,淡淡道:“托孤血书是一把双刃剑,它既能压制我,同时也能压制皇室。宫里头养的小老虎不听话了,我明儿拿去吓唬吓唬他。”   老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李珣缓缓起身走到榻前坐下,把玩念珠道:“我费尽心思造出好名声,可不能因为郭家脏了手。好歹是逼皇帝大义灭亲,我得苦口婆心,得忍辱负重,要不然是会落下话柄的。”   老陈无比汗颜,只觉得自家郎君那心思跟蜂窝眼似的。   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他退了出去。   室内一片寂静,银碳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李珣舒适地伸展全身,上半身的重力都靠在靠枕上,大长腿随意交叉,闭目小憩。   莫约茶盏功夫后,门外响起老陈的声音,“郎君。”   李珣“唔”了一声,懒洋洋地睁眼。   老陈进屋,把锦袋送到他跟前,他伸手接过,慢条斯理地把锦袋取下。   里头的血书是先帝当年从自己衣袍上割裂下来用血书写的,字迹潦草混乱,已经呈褐色,叫人看得心惊。   李珣凝视半晌,幽幽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它助我进京,得了我想要的权势,同时也抑制我更进一步。”   老陈语重心长道:“当年郎君曾答应过昭妃娘娘不做忤逆之事,郎君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前程,万不可学那齐王,生生断了退路,且还落得个万民唾弃的骂名。”   李珣收起血书,仔细将其放入锦袋中,“陈叔放心,我不会那么蠢。”顿了顿,“江都的二哥还盯着我呢,巴不得我出差错,岂能如他的意。”   “郎君心里头明白就好,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急那几日。老奴什么都不求,只盼郎君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这话让人窝心,李珣抿嘴笑,“必然的。”   翌日早上又下起了小雪,吴嬷嬷服侍李珣更衣时,他忽然说道:“嬷嬷把护膝给我用上,今儿要去跪阵子。”   吴嬷嬷担忧道:“外头已经下雪了,天寒地冻的,郎君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李珣看着她笑,“我今儿去逼皇帝杀他亲娘舅,怎么都得表点诚意,算是送郭戎一程。”   吴嬷嬷:“……”   她去把羔羊绒毛护膝取来给他戴上,碎碎念叨,“郎君还得往上爬,只有爬到那最顶端才不会给人跪。”   李珣失笑,“嬷嬷倒是比陈叔有出息,他只求我平安顺遂,怕我跌入深渊。”   吴嬷嬷抬头,“富贵险中求,郎君已然走到了这步,再无后路可退。”又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只有做那人上人,掌了天下权势,才没有人欺辱得了郎君。”   这番话很有道理,李珣朝她行拱手礼,“嬷嬷女中豪杰,五郎钦佩。”   吴嬷嬷打趣道:“你莫要揶揄老奴。”顿了顿,“走两步试试。”   李珣随意活动活动,调侃道:“嬷嬷一定要给我弄扎实,若我跪着跪着把护膝给跪掉了让百官瞧见,那多没面子。”   吴嬷嬷被逗乐了,掩嘴道:“那郎君便说从军时旧伤复发老寒腿,一到冬日就膝盖疼。”   李珣笑了起来,“这借口好。”   穿好章服,李珣把托孤血书放入袖袋中,出门时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   吴嬷嬷撑起绸伞,叮嘱道:“还是身子重要,郎君审时度势,莫要倔。”   李珣:“且宽心,我知道分寸。”   天寒地冻的,近些日他都是乘坐的马车,里头铺了羊绒毡毯,又备了手炉,不至于冷。   抵达皇城,李珣并未去政事堂,而是直接去的永宁殿,结果皇帝不愿见人。   贾公公为难道:“殿下还是回吧,陛下……还气着。”   李珣默了默,自顾跪到大殿门口,朗声道:“君人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背之则亡。诗云:‘人而无良,相怨一方。’民怨其上,不遂亡者,未之有也。”【注】出自《说苑》   “吏部尚书郭戎无视大陈律法,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动我国之根本。臣恳请陛下彻查,以肃朝纲!”   大殿里的皇帝听到这番犀利言辞气得发抖,突听“砰”的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传到外头,贾公公头痛地走了进去。   李珣跪直身子,厉声重复,“吏部尚书郭戎无视大陈律法,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动我国之根本。臣恳请陛下彻查,以肃朝纲!”   里头传来皇帝暴跳如雷的声音,“李珣你休要逼朕!”   李珣凛然道:“臣有罪,当年先帝血书托孤,命臣救驾辅佐,臣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而今朝中养出蛀虫,乃臣之失职。吏部尚书郭戎本是陛下亲舅,臣却逼陛下大义灭亲,实在可憎。臣上对不住先帝,下对不住黎民百姓,担不起这份血书嘱托!”   “你休要拿血书压朕!”   “陛下!就算今日臣担了骂名,也得恳请陛下彻查郭尚书,平民怨,肃朝纲!”   大殿里没了声音,李珣手捧血书跪在门口,背脊挺得笔直。   外头风雪恣意,跪在门口的内侍们冷得瑟瑟发抖,李珣却浑然不觉。   哪怕他跪着,脊梁骨也不会弯曲,如青松劲竹,傲然挺立。   政事堂那边的宰相们听到消息,纷纷过来探情况。   见李珣手捧血书跪在永宁殿门口,陆续走到他身后跪下,姜阁老肃穆道:“臣姜温,恳请陛下彻查吏部尚书郭戎,以肃朝纲!”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消息散发出去,越来越多的朝臣从办公场所赶过来,纷纷跪到门口请求皇帝彻查郭戎,以肃朝纲。   眼见场合闹得越来越大,贾公公急得团团转。   皇帝气不过跟他们杠上了,贾公公没办法,悄悄命人去请示太皇太后。   殊不知她正冲郭太后发火,指着她厉声道:“你兄妹二人有今天,自作孽不可活!”   郭太后哭道:“阿娘!我和兄长已然知道错了,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若郭家被晋王铲除,那整个朝堂便无人能与他抗衡了!”   “你闭嘴!我养着你们兄妹有何用?!尽给皇帝添堵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该被李珣拿捏。”   “阿娘……”   “给我滚下去,别碍我的眼!”   许嬷嬷怕把太皇太后气得又像上回那样,忙打圆场劝道:“娘娘先请回吧,让老祖宗慢慢想法子,急也没用。”   郭太后欲言又止。   许嬷嬷冲她使眼色,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只得退下了。   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白,感觉胸口很不舒服。   许嬷嬷忙替她顺气,她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恨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气死我了!”   许嬷嬷道:“老祖宗莫要动怒,身子要紧。”   太皇太后:“我总有一天会被他们气死。”   许嬷嬷压低声音道:“老祖宗丢了郭太后这颗棋,还有江都那颗呢。”   太皇太后看着她,面色稍稍好了些。   不一会儿永宁殿那边的内侍过来传递消息,她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愤愤道:“那群老东西,要跪就让他们跪!”   内侍为难道:“可是贾总管说晋王手捧血书求圣上彻查郭尚书,若事情传了出去,实在有损圣上清誉,还请老祖宗想法子把这事圆下来。”   太皇太后似没听清,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内侍又重复了一遍,太皇太后震怒道:“李珣无耻小儿!”   许嬷嬷忙安抚道:“老祖宗息怒,身子要紧。”   太皇太后怒极反笑,恨声道:“好一个李兰生,拿着先帝的托孤血书来欺负孤儿寡母了,真叫人可憎!”   许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那血书乃双刃剑,两头都有刃,上能抑皇室,下能制晋王。老祖宗得想法子把事情圆下来,若不然陛下定会落一个徇私枉法的名声,史书上记一笔就难看了。”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   许嬷嬷朝内侍做了个手势,他匆匆退下了。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太皇太后捏了捏眉心,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许嬷嬷替她揉太阳穴,她恨恨道:“你说李珣怎么就不是我亲生的呢?”   许嬷嬷:“……”   太皇太后不痛快道:“此人真是深得武帝真传,父子俩玩弄权术炉火纯青。我现在失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他活口,放任他在昭妃手里苟活下来。”   许嬷嬷:“老祖宗失悔已经来不及了,唯今之际,得想法把事情平息下来。”又道,“陛下年轻气盛,晋王等百官逼他查办亲娘舅,定然是不允的。老祖宗得去周旋,莫要因此而寒了百官的心,落下非议。”   太皇太后抱手沉默。   她心里头到底还是不痛快,说道:“既然跪都跪了,那便让他们跪个够,别以为捧着个血书就能震住皇室。”   这一跪,便持续到正午。   年纪稍大的承受不住寒冷,有人晕厥过去,也有人苦苦支撑。   李珣捧着血书一动不动,常年累月的军营生涯造就出他非同寻常的坚韧耐力,哪怕全身都跪得麻木了,仍旧傲然挺立。   不少人对他暗暗钦佩。   直到下午未时,太皇太后才来永宁殿。   莫约一刻钟后,皇帝满脸不甘地出来搀扶李珣起身,并说道:“五皇叔一片赤诚,朕不能令百官寒心,吏部尚书郭戎一案,朕会亲自彻查,以肃朝纲。”   李珣默默地磕了个头,“陛下圣明。”   百官皆磕头道:“陛下圣明!”   皇帝扶李珣起身,他不太麻利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眉头微皱。   百官陆续起身。   这场威逼,以皇帝让步告一段落。   当天晚上李珣的膝盖淤青一片,吴嬷嬷瞅着心疼不已,边给他上药边道:“郎君定是又犯了倔。”   李珣拿着书籍,不以为意道:“那么多人陪着跪,我岂能退缩。”   吴嬷嬷:“这雪都下了一整天,身子怕是冻坏了。”   李珣含了两片参,“有你和陈叔盯着,我身板好得很。”   吴嬷嬷试探问:“郎君跪着时在想什么?”   李珣歪着头想了想,“我其实心里头是不服气的,正如嬷嬷所说,我得继续往上爬,只有爬到了巅峰,才不用下跪。”   吴嬷嬷点头,“郎君会有那么一天的,老奴得好好活着,看着郎君如愿以偿。”   李珣笑了笑,“天色不早了,嬷嬷去歇着吧。”   吴嬷嬷:“你也早些歇着,今日受了寒,莫要熬夜。”   李珣点头。   第二日大雪纷飞,李珣仍旧勤勉,照常去政事堂办理公务。相对而言,朱家院的林秋曼就犯懒得多,缩在被窝里睡懒觉。   莫约到巳时,莲心来报,说有位郎君来了。   林秋曼困惑问:“什么郎君?”   莲心两眼放光,“那位顾郎君生得好俊,他说只要小娘子见了就知道他是谁了。”   林秋曼生了兴致,立马出去看情形。   那位顾郎君端坐在正厅里,穿着素净,头上仅用巾帻束发。旁边的小厮抱着他的斗篷,很有规矩。   林秋曼一看到生得俊的郎君就腿软,当真是唇红齿白,丰姿秀逸。   见她来了,顾明哲起身行拱手礼。   林秋曼行福身礼,好奇问道:“这位郎君是?”   顾明哲轻声道:“那日在林府曾见过小娘子。”   林秋曼恍然大悟,顾明哲抿嘴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莲心来奉茶,稍后林秋曼遣退闲杂人,正色道:“周娘子的情形,顾郎君可清楚?”   顾明哲点头,“我都清楚。”   林秋曼端起茶碗,“不知顾郎君有何看法,二娘想听听你的见解。”   顾明哲沉默半晌,才说道:“我自然是希望周娘子好的,她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顿了顿,“只要她过得痛快,我便什么都能依着她。”   林秋曼:“你们有多少年的情意了?”   顾明哲陷入了沉思,“莫约十年了,当年我身陷窘境时,幸得她救助,才能活到至今,她对我是有恩的。”   林秋曼试探问:“你就从未想过求名分?”   顾明哲失笑,“不怕二娘笑话,我这样的人,能活着已经是奢求。周娘子是重情义的人,她不嫌我低贱,给我尊严。我卑弱,也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能在她不痛快的时候宽她的心。如今许俊欲休妻,她半生心血都在宝春斋,我亦替她不值。”   林秋曼摩挲手心,沉吟道:“许郎君是休不了妻的,现在唯一的难处就是如何证明你与周娘子是清白的。”又道,“十年情义,要抹干净也是不易。”   顾明哲垂首不语。   林秋曼对他实在好奇,“周娘子就从未想过与你断绝关系?”   顾明哲笑,“没有。”   林秋曼摸下巴,自言自语道:“这也难怪,若是我家郎君给我纳八房妾室,我也会常年累月给他戴绿帽气死他。”   顾明哲被逗乐了,说道:“许俊确实混账了些。”   林秋曼:“何止混账,虽说婚前他被老丈人磋磨,可人家好歹把唯一的独生女给了他呀,以后的回春堂也会落到他许家。更重要的是他也是娶了周娘子才发达的,就算周娘子再不讨他欢心,人家也替他生儿育女,守过孝的。两口子闹了矛盾不想法子解决,纳八房妾室气人,哪个女郎受得了。”   顾明哲沉思道:“那些年周娘子的确过得不痛快,还生过两场病,后来我多番开解,她才彻底想通的,二人便各过各的,互不干涉。”   林秋曼抱着手,“商人重利,若让许俊分一半家产出来,他定是不愿意的。”   顾明哲,“他恨透了周娘子,岂会让她分割财产。”   林秋曼不说话了,顾明哲试探道:“周娘子可曾与你讲过我的情况?”   林秋曼摇头,“没有。”   顾明哲犹豫了片刻,“她这是在顾及我的颜面。”   这话林秋曼听不明白。   顾明哲幽幽道:“我身世不好,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被卖进小倌馆,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周娘子把我赎身出来的。”   “我在那种地方早已烂透了,周娘子待我情深义重,我不想她被我毁了,曾与她断过两年关系。”   “后来我又回了那里做清倌,在周娘子最难熬的时候我怜她不易,予以帮助,扶持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之后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仔细算来,竟有十年了。”   林秋曼问:“那你爱她吗?”   顾明哲腼腆地笑了笑,不答反问:“像我这样的人,有资格去爱她吗?”   林秋曼被问住了。   顾明哲:“我只想她好好的,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她伤心难过,我也伤心难过。”   林秋曼:“这便是爱了。”   顾明哲:“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顿了顿,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周娘子顾及我的颜面,是不想让我上公堂的,不过当初二娘跟韩三郎对簿公堂时,堪称一绝。”   林秋曼:“……”   让韩三郎背锅不举,确实堪称一绝。   似想到什么,林秋曼吃惊地望着他,诧异道:“你也不举?”   顾明哲:“……”   两人盯着对方沉默了阵儿,林秋曼尴尬道:“唐突了,我总是嘴巴比脑子跑得快。”   顾明哲垂眸,“今日我来,原本也不是周娘子的意思,不过这事情始终得我出面才能压下来,所以我来了。”   林秋曼知道他话中有话,静静听着。   顾明哲把他的情况细说一番,听得林秋曼心里头五味杂陈,“如此看来,周娘子确实是尊重你的。”   顾明哲点头,“她向来如此,从不强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林秋曼深思了阵儿,“不过这还不够。”   顾明哲:“二娘有何法子尽管说来,只要能把这场官司打赢,做什么都可以。”   林秋曼:“我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顾明哲:“你说。”   林秋曼把主意细细说了,顾明哲时而拧眉,时而舒展。   二人在正厅里细商,直到正午时分顾明哲才离去。   下午林秋曼开始着手写诉状,哪晓得许俊那边的动作比她还快,直接告上了!   待到审案那天林秋曼并未上公堂,而是去围观。   鉴于回春堂和宝春斋名气大,两口子闹到公堂上自然吸引眼球,不少人前来观战。   林秋曼在人堆里挤了老半天都挤不进去,她急道:“让让,大伙儿给让让,林二娘来打官司了!”   围观的众人纷纷扭头看她,有人说道:“你当真是林二娘?”   林秋曼:“如假包换。”   也有人道:“你不是要上公堂吗,怎么挤这儿来了?”   林秋曼理直气壮道:“我不上公堂一样能辩理。”   众人笑了起来,看她身娇体弱的,主动给她让了一条道儿。   林秋曼拱手道:“多谢啊,多谢!”   莲心跟到她身后往里头走。   有人问:“林二娘,你今天是替谁辩理呀?”   林秋曼回道:“自然是替周娘子辩理了!糟糠妻不下堂,那宝春斋的许郎君却要休妻,岂能如他的愿!”   一妇人道:“听说许郎君休妻是因为周娘子私通?”   林秋曼驳斥道:“别瞎说!私通可是重罪,我曾给因为私通而入狱的袁娘子打过官司,自然知道什么叫私通。”   人们给出一条道让她走到栅栏前。   马县令端坐在公案后,下令提原告。   原告许俊上公堂,跪到原告石上,说道:“某许俊,陵城人氏,拜见明府。”   那许俊一袭深烟大氅,五官生得浓眉大眼,很有精气神儿。   林秋曼心想,看起来生龙活虎的,倒不像是被八房妾室糟践的人。   马县令:“许俊你所告何事,且详说。”   许俊清声道:“许某状告发妻周凤怡与兰香馆小倌顾明哲私通,并请求明府准允许某休妻,讨还公道。”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窃窃私语。   马县令拍惊堂木,“你状告周氏与顾明哲私通,可有证据?” 第125章 内容提要内容提要   “有。”   “传被告周凤怡。”   周娘子落落大方地走进公堂,跪到被告石上,行礼道:“奴周凤怡,东县甜水巷人,拜见明府。”   马县令问:“你丈夫许俊告你与兰香馆小倌顾明哲私通,可属实?”   周娘子瞥了许俊一眼,冷笑道:“捉奸拿双,岂能空口捏造?”又道,“奴与许俊十三年夫妻,当初宝春斋名不见经传,陪着他从无到有,且还侍奉公婆,替公公守过三年孝期,他说要休妻,奴是万万不服的!”   马县令:“许俊,周氏与你成婚十三载,且替你父亲守过孝,是否有这回事?”   许俊回道:“是有这回事。”   马县令捋胡子,沉吟道:“根据大陈律令,七出三不去,周氏替你父亲守过孝,嫁与你时从无到有,此乃三不出。你状告她私通,则是犯了七出之淫*佚,若属实,本官是可以判你休妻的。”   许俊看着周娘子不说话。   马县令:“传顾明哲上堂。”   顾明哲不紧不慢地走上公堂,跪拜道:“某兰香馆清倌顾明哲,拜见明府。”   周娘子默默地掐手心,心里头有些紧张。   许俊盯着他俩,满眼恨意。   顾明哲倒是从容镇定,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马县令精明地打量底下三人,问道:“顾明哲,我且问你,许俊状告你与周氏私通,你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顾明哲淡淡道:“回明府,顾某虽是兰香馆小倌,却不做那皮肉买卖,兰香馆朱大娘子可作证。”   许俊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鄙夷道:“你骗谁呢,那种肮脏地方,还装什么清高!”   顾明哲沉默片刻,眼角含笑道:“许郎君这话就为难顾某了,若顾某是女儿身,还可以请稳婆查验是否是处子以证清白,遗憾的是顾某堂堂男儿,是没法验处子的。”   此话一出,围观的众人哄堂失笑。   他们笑得越开怀,周娘子脸上的血色就褪得越迅速。   许俊被噎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显然马县令也是不信的,拍惊堂木道:“肃静!肃静!”   众人噤声。   马县令问:“顾明哲,周氏你可认识?”   顾明哲回答:“自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而且还颇有渊源。”   许俊指着他急急道:“明府,他承认了!”   马县令:“你仔细说来。”   顾明哲垂眸思索了阵儿,说道:“顾某家中贫困,十二岁时曾被父母转卖为奴,当时顾某曾受过伤,天寒地冻危在旦夕,机缘之下得周娘子施舍救济,便与她结了缘。”   马县令:“后来呢?”   顾明哲:“顾某命贱,幸得周娘子相救,如再造父母,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生出亵渎之举的。”顿了顿,“也叹顾某命运坎坷,后来辗转重回家中,家父瞧我已成废人,便再将顾某卖进了兰香馆。”   说到这里,围观的众人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顾明哲继续道:“这中间顾某曾见过两回周娘子,当时她过得挺不如意,据她说许郎君日日同她闹,说他们的女儿阿岚不是亲生。”停顿片刻,笑盈盈问道,“许郎君,可有这回事?”   许俊脸色铁青道:“你还有脸问我,那时候你与周氏就已经勾搭上了!”   顾明哲摇了摇食指,“许郎君此言差矣,捉奸拿双,是要讲究证据的。”又道,“周娘子于我顾某有救命之恩,便开导了她几句,当时是有外人在场的,我可以请人作证。”   马县令:“周氏,顾明哲所言可属实?”   周娘子木然回答:“属实。”又道,“许俊疑奴不贞,如泼皮一般日日与奴闹腾,并且连纳八房妾室进府磋磨奴,以至于奴大病两场。奴气他无凭无据污蔑女儿阿岚,便时与兰香馆的顾郎君诉苦,但均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做过出格之事,还请明府明断!”   许俊怒目圆瞪,驳斥道:“你哄谁去!兰香馆的男人就是卖的!”   马县令是偏向许俊的,毕竟男女那点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说道:“这就难办了,周氏已经生过子,顾明哲又是男儿身。虽说你二人没有捉奸在床,但本官也无法信服你俩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娘子的脸又白了白。   许俊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顾明哲瞅了他一眼,平静道:“明府,顾某可以证明我与周娘子并无瓜葛。”停顿片刻,挑衅道,“就是不知,诬告他人又该如何判理?”   马县令来了兴致,“你能证明你与周氏是清白的?”   顾明哲点头,“能。”   马县令若有所思地看向许俊,“若顾明哲能自证,那许俊你就是诬告,许俊你可想清楚了?”   许俊道:“许某想清楚了,我倒要看看这等奸猾狡诈之徒如何自证!”   马县令捋胡子,问道:“顾明哲你如何自证?”   周娘子忽然看向顾明哲,尖锐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顾明哲仍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平静道:“明府可请人验身,顾某在十二岁时曾净过身,是无法行房事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窃窃私语,许俊难以置信道:“顾明哲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顾明哲冲他笑了笑,全然无视众人奇奇怪怪的目光,淡定地把自己荆棘坎坷的过往血淋淋地撕给他看,“许郎君若是不信,可让明府验身。”   马县令也觉得不可思议,说道:“本官亲自验。”   顾明哲起身去了后堂。   周娘子默默地拽紧了拳头,红了眼眶。   许俊死死地盯着她,血气翻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底下围观的群众小声议论起来,林秋曼心中对顾明哲生出几分不忍。   那原本就是一道不堪的伤疤,如今却逼他在公众之下血淋淋地撕开,毫无男儿尊严,着实叫人怜悯。   莫约茶盏功夫后,马县令出来了,面色沉重地坐回公案后,看向许俊道:“那顾明哲确实净过身,且是陈年旧伤,作不得假。”   许俊颓然瘫软。   周娘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布满了血丝。   顾明哲落落大方地从后堂出来,跪到地上,说道:“不瞒明府,顾某在十二岁时曾被家父送去净身,原本是要往宫里头送的,后来出了岔子,没去成。当时家里实在穷苦,顾某伤口感染久治不愈,便被家人弃了。也是在那个时候顾某侥幸遇到了周娘子,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   众人纷纷感慨他的坎坷命运。   顾明哲继续说道:“周娘子是顾某的救命恩人,许郎君却污蔑顾某与她私通,并且还怀疑阿岚与顾某有关系,真是可笑至极。”   许俊盯着他,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顾明哲笑着问道:“许郎君,我只想问你,我一个无根之人如何与周娘子私通?”又道,“你说兰香馆的人都是卖的,我一个没有玩意儿的男倌,周娘子拿去有何作用?倒是你,你若买我,估计**还有点用处。”   此话一出,全场哄笑。   许俊气得涨红了脸,指着他失态道:“下贱玩意儿!”   顾明哲一点都不气恼,拱手道:“明府,不知顾某的自证算不算数?”   马县令:“自然是算数的。”   顾明哲看向许俊,幽幽道:“许郎君,你此举委实让人心寒呐。周娘子与你十三载夫妻,为你生儿育女,扶持你兴旺家宅。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疑她不忠与我这无根之人私通,且纳八房妾室磋磨她,你还是个男人吗?”   许俊愤怒道:“你休得胡言!”当即冲马县令道,“明府,若说顾明哲与周氏没有丝毫瓜葛,又岂能往来十年?”   周娘子恨得睚眦欲裂,咬牙切齿道:“许俊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与顾郎君发乎情止乎礼,没你想得这么肮脏!”   许俊似乎被她激怒了,暴躁道:“你莫要跟我提什么发乎情止乎礼,若非你不忠在先,我何至于一口气纳八房妾室进府气你?!”   周娘子拉高声音道:“你自己**熏心,贪图女色,反而还赖到我的头上来,你要不要脸!”   许俊:“你莫要当真眼瞎,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心知肚明!”又道,“明府,许某不服!我不信顾明哲与周氏没有皮肉关系!”   顾明哲看着二人沉默了许久,才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周娘子曾救过顾某的性命,如今因为顾某让许郎君生了嫌隙,影响到夫妻二人的关系,顾某实在惭愧。许郎君既然不愿相信顾某与周娘子清白,那顾某只有将这条命还给周娘子,以死明志。”   说完这话,他忽然向附近的柱子冲撞而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众人惊呼出声,周娘子失措道:“顾郎君!”   顾明哲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公堂上顿时混乱起来,衙役忙去探气息,马县令急急问道:“可还有气息?”   衙役探脉搏道:“有!”   马县令:“赶紧叫大夫!”   底下围观的众人全都激动了。   林秋曼愤怒道:“许郎君欺人太甚!你不能因为顾郎君是小倌就欺辱人。他堂堂男儿已经在公众面前舍弃尊严自证,你却还要把人往死里头逼,不给人留条活路,实在过分!”   “是啊!太过分了!”   “那顾郎君是个命苦的,好好的一个儿郎却被家人送去净身断了前程,且还被卖进兰香馆受辱。这原本就已经是不幸了,许郎君却还要逼得他以死明志,实在是可恨!”   “许郎君不要脸,我看呐,他还当不住那无根儿的!”   “对,臭不要脸,自个儿纳了八房妾室磋磨周娘子,还空口无凭污蔑人家不忠,我若是那周娘子,必给他戴八顶绿帽子,让他光宗耀祖!”   面对人们七嘴八舌的攻击,许俊气疯了,就跟当初韩三郎在公堂上被林秋曼扣上不举的帽子那般跳脚。   马县令亲自查看过顾明哲的情况后,命人把他抬下去看诊,之后继续堂审。   周娘子愤然道:“明府,许俊污蔑奴与顾郎君私通,且无证据。这等奇耻大辱,奴不愿承受,今日便要求与许俊和离,请明府成全!”   许俊急了,脱口道:“周凤怡你休想摆脱我!你生是我许俊的人,死也得做我许俊的鬼!”   周娘子恨得吐血,嘶声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当即对马县令道,“明府,奴要与许俊和离,请明府判离!”   许俊焦灼道:“明府,许某不同意和离!”   马县令抱着手看二人,似乎探出些端倪来了,“许俊你方才不是要休妻吗,如今周娘子成全你摆脱她了,为何又不愿意了?”   许俊瞥了周娘子一眼,对她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许某不休妻,也不和离。”   马县令没有说话。   周娘子说道:“请明府判我二人和离,奴嫁进许家十三载,受许俊磋磨羞辱,实难忍受,请明府给奴一条生路!”   许俊:“周凤怡你这辈子死了这条心,若有我许俊在的一天,你就休想摆脱我。”   他的转变让众人看迷糊了,有人道:“许郎君,你不是要休妻吗,怎么这会儿又不休了?”   “是啊,方才这般恨周娘子,现在人家成全你了,怎么又不乐意了?”   林秋曼道:“只怕是因为诬告不成改了主意了。”   这话把许俊气着了,扭头看她道:“林二娘你休得狂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瞎出馊主意坑我!”   林秋曼双手抱胸,“奴真是冤枉啊,大家来评评理,明明是许郎君自己不占理,反倒怨起旁人来,让奴说什么好呢?”   旁人附和道:“依某看呐,许郎君还当不住那无根的顾郎君,他虽然卑贱,却比你有骨气多了,他反倒像个男人,你却连个玩意儿都不如。明明是陪了你十三载的糟糠妻,说休就休,说污蔑就污蔑,把人当成什么了?”   “是啊,简直欺人太甚!”   “我说周娘子,许郎君不愿和离就不和离,日日给他戴绿帽子气死他,让他光宗耀祖!”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马县令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众人噤声。   马县令捋胡子道:“许俊,顾明哲因你而触柱以死明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便背了人命官司,你可知罪?”   许俊面色平静道:“知罪。”   马县令又道:“你状告周氏与顾明哲私通,如今本官亲自查验过顾明哲,他是无根之人,且还以死明志。你并没有二人捉奸在床的证据,故本官认为,二人私通证据不足,并不成立。”   底下有人赞道:“明府说得好,公道自在人心,大伙都看着呢!”   马县令做了个手势,问许俊道:“你可服气?”   许俊沉默许久才点头道:“服气。”   马县令:“先前你休妻的理由是周氏犯了七出之淫佚,如今证据不足,你是没有资格休妻的,你是否认可?”   许俊:“认可。”   周娘子急道:“明府,奴有话要说!”   马县令拍惊堂木,“本官问许俊话,周氏你休得插言。”又道,“许俊你状告周氏与顾明哲私通,且没有证据,便属于诬告。根据我大陈律法,是要挨板子的,你可认罪?”   许俊咬牙道:“认!”   马县令:“顾明哲因你而伤,不论他是生是死,所产生的医资皆由你承担,你是否认可?”   许俊:“认可。”   马县令:“好,那咱们接下来再掰扯周氏要与你和离的诉求。”当即看向周娘子,问道,“周氏你提出与许俊和离的依据是什么?”   周娘子愤然道:“许俊诬告奴与顾郎君私通,毁奴声誉,且纳八房妾室磋磨奴,奴不堪受辱,不愿再与他过了。”   马县令沉吟片刻,方道:“许俊诬告,他已经认罪,是会受到惩罚的。你受损的声誉,我已经替你洗清,若因此而要求本官判和离,是站不住理的。”又道,“许俊纳八房妾室,此乃家事,《陈律》没有规定男人不准纳妾,也未曾限制数量,你若因这个原因和离,也是不占理的。”   许俊忙道:“许某可以将所有姬妾打发出府,不再纳妾。”   周娘子怒道:“我信你的鬼话!”   许俊愠恼不已,“你自个儿清楚我因何搞的这一出!”   马县令拍惊堂木,“周氏,你若要和离,需得拿出足够的理由证据来说服本官,若不然,本官是不会判你二人和离的。”   周娘子不说话,先前只想着怎么打赢休妻的官司,倒从未想过和离的理由。皆因顾明哲以死明志把她气得失去理智,这才不顾后果想要摆脱许俊。   哪曾想那厮却怎么都不愿和离,非得跟她耗着。   见她久久不语,马县令问道:“周氏你还有何诉求?”   周娘子回过神儿,细细想了想,和离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便道:“暂且没有。”   许俊暗暗松了口气。   马县令:“那这起休妻案就到此为止。”   许俊诬告,被当场杖六十,打得皮开肉绽。   他原本还有一年徒刑的,后来花钱疏通关系免了,这都是后话。   顾明哲触柱昏迷不醒,马县令有些担忧,倘若此人死在公堂上,他难辞其咎。   案子结了,围观的众人渐渐散去,周娘子频频向后堂看。   林秋曼冲她招手道:“周娘子!”   周娘子回过神儿,林秋曼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周娘子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公堂,二人到外面,林秋曼拉她的手,“这里不方便,去马车里说。”   周娘子:“可是顾郎君……”   林秋曼压低声音,“苦肉计罢了,他有分寸的。”   周娘子吃了一惊,林秋曼冲她眨了眨眼,她欲言又止。   林秋曼道:“咱们先找个地方,我仔细把这事跟你说说。”   周娘子应声好,二人去了附近的茶楼,要了一间包厢。   待跑堂小二送来茶水糕点后,林秋曼冲莲心使眼色,她出去看门。   周娘子到底心神不宁,忐忑道:“我很怕顾郎出事。”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莫要担心,触柱以死明志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那就是个苦肉计,用来煽动哄骗马县令和许俊,堵他们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的。”   周娘子困惑道:“为何我不知道?”   林秋曼不答反问:“你若知道了,岂会同意?”   周娘子哑口无言。   林秋曼正色道:“那日顾郎君来找我,把他跟你的渊源仔仔细细地说了,当时我便明白你为何不愿他上公堂,是为了保住他的尊严,他心里头其实都是明白的。”   周娘子黯然道:“顾郎的身世实在凄苦,我不忍他受辱。”   林秋曼:“你对他的好,他都是清楚的。”又道,“当时我曾问过顾郎君,是否爱过你,他说像他那样的人,是没有心的。其实不然,他对你的感情爱重,愿为你乐而乐,为你忧而忧,是个实实在在愿意把你放到心窝子里的人。”   似被这番言语触动,周娘子的眼眶微微发红,“我又何尝不知,在我被许俊磋磨时全靠他扶持我走出来,他的这份情意,我是放在心上的。”   林秋曼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娘子抹眼道:“你说。”   林秋曼语出惊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的夫君许俊,其实是深爱你的。”   周娘子愣住,似觉得不可思议,诧异道:“你说什么?”   林秋曼严肃道:“许俊,爱你是爱到了骨子里的,恨也是恨到了骨子里的。”   周娘子:“……”   林秋曼继续说道:“我琢磨着,他搞出休妻的名堂来,只怕并非是要休妻,而是想把你逼回去,结果搞砸了。”   周娘子不敢苟同,“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林秋曼摇头,“若不然你如何解释你提出和离,他死活不允?”   周娘子冷哼道:“顾郎自证他诬告,他失了面子,不过是想挽回而已。”   林秋曼:“我却不这么认为,你跟我说说,当初他是怎么一口气纳八房妾室的?”   周娘子:“……”   林秋曼:“我实在好奇得紧,原以为他纳了八房妾室,形容肯定很差的,结果看样子生龙活虎,压根就不像被八房妾室压榨的郎君,是不是都是噱头唬你的?”   周娘子难堪道:“那八房妾室可是活生生的人!”   林秋曼八卦问:“那些妾室可有子嗣?”   周娘子默了默,“没有,只有阿岚一个女儿。”顿了顿,“你可莫要把我给带歪了,说得好像那几年我被他磋磨都是假的一样,我还因此而大病了两回。”   林秋曼头大如斗,“你跟许俊就是一笔糊涂债。”   周娘子垂首不语。   林秋曼继续道:“你想与他和离,可是真有这个打算?”   周娘子犹豫道:“我既想摆脱他,又不甘心宝春斋占不到一分利。你也是知道的,他白手起家,那么大的家业,我若与他和离,只能带走我当初的嫁妆,那才值几个钱。”   林秋曼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你二人若和离,宝春斋的一厘钱你都带不走,毕竟律法是保护男方的利益的,相当于你那十三年全都白干了。”   “可不是吗,这也是他要休妻我愤怒的原因,再加之我们就只有阿岚一个独生女,我得替阿岚守着这份家产,不能让那些狗东西占了去。”   林秋曼掩嘴笑,“你头脑很清楚。”   周娘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恨恨道:“现在我二人已然生伤,他告我与顾郎私通,私通又如何,他既然不愿和离,那便忍着戴绿帽子吧,反正我是不会与顾郎分的。”   林秋曼被逗乐了,调侃道:“你这是享齐人之福啊,家里有人给你挣家业,外头有蓝颜解语花,两全,挺好。”   周娘子也笑了,“都是被他给逼出来的。”   林秋曼:“若是没打算和离,便要有没打算的主意。”   周娘子:“自然,许俊既然想把我困死在许家,那大家都耗着吧。我也不怕他,娘家还有回春堂供我挥霍,家底不至于这么快就掏空。这些家业都是我女儿阿岚的,谁都别想来抢。”   林秋曼赞同道:“偌大的家业,确实不能被他人给白占了。女郎家手头握了钱财,底气才足,不易被夫家欺负,往后阿岚的前程全靠你这个阿娘护着。”   “咱俩想到一块儿了,若不是为了闺女,我跟许俊耗个屁。”顿了顿,“今日没带钱银,改日给你送到朱家院。”   林秋曼摆手,“倒也不必,你这案子全是顾郎君解决的,我没出什么力。”   周娘子正色道:“得多亏你出主意,要不然我是没这么容易脱身的。”   林秋曼倒是欣赏她的性情,“你这人的性子我很是喜欢,直爽痛快,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钱银咱们就免了,回春堂的脂粉倒可以赠我一份。”   周娘子笑道:“你要多少都没关系,不过我拿自己私用的给你,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方子也不一样。”   林秋曼高兴道:“那敢情好!”   周娘子:“你阿娘与我是本家,她既然喜欢回春堂,便也给她备一套。”   林秋曼得寸进尺,“那你索性再多备一份,我借花献佛送给华阳府。大长公主与我私交甚好,她的性子跟你差不多,什么时候咱们仨凑一起聊聊。”   周娘子受宠若惊,“那可是贵人儿,我等商贾贱民,人家瞧得上?”   林秋曼摆手,“你可不能小瞧了她,华阳馆听说了吗,最近开张的,专门招募市井娘子学绣艺,给娘子们谋生计的。”   周娘子惊叹道:“想不到你林二娘竟有这般手腕,实在让人佩服。”又道,“今日得幸与你结交,是我周凤怡之幸。”   林秋曼高兴道:“我就喜欢同没有门户偏见的娘子往来,性情相投,大家都自在。”   周娘子:“你倒让我开了眼界,见过这么多官家娘子,就属你最特别。”   之后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林秋曼回到朱家院,张氏上前接迎,见她高兴,笑着问道:“小娘子喜滋滋的,可是遇到好事了?”   林秋曼吊儿郎当地甩着香囊,“结交了一个新朋友,高兴。” 第126章 你们想要的经典名场面……   张氏好奇问:“哪家的娘子?”   林秋曼:“回春堂东家的女儿。”   张氏啧啧两声,打趣道:“你倒有手腕,什么人都能结交。”   “嗐,在世立足,哪能没有几个三朋四友呢。”   第二日周娘子差人送来脂粉,是由精致的木盒包装的。   林秋曼打开一看,居然是全套,有螺黛,唇脂,胭脂等等,并且宝春斋和回春堂都有。   她瞧得欢喜,接连打开了数只陶瓷疙瘩,嗅脂粉香。   莲心艳羡不已,林秋曼说道:“你喜欢梨花香,这个给你。”   莲心不客气地接过,高兴道:“小娘子真好!”   林秋曼又问:“张妈妈要不要?”   张氏摆手道:“老奴一把年纪了,不时兴这个。”   林秋曼掩嘴笑,“哪个女郎不爱俏,就算八十岁了也爱美的,我给你挑两色。”顿了顿,冲莲心道,“叫外头那两个丫头也进来挑一挑,反正是全套的,我用不了这么多。”   张氏从其中一只妆盒里发现了两枚金锞子,林秋曼掂了掂,无奈道:“这个周娘子,我还得回礼呢。”   莲心进来后,林秋曼把金锞子扔给她入账,说道:“上回晋王府送来的药材,给我取好的备上,明儿去瞧瞧顾郎君。”   莲心应声是。   翌日林秋曼前往安仁坊,马车驶到一处民宅前,家奴阿五前去敲门。   不一会儿大门开启,那小厮名唤小雨,曾见过林秋曼,行礼道:“原是林小娘子,我家郎君卧床不便,怕是不能来接待您了。”   林秋曼笑道:“无妨。”   小雨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走进宅院,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简洁雅致。   林秋曼抱着手炉,跟着他去后院厢房,问道:“顾郎君现在身子可好?”   小雨回道:“已经无大碍了,就是还有点头晕。”   林秋曼:“那是自然,好歹撞了这么一下子。”   到了厢房,小雨敲门道:“郎君,林小娘子来看您了。”   里头传来顾明哲咳嗽的声音,小雨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秋曼和莲心进屋,炭盆烧得旺,倒不会觉得冷。   一道屏风将床榻阻隔,林秋曼没避嫌,去看了看。   顾明哲半躺在床上,额头上缠着纱布条,望着她笑了笑,拱手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头还有些晕,下不了床。”   林秋曼掩嘴笑道:“好生躺着,你这一撞,只怕得躺些时日了。”   顾明哲:“我这戏也演得真,那马县令跟个人精似的,不易糊弄。”顿了顿,呼道,“小雨,去备茶水来。”   林秋曼:“不必了,天冷不渴。”   顾明哲:“那你尝尝火晶柿子,我嫌太甜,吃不惯。”   当即吩咐小雨去取来。   木托里的火晶柿子色泽红艳,很讨女郎家欢喜。   林秋曼把手炉递给莲心,拿了一个来,用麦秆插到柿子里吸食,味道很是甘甜,她无比满足道:“这果味好,我也得去备些。”   顾明哲笑道:“你若喜欢,我那还有一大篓,是前阵子一朋友捎来的,若放久了也只有扔掉。”   林秋曼不客气道:“那敢情好。”顿了顿,“周娘子可曾来过?”   “不曾,得避嫌。”   “许郎君的情形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也亏得他身板好,若是我挨那六十杖,估计连命都没了。”又道,“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在牢里兴许不太好受。”   林秋曼撇嘴道:“天真,他有的是钱,给牢里头塞些银子进去,保管好吃好喝供着。”   顾明哲心下不禁好奇,“二娘似乎对那地牢熟悉得很。”   林秋曼吸食完一个柿子,尴尬道:“嗐,也不怕你笑话,我曾坐过两回牢,跟女狱卒王大娘都有交情了,当初打的袁娘子私通案还是王大娘牵的线呢。”   顾明哲失笑。   林秋曼继续道:“那马县令,八面玲珑,精明得要命。你仔细想想,天子脚下的衙门,得跟多少权贵打交道,他若要保住他的乌纱,能不圆融吗?”   顾明哲点头,“是这个道理。”   林秋曼又拿了一个来吸食,“所以说许郎君在牢里头待不了两天就会出来的,只要银子给得到位,没有什么办不成。”   顾明哲沉默不语。   林秋曼看向他,问:“我其实有个问题,有点唐突。”   顾明哲:“你说。”   林秋曼斟酌了下用词,“周娘子这人我还蛮喜欢与她结交,不过她跟许郎君的婚姻牵扯到太多利益,只怕不易分割。你这样与她不明不白,心里头没有芥蒂吗?”   顾明哲倒是想得开,笑道:“只要她的心放在我这里就行了。”   林秋曼指了指他,露出“果然是个明白人”的表情。   顾明哲若有所思道:“二娘也是个通透人,我极少见过像你这般市侩却不世故的娘子,还真是有几分难得。”   林秋曼:“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顾明哲:“自然是夸你的。”   林秋曼吃完两个,又拿了一个,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吃了。”当即冲莲心道,“叫你备的东西呢?”   莲心去把药材取来呈上。   林秋曼道:“这参我反正也用不上,不知道是从哪座山挖来的,搁着也没用,瞧着你身板挺弱的,适合你进补。”   顾明哲识货,皱眉道:“这礼太贵重,我是不敢收的。”   林秋曼问:“这个很值钱吗?”   顾明哲:“……”   林秋曼后知后觉道:“我从周娘子那里讨了不少女郎用的东西,今儿又从你这里讨了一篓火晶柿子,你便当是我讨柿子的回礼。”   顾明哲哭笑不得,说道:“你跟周娘子的性情倒有些相像。”   林秋曼:“嗐,我俩还挺聊得来。”   两人又细说了会儿,林秋曼才离去了。   那篓火晶柿子被她顺走,到底还是觉得不好意思,给小雨留了些。   把她们送走后,小雨回来复命,说道:“林小娘子还挺有点意思,毫无门户偏见,跟其他的官家娘子不一样。”   顾明哲:“她确实有趣。”又道,“把这支参送到周娘子那里去,其他的可以留下来。”   小雨不解,“郎君为何不要?”   顾明哲正色道:“这支参是进贡给宫里头的东西,价值千金。她与周娘子结交,便是周娘子的人情,你明白吗?”   小雨似懂非懂。   另一边的林秋曼在马车里又接连吃了两个柿子,莲心制止道:“小娘子莫要再吃了,一下子吃多了不好。”   林秋曼:“好好好,不吃了。”   结果小雨把那支参送到周娘子手里后,她立马给朱家院下帖子宴请,说要请她吃河鲜。   林秋曼贪吃,欣然前往。   这个时节是不易弄到河豚的,周娘子却有法子。   都说河豚鲜掉舌头,林秋曼却有些发憷。   面前的骨瓷盘里盛放着河豚鱼脍,片片洁白,薄如蝉翼,五六种蘸料任意搭配。   除了鱼脍外,还有红烧,清炖,堪称河豚宴。   在她们食用之前有人试过食,谨防中毒。   林秋曼胆子大,试了一片鱼脍,蘸上辛辣酱料入口,肉质弹牙,很有韧劲,跟一般的鱼肉不太一样,细细咀嚼,越嚼越鲜,没有丝毫腥味。   周娘子说道:“我这人就爱这口鲜,拼死也要尝的。”   林秋曼又尝了一口清炖的汤,闷头而来的全是鲜甜得霸道的滋味,她不由得赞道:“这汤好,鲜得要命。”   周娘子得意道:“我这儿还有好东西,松花酿,你尝尝,不醉人的。”   她亲自斟上一杯送过去,林秋曼接过杯盏,小小地抿了一口,甜津津的,入喉舒缓,一点都不刺喉咙,细细回味,还有一股子甘甜。   “你简直是个宝藏,哪儿弄的?”   周娘子:“这可是我的私藏,市面上买不到的。”   林秋曼啧啧两声,“我走的时候也得带一罐回去。”   “好,都放我屋里的,到时候你自个儿拿。”   莲心替她布菜,林秋曼尝了一块鱼皮。   周娘子推荐道:“试试西施乳,这个最好了。”   林秋曼好奇问:“西施乳是什么?”   周娘子:“鱼白。”   林秋曼一瞧,顿时便明白了,雄鱼的精巢,她摆手道:“我还是更爱吃鱼脍。”   周娘子:“你喜欢就好。”   二人唠起了家常,全都是女郎家的话题。   周娘子见多识广,有很多趣闻,林秋曼听得津津有味。   她喜欢与这些人打交道,比如何世安,顾明哲,周娘子,窦七郎,狱卒王大娘……华阳是个例外。   这些人因为身份的原因,没有门户之见,更没有士族之间的礼仪教条,相处起来是极其轻松愉悦的。   林秋曼爱极了他们这群人物,不论是三教九流还是商贾,总能从他们身上找到市井烟火的人情味儿。   稍后周娘子又推荐河豚汤泡饭,林秋曼直接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   她原本是打算下午都在这儿消遣的,结果家奴来信,说晚上隔壁院的大佛要来。   林秋曼一拍脑门,如果没有那尊大佛束缚,这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方才还见她高高兴兴,一下子就变脸了,周娘子试探问:“怎么了?”   林秋曼:“嗐,等会儿我得走了,晚上有客要来。”   周娘子:“那我也不留你了,咱们下回再聚。”   恰在此时,一家奴上前,似有事要报,周氏说道:“你不是要松花酿吗,我让夏禾带你去挑,我这儿应付点事。”   林秋曼高兴道:“那敢情好,我晚上拿去待客。”   周娘子喊道:“夏禾,你领二娘去挑松花酿。”   丫鬟夏禾过来领她去周娘子的闺房,木箱里放得有九罐。   林秋曼瞧见有两只罐子的塞子上印了花瓣,心里头喜欢,便挑了那罐。   主仆去跟周娘子打了声招呼。   周娘子亲自把她们送了出去,这场聚会才算告一段落。   晚上李珣到朱家院蹭饭,近段时日朝中查郭家搞得大家的精神都很紧张,又接近年关了,有点忙,他来蹭饭放松一下。   林秋曼备了他喜爱的清汤锅子,全都是素食餐。   李珣先到隔壁换了身便服才过来的,林秋曼出来接迎,他道:“外头冷,进去。”   林秋曼嘚瑟道:“今儿奴讨了一坛松花酿来,那滋味委实不错,殿下一定要试试。”   李珣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近些日又到哪儿野去了?”   林秋曼:“接了一场休妻案,很是有趣。”   李珣冷哼,“你这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进厢房坐到食案前,吴嬷嬷服侍他进食。   林秋曼好奇问:“殿下怎么尽吃素食,可是有讲究?”   李珣淡淡道:“年关了要宰猪子,吃素积德。”   林秋曼:“……”   她听过林文德提起郭家的事情,怕是又要倒一家了。   吴嬷嬷给他盛汤,李珣问道:“你又接了什么休妻案?”   林秋曼兴致勃勃,“回春堂东家的女儿和宝春斋东家的休妻案。”顿了顿,“回春堂和宝春斋知道吗?”   李珣摇头,“不知。”   林秋曼鄙视道:“孤陋寡闻。”   李珣失笑,看向吴嬷嬷道:“嬷嬷可知?”   吴嬷嬷笑盈盈道:“殿下若还记得昭妃娘娘妆奁里的脂粉,便就知道回春堂的名号了。”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原是这个。”   吴嬷嬷:“以前是回春堂一家独大,现在是宝春斋力压一头,二娘说两家的女儿和东家闹到了公堂上,对它们的声誉影响也大。”   林秋曼:“可不是吗,两口子一笔糊涂债。”顿了顿,“嬷嬷既然知道两家,必然也听闻过它们的渊源。”   吴嬷嬷点头,“倒是听说过,好像是宝春斋的东家白手起家,刚开始时备受回春堂那边的打压,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回春堂把自家的独生女嫁给了宝春斋的东家,再后来宝春斋越做越大,势头反而压过了回春堂。”   林秋曼说道:“奴这回接手的休妻案就是宝春斋的许郎君要休回春堂的周娘子,有趣的是周娘子在娘家时一点都不旺娘家,谁知道嫁到宝春斋后一个劲旺夫,生意好得不像话。”   李珣被逗笑了,“你接着吹。”   林秋曼不满道:“殿下还不信?”   李珣敷衍道:“信,你说什么都信。”   林秋曼翻了个小白眼儿。   吴嬷嬷的兴致倒是被勾起,“二人是因何原因闹到公堂上的?”   林秋曼拍大腿道:“嗐,那许郎君是个记仇的,当年被老丈人打压过,报复到人家闺女上了。两人不对付生了嫌隙,许郎君疑周娘子不忠,一口气纳了八房妾室磋磨她。周娘子一怒之下给他戴了帽子,两人各过各的安生了许久,谁知许郎君不知因何原因,忽然状告周娘子私通要休妻。”   李珣挑眉,“你这案子,倒让我想起了华阳和宋致远。当初两人也是闹了矛盾,华阳一怒之下给宋致远戴了绿帽,宋致远忍不下,后来二人和离了。”   林秋曼失笑,“周娘子的案子不一样,谁受得了夫家一口气纳八房妾室呀。”   李珣:“听你这语气还挺欣赏周娘子的。”   林秋曼:“自然是欣赏的,许郎君自个儿纳了八房妾室,难不成还得让周娘子为他守节吗?”   李珣憋了憋,不由得问道:“若你进了府,会不会哪天把你惹恼了也给我戴顶帽子报复我?”   林秋曼愣了愣,不答反问:“那殿下会娶八房妾室吗?”   李珣:“我哪有这精力去应付,光你一个林二娘,我就觉得难搞了。”顿了顿,“你们女郎家的心思实在难猜,我阿娘如此,华阳如此,你亦如此,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林秋曼:“……”   李珣:“你的松花酿呢,让我尝尝,说得我像个怨妇似的。”   林秋曼赶忙给他倒上,她自己先试过才给他的。   李珣端起杯盏抿了一口,口感甜丝丝,不刺喉咙,非常温和,且回味甘香,他赞道:“这酒确实是好东西。”   林秋曼得意道:“奴从周娘子那里讨来的,是私藏,市面上买不到的。”   李珣饮了一杯,“再给我满上。”   吴嬷嬷劝道:“郎君可莫要贪杯,明儿还得去政事堂。”   李珣:“我知分寸。”又道,“林二娘能喝,可见是不醉人的。”   林秋曼给他斟满,李珣做了个打发的手势,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吴嬷嬷替他布菜,他好奇问道:“周娘子私通是事实,许郎君状告她,你又是怎么赢下来的?”   林秋曼笑眯眯道:“殿下猜猜看。”   李珣不屑道:“还卖起了关子。”   林秋曼:“上回的休夫案,殿下一眼便瞧出了端倪,这回的休妻案,定然也有这个本事,奴很是期待殿下抽丝剥茧。”   李珣指了指她,“你还别考我。”   林秋曼挑眉不语。   李珣问:“与周娘子私通的是何许人?”   林秋曼老实回答:“小倌。”   李珣细细思索了阵儿,又问道:“周娘子与许郎君成婚多少年了,可有子嗣?”   “成婚十三载,有独生女阿岚。”   李珣抿嘴笑道:“这便简单了,当初你跟韩三郎对簿公堂,污蔑他不举。周娘子与那小倌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让小倌证明,定也是拿不举来洗白的。”   林秋曼:“的确如此。”   李珣继续道:“男人不举这种事靠嘴是说不清的,不过若要在公堂上让众人信服,也只有宫中的内侍才有这个本事,我说得对吗?”   林秋曼不语。   李珣歪着头笑,“嗯?”   林秋曼:“殿下很该去大理寺断案才对。”   李珣喝了一口酒,点评道:“周娘子竟能与无根小倌往来,可见是有真感情的。”   林秋曼的眼睛亮了,“殿下也这般觉得?”   李珣理所应当,“一个残缺的男人,且还是小倌,定也有过人之处。”停顿片刻,“不过二人确实是私通,许郎君好歹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虽人品有瑕,状告不成反成了诬告,挨了板子也算是倒霉。”   林秋曼:“谁让他磋磨人呢。十三载夫妻,守过孝,又替他生儿育女,却闹成了这般,也是他自个儿搞出来的。”   李珣冷哼,“你倒是理直气壮。”   林秋曼回怼,“有本事殿下别喝从周娘子那里讨来的酒。”顿了顿,“奴今儿中午到她那里尝了一口鲜,那才叫霸道。”   李珣:“可是河豚?”   林秋曼点头。   李珣继续说道:“用河豚炖的汤泡饭是最滋味的。”   林秋曼赞道:“看来殿下也是资深吃货,奴中午吃了两大碗!”   李珣啧啧两声,无比嫌弃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过跟她说说话也挺高兴,整个人完全放松,并且还是愉悦的。   心情好,酒也多喝了两杯。   林秋曼中午吃过,晚上沾得少。   鉴于明儿一早就得去政事堂,李珣没逗留多久就回隔壁院儿了。   他在书房里坐了会儿消食,也不知是炭盆烧得太旺还是其他原因,他忽然觉得浑身都热乎乎的,口干舌燥。   起先他并没有发觉异常,倒了不少水来喝。   莫约坐了茶盏功夫后,李珣愈发觉得燥热难耐,只觉得室内的气温太高,似要灼伤皮肤那般不舒服。   他有些受不了地把袍衫脱了,直到剩下亵衣才觉得爽快了些。   吴嬷嬷进来叮嘱他早些去歇着,见他毛躁的样子颇觉诧异,“郎君这是怎么了?”   李珣盯着她看了会儿,挽起袖子,裸露的肌肤绯红,颈脖也呈粉色。   吴嬷嬷这才发现了他的异样,“你这是起疹子了?”   李珣不耐道:“嬷嬷去把林二娘叫过来,还有那坛松花酿也一并带来。”   见他不痛快,吴嬷嬷赶紧去隔壁找林秋曼。   李珣又起身灌了不少冷水,把心里头那股子燥热压下。   不一会儿林秋曼拿着松花酿过来。   李珣坐在榻上,白净的脸上沾了一层薄粉,亵衣领口大开,性感的锁骨线条暴露无疑。   他光着赤脚踩在地板上,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觉得那丝凉意能缓解他心底的躁动。   衣衫不整的模样令林秋曼惊诧,困惑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珣平静道:“你那酒有问题。”   林秋曼:“???”   李珣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玩味儿道:“你说你中午喝过它?”   林秋曼点头,但见他浑身都不对劲,好奇地走近了些,“殿下是不是过敏起疹子了?”   李珣盯着她似笑非笑。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又邪又欲,让人莫名害怕。   李珣缓缓起身朝她走去。   林秋曼抱着酒坛后退道:“殿下你很不对劲,这酒奴中午真的喝过,没起疹子的。”   李珣垂眸睇她,“你这会儿试试。”   林秋曼:“???”   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李珣忽地笑了起来,指了指她道:“林二娘你长出息了,拿催情的酒给我吃,安的是什么心,嗯?”   林秋曼:“……”   她的脑子一时犯懵,李珣又逼近了一步,她后知后觉道:“不可能!”   李珣舔了舔唇,喉结滚动,性感又撩人,“你试试看。”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林秋曼脑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想跑,却被李珣一把抓了回来。   他粗暴地将她抵到墙上,捏住她的嘴,将松花酿灌了几口进去。   林秋曼死活不喝。   李珣丝毫没有平日里的自持,眼神灼热得可怕。他压低声音附到她耳边呢喃问:“你是自己喝呢,还是我喂你,嗯?”   林秋曼差点哭了,她努力推开他,触碰到的肌肤滚烫。   她猛地缩了回来,跟他耍心眼儿道:“奴自己喝,不劳殿下累手。”   李珣冷哼一声,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再次捏住她的嘴又灌了几口。   林秋曼呜呜挣扎。   李珣好整以暇道:“长出息了,哄我吃催情酒,你结交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林秋曼欲哭无泪。   李珣这才松开她,把酒坛扔到一边。   待他稍稍松懈时,林秋曼猛地朝门口冲了去。   李珣眼疾手快把她拽了回来,并迅速把门锁死。   林秋曼高声呼道:“嬷嬷救命!嬷嬷救命啊!”   李珣背靠门看着她笑。   外头的吴嬷嬷受到惊动,忙来看情形,焦急问道:“郎君,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珣邪气道:“天晚了,嬷嬷去歇着吧,林二娘拿催情酒给我吃,她想攀高枝,今晚便成全她。”   林秋曼急得跺脚,“嬷嬷救救奴,殿下吃醉酒说胡话,他出疹子快不行了!”   李珣被气笑了,色气道:“林二娘,你等会儿就知道我行不行。”   林秋曼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因为外头的吴嬷嬷不声不响地走了。她想冲上去,却不敢碰到他,急得团团转。   李珣就看着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两人对峙了会儿,林秋曼冷静下来,东张西望想法子脱身。   谁料茶盏功夫后,也不知是屋内的炭火还是其他,她开始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脸色起了薄粉。   她忙去倒水喝。   李珣抿嘴笑。   林秋曼接连灌了好几杯,这才意识到酒真的不对劲。   她毛躁地东挠西抓转移注意力,李珣淡淡道:“你若觉得热,可以脱掉一些。”   林秋曼懊恼道:“流氓!”   李珣冷哼道:“你拿催情酒给我吃,反倒骂我是流氓,林二娘你还要不要脸?”   林秋曼:“……”   李珣已经不想再耗耐性了,缓缓朝她走了过去。   林秋曼还想做垂死挣扎,被他强势按压。   双方灼热的肌肤贴合到一起,如干柴里浇了一桶油。   林秋曼哭着求饶。   青丝散落,珠钗掉了满地。   柔软细滑的发丝缠绕在指尖,女郎特有的馨香令人沉醉。   李珣贪恋那抹雪白,他好似猎人般恣意品尝属于他的猎物。   整室旖旎,甚至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外头忽地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连绵不断,窗外的一丛芭蕉上水珠子滚落,很快就被洗得干干净净。 第127章 鸳鸯鸳鸯   一夜雨打梨花。   林秋曼如浮萍般颠沛流离,无法挣脱野兽造下的桎梏,只能默默承受。   窗外冬雨绵绵,李珣一晌贪欢,食髓知味,仿佛不知疲倦。   待到晨钟响起,外头传来吴嬷嬷的敲门声,“郎君起了吗?”   林秋曼睡眼惺忪地钻出头来,李珣把她护进怀里,“再睡会儿。”   吴嬷嬷退下了。   林秋曼想挣扎起身,却被李珣按住。   榻上的羊绒毯将两人裹住,炭盆仍旧烧得旺。   室内还残留着缱绻后的气息,她不安地扭动身躯,李珣附到她耳边暧昧道:“别乱动。”   林秋曼面色奇怪地盯着他,心里头不知在想什么。   李珣似乎很享受这种温存,手指穿插到她的发丝中,细细把玩那三千烦恼丝。   林秋曼把头埋入他的胸膛,亵衣上还残存着淡淡的松木香。她的手不安分地摸了摸,结实的线条,手感很不错。   许是觉得痒,李珣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咯咯地笑了,无耻地蹭了蹭他的胸膛,说了声小气。   李珣吻她的肩膀,“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殿下莫要误了去政事堂的时辰。”   “迟些也无碍。”   “你日日勤勉,倒不像你偷懒的作风。”   “说得我好像不知疲惫似的。”   “奴想去洗洗。”   “我抱你去。”   林秋曼的脸红了,因为李珣附到她耳边道:“畏饱我,要不然今儿哪都别去。”   沐浴的浴桶已经备好,李珣穿着亵衣,用羊绒毯将她裹进怀里抱了出去。   外头的吴嬷嬷抿嘴笑,说道:“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郎君仔细受了凉。”   李珣:“酒暖身子,不冷。”   林秋曼羞恼地掐了他一把。   李珣把她抱进浴房,揶揄道:“还害羞了。”   进浴桶时林秋曼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结果李珣来了一场鸳鸯浴。   之前她身上烙下了太多的痕迹,林秋曼连连抱怨腰疼腿疼哪哪都疼。   李珣失笑,轻咬她的耳垂,“那便先让你歇两天。”   林秋曼羞恼地推开他,手却被他捉住,“给我留个种,以后什么都依你。”   林秋曼盯着他没有说话,视线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游移,最后落到他的喉结上,锁骨上,胸膛上……   她附到他耳边挑衅道:“那得看殿下有没有讨二娘欢心的本事。”   李珣收拢她的腰肢,嗓音性感又撩人,“我定会让你心甘情愿钻进我为你铸造的大金笼子,与我共沉沦。”   林秋曼看着他笑。   李珣捏住她的下巴,细细浅尝她的滋味,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有人会沉迷女色了,销魂锁骨,至死方休。   天色彻底亮开,林秋曼穿着他的衣裳替他更衣。   李珣一身亵衣站在铜镜前,沐浴后的身体带着馨香。   林秋曼不太娴熟,甚至笨手笨脚。   李珣也不恼,只低头看着她。   林秋曼不满道:“你一个成年人了,连自个儿的衣裳都不会穿吗?”   李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然养这么多奴仆做什么?”   林秋曼抬头看他,满脸不高兴地给他穿白色中衣,在系衣带时,她忽然摸了一把他。   李珣:“???”   林秋曼猥琐道:“手感好。”   李珣:“……”   林秋曼似乎找到了伺候他穿戴的乐趣,一会儿摸他的腰身,一会儿捏他的胳膊,不亦乐乎。   李珣任由她上下其手,彻底佛了。   若是平时,吴嬷嬷服侍李珣更衣只需要茶盏功夫。   林秋曼头回上手,动作慢,又时不时摸两把揩油,把章服给他穿好已经费了不少时间。   李珣也不催她,似乎很享受这种闺阁情趣,随便她折腾。   在替他系玉带时,林秋曼啧啧两声,问道:“这玉带是不是很值钱?”   李珣斜睨她道:“日后换成十三环蹀躞金玉带更值钱。”   林秋曼小声嘀咕道:“是要砍头的。”   李珣抿嘴笑。   林秋曼双手伸到他腰后,厚颜无耻道:“殿下腰细腿长屁股翘,摸起来手感好,脸蛋又生得不错,若是那兰香馆的小倌,奴保证日日来光顾。”   李珣唇角微弯,“现在白送给你,你还嫌。”   林秋曼摇头,“那不一样的,晋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室贵族,奴是没有那胆子去嫖的。”   李珣将她收进怀里,“听你这口气,是想把我当玩物狎玩了?”   林秋曼:“奴可没这个胆子,就是觉得少了些趣味。”   李珣冷哼,“少来。”顿了顿,附到她耳边道,“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昨晚是谁主动迎合我的,嗯?”   林秋曼的耳根子红了,“那是喝了酒的。”   李珣继续道:“那方才在浴房你还醉着?”   林秋曼:“……”   李珣:“就知道你是个贪色的玩意儿,指不定背地里馋我身子呢。”   林秋曼:“……”   如果说昨夜的经历是在懊恼和酒的作用下催生出不甘心的体验,那方才在浴房里她确实有点享受,毕竟和这么俊的郎君洗鸳鸯浴,谁他妈受得了。   想到此,林秋曼已经佛了。   不管愿不愿意,始终都得睡,与其抗拒抵触,还不如坦然享受,反正又不是她出劳力。   替李珣正好衣冠,林秋曼又仔细给他擦面脂防干燥。   瞅着那张清风朗月的脸,她啧啧道:“殿下生得真是俊,瞧着让人欢喜。”   李珣挑眉,“你既然这般欢喜,让你日日陪我,你却不乐意。”   林秋曼抬起他的下巴,手指在他的颈脖线条上游离,幽幽说道:“奴这人有点毛病,若是装进碗里的东西,是绝不会让他人染指的。奴的碗很小,只能养养金鱼,殿下却是条鳄鱼,碗太小,装不下。”   李珣幽默道:“我可以变成你碗里的一条小鳄鱼。”   林秋曼失笑,打趣道:“瞧瞧殿下这张嘴,若是你愿意,哪个女人受得了你诱惑。”又道,“像殿下这样的极品郎君,若让你从一而终实在是委屈,哪个女郎都不能独占你。”   李珣冷哼。   林秋曼取来狐裘斗篷给他系上,在他离开时,忽然说道:“殿下能让奴好生瞧瞧吗?”   李珣顿身看她,一双眼脉脉温情,玉质金相,清贵又风流。   林秋曼露出欣赏模具的表情,心满意足道:“这郎君生得真是好看。”   李珣朝她招手,“过来。”   林秋曼屁颠屁颠走上前,李珣抱了会儿她,说道:“你可要记好了,李家的老五,你未来的夫君,李兰生。”   林秋曼愣住。   直到李珣出去后,她都还站在原地愣神儿。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李珣那张嘴真的会哄人,她差点鬼迷心窍信了。   毕竟一个有权有势还长得俊的男人对你温情脉脉,愿意讨你欢心,并且还要娶你为正妻……哪个女人抵挡得了。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觉得自己差点中了糖衣炮弹。   她沉溺了会儿,头脑才渐渐清醒过来,李珣再怎么不错都是牢笼。   他还没有好到让她心甘情愿钻入牢笼的地步。   回到朱家院后,林秋曼吩咐张氏去备避子汤。   好歹是过来人,张氏早就备好了的,很快给她端了来。   林秋曼眉头都不皱就一饮而尽。   张氏心疼道:“昨晚小娘子过去许久都不回来,老奴就知道不妙。”   林秋曼擦了擦嘴,摆手道:“也都是我自己搞出来的,那松花酿催情,李珣定然以为是我故意干的,真是冤。”   张氏皱眉问:“你不是说中午都喝过吗?”   林秋曼正色道:“中午确实喝过,味道都是一样的。当时周娘子有事,让丫鬟领我去她的闺房里自取的,怕是误打误撞拿错了,改日得问问她。”   张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娘子什么人都喜欢结交,这毛病不好。”   林秋曼:“周娘子没动机害我,你别瞎猜。”顿了顿,“我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张妈妈给我捏捏腰。”   张氏掩嘴笑。   林秋曼趴到床上,张氏轻轻给她揉腰,试探问:“那边没给小娘子备避子汤吗?”   林秋曼:“没有。”   “如此说来,晋王还是想要小娘子给他生子嗣的。”   “他想得美。”   “小娘子可莫要这样说,想给晋王生子的女郎多着去了。他若娶你为正妻,你又能生个大胖小子的话,那往后整个晋王府都是你娘俩的。咱们再把眼光放长一些,晋王若一步登天,你便是那中宫娘娘,大胖小子就变成了太子,整个大陈的基业都是你娘俩的。”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一骨碌翻身看她,两眼放光,“好像赚大发了啊!”   “可不是,小娘子生个孩子便能躺赢,荣华富贵是你的,还给你挣偌大的家业,你说赚不赚?”   “……”   “你还去打什么官司挣那点银子。”   “……”   “不仅你飞上了枝头,连带大郎和秦家四郎跟着鸡犬升天,高官厚禄。林家出了个皇后,祖宗都得笑醒了。”   “万一晋王斗败了呢?”   “富贵险中求,他年纪轻轻便能有如今的权势,皆是靠本事挣来的,并非徒有虚名。依老奴看,皇室迟早都是他的囊中物。”   “张妈妈你莫要再说了,别搞得我脑子一热,一拍屁股决定了脑袋。”   张氏失笑,“老奴就是随口一说,实在是小娘子的前程让人眼热。看来当初那个神婆是有眼力见的,能瞧出些东西来。”   林秋曼抱着枕头,舔了舔唇,点评道:“晋王那身段那脸蛋,确实是俊。”顿了顿,“嘴巴也甜,你别看他一本正经,若哄起人来,没哪个女郎招架得住。张妈妈你说这样的郎君,我能岂守得住?”   张氏说道:“那得看小娘子图什么,若图权势地位,就莫要把心交出去。若图人,就莫要太在意前程。毕竟甘蔗没有两头甜,总得有取舍。”   林秋曼点头,“那我还是图人好了,我碗小,装不下晋王那只鳄鱼。”   张氏有些担忧,“以如今的情形,小娘子怕是更不易脱身了。”   林秋曼却不以为然,“偷,不如偷不着,现在人家都已经偷到了,待时日久些,自然就腻了。”   张氏严肃道:“小娘子太天真,还是不了解男人。你如今与晋王生过关系,日后就算他弃了你,也忍受不了你再嫁他人的。要知道男人在骨子里就把女人当做私有物,除非他压根就没把你放心上。”   林秋曼没有说话。   张氏继续说道:“能无视你声名狼藉愿意娶你做正妻,并且还愿意让你生子嗣,可见晋王是重视你的。”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张妈妈你莫要说了,我心里头怵。”   张氏有些恨铁不成钢,“老奴就看你怎么跟他拧巴,只盼你到时候多多考虑一下林府的处境,别把主母逼到绝境。那对家可不是韩三郎,他一跺脚,整个京城都是会震两下的。”   林秋曼:“我知道。”   昨晚折腾了一夜,她有些困乏,便躺在床上睡了阵子。   当天晚上李珣回的是晋王府。   吴嬷嬷替他换便服时,发现里头的衣带系得乱七八糟,她皱眉道:“这林二娘,嫁过人却连伺候的本事都没学好。”   李珣倒未放在心上,眼角含笑道:“她还不高兴呢。”   吴嬷嬷:“也亏得郎君纵容。”   她仔细给他整理好,犯嘀咕道:“那小娘子倒有些手段,平日里挺有骨气的,哪曾想使的手段却上不了台面。”   李珣邪性道:“松花酿,挺好,下回她若送上门,我还喝。”   吴嬷嬷:“……”   换好便服,他胃口不是很好,只用了些清粥素饼便去歇着养神儿了。   李珣没有追究松花酿,林秋曼却是要弄清楚的,她与周娘子约见了一面,在春福楼。   周娘子也是梁九儿的拥趸,二人观戏时,林秋曼问道:“顾郎君可好些了?”   周娘子边吃酥饼,边回道:“已经大好了。”顿了顿,“许俊那厮竟然从牢里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会关一阵子的。”   林秋曼不以为意,“只要钱给得到位,什么都好说。”   周娘子点头,“听说他把府里的八房妾室都打发了。”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调侃道:“觉悟还挺高。”   周娘子撇嘴,林秋曼斟酌了会儿,试探道:“上回你给的松花酿确实挺不错,最适合女郎饮用。”   “你若喜欢,下回我再给你带一坛过来。”   “罢了,吃多了也不好。”   “???”   林秋曼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周娘子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话中有话,与她对视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是有些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   “你那个松花酿……”   “怎么了?”   “催情的。”   “……”   周娘子愣了许久,才猛拍脑门,错愕道:“莫不是你拿错了?”   林秋曼:“???”   周娘子忙道:“瞧我这记性,当时忙着处事,竟忘了跟你说,有两坛的塞子是不一样的,你是不是把那拿了去?”   林秋曼老实点头,“是有两坛不一样,塞子上有花瓣图案,我瞧着好看,便拿了其中一坛。”   周娘子“哎哟”一声,“那是我给顾郎准备的。”   林秋曼:“……”   周娘子颇有些不好意思,“你是知道的,顾明哲身体残缺,到底是自卑的,骨子里又腼腆保守,有些时候我会逗逗他。”   林秋曼默默扶额。   她很想说,女人,你可真会玩儿。   见她无奈的样子,周娘子小心翼翼问:“你是自个儿喝了还是别人喝的?”   林秋曼瞅着她看了半晌,才道:“拿给客人喝的,我没喝。”   周娘子:“那就好。”   林秋曼忍了忍,“结果客人把我给睡了。”   周娘子:“这……”她有些心急,“你看我干的混账事,我不……”   林秋曼制止道:“你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不是故意害我就好。”   周娘子尴尬道:“嗐,当时夏禾说你取了一坛,我也没去瞧,她是不清楚那两坛不一样的,我若是知道了,定会知会你的。”   林秋曼:“那便是误会了。”   周娘子连连道:“绝对是误会。”顿了顿,“你那晚没事吧,那酒还挺厉害的。”   林秋曼又憋了憋,啐道:“我好想掐死你。”   周娘子:“……”   两人沉默了阵儿,周娘子生了八卦心,好奇问:“你那客人是何许人?”   林秋曼想捉弄她,故意附到她耳边说了。   周娘子顿时如被雷劈,脸色发白道:“我的天爷,你可别唬我!”   林秋曼:“我唬你做什么。”顿了顿,“华阳府我能结交,晋王府同样能结交。”   周娘子这回是真急了,哭丧道:“我这是闯祸了呀,闯了大祸!”   林秋曼失笑,“你急什么,说不准你还助我攀了高枝呢。”   周娘子连连摇头,脱口道:“你是不是傻,那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哪容得下他人算计。我若知道会闯出这样的祸来,就不该请你尝那口鲜的。”   林秋曼拍她的手,破罐子破摔道:“反正迟早都是睡,你也不至于恐慌成这般。”   周娘子哭了,“你是不知道,士农工商,我们这类商贾其实是最怕公家的,只要上头一句话,瞬间让你倾家荡产,连话都没法说。”   林秋曼颇有些不好意思,没料到她这般惧怕,“也没多大回事,那边没追究。”   周娘子指了指她,一言难尽道:“你还真是深藏不露,那可是谪仙一样的人物,我等平头百姓只能仰望。”又道,“且莫要走漏了风声,万一被有心人利用,是要倒大霉的。”   林秋曼:“我谨慎着呢。”   周娘子:“你这糟心事,搞得我戏都没法看了。”   林秋曼啐道:“这样的酒,你却拿给顾郎君吃,我看你也不是个东西。”   周娘子意味深长道:“你不懂,越是腼腆内敛的人,把他激起来才更诱人。”   林秋曼骂骂咧咧道:“老色胚!”   两人插诨打科了阵子,尽说些下流话。   虽然偶尔林秋曼跟华阳也会不正经,但人家好歹是贵族,她多少还是有分寸的。跟周娘子却不一样,商贾门第没那么重礼教,身份上又是平等的,所以无所顾忌。   看戏消遣了半天,林秋曼打道回府。   现在她除了打官司外,剩下的差事就是伺候李珣。   两人目前的关系跟现代社会的包养差不多。   如果这种关系能一直维持好像也还不错,她有事情干,没事还可以干李珣。   想到此,林秋曼彻底豪放了,就跟周娘子差不多,外头有蓝颜,家里有人挣家业,完美!   见她单手托腮笑得猥琐,莲心好奇问:“小娘子在笑什么?”   林秋曼媚眼如丝,“你说我现在跟晋王是什么关系?”   莲心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说道:“外室不像外室,正宫不像正宫,奴婢觉得像姘头。”顿了顿,“也难为殿下两头来回跑。”   林秋曼:“他乐意,没人管得着。”又道,“要是能一直维持这种关系到他厌倦的那一天也挺不错。”   莲心:“小娘子就不求名分?”   林秋曼:“名分这种东西都是虚的,我没兴趣进晋王府去应付宫里头,更没兴趣去应付李家宗亲那些世家妇人,我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怎么自在怎么来。”   莲心点头道:“等小娘子日后揣了崽就不这样想了。”   林秋曼斜睨她。   她对小孩儿一点兴趣都没有,反正这一生是白捡来的,她对这个世道也没什么兴致,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回到朱家院,周氏已经来了好一阵子。   听到张氏说主母来了,林秋曼进院子唤了一声阿娘。   周氏上下打量她,问道:“又去哪儿野了?”   林秋曼:“瞧您说得什么话,仿佛我一天到晚都不干正经事似的。”   母女二人进屋,林秋曼想起上回周娘子送的脂粉,忙取出来讨她欢心。   周氏高兴不已,打开精致的木盒,啧啧叹道:“还是全套呐。”   林秋曼:“这可是周娘子私用的东西,跟市面上的配方不一样,宝春斋和回春堂都有,你是买不到的。”   周氏很是欢喜,“我要回春堂的就好,宝春斋的送你大嫂算了。”顿了顿,“若是大娘也在就好了,你们姐妹都守在我身边,我这辈子干什么都值。”   林秋曼搂住她的肩膀,“阿娘且忍耐一些,开春他们就过来了,到时候咱们天天聚一起唠嗑。”   周氏美滋滋地握住她的手,“还是你最有出息。”   下午待周氏回去后,林秋曼去了一趟华阳馆。   当时华阳正与曹嬷嬷商事,见她来了,说道:“你来得正好,瞧瞧这两件绣品,咱们的艺馆发掘了两个人才。”   林秋曼好奇探头观望,她不懂绣艺,只觉得绣布上的孔雀灵动优雅,色彩斑斓栩栩如生,“这个好看,瞧着像活了一样。”   曹嬷嬷笑道:“这是苏绣,秦娘子绣的,虽然算不得顶尖儿,但仔细培养,必成大器。”   华阳:“可以往织造府那边推送。”   曹嬷嬷点头。   稍后待曹嬷嬷下去了,华阳才领着林秋曼往院子而去,“办了华阳馆,整个人都忙碌起来,日子过得飞快。”   林秋曼:“比起往日又如何?”   华阳:“充实,有干劲儿。”   林秋曼戳了戳她,“宋御史呢,可有往来?”   华阳斜睨她,暗搓搓道:“华阳馆开张那天他不是和五郎来过吗,那天晚上我俩吵了一架,后来我不服气,便哄了哄他。”   林秋曼来了兴致,“结果?”   华阳意犹未尽道:“被我哄到床上折腾了一晚。”   林秋曼:“……”   女人,你真他妈是个人才! 第128章 反攻   华阳津津有味,“我得把宋致远训成一条狗,以前他有多傲,脊梁骨挺得有多直,我便要拆成一截一截,让他为我俯首称臣。”   林秋曼:“人玩人才有意思。”   华阳亲昵地搂她的肩,二人边走边聊。   林秋曼把近期周娘子的事情同她粗粗讲了下,她被逗乐了,“听你这一说,这个周娘子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林秋曼:“可不是吗,改日奴把她叫来同大长公主见见,贼有趣。”顿了顿,“上回奴还在她那里讨了两套脂粉,宝春斋和回春堂的,据她说是私用的,还挺不错。”   华阳兴致勃勃,“可有给我留一份?”   林秋曼笑道:“自然是有的,只要是好东西,必定会给大长公主留一份。”   华阳啐了一口,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还别说,何世安家里的八珍粉才是好东西呢,我服用后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经她一提,林秋曼忍不住道:“何父的烧子鹅更妙。”   华阳:“你这一说我又馋了,什么时候得空去你那里吃锅子,冬天就是要吃热辣辣的锅子才有劲儿。”   林秋曼:“那敢情好,到时候奴把周娘子也约上,她的松花酿才叫一绝,那货也是个贪吃的。”   两人纷纷笑了起来。   在华阳馆消遣了许久,临近天黑时林秋曼才回去了。   翌日上午她还在睡懒觉,张氏忽然进来催她起床,说王大娘来寻,现在人在正厅里等着的。   林秋曼睡眼惺忪问:“哪个王大娘?”   张氏无比嫌弃道:“女狱卒王大娘。”   林秋曼来了精神,梳洗妥当后前往正厅接见。   王大娘笑眯眯朝她行礼,林秋曼行福身礼,颇不好意思道:“天冷了,犯懒起得晚了些,让王娘子久等了。”   王大娘摆手道:“你这般娇贵的娘子,就应该在屋里养着,我又上门来叨扰,还怕小娘子嫌弃呢。”   林秋曼打趣道:“王娘子莫要说客气话,这回来找我是因何缘故?”   王大娘细细思索了阵儿,神色凝重道:“是一件牢狱差事,老庙村的齐大娘子失手砍伤了人,挨了板子入了狱,徒三年。”   林秋曼:“我林二娘只接手婚姻差事,你这牢狱祸接不了。”   王大娘:“小娘子且听我细细说来,那齐娘子是个脾气躁的,她家的男人跟邻村的女人搅合上了。当时她提前从娘家回来,好巧不巧给撞见,一怒之下提着菜刀把自家男人给砍伤了,那女人则侥幸逃脱。”   “后来齐娘子被送了官,男方反咬一口,说是两口子发生争执被砍伤的。当时天晚了,齐娘子没瞧清楚私通的对象,又拿不出证据来,故才挨了板子入了狱。”   林秋曼皱眉,“听你这一说,齐娘子倒是冤枉,原本是占理的一方,结果因为冲动反而酿成了大错。当时她若冷静一些,把那对奸*夫淫*妇捉去报官,哪还有这茬。”   王大娘拍大腿道:“嗐,可不是吗,齐娘子现在想起来失悔不已。砍伤了人入狱不说,还被判了义绝,我瞧着她可怜,便把小娘子的事给她讲了讲。这不,她想托我引荐你。”   林秋曼沉吟道:“这案子也简单,只要能证明齐娘子的男人是私通,她的刑期便可以减些下来。不过砍伤人毕竟是事实,要顺利脱身出来只怕不易。”   王大娘:“我也曾跟她说过,她倒不在意这个,就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林秋曼糟心道:“谁咽得下呢,这都裹缠到自家屋里来了,若不是被她撞上,指不定还蒙在鼓里。”   王大娘叹道:“是这个理儿。”顿了顿,“据齐娘子说她家里头是富农,有点小钱,当初她嫁进马家时带了不少嫁妆。那马郎君看起来老实巴交,她就图他老实,结果日子过好了,老实人开始不老实了。也亏得她心大,人都登门入室了才发现了这茬。”   林秋曼正色道:“齐娘子的事情我抽空去趟狱里再了解一下,若定了时日,先给你打声招呼,你那边通融通融。”   王大娘高兴道:“那敢情好,你到时候派人过去知会我一声便是。”   林秋曼:“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二人又唠了些家常,王大娘才走了。   张氏到底对下九流有看法,发牢骚道:“也只有你小娘子才不讲究这些,跟这些下九流打交道,怎么都不入流。”   林秋曼喝她端上来的甜汤,“王娘子是个热心肠的,我评判一个人从不讲究门第,只要人品不坏,那便值得我结交。”   一碗热汤下肚,外头传来莲心高兴的声音,“小娘子,晋王府送年货来了!”   林秋曼啐道:“瞧你那点出息。”顿了顿,“离过年还早着呢,又送什么东西来了?”   张氏:“出去瞧瞧。”   主仆前往院子,王府家奴朝她行了一礼,说道:“近年关了,府里又堆满了,郎君说腾空一些。”   林秋曼:“……”   莲心笑得合不拢嘴,“又有好东西吃了。”   林秋曼瞪了她一眼。   鲜果海货,干品锦缎,琳琅满目放了一院子。   林秋曼偏爱那篮火晶柿子,拿了两个来尝。   还有一些从南方进贡来的果子,皆新鲜水嫩。   她瞧着欢喜,又叫莲心分了一只叫不出名字来的瓜尝了尝,入口爽脆,汁水丰沛,甜津津的,很得她喜欢。   像桂圆干这类东西煨汤是最好的,林秋曼单手叉腰,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资本主义的腐败。   简直不要太爽!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冬日里能尝到新鲜蔬果总是不太容易,大多都是跟随季节时令。但有钱有权的贵族就不一样了,只要你敢想,甭管山高路远,一切皆有可能。   晚上李珣过来了一趟,当时天色已经黑了,林秋曼正要入睡,突然听到老陈过来说自家郎君要见见小娘子。   林秋曼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沿翻白眼儿。   张氏只得替她把头发简单绾了个髻,林秋曼嫌穿衣裳麻烦,直接套了一件厚厚的大袄,臃肿又肥硕,像头熊。   张氏嫌弃道:“小娘子这样去见晋王,恐怕不妥。”   林秋曼不满道:“他自个儿晚上把我叫过去,我还得穿成一朵花不成?”顿了顿,“指不定又得被他脱。”   张氏老脸一红,“小娘子这张嘴,真是口无遮拦。”   林秋曼撇了撇嘴。   莲心提着灯笼把她送到隔壁,吴嬷嬷看到她那模样掩嘴笑了笑,前往书房道:“郎君,二娘来了。”   书房里的李珣应了一声,吴嬷嬷推开门,林秋曼走入进去。   李珣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由得愣住。   林秋曼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福身礼,李珣轻咳一声,问道:“这么早就歇着了?”   林秋曼“嗯”了一声,“今儿殿下送了好些物什来,奴很是高兴。”   李珣失笑,“若那些东西就能哄你高兴,以后我天天给你送。”   林秋曼厚颜道:“那敢情好。”   李珣朝她招手,“过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李珣拍自己的腿,“坐这儿。”   她一屁股坐了上去,李珣搂着她,调侃道:“你这穿得像熊样。”   林秋曼斜睨他半晌,“莫非殿下嫌弃了?”   李珣笑着握住她的手,“不嫌,自己挑的人,往后是要走到头的。”   这话把林秋曼哄乐了,有时候她真的爱极了他那张嘴,哄起女人来漫不经心的,却总能挠到痒处,并且还不会油腻。   李珣亲昵地抱着她,把头靠在她的胸前,说道:“近年关了,有些忙,每每心里头厌烦时想到你,便觉得松快不少。”   林秋曼半信半疑,“如此说来,奴倒是殿下的开心果了。”   李珣试探道:“我想天天见着你,去府里小住几日,如何?”   林秋曼毫不犹豫拒绝,“不好,奴最近接手了一件案子,得忙些时日。”   李珣有些不满,却也没有表露,只是掐了掐她的腰。   林秋曼怕痒,咯咯笑了起来。   李珣这才想起正事,说道:“我给你带了件趣玩来,你定会喜欢。”   林秋曼盯着他,开玩笑道:“二指宽的大金镯子?”   李珣:“……”   他憋了憋,嫌弃道:“你若喜欢,下回便给你定制送过来。”   林秋曼摆手,“闹着玩儿。”   李珣起身把她牵到榻前坐下,拿绢带将她的双目遮上,并叮嘱道:“不准偷看。”   林秋曼有些小激动。   李珣去把玩意儿取来放到桌案上,随后将屋里的所有烛火吹灭,只剩下一片黑暗。   稍后林秋曼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嗒嗒声,像是机械转动的齿轮声,她好奇问道:“奴可以开眼界了吗?”   李珣:“莫急,我还没点烛火。”   片刻后,一盏烛火散发出瑰丽的光芒,给整间屋子带来了不一样的生命力。   李珣把她牵到桌案前,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我要拆了。”   他站到她身后取下绢带,林秋曼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绚烂色彩把她惊住了。   她诧异地望着满室星海,耳边听着机械齿轮的嗒嗒声,感到不可思议。   李珣从身后抱住她,问:“好看吗?”   林秋曼难以置信地打量桌案上的物什,它有普通木桶高,里头燃烧着蜡烛,外观精致奇巧,就是一只宫廷走马灯。   但它不是寻常的走马灯,随着机械的嗒嗒声,内部的精密零件跟着转动,投射到走马灯的纱罩上,通过细密的圆孔映射而出。   顿时,满室的星星点点全都流动起来,仿佛活了般。   林秋曼是真的被惊艳到了。   她难以置信地仰望满屋子流动的星海,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高兴道:“这走马灯奴很是喜欢。”   李珣蹭了蹭她的脸,“还可以换成其他的图案。”   他伸手扭动发条,星海瞬间转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圆孔。   随着内部机械的转动,那些圆孔从缝隙中折射出来,花花绿绿的,叫人稀奇。   林秋曼好奇问:“这是万花筒吗?”   李珣:“算是。”   林秋曼仰头看他,愈发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宝藏,平日里严正,骨子里也是浪漫至极的。   李珣吻了吻她的脸颊,诱哄道:“元宵的那天别去看花灯,我带你去看不夜城。”顿了顿,“是我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那天晚上你可以把整个京城都收入眼里。”   看他认真的样子,林秋曼有些心生意动。   李珣把她搂进怀里,与她十指紧扣。   林秋曼酸溜溜道:“殿下这人真有意思。”   李珣不解问:“怎么有意思了?”   林秋曼吃味道:“你这般会讨女郎欢心,以前到底有多少个女郎调-教过你?”   李珣笑了起来,林秋曼不高兴道:“殿下笑什么?”   李珣轻咬她的耳垂,“听小娘子的语气酸溜溜的,可是心里头不痛快了?”   林秋曼哼了一声,才不会承认她有些醋。   李珣板过她的身子,抿嘴笑道:“女人的身子大抵都是一样的,往日我不明白情欲这种东西,现在知道了。”说罢附到她耳边,撩人道,“让人魂牵梦萦,欲罢不能,盼不得日日与小娘子勾缠,至死方休。”   林秋曼的脸红了,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厉害。   室内的气氛委实暧昧,耳边的嗒嗒声有节奏地响着,那些五彩斑斓仿佛不知疲惫地转动。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觉得自己有点沦陷,她默默地离他远一些。   李珣不明她的举动,困惑问:“怎么了?”   林秋曼警告道:“殿下离奴远一点。”   李珣一本正经道:“我不会碰你。”   林秋曼觉得口干舌燥,“奴穿得太多,捂出汗来了。”   李珣低低地笑出声来。   林秋曼愈发觉得他那声音诱人,有些懊恼道:“你能不能别笑?”顿了顿,蛮横道,“不准出声。”   李珣缓缓向她靠近,挑衅道:“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林秋曼步步后退。   五彩斑斓在二人身上流转,滋生出一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旖念。   原本李珣只想逗她的,结果把她逼退至门口时,林秋曼忽然反手把门锁死了,并冲他笑。   李珣:“???”   林秋曼无耻道:“从晋王府过来也挺远的,送上门来的玩意儿,哪能就这么放了呢,五郎你说是不是?”   李珣:“……”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当然,被自己喜爱的女郎调戏,好像也不错。   寅时天不见亮李珣就起床梳洗沐浴,吴嬷嬷服侍他更衣,林秋曼则缩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晨钟响起,李珣出门时又去看了她一眼,居高临下地戳了戳她。   林秋曼不耐烦地挥手,半截雪白的手臂裸-露出来。   李珣一把捉住,听到她睡眼惺忪道:“赶紧的,去给奴挣家业。”   李珣失笑出声,轻吻她的手臂,放进被子里掖好,这才走了。   林秋曼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梳洗妥当回到朱家院,她坐在窗前单手托腮发呆。   见她坐了老半天,张氏问:“小娘子怎么了?”   林秋曼懒懒道:“思春。”   张氏:“……”   林秋曼打了个哈欠,她原本就馋李珣的身子,如今送上门来,又这般讨她欢喜,哪里招架得住。   不过他也不是完美的,他的身上有好几处伤疤,有刀伤,也有箭伤,陈年旧迹,应该是战场上落下来的。   她问他疼不疼,他说还好,语气淡淡的,仿佛曾经的艰难不复存在似的。   林秋曼细细整理自己的思绪,觉得她对这人是有几分好感的。   当然,这是在贪色的前提下。   属于见色起意的那种。   张氏默默地端来茶汤。   林秋曼忽然说道:“张妈妈,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张氏的手抖了抖,心里头是高兴的,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小娘子喜欢他什么呢?”   林秋曼想了想,“生得俊。”   张氏笑道:“生得俊的郎君必定是讨女郎欢心的。”   林秋曼:“我就喜欢他那样的,清风霁月,雅正端方,气质佳,仪态好,主要是聪明,骨子里还挺浪漫,跟我以前想象的不太一样。”   “那以前小娘子是怎么想晋王的?”   “倨傲,不近人情,狗眼看人低,拧巴又大男子,一颗七窍玲珑心跟蜂窝眼似的,反反复复,难以捉摸。”   张氏憋了憋,老实回答道:“其实现在晋王也是如此。”   林秋曼诧异道:“是吗?”   张氏:“说句不好听的,他想讨小娘子欢心,必定会把不好的性情收敛起来。老奴原本是高兴小娘子在进府前能对晋王心生爱慕,至少这样才是你心甘情愿的,但同时又担忧,不知道这份爱慕能维持多久。”   林秋曼若有所思地摸下巴,“你这一提,我还真觉得他跟以前不太一样,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氏掩嘴道:“估计是有几分。”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昨儿他送我的走马灯确实把我哄高兴了,那东西真好看,晚上给你们瞧瞧,开开眼界。”   张氏:“小娘子若要图人,便要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才好,只有这样才不会后悔,若不然日后懊恼就来不及了。”   林秋曼打趣道:“原先张妈妈巴不得我攀高枝,怎么现在又谨慎起来了?”   张氏有些糟心,“还不是因为韩家的经历让人胆寒,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是晋王府,那宅院更不得了。”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他想我去晋王府小住几日,被我回绝了。”   “没生气?”   “没有。”又道,“昨晚他也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觉得送上门来的东西就这么放了有些可惜。”   “……”   “反正就是满桌子的菜肴倒掉了可惜,就算不想吃也得去吃几口的心态。”   张氏默默拿袖子遮脸,她愈发觉得自家小娘子自从跟大长公主来往后,个人作风渐渐放浪形骸。   先前大长公主也是这般,私生活一团糟乱,看这趋势,自家小娘子也被带歪了。   殊不知政事堂的李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总觉得林二娘跟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往日都是他主动威逼,哪晓得昨晚却被反调戏了一把。   李珣既高兴又觉得愁,高兴的是那厮就是色中恶鬼,愁的是她随时都会给他搞出新花样来,时不时脱离他的掌控,让他在刺激中又惶惶,极度缺乏安全感。   安全感这种东西玄而又玄。   李珣端坐在桌案前,提着笔,一脸严肃。   联想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头一回觉得林二娘这人好像有点烫手。   就跟河豚一样,鲜是鲜,但是有毒。   纸上浸出大片墨汁,李珣隔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搁下笔,任由思绪遨游。   他忽然发现他似乎被林二娘迷住了,光要她的身子还不够,他还想要她的心,她的人,想把她捆在身边日日陪伴,让她满眼满心都装着他才高兴。   食髓知味,莫过于此。   李珣爱极了她那娇柔身段儿,爱她热情迎合抵死缠绵。   那滋味比寒食散霸道多了,能让他彻底放纵,身心愉悦。   又重新提起笔,他在公文上书写,嘴角微弯。休年假时怎么都得把她哄进府来陪伴,甭管她愿不愿意,先弄进来再说。   下午他回府得稍早些,鉴于郭戎案属于大案,需要三司会审,故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同僚私底下去王府碰了次面。   这帮人干活的效率是非常迅速的,上头有皇帝坐镇,不敢懈怠,很快便把郭戎案查清楚了。   这会儿正把罪证呈给李珣看。   李珣坐在榻上,认真地翻阅奏折,喃喃念道:“涉案三十余人,贪污赃银数百万两,坐下十六条命案……很有一番出息。”   刑部范侍郎幽默道:“也不枉殿下悉心栽培,塞了满肚子的油,该宰了。”   大理寺卿袁朗忧心忡忡道:“郭太后也涉及其中,到底是查还是不查?”   李珣头也不抬,“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查。”   袁朗:“可是,那毕竟是圣上生母,若说娘舅还能忍受,查到自己生母头上,圣上颜面全无,恐怕……”   李珣合上奏折,范侍郎上前接过,他缓缓起身道:“袁公莫怕,郭太后,由我来担。”   袁朗:“老臣就是担忧把殿下与圣上的关系生伤了。”   李珣摇头,“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叔侄二人的关系早就在查办甄家案的时候生伤了,不在乎多加这一条。”   薛中丞:“郭太后也贪了不少赃银,若按我大陈律法,犯的是死罪,殿下难不成连她也诛杀,恐遭非议。”   李珣垂眸笑道:“她毕竟是当朝太后,我查办的她的目的也并非是要取性命,只想让她失信于人,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后宫皆没有话语权。她若在皇帝耳边闲言碎语便是妖言惑众,百官皆可弹劾,毕竟她本身就有污迹在身。”   听了这番话,袁朗展颜道:“实在是妙极。”   之后罪证呈递到皇帝手中后,郭府被抄家查封,京中闹得人心惶惶,世家大族看得心惊肉跳。   市井百姓听说皇帝亲自查办亲娘舅大义灭亲拍手叫好。   皇帝迫于局势抄了郭家,本以为李珣会给他颜面保住郭太后,谁知那头猛兽还不满足,还要继续往下查。   皇帝震怒不已,在宫里头与他大闹了一场。   李珣抱着朝臣呈递上来的奏折,面无表情地把它扔到了郭太后的脚边,盯着皇帝冷酷无情道:“嘉和二年,少府监左尚仅值四百两银子。”   “……”   “建州刺史,七万两,出价挺狠。”   “……”   “司农寺少卿,从四品上,陛下猜猜值多少两?”   “……”   李珣接连说了十多个官职,郭太后面如死灰,皇帝则节节败退。   似受不了他的强势气场,郭太后愤怒地把奏折撕了,指着他骂道:“李兰生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是当朝太后,陛下的生母,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便是以下犯上!” 第129章 高糖   李珣看着她抿嘴笑,丰姿秀逸的脸上尽是轻狂。   郭太后情不自禁往后退了退。   皇帝把她护到身后,咬牙切齿道:“五皇叔莫要得寸进尺,她毕竟是朕的生母,还请五皇叔给朕留些薄面。”   李珣背着手,居高临下道:“若当初臣未能进京,齐王可会给陛下留薄面?”   皇帝面色一僵。   李珣步步逼近,表情明明温和,但散发出来的官威气场却叫人不得不低头。   郭太后这才真正的怕了,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臂,哆嗦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皇帝心里头愈发恐慌,强作镇定道:“你要做什么?”   李珣垂眸睇他,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纵容,剩下的仅仅只是冷酷。   他一字一句道:“郭氏兄妹,卖官鬻爵三十余官职,贪污赃银数百万两,坐下十六条命案。这些,皆是陛下徇私枉法纵下来的,陛下以为底下的百官都不知道吗?”   皇帝愤怒道:“知道又如何?!朕是天子,整个大陈基业都是朕的,区区数十官职,朕给得起!”   李珣被这番混账话气笑了,“若李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他们历尽艰辛打下来的基业却被子孙这般糟践,只怕陛下入梦之时,先帝必坐床前哭诉,无颜面见先祖。”   郭太后激动道:“李兰生你早有不臣之心,休得装出一副虚伪的样子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训斥我母子!”   李珣毫不客气道:“你一个外姓人,有何资格掺和李家的政事?”顿了顿,“仗着是陛下生母,便贪赃枉法与娘家勾结蛀空大陈基业,到时候害的是谁,是我李珣吗?”   郭太后脸色发白。   李珣字字如针,“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这般包藏祸心,陷陛下于昏聩颟顸之地,是何居心?”   皇帝直勾勾地看着她。   郭太后急了,辩解道:“陛下莫要被他糊弄了,李兰生他巧言善辩,故意离间我母子……”   皇帝一把推开她,捡起被撕毁的奏折,眼中布满了血丝,恨铁不成钢道:“阿娘,这些都是假的是吗,你说,是不是都是假的?”   郭太后哑口无言。   皇帝的眼眶红了,愤怒道:“为什么你们总在朕跟前说李兰生有不臣之心,可是为什么每次他都能逮着你们的把柄来逼朕做抉择?!”   “陛下!”   “阿娘,朕寒心哪!朕身边的人一个个口口声声为朕着想,可是干出来的事哪一件是人干的?!”   郭太后哭了,泣不成声道:“陛下,我是你亲娘啊……”   皇帝木然地望着她,落出一丝泪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心生倦意。   在某一瞬间,他特别期望李珣是他的父亲,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躲在他的羽翼下无忧无虑,不用成长,更不用面对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这个懦弱的少年天子被现实打断了脊梁骨,缓缓朝李珣跪了下去,仰头道:“五皇叔,饶我阿娘一命,她纵有万般错,终究是我生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李珣没有说话。   郭太后的心都碎了,哭道:“陛下起来!你是君他是臣,陛下……”   李珣微微弯腰扶他起身,皇帝一把抱住他的腿,喉头哽咽道:“五皇叔,我求求你了,饶我阿娘一命。她知道错了,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连她也没了。”   这话令郭太后痛不欲生。   李珣瞥了她一眼,轻抚皇帝的背脊,说道:“刑部已经查证,总得给百官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皇帝哭求道:“五皇叔是最疼琛儿的了,你一定有办法成全我的孝心。”他仰头望着他,泣不成声道,“我已经没有父亲了,不能连阿娘也没了……”   李珣轻轻拭去他的眼泪,轻言细语道:“那便做幽禁处理,总得给些处罚安抚人心,莫要叫天下人心寒。”   皇帝连连点头,抹泪道:“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   李珣缓缓把他搀扶起来,“往后可要记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自此以后,郭太后被幽禁在长春宫,仅仅一年便抑郁而终。   郭戎下狱后,没隔两天就被李珣下令毒杀了。   吏部尚书的职位空缺出来,被他的人填补上,离顶端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些。   听到郭家的遭遇,吴嬷嬷痛快道:“那日郎君在承阳殿门口跪了半天,也算是值了。”   李珣接过她手里的参茶,若有所思道:“圣上的性情跟先帝相似,敦厚宽和,可是这样的性子总是太过软弱。当年父亲偏爱三哥齐王,就是觉得他与自己相像。先帝曾是太子时,好几回差点被废,从而间接助长了齐王气焰,埋下祸端。”   提起这些往事,吴嬷嬷心有余悸道:“那时候昭妃娘娘就害怕你被卷入其中,受到牵连。”   李珣抿了一口参茶,“先帝待我挺好,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我生恶意的人。”顿了顿,“很多时候,我总能从圣上身上瞧见他的影子。”   吴嬷嬷道:“郎君是个重情义的人。”   李珣失笑,“是吗,杀兄长也叫重情义?”   吴嬷嬷:“……”   李珣淡淡道:“我还得杀一个兄长。”   不知怎么的,吴嬷嬷心里头有点沉重,她试探问:“郎君近来可曾做过噩梦?”   李珣摇头,“没有,只要林二娘别惹我不痛快,便不会有那些梦魇缠身。”   吴嬷嬷打趣道:“如此说来,林二娘倒成了郎君的药。”   李珣失笑,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嬷嬷添置些女郎家用的东西进府,我休年假时想把她捉进府陪陪我。”   吴嬷嬷:“老奴记下了,就是不知道她乐不乐意。”   李珣:“这可由不得她,先捉进来让她闹。”   听他捉阿猫阿狗的语气,吴嬷嬷提醒道:“郎君可莫要被挠花脸。”   李珣看着她,“那我便用哄的。”   吴嬷嬷掩嘴笑,李珣轻轻摩挲桌案一角,忍不住道:“你说这个林二娘,我待她这般好,她为何就不愿进府?”   吴嬷嬷深思道:“那得看她图什么了。”   李珣:“???”   吴嬷嬷:“她若图郎君的权势,郎君就不会有这些困扰。当然了,你也未必瞧得上。她若图人,郎君就得再费些心思哄她,让她心甘情愿跟着郎君。”   李珣垂下眼帘,有些毛躁,“我吃不准她对我的态度,若即若离的,无情似有情,仿若猫抓。”   吴嬷嬷:“那是个有手腕的女郎,需耐心磋磨。”   李珣抿嘴笑,“也不怕嬷嬷你笑话,有时候我也挺恼自己为何眼瞎,瞧上了这么一个泼皮无赖,自找苦头吃。”   吴嬷嬷叹道:“感情的事就是没有道理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就像当年昭妃娘娘一样,对你父亲原本是有情的,却因为种种不愿折了腰去取悦他,最后她还是有些悔的。”   李珣抬眸,“阿娘太傻,我若是她,必定去争去抢。”又道,“就像这个林二娘,我若瞧上了,且纵着她,待到我不愿意纵容了,便由不得她。”   吴嬷嬷提醒道:“郎君可莫要忘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珣赌气道:“既然我李珣得不到,那便让她去死,省得我看到她再嫁他人意难平。”   吴嬷嬷闭嘴不语。   他毕竟是主子,又是皇室权贵,掌管生杀大权的人,若连一个女人都讨不到手,也确实挺折辱的。   许是乏了,李珣想一个人歇会儿,吴嬷嬷退了下去。   他把桌案上的昆仑奴面具拿到手中,满脑子都是林二娘的身影。   有中秋看花灯的情形,骊山猎场逃命的情形,还有华阳府他强拆她姻缘的情形,以及那天晚上催情酒失控和他送走马灯讨她欢心的情形……   每一幕都是令他身心愉悦的。   那种奇妙的,如潮水一般的思绪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对她的想念。   每惦记一分,便入骨一寸,直到他的胸腔被情感占满,产生了一种冲动,想立刻见到她的冲动。   没有由来的,李珣忽然很想见到她,就现在,立刻。   他忽地把昆仑奴面具扔掉,随手取下斗篷披上,匆匆开门出去,吩咐老陈备马。   老陈吃惊不已,困惑问:“天都已经黑了,郎君这是要去哪儿?”   李珣不耐烦道:“去朱家院,立刻。”   老陈心急如焚,“天色已晚,郎君明日去也不迟。”   李珣仍旧坚持,“备马,宵禁前我能赶过去。”   老陈急得跺脚,但见他主意已定,只得吩咐家奴去把枣红马牵来,又赶紧叫护卫陪同。   不一会儿李珣便出了王府,利落地翻身上马,两名侍卫随行,匆匆离去。   吴嬷嬷得知消息追了出来,错愕道:“郎君这就走了?”   老陈忧心忡忡道:“方才走了。”   吴嬷嬷难以置信,困惑道:“刚才在书房里不都好好的吗,怎么忽然要去朱家院?”   老陈没有说话,只是满脸阴沉。   吴嬷嬷看了看天色,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夜里风大又冷,他是疯了不成?”   老陈抱着手,“进去吧。”   吴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二人走进屋,各自坐到椅子上,都没有吭声。老陈沉默了许久,才皱眉道:“我从未见郎君这般失控过。”   吴嬷嬷糟心道:“他自小到大就冷静自持,能这般急切,可见是被迷了心窍。”   老陈毛躁道:“这个林二娘让我说什么好?”顿了顿,“以前郎君不近女色,我头发都愁白了,结果他瞧上了林二娘。我便想着好歹是个女郎,虽然嫁过人,但有一副热心肠,也挺认可。”   “我还挺高兴他们能成的,但眼下看来,林二娘很有一番手腕。郎君到底经验太浅,爱钻牛角尖,若是认定了,便一条道儿走到黑。若是林二娘愿意进府倒还好,偏偏人家不乐意,到时候不知又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吴嬷嬷摆手道:“由着他去折腾吧,这会儿是听不进话的,林二娘若要跟他闹别扭,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老陈:“唉,话虽如此,但我看,眼下郎君已经陷下去了,以后他还会干出脑子发热的事情来,可愁死个人。”   吴嬷嬷没有吭声。   老陈幽幽道:“且看着吧,二人指不定要干出些荒唐事来。”   吴嬷嬷憋了憋,“铁树开花也不容易,好歹他钟意的是女郎,若是钟意儿郎,那才叫愁人。”   老陈:“……”   吴嬷嬷自我安慰道:“你我操碎心也没用,只能瞧着,在他乏了的时候送碗热汤,不痛快的时候宽慰几句,其他的,也使不上力。”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林秋曼正同莲心等人观走马灯。   满室绚烂随着嗒嗒声流转,张氏叹道:“这稀奇玩意儿真是有趣,老奴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东西。”   林秋曼单手托腮,沉浸在那些五彩斑斓的光点中,想起自己的前半生,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错觉。   鉴于明天她还得去一趟狱里看齐娘子,没坐多久就去睡下了。   谁知宵禁的闭门鼓擂完时,莲心匆匆来唤醒她,说晋王来了。   林秋曼稀里糊涂地坐起身,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道:“你说谁来了?”   莲心急道:“晋王!进院儿来了!”   林秋曼:“???”   没隔多时,李珣自顾进闺房,还披着斗篷,带着满身寒气。   林秋曼披头散发地瞅着他,揉了揉眼,困惑问:“殿下从隔壁院儿过来?”   李珣走到床沿,想伸手摸她的脸,又觉得自己的手太冷,缩了回来。   他解下斗篷,莲心忙接过,他吩咐道:“去给我煮碗姜汤来暖暖身。”   莲心立马去办差。   林秋曼后知后觉道:“殿下从晋王府过来的?”   李珣“嗯”了一声,看着她不说话。   林秋曼不可思议道:“从晋王府过来也要许久的。”   李珣:“快马加鞭也用不着多久。”   林秋曼:“???”   李珣拉被子把她的身子裹好,“夜深了,小心着凉。”   林秋曼似乎还觉得云里雾里,“殿下这么晚过来是有要紧事吗?”   李珣笑了笑,“没有,就是忽然想见见你。”   林秋曼:“……”   李珣:“让我抱一下。”   林秋曼:“……”   他裹着被子抱了会儿她,发丝上传来的馨香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轻轻嗅了嗅,附到她耳边道:“我怕是被你迷了心窍,一日不见你就想念得紧。”   林秋曼被这情话说得悸动,“殿下哄人。”   李珣:“我哄你做什么。”   稍后姜汤送了上来,温度刚刚好,李珣一饮而尽,林秋曼道:“殿下若受了风寒,倒是奴的不是了。”   李珣瞥了她一眼,“上回我照顾你一宿,便换你来照料。”   林秋曼发窘道:“还是别了吧,吴嬷嬷和陈管事会骂奴的。”   李珣:“你倒有自知之明。”顿了顿,“挪个窝给我,今晚我要睡这儿。”   林秋曼拒绝道:“奴身上不方便。”   李珣鄙夷道:“说得我好像只有下半身似的。”   林秋曼:“……”   张氏伺候李珣洗漱妥当后,他穿着亵衣钻进了林秋曼的被窝,结果两人为了谁睡边上起了争执。   林秋曼习惯睡边上,让李珣睡里头,他不乐意,两人为了占床沿的位置在被窝里争了起来。   二人相互挠痒,林秋曼咯咯笑出声来。   李珣半个身子都压到她身上,她推不动,手不安分地东摸西摸,他翻身躲开了。   林秋曼扑到他身上去咬他的喉结,李珣忙捏住她的嘴,啐道:“上回还被你咬过,给我留了一排牙印,这会子又来!”   林秋曼:“奴就瞅两眼,不咬了。”   李珣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奋力推开她。   林秋曼失笑出声,忽然发现她爱极了这种闺阁情趣,很有乐子。   她从身后搂住他的腰身,把脸贴到他的背脊上,满眼笑意。   李珣翻身看她,说道:“让我抱会儿。”   林秋曼温顺地钻进他的怀里,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嗅她身上熟悉的气息,有些沉迷。   也不知隔了多久,李珣才轻声道:“过年去府里陪陪我。”   林秋曼拒绝道:“不去。”   李珣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威胁道:“你若不允了我,便天天晚上来钻你的被窝。”   林秋曼被逗笑了,“不要脸。”   李珣:“说得你好像就不是小流氓似的。”   林秋曼掐了一把他的腰,把他的发髻扯散,青丝散乱,遮挡了如玉容颜。   李珣垂眸睇她,“干什么呢?”   林秋曼勾起他的下巴,“奴特别喜欢殿下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端方,像个尤物。”   李珣似乎不喜欢尤物这个词,傲娇地翻身背对着她。   林秋曼戳他的背脊,他蠕动了两下,说道:“身子不方便。”   林秋曼被逗笑了,这人儿真真让她喜欢得紧。   翌日天不见亮李珣就被林秋曼催促起床,他困倦地坐起身,林秋曼道:“殿下莫要犯懒,等会儿晨钟要响了。”   李珣睡眼惺忪地瞅了瞅她,“过年进府小住几日,若不然晚上我还来钻被窝。”   林秋曼应承道:“好好好,过年去陪你。”   李珣:“你可莫要哄我。”   林秋曼:“哄你做什么,赶紧的,别误了去政事堂的时辰。”   李珣这才掀开被子下床,穿好中衣,他让人打来冷水洗把脸醒瞌睡。   张氏的手脚麻利,服侍他更衣。   隔壁院子没有章服,穿的是牙色常服。   在束腰带的途中,李珣又道:“你可别哄我。”   林秋曼失笑:“奴不哄人。”   李珣还是半信半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林秋曼:“殿下把奴哄得高兴了,奴也哄哄殿下,礼尚往来。”   这话李珣爱听,“算你有点良心。”   正好衣冠,用过早食,林秋曼等人提着灯笼把他送出院子。   李珣上马车时说道:“晚上不过来了。”   林秋曼“嗯”了一声,“这样两头跑也辛苦。”   李珣抱怨道:“那你还不知道心疼我。”又道,“进去吧,天冷。”   林秋曼应了一声,待侍卫赶着马车走了后,她才回到闺房,又睡了个回笼觉。   待到天色彻底亮开后,莲心来服侍她穿衣。   张氏端着热水进来,问道:“小娘子要备避子汤吗?”   林秋曼回道:“不用,昨晚他倒是个君子。”   张氏:“如此看来,晋王还是尊重小娘子的意愿的。”   林秋曼:“那厮狡猾得很,要求我过年去晋王府小住陪他几日,要不然天天来烦我。”   张氏笑道:“晋王无父无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王府,也确实冷清了些,小娘子去陪陪也好。”   林秋曼接过她递来的热帕子,“若不是看在他讨我欢心的份上,我才不乐意去呢。”   张氏:“人家好歹是大忙人,年纪轻轻就这般勤勉也是难得,大冬天的,日日早起去政事堂,又要抽空讨小娘子欢心,可见是用心的。”   林秋曼没有说话。   这回她确实是被他哄高兴了的。   李珣这人倒有点小情趣。   林秋曼无比遗憾,如果他不是高官显贵,或者像林家这样身份低一些,若能不纳妾,那嫁他也挺不错,日子肯定是有趣的。   偏偏他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还是皇室贵族,说不准往后还会是帝王。   他爬得越高,则意味着他们的差距越大,更意味着他的牢笼固若金汤。一旦她走入进去,除了死亡,是没有任何退路的。   林秋曼虽然嘴上说这辈子是白赚的,但真让她再死一回,她保管跑得比谁都快。   见她若有所思,张氏问道:“小娘子在想什么?”   林秋曼回过神儿,一本正经道:“我在想,李珣若是平头百姓就好了。”   张氏失笑,“有些人注定是不平常的,就算他的起点低,最终也是会爬到高位的。”   林秋曼有些发愁,“我若是菟丝花,倒巴不得遇上这样的郎君,可我不是。他爬得越高,则意味着他的后宅更牢固,往后我若跟他发生冲突,张妈妈觉得他会如何待我?”   张氏也有点愁,“肯定是不会给你机会闹到公堂上的。”顿了顿,“哪个公堂审得了他这尊大佛?”   林秋曼:“……”   张氏:“小娘子打了这么多场官司也知道女郎的不容易,平民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那泼天的权贵。说句不好听的,晋王若是不如意了,愿意把后宅女郎打发到庄子上老死已经是仁慈。若激进些,杖杀也在情理之中。”   林秋曼心里头越来越怵,“依我这不要命的脾性,时长日久,只怕天天惹他心烦。”   “小娘子若打算进府,便要学着收敛自己的性子。”   “那不行,我生性如此,叫我夹着尾巴做人围着他转,是怎么都不乐意的。”   “那小娘子就不要进府。”   林秋曼心里头毛毛的,“我现在有点后悔过年去陪他了,一想到那晋王府,就浑身不对劲儿,跟个土馒头似的。”   张氏失笑,“既然答应人家了,若反悔,只怕会惹他生气。”又道,“大过年的,别闹得两家都不好过。”   林秋曼郁闷道:“怪我一时头脑发热,被他给迷惑了。”   洗漱妥当,林秋曼用完早食,又精神抖擞起来。   莲心伺候她出门,主仆前往府衙大狱,路上莲心发牢骚道:“这一大早去地牢真是晦气,也只有小娘子不讲究这些。”   林秋曼抱着手炉,“我这是去救人的。”   莲心撇了撇嘴。   抵达东县府衙,已到巳时。   林秋曼熟门熟路地前往地牢,之前王大娘已经通融过,有狱卒来接她们。   二人跟着那狱卒前往女监,他打趣道:“别的娘子巴不得离这种地方远远的,倒是你林二娘屡屡往里头钻,倒是让某长了见识。”   林秋曼幽默道:“多进来几回长了经验,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狱卒失笑,“胆色不小,难怪人人都夸你了不得,说你既有士族风骨,又有公道明理。上得了公堂辩理,下得了市井腌臜,哪哪都不嫌弃。”   “这样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可是作为女郎家,便不太好了。”   “那是狱卒大哥对女郎的偏见,你看现在大长公主开办华阳馆,也一样是替女郎做事,可是谁敢说她。”   “不一样的,毕竟那是权贵,不用抛头露面,让人评头论足。”   莲心插话道:“你好好带路就行了,废话这么多作甚。”   狱卒啧啧两声,“还不高兴了。”   把她们领到女监门口,狱卒冲林秋曼行拱手礼道:“了不得的小娘子,虽然某嘴上不饶人,心里头还是服气的。”   林秋曼也朝他行拱手礼,莲心这才高兴了。   王大娘走了出来,说道:“老六,谢了!”   被称作老六的狱卒摆手,王大娘做了个请的手势,“里头脏了些,委屈小娘子走这趟了。”   林秋曼:“还好。”   待到她们走到关押齐娘子的那间狱室时,王大娘扯开嗓门呼道:“齐娘子?”   齐娘子应了一声,忙跑了上前,趴在木栅前,激动道:“这就是林家二娘吗?” 第130章 内容提要   林秋曼笑道:“正是。”   齐娘子热泪盈眶地跪了下去,“我的天爷,总算把二娘给盼来了!”   林秋曼忙扶她起身,其他牢房的女囚纷纷跑到门口围观,一名身材高大肥硕的女囚问道:“林二娘,你就是替女郎上公堂打官司的那个林二娘吗?”   林秋曼扭头看她,“对,我就是那个林二娘。”   那女囚赞道:“卫娘子的家暴案辩得好!听得老娘热血沸腾,恨不得去把她男人痛打一顿!”   林秋曼笑道:“这位娘子又是因何入狱的?”   女囚:“嗐,失手打伤了人,关些时日就放出去了。”   另一名女囚嚷嚷道:“林二娘,下回我们遇到事情了也来找你。”   莲心插话道:“你是不是傻,我家小娘子是专拆人姻缘的,好好的女郎,谁愿意来找她呀。”   众人哄堂失笑,林秋曼也笑了起来,那女郎悻悻然搔头。   王大娘端来椅子供她就坐,边上的女囚七嘴八舌问她,王大娘不耐烦驱赶道:“去去去,别打扰小娘子办正经事。”   女囚们纷纷噤声。   林秋曼这才问起齐娘子的事情,她穿着囚衣,蓬头垢面,个头又瘦又高,颧骨突出,一看就是个性极强的人。   她仔细回忆了下,说道:“事情发生在上月初五,当时我母亲生了场病,我回娘家探望,临走前跟马大郎说要小住四五日才回来。”   林秋曼问:“你娘家离老庙村有多远?”   齐娘子:“倒也不远,慢走只要半日的脚程,若是牛车,一个时辰便到。”   “一开始我是打算住个四五日的,谁知中途跟我大哥发生了争执,我便赌气在第三天的下午回来了。”   “我回来的时候天差不多黑了,家里黑灯瞎火的,平日里马大郎节俭,特别抠那点油钱。我也没在意,便去后厨点燃油灯,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当时我就好奇,堂屋的门是从里头闩上的,我是从后门进的。唤了无人答应,我就往厢房里去,结果撞见马大郎和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穿衣裳,可把我给气死了!”   林秋曼问:“后来呢?”   齐娘子:“我失去理智破口大骂,与马大郎吵了起来,那女人想是觉得丢脸,躲在他身后,我没看清样貌,只知道身材娇小。”   “然后你去后厨提了菜刀?”   “我脾气暴躁,平日里马大郎老实巴交,我嫁与他就是看中他老实。好不容易把家给扶持起来了,结果他竟然背着我偷人。也怪白天在大哥那里受了气,这一看到他偷人,更是火冒三丈,便一怒之下冲进后厨拿了把菜刀砍二人。”   “那女郎可有被砍伤?”   “没有。”顿了顿,“当时我发起了疯,一个劲儿乱砍,马大郎被我砍伤,那女人在混乱中侥幸逃脱。我原本是要追出去的,但见马大郎浑身是血,被吓坏了。”   “所以那个女郎长什么模样你并不清楚?”   “不清楚,她很是狡猾,一直躲在马大郎身后,藏着脸。”   林秋曼若有所思,“马大郎偷人应该不是突发,估计在很早就有蛛丝马迹了,只是你没注意到。”   一提起这个齐娘子就糟心,“也真怪我心大,他平时真的老实巴交,不善言辞,跟个闷葫芦似的,方圆十里公认的老实人,所以我说他偷人没人信我,叫我百口莫辩。”   林秋曼:“你家中没有其他人在场?婆母公公那些人呢?”   “无人在场,他们都已去世。”   “周边邻里呢,有听见你们的响动吗?”   “我家独门独户的,离得最近的两家是有听到动静,后来他们都过来看情形,见马大郎浑身是血,立马报了官。我给他们说马大郎私通,我才伤人,却无人信我,再加之我没有证据,便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林秋曼垂眸凝思许久,才道:“你这事情有点棘手,俗话说捉奸拿双,如今打草惊蛇,只怕不易逮他们了。”   齐娘子心急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是他偷人,我反倒入了狱,且还被判义绝。”   林秋曼正色道:“你到底砍伤了人,大陈律法是容不下的。”顿了顿,“既然我愿意接手你这案子,便会想法子替你讨公道,就是时日有点长。”   齐娘子感激道:“只要能讨回公道,时日久些也无妨。”   林秋曼点头,“你回头再仔细想想当时那个女郎的情形,除了身材娇小以外,她还有什么其他的特点,这个非常重要。”   齐娘子连声说是。   林秋曼又道:“想到了什么就跟王娘子说,她会知会我的,其他的交给我来办。”   “好好好,只要二娘愿意帮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之后林秋曼又问了些其他,齐娘子一一作答。   王大娘看时间差不多了,说道:“二娘先行回去,有什么问题我在中间周旋,怕耽搁久了上头问话。”   林秋曼:“也好。”   她缓缓站起身,齐娘子又给她磕了几个头以示感谢。   离开地牢后,林秋曼坐在马车里面色沉重,莲心好奇问:“小娘子在想什么呢?”   林秋曼回过神儿,嗤笑道:“其实最怕的就是老实人。”   莲心:“???”   林秋曼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把玩香囊,愈发觉得齐娘子这个案子有点意思。   一个方圆十里都公认的老实巴交居然会偷人。   想想就刺激。   回到朱家院后她就交代家奴阿五去老庙村打听一下齐娘子的事情,以及马大郎的名声,看看到底是不是如齐娘子所说的那般。   用过午饭她又小睡了阵儿,整个下午都关在房里琢磨齐娘子的案子。   这期间张氏进来过一回,说英国公府那边送来一份年礼。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柳四娘派人送来的。   林秋曼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怜她不易,吩咐张氏道:“张妈妈去库房里仔细挑挑,看哪些适合孕妇的,给那边回礼过去。”   张氏应声好。   林秋曼在纸上写写画画,分别把齐氏案的关键人物标出来,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索性搁下笔去库房转转。   张氏挑选的物什皆是进补的,林秋曼皱眉道:“这些都是大补的,对孕妇不好,胎儿养得过大,不易生产,到时候遭罪的还不是产妇。”   张氏笑道:“谁不想要大胖小子。”   林秋曼摆手,“适中最好。”   她到底还是用心的,亲自挑选一番,并又简短写了封信一并送去。   反正得空,她索性又给华阳府和周娘子下了帖子,请她们吃锅子。   为了接待贵人,朱家院的家奴们忙碌起来。   林秋曼特地给李珣备了一份,叫莲心送过去,并又做了猪蹄冻,还有华阳爱吃的盐卤。   周娘子老早就过来了,带了松花酿和一些外地特产。   二人热络闲聊。   莫约半个时辰后,华阳府的马车到了,两人前去门口接迎。   华阳一身贵气,披着厚厚的雪狐裘,抱着手炉下马车。   二人朝她行福身礼。   林秋曼介绍道:“这位就是回春堂的周娘子。”   华阳上下打量她,说道:“周娘子面相生得好,旺家宅。”   林秋曼掩嘴笑道:“当初家母第一眼看到她时也是这般说。”   周娘子到底有些拘束,收敛不少。   一行人进厢房后,郭嬷嬷伺候华阳脱掉狐裘,她兴致勃勃地到食案前看了看,高兴道:“这锅子可真馋人。”   周娘子道:“奴今日带了松花酿来,大长公主一定得尝尝。”   华阳:“那敢情好。”   三人各自就坐,华阳爱吃辣,周娘子的口味也重,全都是要的红汤锅子。   华阳向周娘子推荐猪脑花,她颇觉诧异,说道:“贵族是极少吃猪肉的。”   华阳看向她,“只要是能入口的,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好吃与不好吃之分。”   此话一出,两人均笑了起来。   华阳看向林秋曼道:“这些日你又在忙什么呢?”   林秋曼:“前两日接手了一件伤人的案子。”   当即把齐娘子的遭遇同她们说了。   华阳听得糟心,点评道:“这个齐娘子也真是心大,自家的老实巴交把外头的野女人都裹缠到屋里来了,她平日里就没有丝毫察觉吗?”   周娘子:“老实巴交是最不靠谱的,哪有不偷腥的猫。”   林秋曼笑道:“起先齐娘子也是这样想的,就是觉得那马大郎是老实人,闷葫芦一个,感觉可靠,这才嫁与他的,谁知道骨子里藏着花花肠子呢。”   周娘子又问:“你说方圆十里都公认马大郎是老实人?”   林秋曼点头。   周娘子来了兴致,“那马大郎倒是个人才,也不知是谁家的娘子勾得他魂牵梦萦,连名声都不要了。”   林秋曼拍大腿,“想想就刺激,公认的老实巴交却在背地里偷人!”   华阳被逗乐了,啐道:“瞧你那模样,好像自个儿偷人没被逮着似的。”   林秋曼连连摆手,“大长公主可莫要乱说,我林二娘是正经人。”   华阳啧啧两声,“莫要在我跟前装,都是贪色的流氓。”似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问道,“周娘子你那蓝颜还养着呢?”   周娘子回道:“自然得好生养着,养到奴死的那一天。”   华阳失笑,“家里头那个乐意?”   周娘子:“奴哪管得了他,由着他去折腾,反正已经在公堂上证了清白的,不怕他再告,只要没有捉奸在床,奴不怕他。”   华阳:“你这好,享齐人之福,就算是我都没法办到的。”   周娘子摆手道:“嗐,奴早就被许俊磨得百毒不侵了,想想当初那八房妾室,可把奴的肺都气炸了。”   这话把两人逗笑了,林秋曼壮着胆子道:“周娘子的情形跟大长公主倒差不多。”   周娘子:“???”   华阳:“???”   林秋曼:“绿帽子。”   经她一提,华阳糟心道:“我跟你说,宋致远那张嘴,若是厉害起来,连河里的鱼都能药死。御史台的人我是领教过的,实在好奇他们家里的女眷怎么受得住。”   周娘子:“奴觉得光吵吵还能忍忍,但忍不了妾室入门。”   华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是你没见识过宋致远那张嘴,不过我也算开了眼界,那厮竟然也会说甜言蜜语哄人。”   林秋曼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华阳:“开张那天晚上我不是把他哄睡了吗,他估计是念旧情,后来见我不理他,便拉下脸来哄我。哎哟喂,有生之年哪,他宋致远也有今天!”   周娘子豪放道:“男人都是贱骨头,得边哄边压。”   华阳赞同道:“我同意你的说法,你若对他爱理不理,他反而还贴上来了,你若哄着供着,他反而还嫌。”   周娘子:“正是这个理。”   华阳:“我现在是悟透了,得把男人当成狗看,你若用训狗的手段去训他,他甘之如饴,若用养猫的态度去娇惯,他指不定还得挠你。”   周娘子也很赞同。   二人讨论了阵儿,华阳看向林秋曼,“倒是你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我再替你介绍好的郎君。”   林秋曼原本在喝饮子,冷不防听到这话被呛了一口,赶忙道:“咱们光顾着聊,竟把松花酿给忘了。”   周娘子:“赶紧满上。”   张氏上前倒酒,由林秋曼和周娘子试过后,华阳才端起抿了一口。   起初她觉得味道太甜,后来越喝越上头,连连赞道:“这酒好喝。”又问,“在哪买的?”   周娘子说道:“这是曲老婆子的私酿酒,自家吃的不外卖。大长公主若是喜欢,下回奴提早让她送些过来。”   华阳高兴道:“那敢情好!”   林秋曼:“可不能少了朱家院的。”   周娘子爽快道:“好,不少你的。”   华阳又继续方才的话题,“上回那个何世安是真的挺不错,只可惜你俩有缘无分,要不我再给你相看相看?”   林秋曼笑道:“奴还是算了,先消停消停。”   周娘子看了她一眼,很识趣的没有吭声。   三个女郎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要么是男人,要么就是美容养颜,或哪家铺子的衣裳做得好看。   另一边的李珣从政事堂回府时,宋致远把他给缠上了,心情不好想找他喝两杯。   二人坐在马车里,见他眼下泛青,李珣打趣道:“你近些日怎么了?”   宋致远抱着手,满脸不高兴道:“被华阳耍了。”   李珣失笑。   宋致远发牢骚道:“女人心,海底针,我愈发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李珣歪着头看他,“又死灰复燃了?”   宋致远没有吭声。   李珣继续说道:“如今的华阳可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看她日日精神抖擞,全然没有往日的颓靡,你若去招惹她,只怕会吃些苦头。”   宋致远捏了捏眉心,“我现在就已经在吃苦头了,若即若离,跟猫抓似的,弄得我心神不宁。”   李珣失笑。   宋致远抱怨道:“她是被林二娘给带歪的,自从她俩搅合到一起后,华阳变得越来越奇怪,跟我了解到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李珣驳斥道:“林二娘虽然泼皮无赖,到底还是没有这般心劲儿的。”   宋致远啧啧两声,“五郎可莫要忘了当初的韩三郎是怎么栽在她手里的,她若真有你说得那般纯良,为何到至今五郎都还没把她给弄进府?”   李珣噎了噎,口是心非道:“急什么。”   宋致远半信半疑,“当外室养着?”   李珣“嗯”了一声,死要面子道:“她那名声,还能给什么名分。”   宋致远压根就不信,“五郎你可莫要忽悠我,林二娘是什么人,一个能在公堂上公然污蔑韩三郎不举的人,她会心甘情愿当外室?”   李珣斜睨他,“忠毅伯府能跟晋王府比吗?”   宋致远:“……”   他憋了憋,忍不住说道:“那五郎也挺不是个玩意儿,人虽然二婚,好歹也是官家娘子,至少得给个妾的名分吧,哪能沦落到做外室的道理?”   李珣佛系道:“她还挺高兴。”   宋致远:“???”   李珣发出灵魂拷问:“你说林二娘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她若攀附上我,往后林家鸡犬升天,结果她什么都不求。”   宋致远:“莫不是想要晋王府的正妻之位?”   李珣没有说话。   宋致远自顾说道:“那她的心也起得太大了,林家是配不上的。”   李珣其实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了,也不想再装了,索性说道:“正妻的名分也不要,就只要外室。”   宋致远:“???”   李珣盯着他,宋致远忽地笑出声来,李珣不满道:“你笑什么?”   宋致远:“方才我说华阳被她带歪了,你还护着,那就是个祸害,你有权有势,直接拿林家威胁她,看她从不从。”   李珣自嘲道:“人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宋致远撇了撇嘴,“还挺有骨气。”   李珣:“毕竟投过一次湖。”   宋致远:“再捞呗。”   李珣:“……”   宋致远不再说废话,而是一本正经道:“五郎你口味刁钻,像林二娘这样的硬骨头,只怕够得你伤脑筋。”又道,“她能上公堂替女郎辩理,可见骨子里是鄙视三从四德那一套的。”   李珣很是不屑,“不信那一套又如何,落到我手里,难不成我去遵三从四德?”   宋致远被逗笑了。   李珣单手扶额,“我就是想不通她到底想要什么,人人都巴不得进晋王府,她却避之如蛇鼠。”   宋致远好奇道:“你可曾问过她?”   李珣:“自然问过。”   “她是如何答的?”   “她说晋王府是金笼子,她不愿意钻。”顿了顿,“可是谁家的后宅不是笼子?”   “那可不一定,只要是比林府门第低的,无法管束她的,于她而言就是乐土。五郎你仔细想想,她能抛弃门户偏见上公堂辩理,可见是个有主意的。又离了林家自立门户,可见是不乐意受到束缚的。这样的一个女郎,若是进了晋王府,你会纵着她上公堂抛头露面吗?”   李珣板脸道:“不会。”   宋致远拍大腿,“症结就在这儿。”顿了顿,“你俩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你是高门大户,她是泼皮腌臜,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凑到一起,势必会搞出名堂来。”   李珣愈发不高兴,“我瞧上的东西,岂有拱手的道理,我偏要养着。”   宋致远笑道:“对,她若投湖,便再捞一回。”   李珣默默扶额。   到了王府,听到吴嬷嬷说朱家院那边送了锅子过来,李珣啐道:“还算有点良心。”   宋致远跟着蹭了一顿清汤锅子,只觉得酣畅淋漓,他赞道:“冬日里就要围着这东西才好。”   李珣笑,“华阳也爱吃,她嗜辣,什么东西都丢进去乱煮一通,捞出来醮上酱,便是美味。”   宋致远:“这锅子好,还挺方便。”   李珣:“吊汤得好几个时辰,也不方便。”   宋致远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满足道:“也难怪五郎钟意林二娘,有好手艺的女郎谁不喜欢。”   李珣放下筷子,“这话倒是不假,什么东西扔给她,她都有法子变出花样来。”   宋致远想喝点小酒,李珣陪了他两杯。   喝得微醺后,宋致远才道:“现在郭家倒了,五郎下一个打算办谁?”   李珣垂眸,砂陶锅里的热气遮挡了他的情绪,他不紧不慢道:“明年是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我打算给她老人家好好操办一场。”   宋致远心思一动,“五郎是打算动江都那边的人了吗?”   李珣抱着手,抿嘴笑道:“我这个二哥,最是谨慎的了,他死守江都封地,足不出户的,我又找不到名头去削他,只能想些法子引蛇出洞。”   宋致远沉思了许久,才道:“太皇太后寿宴确实可以做点文章,虽然不是燕王生母,名义上却是母亲,他怎么都得拿出个态度来的。”   李珣两手放到桌上,十指交叉,似笑非笑道:“你猜他会不会来贺寿?”   宋致远摇头,“不知道。”   李珣笑吟吟道:“我也猜不准。”顿了顿,“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京城里必然埋了他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是清楚的。”   “贺倪还做得不够好。”   “他已经做得不错了,水至清则无鱼,我若不投点饵下去,如何钓得到燕王那条大鱼?”   宋致远不说话了。   李珣淡淡道:“只有把二哥杀掉,拿下江都,我才可以安枕无忧,皇室留不留,全凭我高兴。”   宋致远恨恨道:“我早就看隔壁大周不顺眼了。”   李珣失笑,抿了一口酒道:“你看不顺眼的事多得很。”   宋致远哼了一声。   他的府邸离王府只隔了一条街,回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二人就燕王商谈了许久,宋致远才回去了。   吴嬷嬷给李珣送来解酒汤,说道:“平日里郎君极少饮酒,今日多喝了两杯,怕是高兴了。”   李珣端起碗,笑道:“我没醉,只要林二娘别惹我不痛快,便天天都高兴。”   吴嬷嬷试探问:“她答应过年进府陪郎君了?”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把解酒汤喝完后才道:“我有没有用心她自己应该是清楚的,既然是我的人,自然不能一直这样养在外面,年后不管她进不进府都得给我一个准话。”   吴嬷嬷有些担忧道:“倘若她还是不愿意进府呢?”   李珣轻轻地笑了,一张俊朗的面庞上带着又邪又欲的放纵,“她要作死,我便成全她。” 第131章 疯狂前的高糖   吴嬷嬷:“……”   李珣懒洋洋地瘫坐在太师椅上,许是觉得热,微微扯了扯领口,露出小片锁骨,“我这般讨她欢心,她若还不识趣,我除了用手段外,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吴嬷嬷没有说话,李珣做了个打发的动作,她默默地退了出去。   李珣走到榻前坐下,仰起头靠在靠背上,闭上眼,想起那天晚上她惦记的二指宽的大金镯子,不由得笑了。   俗不可耐。   然而这般庸俗的女郎却叫他魂牵梦萦,特别是品尝过她的滋味后,更是情难自禁。   他贪恋爱欲,贪恋与她相处的片刻欢愉,恨不得日日与她厮缠,至死方休。   有时候连李珣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也会放纵到这般地步。   矜持克制了二十多年,唯独在林二娘身上他一点都不想克制,只想放纵。   在她身上纵-欲,哄她开心,给她最好的,甚至只要是她想要的,他什么都可以满足她。   那毕竟是他第一次心动的女郎。   林二娘喜欢二指宽的大金镯子,那便给她送一匣子过去。   于是第二天下午林秋曼收到晋王府送过来的一匣子金镯子。   瞅着匣子里的二十多只款式不一的手镯,林秋曼有些犯懵。   莲心被那些金手镯晃花了眼,她好奇地拿起一只来看,虽然它们款式不一,但均有二指宽。   张氏还是有点审美的,在一旁说道:“老奴从来不知,小娘子竟然喜欢这些玩意儿,跟暴发户似的俗气得很。”   林秋曼:“……”   她默默地数了数,总共有二十八只,随便挑了两只戴到手腕上,只有两个字:豪气!   许是觉得有趣,她又接连戴了数只到手腕上,全是金灿灿的,晃得人眼花。   她冲张氏挤眉溜眼,大言不惭道:“张妈妈,今天我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豪横,霸气!”   莲心被逗得咯咯发笑,张氏啐道:“俗不可耐!”   林秋曼也笑了起来,结果戴进去取不下来了。   莲心拿来胰子沾水给她抹到手上,将其一一取下,林秋曼吩咐道:“仔细锁好了,以后是要还的。”   莲心颇觉诧异。   林秋曼又道:“朱家院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莲心看向张氏,她点头,莲心这才仔细把镯子收捡好。   不一会儿家奴阿五回来了,林秋曼高兴道:“让他进来说话。”   阿五匆匆进屋,向她行了一礼。   林秋曼指了指凳子,他规矩坐下,说道:“小奴在老庙村蹲守了几天,总算有点眉目了。”又道,“那个马大郎几乎足不出户,也不怎么与人往来,就在今天上午,小奴看到他去了同村的朱婆子家。”   林秋曼追问:“他去朱婆子家做什么?”   阿五:“借米。”   林秋曼困惑问:“这挺平常的呀。”   阿五摆手,“小娘子莫要心急,请听阿五细细道来。”顿了顿,“起先小奴也觉得邻里之间借米没什么,后来觉得他几乎没怎么跟同村打过交道,却又到朱婆子家借米,可见两家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林秋曼没有说话。   阿五继续往下说:“小奴便多了个心眼,问了问其他邻里,从他们口中得知马家跟朱婆子家走得近。那朱婆子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的,有点纺织的手艺,时常有娘子去她家学,她靠的就是纺织维持生计。”   “朱婆子的口碑如何?”   “挺好的,不讨嫌。”   林秋曼站起身,背着手踱步,歪着头说道:“在齐娘子撞见马大郎奸情的那天晚上,可有他人见过那个女郎?”   阿五摇头,“小奴曾问过,当时天已经黑了,附近的邻里皆没有见过什么女郎。”又说道,“齐娘子说马大郎偷人,周边的人全都不信,一来马大郎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二来并没有人见过有外来女郎出村子。”   林秋曼:“与马大郎私通的会不会是本村的?”   阿五:“这个小奴就不太清楚了,只有齐娘子自己才知道,毕竟她见过。”   林秋曼摸下巴,“你继续回老庙村盯着马家和朱家,我这边再催问齐娘子,看她能不能再给些线索。”   阿五点头,“好。”   林秋曼叮嘱道:“切莫打草惊蛇。”   阿五机灵道:“小娘子尽管放心,小奴跟老庙村的一个赖皮厮混上了,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   林秋曼掩嘴道:“就知道你鬼名堂多,这才派你去的,若是不够银子支使就问莲心取。”   阿五:“多谢小娘子信任,这事情阿五一定给您办得漂亮。”   林秋曼:“你办事情我放心。”   阿五笑了笑,退了下去。   张氏说道:“这事情听着就棘手,也亏得小娘子不嫌麻烦。”   林秋曼摆手,“若能把糟心事变得不那么糟心,岂不是很有意思?”   张氏没有吭声。   之后林秋曼又派家奴走了趟王大娘家,问齐娘子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现如今临近年节只有几天了,林秋曼送了不少年货到林府。   朝中官员有七天假日,正月初一前三天和后三天。   吴嬷嬷生怕林秋曼会生出事端来,提前走了趟朱家院打探她的口风。   林秋曼倒也爽快,只提了一个条件,府里得给她备避子汤。   吴嬷嬷回去复命。   晚上李珣回来,吴嬷嬷伺候他更衣时把情况说了。   李珣盯着她看了会儿,啐道:“她怎么就没本事学学她那手帕交柳四娘呢?”   吴嬷嬷:“先把她哄进来再说。”   李珣失笑,“这泼皮,就没哪一回老实过。”   在去晋王府的前日林秋曼曾跟周氏见过一次,周氏原本是想叫她回林府过年的,结果听到她会到晋王府里小住几日,立马露出又喜又忧的表情。   林秋曼倒没她那么复杂的心情,自顾剥桔子吃。   周氏双手搁在桌上,问道:“可是你自个儿愿意去的?”   林秋曼瞟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我的意愿重要吗?”   周氏老实回答:“不重要。”顿了顿,“晋王的需求才是首要。”   林秋曼笑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周氏犯起愁来,念叨道:“说你命不好,又有那泼天的权贵相中你了;说你命好,被那权贵相中又连退路都没有,我可愁得心焦。”   林秋曼:“嗐,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走一步看一步吧。”又道,“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老天爷太会跟我开玩笑了,怕什么来什么。”   周氏没有吭声。   林秋曼单手托腮,“如果说进韩家是大哥造成的孽,那跟晋王交集,便是我自个儿造的孽了,不论好坏都得兜着。”   周氏揶揄道:“林家祖坟也算冒了青烟,起先我觉得平阳侯府已经算厉害了,哪知道还有更厉害的。如今回头想想,就跟做梦一样,这些郎君全都眼瞎了。”   林秋曼不满道:“我有这么糟糕吗,说得我好像一无是处似的。”   周氏上下打量她,“你除了一张脸稍稍好看些,其他的哪里比得上柳四娘,肚子里无才学,又不懂规矩,压根就拿不上台面。”   “阿娘,我可是你亲生的!”   “就因为是亲生的,我才说了公道话。”   林秋曼翻白眼儿,似想起了什么,八卦问道:“石板桥的何郎君,可有听到好消息?”   周氏:“有,听说与一家商户的小娘子在相看。”   林秋曼酸溜溜道:“酸死我了。”   周氏叹了口气,“那何世安我还真是瞧上的。”   林秋曼:“我也瞧上的。”顿了顿,异想天开道,“若是把李珣跟他替换就好了,不用他来求我,我立马跟他拜堂成亲,不带犹豫的。”   周氏啐道:“你想得倒美,若何世安有晋王那样貌身段儿,哪还轮得到你林二娘?”   林秋曼:“……”   周氏继续打击她道:“这世上哪有两全的,人晋王那皮囊配你绰绰有余,你是癞***吃了天鹅肉,还嫌人家不够好。毕竟是生得俊的郎君,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谁叫人家生得美呀,日日看着那张脸就已经够下饭了。”   林秋曼被噎得哑口无言。   周氏:“就因为他是高门大户,所以才没人敢上门招惹,若是门第低一些,保管他家的门槛都得被踏破,哪里还轮得到你捡便宜。”   “阿娘你说话真讨厌。”   “我说得都是实话,有时候我就觉得你想得太多,晋王无论从人品还是家世,样貌都是无可挑剔的。反正都已经送上门了,先揣个崽母凭子贵,把晋王府的世袭拿到手再说。只要有了正宫名分,有了嫡子,有了世袭爵位,以后随便他怎么混账,你都不会太亏。”   林秋曼:“阿娘天真,日后若闹得生伤了,他指不定怎么磋磨我。”   周氏:“他再怎么磋磨你都得掂量掂量你的身份。”顿了顿,“咱们就拿郭太后来说,郭家被抄了,据说郭太后也牵连其中,但她是当今天子的生母,你就不能办她,得给她留条活路走。”   林秋曼没有说话。   周氏也知道她是听不进去的,没有再多说,只道:“这回你去晋王府,可别把晋王给惹生气了,毕竟大过年的,林家还想过个安稳年。”   林秋曼:“我知道分寸。”   周氏:“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母女拉了许久的家常,周氏才回去了。   翌日晋王府的马车前来接人,林秋曼只带了莲心同去。   莲心多少有点激动,忧心忡忡道:“小娘子,那晋王府等级森严,若是奴婢坏了里头的规矩,会不会被打死?”   林秋曼默默地看了会儿她,“我会求他们给你留个全尸。”   莲心气恼地推她的手臂。   抵达晋王府,吴嬷嬷出来接迎,笑盈盈道:“总算把小娘子盼来了。”   林秋曼朝她行福身礼,说道:“嬷嬷,我来晋王府的事可别让隔壁知道了。”   吴嬷嬷:“放下吧,府里不会乱说的。”   天空阴霾,又开始下雪了。   这还是晋王府第一次迎来女郎入府,家奴们个个都把她当未来的主母看待,无不欣喜。   有些仆人林秋曼认识,同她们打招呼。   吴嬷嬷把她领到一间厢房里,说道:“这里便是小娘子的住处,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下去。”   林秋曼打量厢房,皆是李珣一贯的风格,简约雅致。   她还蛮喜欢那道屏风,是两只小奶猫玩线团的情形,灵动又活泼,看起来栩栩如生。   “这屏风好看。”   吴嬷嬷笑道:“郎君说小娘子会喜欢,果然能讨小娘子欢心。”   林秋曼:“殿下有心了。”   妆奁里的所有东西都跟朱家院一模一样,全是按她习惯备的。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其实有些吃惊,她拿起一把棕色木梳,指腹在齿上轻轻刮过,能细微体贴到如此地步,倒叫人窝心。   王府占地面积极大,房屋也多。   吴嬷嬷领着主仆二人熟悉地方,一会儿长廊,一会儿楼阁,一会儿后园子,转得林秋曼晕头转向。   最后她彻底放弃熟悉院子,说道:“只小住几日,也用不着这么麻烦。”   吴嬷嬷温和道:“郎君要下午才回来,中午小娘子想吃什么,老奴吩咐庖厨做。”   林秋曼的眼睛亮了,“我能跟嬷嬷学做面食吗,就是长寿面那种,上回吃过,可让我馋了许久。”   吴嬷嬷笑道:“小娘子想学,老奴自然是乐意教的,只是天冷,怕冻着手。”   林秋曼:“我不怕,我就爱折腾一口吃的。”   于是两人去了庖厨。   吴嬷嬷耐心地给她讲解和面的技巧,两人在庖厨里实操,莲心在一旁打下手。   其他家奴纷纷围观,都觉得这个未来主母讨人喜欢,丝毫没有官家娘子的架子。   这不,更有妇人很是好奇林秋曼打的那些官司。   她也乐意跟他们分享,跟说书似的,听得众人连声叫好。   吴嬷嬷到底做了好些年的长寿面,出来的成品就是要比林秋曼的劲道弹牙。   二人弄了好几种汤来搭配,有鱼汤,鸡汤,羊肉汤,还有辣的。   林秋曼贪吃,每一种汤都试过。   莲心喜欢羊肉汤的味道,老陈喜欢辣口的,吴嬷嬷则喜欢鱼汤。   林秋曼特别喜欢庖厨做的酱菜,爽口又脆嫩,酸酸辣辣的,她赞道:“这酱菜好,我走的时候得带些回去。”   吴嬷嬷:“小娘子想要什么尽管说。”   吃饱喝足后,林秋曼回房小憩了会儿。   莲心高兴道:“起先奴婢还老担忧府里森严,现下看来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相处起来比林府还要松快。”   林秋曼提醒道:“你可莫要大意,府里的人都是以前跟着晋王上过战场的亲眷,哪一个都是不能得罪的。”   莲心点头。   林秋曼:“表面上看起来和气,实则各司其职,个个口风紧,是一点差错都不会出的,毕竟外头这么多眼睛盯着。”   经她一提醒,莲心严肃起来,不敢马虎。   今天李珣回来得要早些,外头下起了大雪,老陈站在门口撑绸伞接他。   李珣从马车里钻出,家奴放下杌凳,扶他下来。   绸伞遮到他头顶,老陈小声说道:“林二娘进府了。”   李珣问:“什么时候的事?”   “上午老奴去接的。”   “她在府里干了些什么?”   老陈干咳两声,“没干什么,非得缠着吴嬷嬷教她做面食。”   李珣抿嘴笑。   二人穿过游廊,李珣自顾前往书房。   屋里的炭盆烧得旺,他解下狐裘,老陈伸手接过,他走到炭盆边烘烤了一下手,直到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才换了身便服。   “去把林二娘叫来。”   不多时林秋曼被带了进来,李珣冲她招手,“过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   李珣把她揽进怀里,说道:“让我好好抱会儿。”   林秋曼果然一动不动。   鼻息间的松木香提神醒脑,林秋曼忍不住埋进他的颈脖中嗅了嗅,缓缓说道:“殿下这香好闻。”   李珣:“你可喜欢?”   林秋曼:“喜欢。”   李珣得寸进尺,“近些日可有想过我?”   林秋曼口是心非道:“有。”   李珣捏住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她道:“撒谎,瞧你说得多勉强。”   林秋曼:“……”   李珣:“不过愿意撒谎哄我也算是有良心了。”   林秋曼被这话逗笑了,扎心道:“殿下还真会自我安慰。”   李珣不满道:“还不是被你给逼的。”   看在他那张脸好看的份上,林秋曼非常大方地亲了他一下,结果后颈被他捉住,想要索取更多。   李珣恣意放纵,与她唇舌厮缠。   松木与橙花香在空气里交融,碰撞出浓烈的暧昧火花。   林秋曼只觉得心跳加快,谁知道更刺激的是外头忽然传来老陈急急的声音,“郎君,大长公主往书房来了,吴嬷嬷没拦得住。”   林秋曼:“!!!”   李珣:“???”   纠缠的二人迅速分开。   林秋曼毛躁道:“不能被大长公主发现我在这里!”   她心急火燎地在书房里找藏身的地方,最后钻到了桌案底下,并叫李珣坐到椅子上挡着。   李珣失笑,林秋曼催促道:“快点!”   他依言坐到桌案前,林秋曼像狗子一样缩在桌下,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只消片刻,推门声响起,华阳进屋道:“方才吴嬷嬷说五郎你染了风寒,身子不爽,可有看过太医?”   李珣适时咳了两声应景,缓缓放下书籍,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说道:“昨晚受了凉,也没什么大碍,阿姐无需担忧。”   华阳无比遗憾,“我还正想来找你过去喝两杯。”   李珣无奈道:“那可不巧,我如今病着,怕是陪不了阿姐的。”   华阳压根就不是来找他喝酒的,而是试探问:“我听说前两日宋致远来府里蹭过饭?”   “是有这回事。”   “他来找你做什么?”   见她坐到榻上,李珣故意往桌案底下伸了伸腿,林秋曼又往里头缩了缩。   李珣瞥了她一眼,憋着笑道:“他心里头烦,找我喝了两杯。”   华阳挑眉,不屑道:“是不是又向你发牢骚,说我跟林二娘裹缠,被林二娘那泼皮给带歪了?”   李珣:“……”   林秋曼:“!!!”   她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腿。   李珣才不会承认,忙道:“林二娘哪有这般本事。”   华阳冷哼一声,试探问:“那你们俩说了些什么?”   李珣又瞥了一眼桌下,笑道:“没说什么,就一些朝堂琐碎发发牢骚。”   华阳半信半疑。   李珣转移话题,“明年阿娘六十大寿,该好好操办一场。”   这个华阳赞同,“是该好好热闹热闹。”又问,“五郎打算怎么过节?”   李珣淡淡道:“还不是跟往年一样,阿姐是知晓的,像我们这类人,一旦贪乐被文官逮着,年后指不定有弹劾奏章。”   这话倒是不假。   李珣不想她逗留得太久,下逐客令道:“我染了风寒,阿姐仔细过了病气,新年大吉的也不好。”   华阳起身,“那你好生养着,我先回去了。”   李珣相送,桌案下的林秋曼松了口气。   结果一波三折,华阳出府时意外碰到了莲心。   也亏得那丫头机灵,说是朱家院派她来送年礼的,华阳倒未生疑。   书房里的林秋曼同李珣对峙,两人盯着对方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秋曼才道:“宋御史背地里都是怎么说奴的?”   李珣:“你是出了名的泼皮,还能怎么说你。”   林秋曼冷哼一声,嘲弄道:“奴虽没跟大长公主深交太久,但也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御史当真好本事,把这么一个骄傲的女郎变成烂泥,可见他很有一番手腕。”   李珣挑眉,来了兴致,“你是不是暗地里给华阳支了招怎么治他?”   林秋曼矢口否认,“奴哪有这般本事,是大长公主自己悟了。”   李珣才不信她的鬼话,指了指她道:“你林二娘那张嘴,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尽喜欢出馊主意。”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起身歪着头打量她,发出灵魂拷问:“你是不是也在琢磨着怎么收拾我?”   林秋曼忙摆手,“殿下言重了,奴惶恐!”   李珣步步逼近,林秋曼步步后退,两个人又生出那种奇怪的试探。   就算他们曾经水乳交融,心却是远的,谁都逮不着谁。   李珣盯着她眼神闪烁,林秋曼则绷紧了皮。   “你过来。”   林秋曼摇头,嗫嚅道:“殿下的表情像要吃人似的,很可怕。”   李珣抿嘴笑,耍流氓道:“说得你好像没被我吃过似的。”   林秋曼憋了憋,“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李珣看着她笑,“满意,可是我天天都想要。”   林秋曼:“……”   她忍了忍,严肃道:“外头传闻殿下不近女色。”   李珣背着手,表情很是轻浮,“还有呢?”   林秋曼:“殿下如皎似月,玉洁松贞,品格端贵,堪比那谪仙。”   李珣似笑非笑,“那是李珣,不是李兰生。”顿了顿,“你想不想见见李兰生?”   林秋曼作死问:“李兰生是什么模样的?”   李珣上前收拢她的腰肢,垂眸睇她,笑盈盈道:“李兰生啊,他是一头色中恶鬼,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   林秋曼:“……” 第132章 继续疯狂前的高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看起来危险又变态。   李珣轻轻摩挲她的唇,附到她耳边,低沉的嗓音撩人心扉,“你可千万别把李兰生给放了出来,要不然会咬你的。”   林秋曼被逗乐了,挑衅道:“莫非殿下还是画皮鬼不成?”   李珣轻吻她的耳朵,“画皮鬼是什么?”   林秋曼兴致勃勃道:“画皮鬼啊,就是披着漂亮的皮囊专门引诱人们下地狱的鬼东西。”顿了顿,“若是谁贪色,必会遭殃。”   李珣抿嘴笑,甚至连眼底都写满了笑意,“那你怕不怕?”   林秋曼两手抱住他的脖子,狡黠道:“奴不怕,因为奴也是个鬼。”说完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李珣爱极了她的主动,热情回应。   从来没有一个女郎能让他这般如痴如醉,她像一颗包着糖衣的毒药,用热烈张扬作饵,诱他上钩,只想占为己有。   外面的雪簌簌落着,室内温暖如春。   听到脚步声传来,林秋曼推开他,气息不稳道:“有人来了。”   片刻后,门口响起吴嬷嬷的声音,“郎君,该用晚饭了。”   李珣“嗯”了一声,舔了舔唇道:“你用的是哪家的唇脂?”   林秋曼:“你猜。”   李珣色气道:“我还是喜欢在华阳府尝到的味道。”   林秋曼整理衣裳,啐道:“殿下平日里一本正经,骨子里却又骚又色,跟个老流氓似的。”   李珣啧啧两声,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的恶趣味,“你不就是想把我拉下神坛,跟着你堕落沉沦么?”   林秋曼哑口无言。   李珣摩挲她的下巴,“满足你。”   林秋曼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自顾去开门。   有时候她还蛮心虚的,那双眼洞察人心,她的想法一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就是暗搓搓的觉得把一个清贵禁欲的男人拉下神坛能满足她的虚荣心,他越是高洁矜持,那在她身上就会越放纵疯狂。   人人都说他端方雅正,不近女色,她偏要让他失控沉迷女-色。   林秋曼变态的觉得很有成就感,哪怕心里头明白自己在玩火,但耐不住骨子里不安分的刺激。   她不负责任地想着,反正是他先来招惹她的,是他先用美色作饵诱她的。   她又不是尼姑,七情六欲样样不缺,贪色,贪欲,唯独不贪他的心。   她不贪李珣那颗心,也不想要。   因为那颗心不但会烫手,还会要她的命。   晚膳备得丰富,林秋曼却偏爱那锅粥,里头的料添得足,有干笋丁,菇,还有剁碎的虾仁,肉沫。   她很是喜欢,赞道:“这粥炖得好。”   李珣笑了笑,调侃道:“你倒好养活,一锅粥就能打发了。”   林秋曼摆手,傲娇道:“奴可不好养。”   李珣生了几分兴致,问:“怎么不好养?”   林秋曼放下勺子,一本正经道:“奴是一头胃口极大的鲸,若后宅能装下,那奴当初也用不着出来自立门户了。”   李珣放下筷子,“晋王府去转过吗?”   林秋曼摇头,“没有,奴分不清东西南北,怕走岔了。”   李珣失笑,“那明儿你应该好好去转转那三十多亩地。”   林秋曼:“……”   李珣:“我这宅院可装得下你那头鲸?”   林秋曼酸溜溜地摇头。   李珣单手扶额,想了会儿,说道:“那整个汴阳城呢?”   林秋曼:“???”   李珣抱着手,“我拿整个京城来养你这头鲸,你若嫌晋王府的后宅太小,那汴阳城这座后宅应该不小了。”   林秋曼忙道:“殿下说笑了。”   谁知李珣说道:“我可没说笑,于我而言,汴阳跟晋王府没什么区别。”   林秋曼没有说话,隐隐意识到他是动真格的,不由得试探问:“如果让殿下拿自由去换取荣华,殿下可愿意?”   李珣说了一句欠抽的话,“没有如果,因为我就是荣华。”   林秋曼:“……”   李珣看着她笑,林秋曼很想掐死他。   她愈发觉得封建父权令人讨厌,偏偏她翻不起浪,更何况面对的还是顶级权贵,分分钟可以杖杀她的那种,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林秋曼憋了许久,试图同这个被封建男权滋养的男人沟通,“殿下可曾听过蓬莱岛?”   李珣:“???”   林秋曼目光灼灼,“有一个奇怪的岛,上面住着的居民人人平等,没有等级森严,也没有男尊女卑。”   李珣挑眉,“人人平等?”   “对,就是人人平等。岛上的郎君和女郎们不分性别,女郎一样要出去干活养家糊口,一样跟郎君们承担家庭责任,抚养老小。”   李珣觉得有趣,“如何管理?”   林秋曼:“有律法,岛上也有政府一样的机构,但管理者均是居民们选拔出来的,上缴的税收养这群管理人。他们专门为岛上的居民办事,若是触犯律法,居民有权举报把他们赶下来。”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岛上的居民虽然无法做到彻底的平等,但大体上每个居民都有自己的合法权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女郎们不必忌讳抛头露面,可以自由相中郎君,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且法制一夫一妻,纳妾是会受到谴责的,夫妻双方的权益均受律法保护。”   李珣脑子聪明,悟到了她话中的含义,打趣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是从那个岛上来的。”   林秋曼:“……”   李珣:“你曾投过一次湖,借尸还魂来的?”   林秋曼:“……”   李珣:“编,继续编,我都听着。”   林秋曼再次生出想掐死他的冲动。   李珣驳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平等,你所看到的平等,是因为你处在最底层。”停顿片刻,“京城里的百姓也受律法保护,他们也是人人平等,但这种平等是建立在政权稳固上的。”   林秋曼辩道:“殿下所谓的律法保护是指男性权益,于女郎而言,微乎其微。”   李珣两手放到桌上,十指交叉,“如果这个世道是女郎掌权,女郎在外拼搏求存,女郎上前线打仗,那律法同样保护的是女郎的权益,于男性而言,微乎其微。”   林秋曼被噎住了。   李珣的直男思维在此刻占据了上风,“谁有本事,律法保护的就是谁的权益。弱肉强食不仅仅只存在于动物身上,想要获得平等,就得靠自己去争取,无论男女,而不是靠强者施舍。”   林秋曼表情严肃地盯着他,“士农工商,不也分了三六九等吗?”   李珣:“士子,读书人,治国需要的就是读书人。饱读诗书才能明事理,辩是非。这群人是未来国家的掌舵者,地位尊贵,有什么不对吗?”   林秋曼:“……”   李珣:“农,乃国之根本,底层最容易实操,只要有劳力即可。这类人养百姓,养将士,于国家的贡献而言,排在第二有什么不妥吗?”   林秋曼:“……”   李珣再道:“且不说手艺人,就拿商贾来说,他们赚取的是倒卖营生,既可以滋生出经贸繁荣,同时也是祸根。商贾素来重利,倘若形成垄断一家独大,于国而言,必定是灾难。官府是会出手干扰的,容不得他们放肆。”又道,“换句话来说,倘若商人能治国,那他们的排位自然在第一。谁行,谁上。”   林秋曼:“依奴看,殿下所推崇的就是弱肉强食的治国理念。”   “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之道,只有你足够强,你才有机会去施舍,只有你足够有本事,才能让人臣服,受你驱使。”   林秋曼不想再跟他讨论平等这个话题了,她觉得再继续探讨下去她很有可能被他洗脑,因为他的理念就是——你行你上。   只要你有本事,每个人都可以上位。   这也是一种平等。   但于大多数而言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林秋曼到底不服气,嘀咕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珣抬眸睇她,“我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林秋曼:“这世道,人从一出生就分了三六九等,起点意味着资源供给,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而有的人却衣不蔽体。殿下的出生起点一开始就站在高位,所获得的皆是最好的,所以才敢说你行你上。但大多数人都是平头百姓,若想往上,必会付出百倍艰辛。”   李珣鄙视道:“你这是嫉妒,若要刨根问底,我大陈的基业也是李家祖祖辈辈拼了血汗打下来的。我是李家子孙,得祖辈荫庇,有什么不妥吗?”又道,“现在往上攀爬的门路可多了,科举,参军,只要有志气有毅力,就有机会。”   林秋曼无法反驳他的理直气壮,他继续说道:“你若入了王府,给我生下子嗣,他仍旧可以获得父辈荫庇。这就是为什么钟鼎世家喜欢联姻的缘故,皆为家族后辈,长盛不衰。”   林秋曼好奇问:“那殿下为何不联姻巩固地位?”   李珣轻蔑道:“你觉得我有这个需求吗?”   林秋曼再次露出想掐死他的表情,偏偏那厮就有理直气壮的底气,就算他混账,也混账得理直气壮。   李珣朝她抛下诱饵,“入王府,给我延后,林家鸡犬升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秋曼伸长了脖子,“若是有朝一日你我两看相厌,殿下又当如何待奴?”   李珣愣住,他似乎根本就没想过这个。   林秋曼也没过多探讨,怕惹得他不快,转移话题道:“奴有些渴,劳烦嬷嬷倒杯水来。”   吴嬷嬷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这顿饭吃得虎头蛇尾。   各自散去后,李珣到书房坐了会儿。   吴嬷嬷端来参茶,说道:“想不到林二娘肚子里还装了不少东西。”   李珣哼了一声,“你信她那些鬼话,还蓬莱岛,忽悠我是三岁小儿呢。”又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平等,若有平等,当初我何故卖命,只躺着就好了,反正大家都一样。”   抿了一口参茶,李珣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很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都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何跟世家女郎装的完全不一样。”   吴嬷嬷失笑,“也正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讨郎君喜欢呀。”   李珣:“……”   无法反驳!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碗,愈发觉得自己矛盾,他既希望她像世家女那样安于后宅哄他开心,又害怕她丧失了那种能吸引他的特质。   李珣觉得很为难。   她若听话,又没了情趣乐子;若不听话,他又要被折腾磋磨。   要么折腾她,要么磋磨他,实在叫人为难。   也许宋致远说得不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压根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   可是他就爱这一口,他就喜欢林二娘那种女人,每一天都新鲜有趣,每一天都刺激。   没有奉承,只有相互试探,相互揣摩,谁也吃不准谁的心思。   有时候他会像被猫抓那样心痒难耐,有时候又厌烦,有时候又欢喜,各种情绪反复横跳,令人沉迷其中。   那种感觉很奇妙,李珣有些上头。   原本林秋曼以为那厮会老实,结果睡到半夜李珣跑来钻她的被窝,搞得跟偷情一样,黏人得紧。   湿-热的吻落到身上,林秋曼破天荒地想起方圆十里都认可的老实人马大郎为什么要私通了,真他娘的刺激!   翌日天明,怀中抱着温香软玉,李珣睡得很沉。   吴嬷嬷去他的卧室伺候他起床洗漱,结果没见着人。   另一边的莲心在门口敲门问:“小娘子可醒了?”   林秋曼睡眼惺忪地把头埋入李珣的胸膛,他慢吞吞道:“再睡会儿。”   莲心听到男音,愣了愣,立马退下了。   吴嬷嬷过来,见她面色绯红,心中了然,“你下去吧,我在这儿伺候。”   室内的林秋曼隔了许久才问:“殿下今日不去政事堂了吗?”   李珣嗓音粗哑,“不去,我许久没睡过懒觉了。”   林秋曼仰头看他,“看来挣那点俸禄也不容易。”   李珣与她十指紧扣,“我日日勤勉,贪的就是掌生杀大权,那才有乐趣。”   林秋曼闭嘴不语。   李珣:“再陪我睡会儿。”   “奴不想睡了,奴要避子汤。”   “那汤有什么好喝的。”   “不苦,殿下也可以喝两口试试。”   “……”   稍后吴嬷嬷把避子汤送来,二人已经穿好衣裳,林秋曼端起碗喝了一口,李珣就盯着她喝。   林秋曼忽然看向他,“殿下要不要尝尝?”   李珣:“不苦?”   林秋曼摇头,“不苦。”   于是吴嬷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男人好奇地尝了一口避子汤。   她欲言又止,但见李珣神色认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李珣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要有这个汤呢?”   林秋曼:“……”   吴嬷嬷:“……”   喝完避子汤,莲心来伺候林秋曼沐浴梳洗。   察觉到她的窘迫,林秋曼道:“我该把张妈妈留下来的,你年纪小,到底为难你了。”   莲心连连摆手,“奴婢不为难,就是怕小娘子被伤着。”   林秋曼认真地想了想,慎重道:“今日你便回去,换张妈妈来,你年纪小,别瞧这些东西脏了眼。”   “小娘子……”   “乖乖听话,我住不了几日就会回去。”   “奴婢就是有点替小娘子委屈。”   “委屈什么,全京城最俊的郎君钻被窝陪睡,谁有我林二娘的福气。”   “小娘子心里头当真就没有一点怨愤吗?”   听到这话,林秋曼失笑,“为什么会有怨愤,只有动心动情才会有那些东西,守住了心,便不会有那些苦恼了。”   莲心似懂非懂,“可是殿下这般强势。”   林秋曼笑眯眯道:“你家小娘子也不弱啊。”   莲心被哄笑了,“那是必然的。”   林秋曼:“等会儿便回去,换张妈妈来,她是过来人,应付起来比你稳妥,若是你不小心把晋王给得罪了,我也不好收场。”   莲心点头,“奴婢等会儿就回去,不给小娘子添麻烦。”   上午天放亮,雪总算停了。   林秋曼见识过华阳府的张扬广阔,却不知晋王府里别有洞天。   那些被寒雪压在枝头上的梅树傲然挺立,如火焰般的红被冰雪浸染,潋滟绽放。   昭妃独爱寒梅,爱它铮铮傲骨,爱它在冰天雪地里不畏风霜。   李珣为了纪念她,在王府里种下大片寒梅,馥郁芬芳,满园春色。   林秋曼站在长廊上观那片艳红,鼻息里嗅到的均是冷冽梅香。   李珣从身后将她裹进斗篷里,说道:“我阿娘喜爱养梅,记得小时候她的长乐宫里头种了不少梅树,却从不剪枝插瓶。”   林秋曼好奇问:“这是因何缘故?”   李珣:“她说若是喜爱到了骨子里头,就不会伤它分毫,哪怕费尽心思滋养,也甘之如饴。”顿了顿,“以前我听不大明白,现在有点悟明白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你与我厮缠时是欢愉的,我就想问问,你到底对我有几分情意?”   林秋曼不答反问:“你猜。”   李珣收拢她,“我不想猜。”   林秋曼笑道:“殿下真是贪心,要奴的身子还不够,还想要奴的心,奴的命。”   “那你是给还是不给?”   “那得看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来取。”   李珣冷嗤,“有时候我还真讨厌你这性子,像匹烈马,总引人想去驯服。”   林秋曼冷不丁道:“殿下想知道奴是怎么给大长公主支招的吗?”   李珣:“???”   林秋曼露出奇怪的表情,“奴跟大长公主说,你得把宋御史当成一条狗来训,不能把他当猫养。”   这话李珣不爱听,“你是不是也把我当成猫狗来训了?”   林秋曼:“殿下不也把奴当成猫狗来哄吗?”   李珣被噎住了。   报应!   两人对视了许久,最后各自别开了脸。   李珣的视线落到远处的寒梅上,林秋曼的视线则落到长廊尽头。   二人虽然各怀心思,但均滋生出同一个想法,他们就如同对方的镜子。   如果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可若镜子里的那人是对方,那就有点吓人了。   这不,许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李珣不动声色松开了她。   林秋曼缓和气氛道:“再往那边去瞧瞧。”   两人跟着长廊穿过梅林,是一片广阔的马场。   林秋曼到底还是羡慕的,这么大的园子,怎么浪都行。   她抱着手眺望那片皑皑白雪,似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恍惚。   见她愣神儿,李珣问:“在想什么?”   林秋曼幽幽道:“在想那座岛。”顿了顿,“一座孤岛。”   李珣站在她身侧。   林秋曼继续说道:“殿下有试过被周边孤立的滋味吗,你的想法,你的渴望,你的祈盼皆不被人理解明白,所有人都关心你,可是所有人都不懂你……”   “时长日久你便学会装聋作哑,习以为常。”   听到这话,林秋曼诧异地偏过头看他。   李珣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理所当然道:“这难道不是日常么?”   林秋曼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李珣淡淡道:“习惯就好。”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林秋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她虽然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但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已经算幸运了,至少前半生不至于太糟糕。   相较于李珣来说,则一直在这种糟糕的环境里艰难求存。   幼时陪伴在他身边的皆是轻视,欺辱,如履薄冰。   昭妃虽护他,性子却冷清,严厉苛刻,反倒是吴嬷嬷给予了他情感上的袒护。   他敬重昭妃,爱戴昭妃,皆是基于长辈礼教,而对吴嬷嬷却有一种对亲情的依赖。   她应该是他这半生中仅有的那点温情。   对于一个感情匮乏的人来说,孤独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此刻林秋曼却在一座孤岛跟前提孤独。   很不得劲。   “回了。”   “是乏了吗?”   “嗯,外头冷。”   李珣摸了摸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干燥,指骨分明,有薄茧,是军营里握兵器留下的。   林秋曼好奇地看他的掌纹,八卦道:“殿下的姻缘不好。”   李珣:“???”   林秋曼正儿八经道:“有裂纹,多坎坷。”   李珣抽回手,不屑道:“我信你个鬼。” 第133章 继续   林秋曼:“你还别不信。”   李珣压根就不理会她,自顾走了。   林秋曼忙追了上去,他忽地朝后伸出手,她搭了上去,他抓握住道:“可别走丢了。”   林秋曼笑了起来。   下午张氏进府,给她带来齐娘子的消息。   林秋曼认真听过后,问道:“王娘子当真这般说?”   张氏点头,“齐娘子确实说她仔细回忆过了,当时有看到与马大郎私通的那个娘子肩膀上有一块红褐色胎记,错不了。”   林秋曼盯着炭盆若有所思。   张氏继续道:“好像是右肩。”   林秋曼接着问:“她可有说是否是同村人?”   张氏摇头,“没有。”   “那与朱婆子的关系呢,是否说过?”   “两家的关系确实走得近,可以说整个村里是走得最近的一家。”   林秋曼点头,对这两个消息感到非常满意,又问:“阿五有回来过吗?”   “未曾。”   林秋曼坐到炭盆前烤了烤手,“年后我再去一趟牢里,务必把这事给弄清楚。”   不一会儿听说宋御史进府了,林秋曼跟他有点犯冲,跑到书房去凑热闹。   原本在交谈的二人见到她进来了,同时噤声。   林秋曼朝宋致远行福身礼,他起身还礼,林秋曼热情道:“二位慢慢聊,奴给两位备茶,如何?”   李珣干咳一声。   宋致远面露古怪,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林秋曼自顾坐到蒲团上,说道:“昨夜大雪,用梅上雪烹茶最适宜不过了。”   这一说,宋致远道:“二娘还真是有情致。”   林秋曼冲他笑,“昨儿大长公主来过,那日宋御史与殿下小酌,她来问殿下,你是否有说过醉话。”   宋致远立马看向李珣,提心吊胆问:“五郎是如何作答的?”   李珣露出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林秋曼替他回答道:“她问殿下,我林二娘什么时候把她给带歪了,以至于这般招宋御史不喜。”   宋致远摆手道:“别瞎说!”   林秋曼掩嘴笑。   待吴嬷嬷把烹茶用具送来后,李珣说:“今儿两位是客,我来烹茶伺候两位。”   林秋曼不客气道:“那敢情好。”   她与李珣换了个位置。   鉴于那办公的桌案委实宽大霸气,林秋曼蠢蠢欲动地坐到太师椅上享受了一番。   李珣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   吴嬷嬷道:“这是方才从梅上取下来的枝头雪,用来煎茶最得郎君喜欢。”   李珣麻利地挽起窄袖,先净手,而后拿起帕子擦手道:“嬷嬷下去吧。”顿了顿,“两位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庖厨去做。”   宋致远兴致勃勃地看向林秋曼,“二娘做的锅子好。”   林秋曼朝吴嬷嬷道:“劳烦嬷嬷跟张妈妈说,让她备两种锅子。”   吴嬷嬷应了声,下去办差。   宋致远同李珣聊了起来,皆是男人的话题。   林秋曼听着没劲,自顾去翻藏书。   李珣熟练地生炉,拿茶夹取茶饼置于炭火上翻动炙烤,待到茶香溢出,才将其放入纸袋中捂好。   见林秋曼撅着屁股翻他的书籍,问道:“林二娘你翻什么呢?”   林秋曼:“翻话本子。”   李珣:“……”   “要不县志也行。”   “最角落的木箱里有杂记。”   林秋曼依言打开,看到里头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简,正要伸手去拿,李珣提醒道:“那是兵书,莫要去动。”   林秋曼缩回手,又打开另一只箱子,忽然失声道:“哗,殿下竟然藏春宫图?!”   李珣:“???”   宋致远:“!!!”   林秋曼一本正经地捡起一本蓝皮书籍,严肃道:“华山十八摸……”   宋致远立马起身去瞧,那书籍上分明写着华山县志,他不由得啐道:“唬谁呢!”   林秋曼咯咯地笑了起来,指着宋致远道:“瞧宋御史那激动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宋致远的脸涨红了,觉得很没面子,愤愤地回到座位上。   李珣也笑了起来,“没个正经。”   待茶饼冷却,他取木捶细细敲打,随后倒入茶碾中,碾碎成粉末。   宋致远被她这般戏耍,既觉气恼又觉好笑,问道:“林二娘,当初你是如何劝服华阳把府里的那些玩意儿打发的?”   林秋曼撇嘴道:“奴可没有这个本事,是大长公主觉得没意思罢了。”   宋致远:“我才不信,她养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皆为气我,每每看到我为之跳脚才痛快。”   林秋曼翻找出两本县志,坐回太师椅上,鄙夷道:“宋御史的脸可真大,说句不好听的,您就是大长公主的前夫,前夫知道吗,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又道,“一个跟她没有关系的人,她气你做什么,明明是你自己在她跟前跳脚找存在感。”   “你!”   “你什么你,还不承认,她若真那么在乎你,现在对你又是何种态度?”   宋致远不吭声了。   林秋曼洗涮道:“你若真心实意想续缘,便好好忏悔去求她,说不准她一高兴还允了。”   宋致远不满道:“错不在我,当初给我戴帽子的人是她,试问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   林秋曼:“她为何给你戴帽子呀,还不是你骨子里的傲把人给扎伤了,扎痛了,生了报复心。”又打击他道,“你瞧瞧,你两段婚姻皆以失败告终,肯定是有毛病的。”   这话把宋致远说得有点郁闷。   李珣则一直没有吭声,正用罗合筛茶粉。   林秋曼单手托腮,盯着他目不转睛。   不得不承认,专注的男人最养眼。   她爱极了他认真的样子,垂眸凝视罗合,一脸平静安宁,筛茶粉的动作娴熟雅致,很有技巧,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宋致远也在瞧。   把筛好的茶末放置到竹盒中后,李珣取来雪水注入鍑中。   抬头见二人盯着他看,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林秋曼冲他笑,“殿下生得好看,好看的人有点小脾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宋致远:“倒是可惜天鹅肉被癞-**给吃了。”   林秋曼瞅他,“你骂谁呢?”   宋致远:“这般俊的郎君怎么可能让一人独占呢,往后晋王府自然会三妻四妾开枝散叶的。”   林秋曼不屑道:“看来宋御史还需要好生磋磨才能得道。”   李珣任由二人斗嘴,听他们洗涮对方,倒觉得有趣。   林秋曼继续单手托腮,听到宋致远问:“五郎打算天天都呆在府里么?”   李珣头也不抬,“哪都不去。”   鱼目气泡由鍑中冒出,少许盐作调剂,直至连珠气泡时,李珣从中舀出清水搁置一旁,随后取竹夹搅水,形成漩涡加入茶末,搅动茶汤。   稍后茶水沸腾翻滚,备用的清水倒入,茶汤渐渐平静,沫饽一点点成形。   李珣取下鍑,拿长勺盛茶汤。   林秋曼起身去瞧,赞道:“这汤色好,果然是资深茶艺师。”   她虽然跟宋致远不对付,到底还是懂得待客之道,亲自送了过去。   宋致远道了声谢,只觉得芳香扑鼻,叫人看着欢喜。   林秋曼贪吃,又命人配了些小食。   于是整个下午她都在惬意中度过,李珣则与宋致远侃侃而谈。   二人显然私交不错,几乎什么话题都能聊。   冬日天冷,林秋曼也不喜欢外出,觉得就这样消遣度日也挺好。   晚上她在李珣的房里歇着,结果从枕下翻出一把匕首来。   林秋曼诧异地打量。   不一会儿李珣进屋,她匆匆把匕首藏到背后,冲他笑。   李珣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林秋曼摇头,“没拿什么。”   李珣沉默。   他穿着薄衫,赤脚踩在毡毯上,满头青丝松散地束缚在脑后,白净的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鸷。   林秋曼握着冷冰冰的匕首,眼皮子狂跳不已,总觉得碰到了他的禁忌。   李珣慢条斯理地朝她走近,声音仍旧是温和的,眼神却陌生,“给我瞧瞧。”   林秋曼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匕首交了出去。   李珣伸手接过,淡淡道:“辟邪用的。”   林秋曼干笑,根本就不信他的鬼话。   一个枕下会藏刀的人,可见杀戮有多重,必定是梦魇缠身,血债累累的那种。   不知怎么的,林秋曼觉得心里头有点发憷。跟这样的人睡在一起,万一半夜他做噩梦把她杀了,到时候找谁哭去。   李珣把匕首放好。   林秋曼鼓起勇气道:“天晚了,殿下该歇着了。”   李珣回头看她,见她脸色发白,似笑非笑问:“你怎么了?”   林秋曼硬着头皮道:“奴身子不舒服,不能伺候殿下。”   李珣盯着她没有吭声。   林秋曼被那眼神看得发慌,脑子一热,仓促往门口冲去,却被李珣拦截。   他反手把门锁死,笑盈盈地望着她,“跑什么,今晚我不碰你。”   林秋曼差点跪了,仿若他是洪水猛兽般,想推开他,却不敢触碰,只得往后退了几步,小声道:“殿下饶了奴吧,奴什么都没看见。”   李珣背靠房门,居高临下道:“跟你说是辟邪用的,你还不信。”   林秋曼受不了他的虚伪,脱口道:“我信你个鬼!”   李珣的脸渐渐阴沉下来,声音也有些冷,“不听话是要挨罚的。”   林秋曼眼皮子狂跳,甚至连腿都有些抖。   她忽然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他,那人擅于伪装,脸上的面具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你揭了一层又一层,每一层都有惊喜,每一层都藏着真假,叫人难以分辨。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破天荒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一只画皮鬼。   他以色-诱她上钩,用温情脉脉迷惑,用一本正经给她铸造未来,她还差点信了!   先前她无比遗憾他是权贵,如果他是普通人,她铁定嫁了。   现在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正常人哪会枕下藏刀,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见她脸上变幻无穷,李珣觉得有趣,步步逼近道:“你在瞎琢磨什么?”   林秋曼激动道:“你莫要过来!”   李珣露出受伤的表情,幽幽道:“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   林秋曼差点哭了,指着他道:“枕下藏刀,心中有鬼,跟你这样的人睡在一起,奴能睡得着才怪!”   李珣抿嘴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煞是迷人,轻佻道:“昨晚你在我身上放纵时可没现在这般大义凛然。”   林秋曼的脸涨红了。   李珣歪着脑袋看她,温言指责,“你这小没良心的,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真是叫人伤心。”   林秋曼急得跺脚,又要朝门口冲去。   李珣身手敏捷阻拦,她往哪个方向他就堵那个方向。   两人周旋许久,以林秋曼败阵告终。   李珣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跟她耗,她着急道:“放奴出去!”   李珣:“我又不碰你。”   林秋曼哭丧道:“奴怕。”   李珣把她逼退至床沿,“你怕什么。”   “奴怕殿下半夜失手把奴的脑袋割了。”   “你同我睡过好几晚,可见我失过手?”   “那是因为奴以前不知道。”   “嗯?”   “除非殿下坦白为何枕下藏刀。”   李珣缓缓朝床上爬去,林秋曼一个劲儿往后缩。   “跟你说是辟邪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林秋曼绿着脸,“你哄三岁小儿呢,殿下从不信鬼神之说,辟什么邪?”停顿片刻,“只怕是造下的孽太多,怕恶鬼找上门来,日日提防着。”   李珣:“便如你所说。”   林秋曼像见鬼似的,只想摆脱他,却被他强势按压。   两人厮打起来,林秋曼又掐又咬,李珣就任她咬。   她越是激烈抵抗,他就越要征服。   最后林秋曼折腾不动了,李珣轻笑出声,把她收拢进怀,“你若老实一些,别到处乱翻,何至于闹到这般。”   林秋曼在他怀里缩成一团,愈发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   李珣轻抚她的背脊,温言道:“我这般疼爱你,怎么会舍得杀你?”   林秋曼根本就不信,仰头看他,犀利问:“殿下到底是人还是鬼?”   李珣轻吻她的额头,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来,“你若希望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若盼我是鬼,那我就是个鬼。”   林秋曼默默地瞅他那张好看的脸,想到他复杂多变的阴沉心思,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色字头上一把刀。   “奴想回去了。”   “不准。”   林秋曼不安地扭动身躯,李珣哄道:“乖乖陪我几日再送你回去。”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中,女郎细腻柔滑的肌肤叫人沉醉,他贪恋她的触感,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臂,林秋曼有些犯困。   最终她抵挡不住困意来袭,翻身缩在他怀里睡熟了。   李珣垂眸,指尖穿插到她的发丝中细细梳理。   他爱极了她的温顺,像猫一样娇憨,惹人生怜。   这是他喜爱的女郎,为之欢喜,为之沉沦。   次日林秋曼醒来枕边空无一人。   她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被子是新换的,柔软舒适,床也极其宽大。   她享受地在上面滚了两圈,想到枕下的匕首,又忍不住伸手去摸,结果又发现了新的惊喜。   挨着床沿那里有一处凸起,被林秋曼稀里糊涂推开了,暗格里头放着两样东西,一只香囊和一个很小的盒子。   那只香囊林秋曼认识,是她自己的。   另一只盒子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好奇地打开了它,里头存放着几个纸包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包,嗅了嗅,是药粉的气味。   林秋曼生出几分困惑,鬼使神差的,她偷偷藏了一包起来。   李珣练完剑沐浴,林秋曼回到自己屋里把那小纸包拿给张氏瞧。   她倒是识货,闻了闻气味,仔细辨认一番,说道:“是寒食散。”顿了顿,“小娘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林秋曼问:“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张氏严肃回答:“久服会上瘾,当年你父亲在病中疼痛难忍时也会适量服食缓解,但久服成瘾,且伤根本。”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张妈妈,你说什么人才会在枕下藏刀呢?”   张氏:“???”   她后知后觉了许久才回味过来,小声问:“你是说……”   林秋曼点头。   张氏觉得自己是在作死,压低声音道:“殿下半生皆在沙场上闯荡,杀人无数,必定是满手血腥的。他杀戮重,枕下藏刀,可见戒备心强,疑心重,小娘子跟这样的人睡在一起……”   林秋曼附到她耳边道:“我昨晚差点吓尿了。”   张氏心急道:“可有伤着你?”   林秋曼摇头,“我说我要回去,他让我陪他几日便送我回去。”又道,“可是我心里头不安,这人跟我先前接触到的那个人反差太大了。”   张氏追问:“寒食散也是殿下的?”   “嗯。”   “我的天爷,除非身体有病症,若不然服食寒食散的人多半是个疯子。”   林秋曼的心突突跳了起来,愈发觉得自己招惹了怪物,“我就不该贪图他那美色。”   张氏:“可莫要被他察觉你发现了寒食散。”   林秋曼忙道:“我这便放回去。”   她又重回李珣的卧室,见吴嬷嬷在整理床铺,故作镇定道:“嬷嬷我丢了一只珠花,想仔细找找。”   吴嬷嬷没说话,自顾退了出去。   待她离开后,林秋曼忙走到床沿,打开那个暗格,把纸包物归原位。   谁知屏风后的李珣忽然探头看她。   察觉到他的视线,林秋曼冷不防抬头,二人对了个正着。   李珣盯着她笑,眼睛弯弯的,很是无害,“又发现什么宝藏了?”   林秋曼:“……”   她好想掐死自己。   两人对峙了阵儿,李珣才道:“那是寒食散,我有头疼的毛病,发作的时候会服用它缓解。”   林秋曼点头,“奴的父亲在病重受疼痛折磨时也会适量服用缓解,但终归有毒性,久服成瘾,殿下还是戒了的好。”   李珣“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林秋曼比他还能装,用一本正经的态度去讨论寒食散,就跟枕下藏刀是用来辟邪的说法差不多。   李珣知道她是不信的,但也没有戳穿,只问道:“你的珠花呢,丢哪儿了?”   林秋曼暗暗咬牙,没有吭声。   李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亵衣还没穿好,胸前的那片春光令人脸红心跳。   林秋曼默默地垂下头,他吩咐道:“替我更衣。”   林秋曼憋了会儿,神色如常地走上前系亵衣的带子。   李珣附到她耳边道:“我这晋王府若是藏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怕一日就会被你林二娘翻出来。”   林秋曼的手抖了抖,“殿下言重了。”   “怎么,害怕了?”   林秋曼嘴硬道:“奴不怕,殿下杀气重,阳气重,可以辟邪保平安。”   李珣被气笑了,“是不是把我挂门上还能护家宅?”   林秋曼:“挂床头还能避孕。”   李珣:“……”   很想撕烂她那张破嘴。   取来中衣给他穿上,林秋曼又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腰身,结实紧致,线条真的很漂亮,“大年三十殿下要进宫去团年吗?”   李珣:“得去应付一下。”又道,“我早些回来陪你。”   林秋曼摇头,“晚些也无妨。”   李珣:“???”   他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你到底还是怕了,是吗?”   林秋曼往他怀里钻,回避道:“奴什么都不怕,就怕掉脑袋。”   李珣轻抚她的背脊,“我说过,不会要你的脑袋。”   “可若奴不听话呢,殿下会打奴吗?”   “我不打女人。”   “不听话也不打?”   “不打,我只会小小的惩罚你。”   林秋曼知道“惩罚”两个字的含义,用男人惩罚女人的方式。   没隔多时,吴嬷嬷敲门问:“小娘子可找到珠花了?”   李珣回道:“在我这儿。”   吴嬷嬷进屋,林秋曼继续服侍李珣穿便服,手脚依旧不够麻利。   知道两人情趣多,吴嬷嬷把床铺整理好就出去了。   林秋曼系玉带道:“年后殿下可莫要食言,奴忙着呢。”   “你又忙什么差事了?”   “不告诉你。”   “你倒是有出息了,市井坊间都赞你了不得。”   林秋曼忽悠道:“殿下是天上的皎皎明月,奴现如今还是泥泞泼皮,若要与殿下匹配,奴也得努力挣名声才好。”   李珣被哄乐了,“你倒是长出息了,知道往上爬与我匹配。”   林秋曼:“殿下是大陈最好的儿郎,不管殿下信与不信,奴终有一天也会让世人称赞我林二娘是顶好的娘子,是能够站在殿下身边受敬重的人,而不是倚靠殿下的权势得人尊重。”   这话李珣爱听,“野心倒不小。”   林秋曼:“仰仗人敬重那有什么意思,自个儿去挣来的尊严才是士族风骨,那才是我林二娘贪图的乐子。”   李珣搂住她的腰,愈发觉得她可爱,“我爱极了你身上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就跟我当年一个模样,可有时候又恨你这股子犟劲儿,因为让我看到了当年最落拓的自己。” 第134章 真心话大冒险   “那殿下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不上来。”又道,“女郎家的性子还是温顺些好。”   林秋曼不屑地撇了撇嘴。   李珣捏了捏她的脸,说道:“我要出趟门,下午才能回来,你想要做什么,跟吴嬷嬷说一声便是。”   “奴能回趟朱家院吗?”   “不准,我回来就要看到你。”   林秋曼满脸不高兴。   李珣:“给我笑一笑,想吃什么给你带回来。”   林秋曼:“奴想吃鲤鱼。”   李珣失笑,把脸凑了上去,“你咬吧。”   林秋曼去咬他的耳朵,他抱住她亲了一下才出去了。   午饭后林秋曼在张氏的陪同下逛园子,她百无聊赖地望着偌大的后宅,觉得索然无味。   察觉到她的不快情绪,张氏试探问:“小娘子似有心事。”   林秋曼没有吭声,张氏也不敢多问。   隔了许久后,林秋曼才问:“我这进来多久了?”   “才三两日。”   “三两日啊,我怎么觉得像进来许久似的。”停顿片刻,“我闲得要发霉了,一点都不自在。”   “小娘子若实在觉得无趣,可以去庖厨消遣度日。”   “不得劲。”   她冲张氏发牢骚,平日里在朱家院闲散惯了,想说什么,想干什么,毫无拘束。   这里毕竟是晋王府,李珣再纵着,规矩还是有的,虽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底还是不如自己的窝自在,甚至有种寄人篱下的错觉。   逛了会儿园子,林秋曼又去暖房逗了阵儿八哥。   那鸟的模仿能力极强,她只教了两句“奴要回窝窝”,它便学会了,一个劲说“回窝窝,回窝窝。”   张氏失笑不已。   林秋曼一边投食一边乱教,又教它“我是你大爷”等语。   张氏怕她玩出格了,忙提醒道:“小娘子勿要乱教不敬语。”   林秋曼瞪了她一眼,不高兴道:“我烦着呢,你看我跟这只八哥有何区别,这会儿它努力逗我开心有食吃,我则努力逗晋王开心讨他给点自由,咱们都不容易。”   张氏被噎着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秋曼继续教那只鸟学“我是你大爷”。   张氏瞧着无奈,只得任由她折腾那只八哥,不敢再上前劝说。   林秋曼跟那只八哥找到了共鸣,她从头到尾只教它两句话,一句是奴要回窝窝,一句则是我是你大爷。   把她对李珣的不满发泄到了鸟的身上。   接近傍晚李珣才回府,给她带了不少好吃的,林秋曼却兴趣缺缺。   晚上她在他身上发泄不满,把他当成泄-欲的工具。   再好看的皮囊,没有爱的成分,终究只是泄-欲的玩意儿。   林秋曼忽然有些理解当初华阳为什么那么荒-淫无度了,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心里头便是空的。   她现在就是如此。   李珣给她的皆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他偏偏又给不起。   林秋曼开始厌烦这种束缚了。   除夕李珣进宫与皇室宗亲团年,吴嬷嬷和老陈服侍他穿戴。   林秋曼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瞅着。   二人到底伺候他多年,动作麻利熨帖。   一袭正红交领大袖衣袍加身,外罩纯白大氅,头戴玉冠,脚蹬皮靴,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   军营里出来的郎君就是不一样,光那挺拔的仪态就已经鹤立鸡群了。   这模样是林秋曼喜欢的。   正红与雪白相撞,既热烈外放,又收敛自持,清贵端方,风流雅正。   她露出老奶奶看大孙子的表情,笑眯眯道:“殿下这身段儿真是好看。”   李珣也听得有些厌烦,“千篇一律的话有意思吗?”   林秋曼:“……”   李珣:“你能不能换句话来哄哄我?”   林秋曼努力想了许久,“早些回来?”   李珣嫌弃道:“无趣。”   老陈取来狐裘给他披上,系好绸带,林秋曼送他出去。   外头又开始飘小雪,林秋曼给他撑伞,送他上马车。   李珣道:“我去应付一会儿就回来,别一个人跑去睡了。”   林秋曼:“等殿下回来一起守岁。”   “你什么时候愿意改口唤我五郎?”   “等到奴愿意改口的那一天。”   李珣哼了一声,老陈道:“小娘子回去吧,外头冷。”   林秋曼目送马车离去。   要是在朱家院,这会儿大家早就打成一片了,可是这里不行,她算半个主子,家奴们是不敢同她打成一片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府的灯一盏盏亮开,外头开始响起烟花炮仗的声音。   丰盛菜肴陆续上桌,林秋曼看得欢喜,把吴嬷嬷和张氏拉到桌前陪她用饭。   张氏是不敢的,吴嬷嬷正色道:“不能坏了规矩。”   林秋曼不高兴道:“张妈妈是我的乳母,自小看着长大的,嬷嬷你是昭妃娘娘身边的左膀右臂,也是自小看着殿下长大的,团个年,吃个饭,哪来这么多规矩?”   吴嬷嬷有些为难。   林秋曼又问:“往年殿下是怎么过年的?”   吴嬷嬷道:“他喜欢清静,早早就睡下了。”   林秋曼翻白眼,“难怪晋王府连个人气儿都没有,压抑得很。”   怕惹得她不高兴,吴嬷嬷忙应道:“好好好,今儿便不讲规矩。”   林秋曼这才痛快了,“规矩是做给外人瞧的。”   既然坏了规矩,吴嬷嬷也放开了,说道:“那老奴便把几个娘子也叫来凑个热闹。”   林秋曼高兴道:“那敢情好,反正这么多也吃不完。”   片刻后那些个管事的娘子一并来了,有的在家里团年,还有几个则留在府里守岁。   林秋曼热络地冲她们招手,有吴嬷嬷做主,几人围着桌子坐下。   刚开始那些娘子还放不开,后来见林秋曼幽默健谈,全都放松下来,纷纷问她打的那些官司。   林秋曼在桌上口若悬河,大家吃吃喝喝,畅所欲言,好不痛快。   谁知众人才吃到一半时,李珣竟然从宫里回来了。   仆人来通报,桌上的几人都急了,林秋曼安抚道:“别慌,我去应付。”   她匆匆跑了出去,张氏连忙追了上前。   老陈和李珣从外头进来,他在家宴上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两杯酒就找借口说前两日风寒身子还没好利索,便脱身回来了。   见林秋曼出来接迎,问道:“怎么是你出来,嬷嬷呢?”   林秋曼大大咧咧道:“今儿过年,奴让嬷嬷陪奴用饭。”又道,“殿下回来得这般早,只怕也没吃些什么。”   李珣握住她的手,“那倒是。”   林秋曼试探问:“今晚能不讲规矩吗?”   李珣:“今晚你是主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林秋曼乐了,“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李珣被她的情绪感染,“我先去换身衣裳。”   “别,这身好看,奴看着喜欢。”   “那便依你,不换。”   走进用饭的厢房,见管事的几个娘子都在,李珣笑道:“哟,还挺热闹。”   众人连忙行礼。   老陈把狐裘解下。   林秋曼命人添了两双碗筷,又把一些菜肴撤下换热的来。   吴嬷嬷伺候李珣洗手入坐,林秋曼高兴道:“今儿晚上不讲规矩,几位娘子都坐。”   没人敢动。   林秋曼蹭了蹭李珣的手臂,他笑道:“听她的。”   人们纷纷笑了,吴嬷嬷道:“那便入坐吧,小娘子是客,都听她的。”   见老陈还站着,林秋曼:“陈管事快坐。”   老陈笑道:“老奴伺候郎君用膳。”   林秋曼摆手道:“不用你了,我来。”   李珣朝他做了个手势,老陈依言入坐。   林秋曼满意道:“这才像过年嘛,有人气儿,热热闹闹的,大家都欢喜。”   李珣抿嘴笑。   林秋曼也不理他,自顾说道:“方才我都说到哪儿了?”   有娘子小声道:“倒插门。”   林秋曼:“哦对,倒插门,就是丘娘子的婆母不允她改嫁……”   她说的均是贴近生活的世情百态,全都是小人物的悲欢喜乐。   在坐的除了李珣外都是底层,他们爱听,喜欢听她讲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事。   其实李珣也喜欢听这些世情,虽然鸡毛蒜皮,但有人情味儿。   林秋曼说话是很有技巧的,不仅仅是她发表言论,还会留空给人们探讨。   整个全场她是话题的掌控者,但非独角戏,因为人们会参与进来与她一并笑谈。   有时候其他娘子也会讲身边的家长里短,李珣倒是意外,因为平日里她们都是严谨的多,原来也会这般生趣。   从头到尾他都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群人生机勃勃,就连老陈的话也多了不少,酒也多喝了两杯。   原本林秋曼还说伺候他用饭,结果换成李珣替她布菜,有时候她忘了,他还会提醒她别光顾着说。   态度自然亲昵。   在坐的众人心里头默默地想着,这个主母估计是坐稳当了的。   二人这般融洽,吴嬷嬷心里头瞧着欢喜,总觉得府里有个女郎就是不一样,不像往日那般冷冰冰,多了几分生气。   老陈也轻松愉悦,平日里不敢贪杯,今天晚上高兴多贪了两杯。   他跟吴嬷嬷的想法是一样的,觉得自家郎君总算活得像个正常人了,有七情六欲的那种。   一顿年饭吃了许久,大家热闹笑谈,不分主仆,气氛欢愉。   年饭过后按照惯例李珣是要打赏给家奴的,均是拳头大的红绸袋,上面印着福字,意味新年添福。   里头装了碎银,玉件,珠子,或其他物什。   一众家奴排队领取。   李珣坐在太师椅上挨个发放,林秋曼也去讨要。   李珣笑着给了她一只,结果她贪得无厌,转了一圈又混进去讨要,李珣啐了声“滚”,众人失笑出声。   发放完福袋,府里放起了烟花炮仗,一众人站在长廊上瞧。   绚烂烟火点亮了飘雪的夜空,李珣把林秋曼揽入怀,似乎又回到了中秋那天晚上赏灯的情形。   那晚他是欢愉的,是突破禁忌的偷偷欢喜,而今天则是光明正大的感到愉悦。   他贪恋这种愉悦,想要把她留在身边,日日陪伴。   外头到底太冷,现今离子夜还早,林秋曼对李珣动了心思,诱哄他陪她玩一个小游戏。   李珣今晚高兴,则事事顺从。   于是林秋曼找家奴要来两个骰子和一只碗。   两人在书房里,中间一张小桌案,面对面坐着。   李珣垂眸道:“扔骰子比点子大小?”   林秋曼点头,“不过咱们不赌钱银,赌点好玩的。”   李珣:“???”   林秋曼暗搓搓道:“谁输了谁就得回答对方一个问题。”顿了顿,“必说真话。”   李珣觉得有趣,“真话?”   林秋曼点头,“真话。”   “百无禁忌?”   “对,百无禁忌。”   “必须回答?”   “必须回答。”   李珣摸下巴,“我怎么觉得你在跟我下套子?”   林秋曼笑得像只狐狸,挑衅道:“殿下不敢玩?”   李珣不屑道:“赌就赌。”   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李珣随意扔骰子,是八点。   林秋曼接着扔,运气极好,居然是十二点。   李珣愿赌服输,“你问吧。”   林秋曼干咳两声,犀利道:“殿下枕下藏刀,因何缘故?”   李珣愣住,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你玩真格的。”   林秋曼:“请回答真话。”   李珣想了想,狡猾道:“我被梦魇缠身。”   林秋曼追问:“什么梦魇?”   李珣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你这是第二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   林秋曼激动地拍桌案,“殿下委实狡猾,这样玩着不得劲儿,咱们再改改规则,完整地回答问题,完整!”   李珣也想挖她的心思,应承道:“依你。”   二人再扔骰子,这回是李珣赢了,他问的问题更劲爆,“我记得你曾在翠微湖烧过纸祭拜,因何缘故?”又道,“你别跟我说什么祭奠往日的自己,我是不信的。”   林秋曼噎了许久,才道:“方才殿下还说奴狠,你这是要扒奴的裤衩呢。”   李珣抱着手,道貌岸然道:“刨根问底,是你自个儿定的规则。”   林秋曼撇了撇嘴,如实回答道:“是祭拜已经投湖死去的林二娘。”   “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奴是借尸还魂来的。”林秋曼索性跟他玩大点,“林府的那个林二娘已经被淹死了,奴替代了她。”   李珣若有所思。   见他深思的样子,林秋曼破天荒的有些发虚,“殿下是不是查过奴的底细?”   李珣:“不告诉你。”   林秋曼翻白眼。   接着二人继续扔骰子,这回又是林秋曼输,她还以为他会接着问方才的话题,结果那厮问:“你是不是贪图我的色才愿哄我的?”   林秋曼默默地捂脸,挣扎了许久才难堪地点头。   李珣掩嘴笑,“果然不是个正经东西。”   又比了骰子,林秋曼发问:“殿下枕下藏刀,因何缘故?”   这回李珣倒是坦然,“被梦魇缠身,当年我三哥是被我亲手杀掉的,到底过不了心里头那一关。此后他时时入梦找我索命,便于枕下藏刀防备。”   林秋曼不说话。   李珣问:“可是解了你的惑?”   “解了。”   “接着来。”   扔了骰子,该李珣发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猫狗来训了?”   听了这个问题,林秋曼一个劲挠桌子,绿着脸点头。   李珣忍了忍,笑盈盈道:“你有种。”   林秋曼急了,忙道:“游戏结束后不可以惩罚人的!”   李珣还想玩下去,“依你。”   接下来林秋曼发问:“寒食散,因何原因服食?”   李珣也挠了挠桌子,磨蹭了会儿才答道:“被梦魇缠身不得缓解,精神压力大,故服食它缓解情绪,释放压抑。”   林秋曼认真道:“如此看来,你这是有心理疾病。”   李珣:“你便是我的药,能治百病。自从与你往来后,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便淡忘许多,我日日都高兴。”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林秋曼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半信半疑问:“奴当真有这般大的作用?”   “有的,你能给人带来欢愉,我就喜欢你积极向上的样子,仿佛什么难事到你眼里都不是问题。”顿了顿,“我若像你这般便好了。”   林秋曼沉默。   李珣:“接着来。”   两人又扔了骰子,李珣发问:“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有真心实意把我放到心上,仅仅只是迫于我的权威才奉承讨我欢心的?”   他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林秋曼觉得她估计是没法活着出王府了,遂试探问:“奴若回答了,还有机会活着出去吗?”   李珣失笑,已经彻底佛系了,“我都说了,你是我的药。”   林秋曼:“好吧,奴确实很不高兴被殿下胁迫,也不愿在殿下身上费心思,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珣:“我若硬要留住你呢?”   林秋曼:“那便相互磋磨吧。”   李珣被气笑了,林秋曼:“接着来。”   这回她赢了,问道:“殿下说喜欢奴,想要奴进府陪伴,那奴想问一句,殿下可曾想过奴的需求是什么吗?”   这话把李珣问住了。   林秋曼看着他,眼神是灰暗的,“殿下从未想过,也不屑去想,因为殿下给不起。”   李珣不服气,“你想要什么?”   林秋曼:“奴很贪心,想要的东西可多了,要自由,要尊严,要平等,要从一而终,要相互扶持,而不是伺候。”   李珣不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这些,殿下都给不起。因为殿下原本就是骄傲自大的人,辛苦爬到如今的地位,皆是为了能掌生杀大权的权力。殿下所需要的后宅,是一个体贴温柔的知心娘子,在你疲惫的时候能安抚情绪,在你需要发泄-欲望时能奉承迎合。她应具备贤妻良母的特质,遵从夫纲,更应三从四德。”   李珣发出灵魂拷问:“这些难道不是大多数后宅娘子的基本生活吗?”   林秋曼:“自然是的,可是这些娘子都没有自己,她们的眼里只有家宅夫君子女,却从来没有自我。她们没有自我需求,只能不断满足他人,奴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奴的眼里只有自己,也只爱自己,装不下他人。”   李珣的面色阴晴不定。   林秋曼扎心道:“殿下跟奴其实都是一类人,只爱自己,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对玩物的喜爱罢了。”   李珣还是不服气,“那你所谓的喜欢是什么?”   林秋曼:“殿下若真心喜欢奴,自然是希望看到奴高兴的,就算放手,只要奴过得痛快,便不会难堪。”   李珣驳斥道:“你做梦,你林二娘这辈子只能是我李珣的人。”   林秋曼嗤鼻,“殿下听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还继续玩吗?”   李珣憋着脾气道:“玩。”   林秋曼:“这可是你自个儿选择的。”   李珣嘴硬道:“玩着刺激,我喜欢!”   林秋曼:“那咱们接着来扎心。”   李珣:“……”   二人继续扔骰子,这一局林秋曼赢。   她细细思索了阵儿,还是有些害怕事后不能活着出王府,改变了话题方向,专挖李珣的隐私,暗搓搓道:“殿下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开荤碰过女人?”   李珣愣住,随即默默地拿手遮脸,耳根子红了。   林秋曼觉得很有意思,戳他的肩膀,“问你话呢。”   李珣无比尴尬道:“林二娘,今天晚上你会死得很惨。”   林秋曼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说得好像奴不问这些就不会死得很惨似的。”又道,“赶紧的,是不是第1回 碰女人,第一回对女人动心?”   李珣憋了憋,很不好意地点头,“你是第一个。”   林秋曼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甚至很有成就感。   她嘚瑟地扔骰子,结果是十二点。   李珣露出要死的表情,语重心长道:“林二娘,做人要留条后路。”   林秋曼:“别说废话,赶紧的。”   这把李珣自然是输的。   于是林秋曼又问了一个猥琐的问题,“殿下可曾看过春宫图?”   “林二娘!”   “愿赌服输,赶紧回答!”   李珣再次捂脸。   林秋曼下流地搓手,他忍了她许久才道:“看过,莫约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宫里头的启事嬷嬷会给皇子们讲这些开事。”   林秋曼啧啧两声。   李珣有些受不了她道:“你一个女郎家,能不能别这么下流?”   林秋曼挑眉,“这个游戏就叫做真心话大冒险,荤腥不忌的那种。”   李珣接过骰子,这把总算赢了,他问道:“何世安,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林秋曼:“……”   李珣单手放到桌案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这回换林秋曼抓狂了,试探问:“奴若回答了,殿下会不会把他给杀了?”   李珣轻轻地笑,“看心情。”   林秋曼爆了句粗口,李珣催促道:“赶紧的,别磨蹭。”   “喜欢。”   “怎么个喜欢法。”   林秋曼警惕地观察他的面部表情,小心翼翼道:“奴喜欢与他相处,是因为何世安没有门第观念,与奴是平等的。”   “还有呢?”   “他豁达宽容,何家父母相亲相爱,他的婚姻观念深受父辈影响,对奴没有偏见,丝毫不介意奴抛头露面,甚至认同奴的所作所为。”   听完这番话,李珣扶额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紧张道:“之后奴没有跟何家有任何往来了。”   李珣隔了许久,才问:“我若成了何世安,你可愿意同我走到一起?”   林秋曼点头,“愿意。”   李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如此说来,倒是我这身份成为了束缚。”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的身子缓缓前倾,发出灵魂拷问:“何家父母相亲相爱,造就出何世安的豁达宽容,那你可曾试着了解过我,了解过我的过往?”   林秋曼被问住了。   看她发怔的样子,李珣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他收敛起寂寥,撇开话题道:“接着来。”   林秋曼回过神儿,怕玩脱了,想收手道:“还玩?”   李珣瞥了一眼沙漏,说道:“离子时还早,继续玩。”   林秋曼有些怂,“万一玩脱了怎么办?”   李珣抱着手,轻佻道:“还能怎么办,你这辈子便别想着离开晋王府了。”   林秋曼差点哭了,李珣放纵道:“是你自个儿给我挖的这个坑,我如今跳了下去,岂有容你站在岸上观望的道理?”   林秋曼是真哭了。 第135章 继续   李珣:“接着来。”   林秋曼哭丧道:“要不咱们换一种方式玩?”   李珣拒绝道:“这个挺好,我还没玩腻。”停顿片刻,“我还想听听你心里头到底都装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鬼名堂。”   林秋曼痛苦地趴到桌上。   李珣扔下骰子,说道:“该你了。”   林秋曼认命地扔骰子,结果她赢了,又重新振作精神,问:“殿下想要奴进府,是抱着何许心态看待奴进府的?”   李珣瞥了她两眼,有些心虚。   林秋曼严肃道:“说真话。”   李珣如实回答:“养金丝雀。”   林秋曼恨恨地指了指他,“再来!”   这回李珣赢了,反问道:“你又是把我当成什么玩意儿来看待的?”   林秋曼憋了憋,“套狗。”   李珣抱手问:“套去看你朱家院的大门?”   林秋曼:“……”   李珣:“接着!”   两人继续扔骰子,打平了,又接着扔,还是平,接连扔了三局都是平手。   林秋曼:“换一种玩法。”   李珣:“不换。”   林秋曼很怕闹僵了没法圆回来,到时候不好收场,搞得两头尴尬,忙道:“换一种更刺激的。”   李珣:“???”   林秋曼暗搓搓道:“脱衣裳,输了就脱一件。”   李珣默默地抱手臂,不屑道:“下流!”   林秋曼叉腰,挑衅道:“殿下一个大男人,还怕女郎不成?”   李珣盯着她看了会儿,“女郎家的衣裳繁缛,你穿得比我多。”   林秋曼:“奴就只问殿下敢不敢赌。”   李珣起身倒水喝,林秋曼道:“奴也渴了。”   一杯水递了过来,她伸手接过,心里头到底七上八下的。   今晚双方已经套了太多话出来,倘若继续套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事,无论如何都得让他转移注意力收场才行。   喝完一杯水后,林秋曼接着问:“殿下敢不敢赌?”   李珣斜睨她,“到时候你别骂我是流氓。”   林秋曼啧啧两声,“谁把谁扒光还不一定呢。”   李珣:“你先去把门给我锁好,若被嬷嬷看到不成体统。”   林秋曼跑去锁门,她倒不怕脱衣裳,大不了耍赖,但真心话却不易忽悠。   那厮跟人精一样,最会洞察人心,一旦玩脱了谁都不好过。   李珣继续坐回桌案前,理了理袖口。   林秋曼探头看他的衣裳到底有多少层。   两人都盯着对方琢磨穿了多少。   李珣从未像今天晚上这样出格过,但确实很好玩,也够刺激。   林秋曼拿起骰子,“咱们先说好输了脱什么。”   李珣无耻道:“你脱裙子。”   林秋曼:“那你脱裤子。”又道,“还可以拿条件来买衣裳穿,若实在不想脱,双方都可以开条件,只要另一方答应成交,则算平了。”   李珣点头,“这玩法好。”   林秋曼:“那奴先投了。”   她投了个四点,李珣笑道:“你脱定了。”   结果投了个三点。   林秋曼嘚瑟道:“脱!”   李珣忍了忍,“你转过身去。”   林秋曼笑眯眯地转身。   李珣郁闷地脱了,待她回头时,他已经坐得非常端庄。   林秋曼瞥了一眼他旁边的裤子,“你先来。”   李珣拿起骰子,严肃道:“林二娘,做人要留条后路。”   林秋曼一个劲儿笑,结果这回又是李珣输。   他无比淡定地把大氅给脱了,一身正红色大袖衣袍把人衬得明眸皓齿。   冷白皮肤色与正红是绝配。   林秋曼瞧得心猿意马,她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穿正红能这般惹眼。   那张清隽的脸庞在烛光的辉映下显得魅惑,却没有一丝妖,只有干净的矜持。   昨儿她还对他生出几分不耐,如今又被那张皮囊给引诱了。   如果不是他身居高位,背景太复杂,她觉得她是可以打破原则把他哄回去好生供着的,就凭那张脸就值得!   李珣拿起骰子。   林秋曼说道:“殿下这样子真好看,让奴仔细瞧瞧。”   李珣鄙夷道:“你就是个色中饿鬼,对我没有真心,只有欲望。”说罢扔下骰子。   这回该林秋曼脱了,十二点。   林秋曼挑眉,大大咧咧地脱了裙子,并贱兮兮道:“奴冬天最怕冷了,穿得有点多。”   李珣冷哼不语。   两人接连投了六七回,起先李珣尽输,脱得只剩下了亵衣。后来他运气好,每回都赢,林秋曼被脱急了。   李珣歪着头看她,脸上的表情痞得要命,“你还挺讲究的,过年穿红。”   林秋曼只剩了肚兜和里衣,里衣薄透,肚兜的颜色遮盖不住,她一本正经道:“明年是奴的本命年,红色辟邪的。”   李珣不屑道:“迷信。”又道,“接着来,我倒要看看谁把谁扒光。”   两人继续扔骰子,结果林秋曼又输了,她急了眼。   李珣双手抱胸,“脱。”   林秋曼脱口道:“奴可以交换条件!”   李珣盯着她看了会儿,“也可。”顿了顿,“年后进府来,我让官媒娘子上林家提亲,三媒六聘娶你入府,做晋王府的正妻。”   林秋曼咬唇不语。   李珣知道她是不会应承的,就静静地与她对峙,最后她默默地把里衣脱了。   李珣啐道:“有骨气,接着来。”   他随意扔骰子,结果又是十二点。   林秋曼懊恼地拍桌案。   李珣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是我给你脱呢还是你自己脱?”   林秋曼磨蹭了阵儿,忽悠道:“殿下转过身去。”   李珣压根就不上当,“脱。”   林秋曼发窘道:“奴不好意思。”   李珣:“那我亲自动手。”   知道他是认真的,林秋曼慌了起来,抓起外袍要跑。   李珣早就料到她的小动作,敏捷地把她捞了回来。   林秋曼惊声尖叫,被他拖到榻上强要了。   之前两人玩游戏说的那些真话到底入了李珣的耳,对她的态度愈发疯狂。   林秋曼连连求饶,李珣恨声道:“把我当狗来套,长出息了。”   林秋曼哭丧道:“奴不敢了,奴不敢了!”   李珣把她的双手压到头顶,动作粗重,“今晚定要让你学学怎么好好做人。”   接下来林秋曼的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均被外头的烟花炮竹声压过。   李珣如一头野兽般肆虐,所到之处再无完整。   子夜时分,烟花炮竹声冲破云霄,响彻了整个京城。   林秋曼缩在李珣怀里哆嗦,李珣满足地拥她入眠。   这个新年是他在二十几年中过得最有意思的新年,虽然被扎心得老疼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人在他手里就行了。   与怀中女郎十指相扣,温香软玉填满了他孤身一人的寂寥。   也不知是太害怕失去,还是其他原因,他忽然很想安定下来,给自己找一个归宿,找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幼时在宫里无依无靠,幸得昭妃照拂,熬到十三岁前往军营吃灰,好不容易挣扎着回家来了,昭妃却病逝了。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是孤身一人,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不管林二娘待他的态度如何,他还是不会放手,只想把她困在身边,画地为牢。   “不要离开我。”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收拢她的腰肢,林秋曼憋了许久才幽幽道:“你是魔鬼。”   李珣轻吻她的耳朵,“你若陪着我,我便好好做个人。”   林秋曼没有说话,她一点都不想同这只画皮鬼同行,只想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翌日两人跟没事人一样和睦相处,就仿佛昨晚那些扎心的话不存在似的。   李珣选择忽略,林秋曼则选择装聋作哑。   上午华阳过来了一趟,姐弟两人叙了阵子家常。   林秋曼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张氏坐在一旁陪同。   林秋曼双手托腮发愣,不知道还要跟李珣耗到何时。   把华阳打发走了后,李珣过来瞧她,问她想要什么新年礼。   林秋曼兴致缺缺,只觉得日子过得极其无聊。   李珣的生活是枯燥无趣的,平时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贪图享乐,以往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寺庙,喜欢禅理,交往的人也只有那么两三个。   一来公务缠身,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二来则是性子孤僻惯了,虽然表面上很好说话,也很温和,实则冷清无情。   多数时间书房是他的乐土,可以泡在里头一整天而不知疲倦。   林秋曼则与他大不相同,她好动活泼,贪图享乐。   在王府里的这些日虽然给李珣带来了不少乐趣,她却苦闷无聊,天天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回去。   好在是初一过后没两天假了,林秋曼索性老老实实地在书房陪李珣,没事翻翻县志,饮点茶水,吃点糕饼,一日半日倒也去得快。   有时候李珣会抬头看她,很享受这片安宁。   这些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总觉得身边热闹许多。   老陈和吴嬷嬷到底是仆人,又重规矩,他再待他们如至亲,始终无法像她那般随心所欲,彻底走近他。   静静地瞧了会儿,李珣再次萌生出想把她弄进府的心思。   他想从政事堂一回来就见到她,想她日日陪伴,想她同床共榻,想把她护在身侧,甚至走完这一生。   她若觉得没有感情,可以婚后培养感情,只想先把她弄进府再说,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   于李珣而言,这段假期是充满惊喜欢愉的,遗憾的是林秋曼并不与他同频,只想逃离。   好不容易熬到开工,那天林秋曼起了个早,兴奋地服侍李珣更衣。   见她喜笑颜开,李珣皱眉道:“你今日怎就这般高兴?”   林秋曼立马收敛。   李珣道:“让嬷嬷来,现在天还早,你去躺着。”   林秋曼依言去睡回笼觉。   吴嬷嬷进屋服侍李珣洗漱,笑盈盈道:“郎君这些日精神养得好。”   李珣“嗯”了一声。   吴嬷嬷继续道:“有个女郎在府里就是不一样,要生趣得多,不像往日那般冷冰冰的,不像个家。” 第136章 继续   李珣抿嘴笑,“我想她日日陪伴。”   吴嬷嬷:“那便早些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嬷嬷说得是,我也想安定下来,不想再这般两头折腾了。”   “对于女郎来说,不清不楚的总是不好,外室不像外室,妾不像妾,好歹是官家娘子,不能这般委屈了人家。”   李珣没有说话。   出门前他去看了一眼林秋曼,那厮抱着被子瞅他。   李珣伸手摸摸她的头,林秋曼捉住他的手在脸上亲昵地蹭了蹭,像只温顺的小猫。   肌肤滑腻的触感是李珣喜欢的,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才去了政事堂。   之后林秋曼再睡了会儿,才起床梳洗,收拾回朱家院。   吴嬷嬷倒也没有说什么,她毕竟算半个主子,不是仆人该过问的。   王府的马车将她送了回去,林秋曼一回到朱家院就犹如鸟雀重归山林。   先前过年没跟院里的家奴们团年,晚上怎么都得把年饭补上。   下午朱家院的仆人们热热闹闹地张罗着年饭,林秋曼一改在晋王府的颓然,和张氏剪裁红纸包赏银。   莲心高兴道:“小娘子去了几日,院子里实在冷清,奴婢可想死你了。”   林秋曼:“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在晋王府都快憋死了。”   张氏客观道:“府里已经算不错了,那毕竟是高门大户,若是其他士族门第,讲究得更多,只怕小娘子一日也呆不下。”   林秋曼直摆手,跟莲心发牢骚道:“真跟个土馒头似的,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家奴们看似和气,实则严谨刻板,做事说话都一丝不苟,叫人挑不出一丁点错来。”   莲心:“外头好歹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林秋曼:“嗐,也只有年三十儿那天我逼着他们凑场子,要不然过个年跟上坟似的,别提多无趣了。”   张氏皱眉道:“小娘子慎言。”   林秋曼撇嘴。   傍晚众人不分主仆坐在一起吃团年饭,大家得了赏银,吃吃喝喝无不高兴。   另一边的李珣从政事堂回来,吴嬷嬷上前接迎,他自然而然问:“林二娘呢?”   吴嬷嬷回道:“上午已经送回朱家院了。”   李珣愣了愣,没有说话。   吴嬷嬷伺候他换便服,老陈则去安排晚饭。   李珣没什么胃口,吃了少许粥便撤了。   独自回到书房,他拿起公文看了会儿,却有些心不在焉。   习惯了那几天的热闹,如今忽然冷清下来他反而有些不惯。   视线落到左侧的桌案上,昨日林二娘还坐在那里翻县志,这会儿空无一人。   李珣百无聊赖地放下公文,盯着那个位置发了阵儿呆。   这样的日子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却因为某些人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他靠在太师椅背上,闭目凝思,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郎君。”   李珣睁开眼应了一声。   吴嬷嬷送来参汤,见他面色寡淡,问道:“郎君似有心事。”   李珣轻轻摩挲袖口,没有答话。   吴嬷嬷自顾说道:“今日是比往日要冷清一些。”   李珣“唔”了一声,端起参汤饮下,又拿温水漱口,“嬷嬷早些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那郎君也要早些歇着,莫要熬夜。”   “嗯。”   待吴嬷嬷退出去后,李珣到榻上坐了许久,总觉得不得劲儿,随后又去先前给林二娘准备的那间厢房坐了阵儿。   妆奁里的东西皆用过,李珣拿起木梳凝视。   屋里没有炭盆,他也不觉得冷,就那么坐在梳妆台前发愣。   感觉有些糟糕,就像一场盛大的狂欢落幕后的滋味,只剩下了无尽的空虚寂寞。   这原本就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然而今天他破天荒的不习惯了。   朱家院热闹喧嚣,晋王府则枯寂无声;朱家院人人鲜活,晋王府则死气沉沉。   林秋曼在热闹中尽情纵饮,李珣则在枯寂中默默无声。   当天夜里林秋曼喝醉了睡得死沉,李珣则在半夜醒来发现枕边空无一人。   他索然无味地坐了会儿,在某一瞬间,他恨透了这种空虚寂寞,想要尽快填补。   把她弄进府来填补上他心里头的空缺。   翌日李珣眼下泛青,形容疲倦。   老陈送来温水供他洗漱,见他状态不佳,皱眉道:“郎君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李珣洗了把脸,找借口道:“开春有许多事要忙,松懈了几日,犯懒了。”   老陈心疼道:“郎君就是太认真,政务永远都是忙不完的,也不知何时才到头。”   李珣打趣道:“便等到丢了官的那一天罢。”   老陈:“这话不中听,晦气。”   李珣似想到了什么,说道:“林二娘还巴不得我是平头百姓呢。”   老陈并不认同,“男儿志在四方,儿女情长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郎君是有雄心抱负的人,切不可因为一介女郎之言而失了志气。”   李珣笑道:“这话我倒是爱听,儿女情长终归是当不了饭吃的。”   他一扫昨日的颓然,觉得是太闲了才会滋生出那么多惆怅的心思。   既然想要那个女人,那便抽空去朱家院把事情落实了,他毕竟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   年后立春,天色亮得要早些,气候也日渐升温。   华阳馆初八那天就继续开张了,林秋曼送了份新年礼过去,结果一早就遇到扯皮事。   钱娘子的男人崔二郎不让她来学艺,在这里闹得不可开交。   当时华阳不在,管事的张娘子镇不住场子,场面一时失控,钱娘子挨了好些打。   林秋曼问清楚缘由后,立即命男仆把崔二郎拿下,斥责道:“崔二郎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华阳馆闹事!”   崔二郎怒目圆瞪,愤怒道:“你哪来的泼辣货,我打自家婆娘,与你何干?!”   林秋曼不服气,“这里是华阳馆,由不得你放肆!”   崔二郎大声嚷嚷:“今日我偏要把钱氏带回去,我看你能耐!”   林秋曼火冒三丈,指着他道:“给我打出去!”   崔二郎气急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华阳馆仗势欺人打死人了!”   刚进来的华阳见到混乱一幕,皱着眉头观望。   曹嬷嬷忙上前把情形粗粗说了。   华阳冲张娘子做了个手势,她立即把钱娘子带了上来。   钱娘子哭哭啼啼地行跪拜礼,华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钱娘子回道:“奴的丈夫崔二郎不允奴来学艺,说奴抛头露面丢了崔家的颜面。可是家里已然被掏空了,外头光鲜,里头全是虚的。”   “奴的公公去年重病去世,耗了不少银子。家里要供养崔二郎去学堂,又要养老小,实难支撑,这才来寻出路。”   “崔二郎放不下崔家的颜面,屡屡与奴闹,今日把他惹恼了,故才有了这一出,还请大长公主勿要跟他一般见识。”   华阳沉默了阵儿,问:“那你到底是想要这条生路还是不想要?”   钱娘子急道:“自然是想要的。”   华阳扶她起身,“崔二郎敢来我华阳的地盘闹事,我必定是要把他收拾服帖的,你既然坚持学艺,那就不要管他如何了。”   钱娘子的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头愈发慌张,“可是……”   华阳继续刚才的话,“我再问你一句,你是学还是不学,若不想学了,那便跟你家郎君回去守着你那崔家的空壳子,教资我可以退回。”   钱娘子咬唇不语。   华阳冲林秋曼道:“林二娘,把那人留下来。”   林秋曼应了一声,把崔二郎扭送过来。   华阳做了个手势,家奴搬来椅子供她就坐。   林秋曼站到她身侧,满脸不快。   华阳冲她笑道:“林二娘,今天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做仗势欺人。”   林秋曼:“……”   不少人前来围观,钱娘子挣扎了许久才做出决定,要继续学艺求出路。   华阳对崔二郎道:“你听清楚了吗,你家的娘子说她要继续在我这儿学艺。”   崔二郎气愤道:“荒唐,一个女郎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华阳抱着手问:“钱娘子说你家中有老有小,且还要供养你读书,去年你父亲重病去世耗了不少银子,家里已然无法支撑。你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不能养家糊口,却死要面子断她生路,安的是何居心?”   崔二郎:“我家中有薄产,还可变卖。”   钱娘子急道:“那是阿娘的棺材本,况且还有兄长要分的,他们已然对你不满,岂由得着你!”   华阳挑眉,“还未分家?”   钱娘子:“没有,若是分家便更难支撑了。全仰仗大哥大嫂扶持,如今他们已有怨言,要求分家各过各的,是婆母在劝说暂且撑着贴补。他爱面子,可奴实在听不得大嫂埋怨,也能理解他们的难处。”   华阳总结道:“如此说来,你两口子就是吃软饭的,还吃得理直气壮。”又问,“崔二郎,你吸你大哥大嫂的血,好意思吗?”   崔二郎不服气道:“待他日我高中,必定会报答的!”   华阳失笑。   林秋曼忍不住骂道:“你脑子有毛病是吗,走科举士途的学子千千万万,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中?”又道,“就算你中了,像你这种读死书不知变通的迂腐,拿来又有何用?”   “你!”   华阳淡淡道:“大陈朝堂要的是对百姓有用的官,而不是读死书的人,你若继续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崔二郎倒是有几分文人的骨气,恼道:“华阳馆就算权大势大,也不能仗势欺人!”   华阳冷笑,“来啊,敢在我华阳的地盘闹事,把他拖下去给我打,打到他服气为止。”   钱娘子忙跪了下去,“大长公主!”   华阳:“你若不想要崔二郎了,可以找林二娘替你打官司把他给休了,省得你糟心。”   钱娘子:“……”   崔二郎愤怒道:“钱氏你反了!” 第137章 开撕   华阳:“把他拖下去,打!”   家奴立马把崔二郎拽了下去,钱娘子看得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只消片刻,传来崔二郎挨板子的痛呼声,钱娘子急急道:“大长公主饶了他吧,他一介书生经不起打的。”   华阳接过郭嬷嬷送来的茶水,缓缓说道:“崔二郎不识抬举在我的地盘闹事,今日就算把他打死了,我华阳也担待得起。”   此话一出,钱娘子脸色煞白。   华阳抿了口清茶,瞥了她一眼,“你若实在心疼,便去问他服不服气,若不服气还要拦着你,便继续打,打到他服气为止。”   钱娘子忙起身去看情形。   当时在场的娘子众多,全都小声议论起来。   华阳看向她们,说道:“今儿大家都好生看看,若谁家里的男人不允的,便同我说。只要你们想继续学艺谋出路,我华阳给你们撑腰,若不想过下去的,就找林二娘给你们打官司休了,换一个听话的。”   这话惹得众人哄堂失笑。   有娘子附和道:“大长公主说得好!咱们学艺也是想分担家里的负担,又不是在外头偷汉子,凭什么拦着!”   “是呀,若是条件好,谁还愿意出来劳作呢。”   “就是,那崔二郎委实该打。自己没本事,还拦着钱娘子,非得把一家子都困死才好,枉他还是读书人,脑子都读糊涂了。”   “对对对,死读书,满脑子迂腐!”   林秋曼怂恿道:“钱娘子与大家到底有几分交情,不如诸位娘子都去劝劝那冥顽不灵的迂腐书生。”   “是该好生骂骂!”   “走,去看看。”   于是一众娘子全都去给崔二郎“开智”,把他痛骂了一番。   崔二郎一个读书人哪经过这番阵仗,结果还不到茶盏功夫,他就被骂服打服了。   华阳由郭嬷嬷搀扶着走上前,问道:“可服气了?”   崔二郎趴在长凳上,全然没有方才的嚣张,脸色苍白道:“服气。”   华阳居高临下问:“日后还跟钱娘子闹腾吗?”   崔二郎抑郁道:“不闹了,她是为了这个家。”   华阳啐道:“你这觉悟倒还挺高,知道她是为了养家。你若实在不放心,那我华阳便好生给你看着,保管她在华阳馆没法偷汉子给你戴绿帽。”   这话又逗得众人失笑。   崔二郎尴尬不已,被说得面红耳赤。   华阳给了些药资,又命家奴把他送回家,这事情才算了了。   混乱场面总算恢复了秩序。   林秋曼在这里蹭了顿午饭,华阳打算再扩充纺织和印染技艺。   林秋曼觉得可行,跟她出了些主意,二人又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了。   回到朱家院,听到家奴说女狱卒王大娘送来口信,若得空明日可以去牢里看看齐娘子,她有话要说。   第二天一早林秋曼便去了一趟,还带了些糕饼给她。   齐娘子很是感激。   王大娘搬来椅子供她就坐,林秋曼边坐边道:“上回你说与马大郎私通的那个女郎右肩上有一块红褐色胎记,可是属实?”   齐娘子点头,“属实。”   林秋曼又问:“平日里朱婆子与你们走得近些,是吗?”   齐娘子:“朱婆子人挺好的,无儿无女,同村也会多照顾一些。有时候她会拜托马大郎送些柴禾,家里若是有多余的,会分些给她,她也不占便宜,会回礼,一来二去便熟络了。”   林秋曼若有所思,“我派人去打听过,朱婆子靠纺织营生。”   “对,她的纺织是公认的好,也有不少乡邻去学,我也曾去瞧过,但脑子笨,没学会。”   “如此说来,朱家是有其他邻村人往来的了?”   “有的。”   “平日里马大郎会与其他邻里往来吗?”   “极少,他性子沉闷,不爱说话,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善言辞。”   林秋曼摸下巴,心里头隐隐有了思路。   齐娘子又接着道:“我反反复复回忆那天晚上的情形,那个女人身材娇小,应该不是同村的。”   林秋曼正色道:“我也曾打听过,那晚并没有村民发现有女郎在外头。”又道,“你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不少邻里都来你家看情形,如果是外来女郎,指不定会被人们碰上。”   齐娘子没有说话。   林秋曼:“你仔细想,这么冷的天,她一个女郎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心急的,偏偏无人知道她的存在,要么就是同村的回了家,要么就是躲藏了起来。”   齐娘子有些心急,“那要怎么才能把她找出来呢?”   林秋曼安抚道:“你莫要着急,我有法子把她挖出来,不过急不得。”顿了顿,“现在还未过元宵,如果那女郎是已婚妇,家里还得团聚呢,不会这么快漏马脚的。”   齐娘子恨声道:“我真是恨,昨儿大哥来探望,说母亲因为我的事病得更重了,急得我心急火燎,愈发懊悔当时怎么就没忍住脾气。”   林秋曼劝道:“现在悔已经晚了,且沉住气,再给我些时日。”   齐娘子很不好意思,“还得劳烦二娘多多跑腿了。”   林秋曼:“我既然接下了你的事,定会尽全力给你办得漂亮。”   两人又说了阵子,林秋曼才离去。   王大娘送她出去,说道:“齐娘子这案子很是棘手,只怕不易翻弄清楚。”   林秋曼倒有耐心,“慢慢来,马大郎是个慢性子,你跟他是急不得的。”   年后林秋曼还没回过林府,顺便过去了一趟。   周氏很是欢喜,拉着她问长问短。   林秋曼冲她发牢骚,周氏听过后,说道:“那到底是等级森严的高门大户,哪像咱们这些门户,比不得的。”   林秋曼摆手,“我就是个贱骨头,随性惯了,还是自家宅院好,那门户高攀不起,也不愿去受那个罪。”   周氏忧心忡忡道:“你这事可真是棘手。”   林秋曼:“我管不了这许多,反正那几天憋死我了,一点都不痛快,那土馒头一点人气都没有,我是绝不会进去做那馒头馅儿的。”   周氏被她的用词逗笑了,“说得好像晋王不是活人似的。”   林秋曼:“府里头严谨刻板,跟他的性子一模一样,毫无乐趣。年三十那天晚上让我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可把我给气乐了。阿娘你说我一个人过什么年呀,后来我好说歹说,才破了规矩把管事的几个娘子找来凑热闹。表面上大家都挺和睦,实则等级森严,规矩多,谁都不会僭越。”   “听你这一说,确实有些压抑。”   “可不是吗,晋王一去政事堂,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家奴们各司其职,就算你天天逛那园子也总有腻味的一天。我只要一想到那日子,就浑身发毛,你说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   “我反正是打死都不会进府的,过那样的日子,还不如现在就抹脖子来得痛快。”   “莫要说混账话。”   林秋曼撇嘴。   她原本是打算在林府住两日陪周氏的,结果下午朱家院那边来人说晚上晋王要过来,林秋曼只得又回去了。   晚上李珣从政事堂回来,林秋曼到院子接迎,朝他行福身礼。   李珣虚扶,盯着她仔细打量了会儿,说道:“那日你倒跑得快,弄得像我把你亏待似的,都不跟我说声就走了。”   林秋曼理直气壮道:“是殿下说的只陪年假。”   李珣冷哼一声,“懒得跟你说。”   二人去了厢房,李珣摘下官帽,吴嬷嬷接过。   他连章服都没换,直接过来了,只想早点看到她。   莲心端来温水供他净手,张氏送上干净帕子,林秋曼问:“渭城秦县令什么时候能调回京呢?”   李珣接过帕子擦手,淡淡道:“今儿送了令,任命礼部郎中,从五品上。”   林秋曼高兴地笑了起来。   李珣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回来的这些日又干嘛去了?”   林秋曼如实回答:“昨儿去了一趟华阳馆,今早又去了一趟府衙大牢。”   李珣坐到椅子上,吴嬷嬷替他盛汤布菜,“好端端的去府衙大牢做什么?”   林秋曼:“接了一桩案子,去瞧瞧当事人。”   李珣皱眉,“人命案?”   林秋曼严肃道:“奴有三不接,不占理的不接,牵扯到人命官司的不接,常年健讼的油子不接。”   李珣抿嘴笑,调侃道:“你倒还挺有原则。”   林秋曼挑眉,“殿下尝尝这汤,用河鱼与豆腐同炖的,鲜得很。”   李珣尝了一口,确实挺合他的胃口,他放下汤匙,问:“你去华阳馆做什么了?”   林秋曼接过莲心盛来的汤,说道:“去送新年礼,看了一出好戏。”   当即把情况细细讲了。   李珣啐道:“你二人狼狈为奸,很有一番出息。”   “殿下此话差矣,那崔二郎家里穷得靠他大哥大嫂养,读书都读傻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就应该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们仅凭钱娘子的片面之词就妄下定论,也实在草率。”   “非也,钱娘子又不是去偷人,是谋求正当出路。自家男人没本事,还拖后腿,若奴是她,还供养什么呀,直接休了换个听话的。”   李珣被气笑了,“你倒是愈发有长进了。”   林秋曼驳斥道:“是崔二郎不识趣,钱娘子想法子挣钱供养他,他有什么资格在华阳馆闹腾,被打了一顿老实了,这种人就欠收拾。”   李珣懒得跟她争辩,进了些食。   “元宵那天我来接你去看不夜城。”   林秋曼:“那敢情好!”   李珣又道:“我仔细想过了,待你阿姐他们回京,便把你我的事情定下来。”   林秋曼:“???”   李珣:“三媒六聘娶你入晋王府,我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了。”   听了这话,林秋曼的心里头慌了。   她做了个手势,周边的闲杂人等纷纷退了出去。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才说道:“殿下是认真的?”   李珣放下筷子,“认真的。”   林秋曼顿时不高兴了,李珣歪着头看她,“不高兴?”   林秋曼不快道:“不高兴。”   李珣沉默。   旁边的张氏和吴嬷嬷都急了,吴嬷嬷忙打圆场道:“小娘子莫要置气,这原本是大喜事,怎么就不高兴了呢?”   林秋曼愠恼道:“奴凭什么就要高兴?!”   张氏:“小娘子!”   李珣端坐在椅子上,表情仍旧是温和的,看不出心思,“林二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秋曼冷着脸不说话。   李珣平静问:“你这般抵触晋王府,那些日过得很不痛快,是吗?”   林秋曼偏过头。   李珣不怒自威,“回话。”   他的语气明明平静,张氏却吓得心头一跳,恐慌地跪了下去,“小娘子失言了,请殿下恕罪!”   李珣面无表情,“出去。”   张氏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只得悻悻然起身出去了。   林秋曼坐在李珣对面与他对视。   到底是在官场上厮混的人,李珣就那么端坐在那里,气场强大,一身威严不容亵渎,叫人不敢直视。   林秋曼心里头直打鼓,她特别抵触他那身官威,因为那代表着绝对权势,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服从。   吴嬷嬷怕二人又像那天晚上那样,小心翼翼道:“小娘子也要理解郎君的难处,你如今不明不白的,总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林秋曼继续沉默。   吴嬷嬷继续劝说:“郎君愿意三媒六聘娶小娘子入门,可见是对你上心的,也是对林家的器重。”   林秋曼平静道:“奴不会进府的,殿下死了这条心。”   吴嬷嬷急了,“小娘子!”   李珣沉声道:“让她说。”   林秋曼彻底豁出去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奴是贱骨头,配不上殿下,晋王府门第太高,奴随性惯了,高攀不上。”   李珣的脸愈发阴沉,耐着性子道:“我只问你,那些日你可曾高兴过?”   林秋曼:“不曾,奴在晋王府没一刻痛快过。”   吴嬷嬷急得跺脚。   李珣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连带整张脸都阴晴不定。   林秋曼继续扎心,“奴在晋王府一点都不痛快,成日里浑浑噩噩。可是奴不能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只能费尽心思讨殿下欢心。这样的日子,对奴来说是磋磨,奴不愿意过。”   李珣喉结滚动,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你就这般厌憎陪我?”   林秋曼毫不犹豫回道:“是。”   李珣的心被扎了一下,继续问:“未曾对我有过分毫喜欢?”   林秋曼冷酷道:“未曾。”   李珣垂眸,心渐渐冷了,白净的脸庞在烛火的辉映下似乎变得更白了些。   吴嬷嬷瞧得心急不已,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后,李珣似乎厌了,抬眸道:“那便断了吧。”   林秋曼与他对视,眼神平静,态度坦然。   李珣缓缓起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道:“回了。”   林秋曼行福身礼恭送。   李珣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朱家院,吴嬷嬷忙追了上去。   外头的张氏送他们走了后,急赶匆匆地跑进屋。   林秋曼还站在桌旁,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氏跺脚道:“我的天爷!早晚得出事!”   林秋曼没有吭声。   隔壁的李珣似乎真的很乏,疲惫地坐在榻上,不言不语。   吴嬷嬷瞧得心疼不已。   稍后林秋曼过来了一趟,吴嬷嬷还对她抱着希望,结果她把晋王府的玉牌和那只血玉送还回来,并朝李珣跪拜道:“这些日奴深得殿下恩宠,无以为报。奴是福薄之人,受不起殿下器重,惟愿殿下日后觅得知音佳偶,成双成对。”   说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吴嬷嬷急道:“小娘子又何必如此?”   林秋曼没有说话,只捧着玉牌和血玉等着李珣接手。   他看了会儿她,嗓音沙哑,“你可想清楚了?”   林秋曼回答:“奴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李珣闭目沉默,半晌后才起身接过,自言自语道:“断了也好,省得我患得患失。”   林秋曼:“奴告退。”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平静地看着她离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忍下了。   吴嬷嬷送她出去。   李珣低头凝视手中的玉牌和血玉,拇指轻轻摩挲它们,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断了也好,断了就不会患得患失,不会辗转反侧了。   不一会儿吴嬷嬷回来,李珣倦怠道:“我乏了,想早些歇着。”   吴嬷嬷担忧道:“郎君若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什么都往心里头藏。”   李珣笑了笑,他这回是真的被林二娘刺伤了的,幽幽道:“如嬷嬷所说,强扭的瓜不甜,她这般厌烦与我同处,我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吴嬷嬷心疼道:“老奴再去隔壁劝劝。”   李珣:“不必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搞得两看相厌。”   “郎君……”   “我乏了,真的乏了。”   吴嬷嬷叹了口气,伺候他洗漱更衣,直到李珣入睡把被子给他掖好后才关门离去了。   许是觉得冷,李珣忽然蜷缩成一团,手里一直握着那块血玉,把它捂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把它捂热。   隔壁的林秋曼独自在房里坐了阵儿,莲心进来瞧她,欲言又止道:“小娘子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又道,“不是一路人,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莲心:“可是……”   林秋曼:“没有可是,李珣那样的人,我是不会去爱的,更不会走进他垒的围城里。”   她说得斩钉截铁,因为他们是没法交心的人。   一个追求至高权力,一个追求平等尊严;一个遵循礼教,一个无视礼教。   完全是两个极端。   这样的两个极端怎么可能会相交?   这夜格外漫长,甚至有些冷。   李珣却睡得很沉,他仿佛真的卷了,由骨子里弥漫出来的疲惫。   吴嬷嬷很是担忧,彻夜未眠,时不时到门口听里头的动静。   她太了解他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哪怕心里头再不痛快,都会藏着,极少表露出来。   这是昭妃耳提面命教导的。   喜怒不形于色。   那时候他若是把悲欢喜乐表露出来是会挨打的。   有好几回吴嬷嬷都瞧不下去了,把他护到身后跪求。   昭妃却质问她,在这深宫里头高兴给谁看,哭给谁看。   她回答不出来。   至此以后李珣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不少,他仍旧会笑,含蓄的,腼腆的,矜持内敛的,叫人瞧不出心思。   吴嬷嬷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回房。   翌日她跟往常一样去敲房门,问:“郎君起了吗?”   室内的李珣应了一声,前来开门,脸上丝毫没有倦容。   吴嬷嬷愣了愣,试探问:“郎君睡得可好?”   李珣:“还好。”   吴嬷嬷服侍他洗漱更衣。   李珣压根就看不出异样,就像昨日发生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似的,面色如常,甚至精神状态比往日还要好一些。   吴嬷嬷心里头愈发七上八下,替他系好玉带后,在佩戴血玉时,李珣说道:“换一块。”   昨日林秋曼还回来的那块血玉被系上,另一块则和王府玉牌一起收捡起来。   正好衣冠,晨钟敲响,李珣用完早食出门。   吴嬷嬷送他上马车,他忽然说道:“把这院锁了,以后都不必来了。”   吴嬷嬷的心猝不及防被刺了一下,她讷讷地应声是。   马车缓缓离去,李珣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晋王,端方雅正,严谨自持,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官帽戴得端正,章服平整,甚至连神态都是标准模板化的。   今日林秋曼起得极早,吩咐家奴们把朱家院整理出来,恢复成才搬来时的原貌,并又让张氏仔细清点院子里的财物,做好账目,一样都不能少。   安排好差事后,她和莲心坐马车前往平遥巷。   夕水街的宅院已经典租出去了,平遥巷那里的一进宅院还留着。   那宅子还是当时她替甄二娘背锅从华阳手里讨来的,一直空置,就为了留退路。   前往平遥巷的路上莲心频频偷看她,心里头有点沉重。   林秋曼倒没什么表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正她从一开始的路就没顺遂过,不在乎再战一场。   莲心小心翼翼问:“小娘子打算什么时候跟主母说清楚?”   林秋曼淡淡道:“安置好了再说。”   莲心提醒她,“主母年纪大了,可莫要让她担惊受怕的,这些年林府委实过得心惊胆战。”   林秋曼失笑,掐她的脸道:“你倒像个小大人了。”   莲心又急又恼,“奴婢是真的怕了,晋王不比韩家,你把他伤着了,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秋曼:“你怕我再去投一次湖?”   莲心抱住她,“奴婢愿意替小娘子去投湖。”   林秋曼轻抚她的背脊,“你且放宽心,我林二娘是最怕死的,用死去威胁,是最没出息的了,反正已经搞成这样了,要玩就玩大的。” 第138章 反应迟钝的李狗   莲心差点哭了,嗫嚅道:“如果晋王使手段胁迫林府,小娘子又当如何应付?”   林秋曼嗤笑一声,“你是担心我大哥吧,若晋王下了命令,他是扛不住的。”   莲心老实点头,“那毕竟是至高无上的权贵。”   林秋曼细细想了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了再说。”   莲心叹了口气。   抵达平遥巷,家奴把宅院大门打开。   这里比朱家院小得多,面积跟夕水街的宅子差不多大。   林秋曼走进去看了看,仰头望着空旷天空,笑道:“这地方好,敞亮。”   莲心说道:“到底喧闹了些。”   林秋曼不以为意,“我原本就是市井泼皮,这样的人就应该住在市井里,有烟火气,自在。”又道,“只要我一想到往后不用再面对晋王,不用再奉承,心里头啊,快活得要命。”   莲心半信半疑,试探问:“小娘子当真对晋王就没有分毫情意?”   林秋曼回答得倒也爽快,“自然是有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这般纵容我,哪能没有一丝心动。但这不是我愿意进晋王府的理由,情爱于我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热情总有褪去的那一天。”   莲心绞着衣角,心里头对她生出几分敬畏。   林秋曼继续道:“你瞧当初韩三郎与苏小小,何其恩爱,到头来还不是抱憾而终。我可不是那苏小小,以为靠着情爱就能长长久久。”   这话莲心听得不太明白,“那小娘子想要什么?”   林秋曼淡淡道:“婚姻之道,除了两情相悦外,还得有尊重,只有从骨子里去敬重,才会懂得与包容,并且去试着理解对方。”   莲心似懂非懂,但她明白一个道理,“晋王位高权重,众星拱月的人物,自然是极难从他身上获得尊重的。”   林秋曼满意道:“孺子可教,我若借着他给的那几分疼宠而入府,往后恩宠不再,就算给的名分再高,我守着一个名分无异于守活寡。我才二十出头,这日子漫长得看不到头,谁乐意去熬?”   听了这番见解,莲心豁然开朗,赞道:“还是小娘子活得明白通透。”   林秋曼:“人活一辈子,就得通透明白了,若是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不知自己想要的,还有什么劲儿。”   说完这些话,她吩咐家奴洒扫,把院子整理出来,好尽快搬过来把朱家院还回去。   莲心端来椅子供她就坐。   太阳斜照入院子,林秋曼坐在椅子上享受地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洗礼。   莲心高兴道:“天儿可算暖和起来了。”   林秋曼晃了晃手臂,“寒冬过了,总是会迎来生机的。”   莲心看了看周边,“这里一时半会儿是整理不出来的,不若小娘子回趟林府,跟主母支个声,让她先有个底儿,免得到时候又惊天动地的。”   林秋曼:“不用心急,晚上再过去也不迟,我跟大哥碰个面,把事情说开,要不然他背后又搞小动作,我指不定得吃亏。”又道,“来都来了,出去逛逛。”   莲心高兴道:“好。”   主仆二人出了宅子。   平遥巷的富贵人家也不少,两人倒未引起他人注意。   林秋曼兴致勃勃地进店挑珠钗,掌柜见她衣着不俗,忙推荐上好的货色。哪知刚相中一支,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秋曼随意瞥了一眼,原本没怎么在意,莲心却道:“是石板桥的何郎君。”   何世安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们,颇觉诧异。   林秋曼冲他笑了笑,何世安行拱手礼。   林秋曼颔首,并问道:“何郎君可是要买女郎用的珠钗?”   何世安倒也没有回避她,落落大方道:“是要挑一支,送人的。”   林秋曼啧啧两声,“可是成了?”   何世安腼腆点头,“成了,就住在平遥巷。”   林秋曼笑道:“酸死我了。”   何世安也笑,“我还没挑过女郎用的东西,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若二娘替我挑一支,我对我的审美是没什么信心的。”   林秋曼摆手,“你可别坑我,我若是那女郎,日后得知自己的另一半第一次送的礼竟然是别的女郎挑选的,还不得醋死。”   何世安愣住,倒未想到这茬。   见他发愣,林秋曼道:“你自个儿可以先挑,若实在太丑,我倒可以提提意见。”   何世安:“那敢情好。”   掌柜忙向他推荐方才给林秋曼看的那些珠钗,热情道:“这些都是最新出来的款式,很受女郎们喜欢。”   何世安认真地观察,边看边问:“二娘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林秋曼忽悠道:“过来看一个朋友。”   何世安:“又接新案子了?”   林秋曼“嗯”了一声。   事实证明他很有审美情趣,相中了一支浅绿色的玉钗。   那玉钗钗尾呈碧绿,而后色彩逐步渐变至浅绿,顶端一朵洁白莹润的梨花,雕得栩栩如生,很有格调。   “这支玉钗好。”   林秋曼瞥了一眼,抿嘴笑,“你眼光还挺不错。”   掌柜面露难色,不好意思道:“郎君怕是要失望了,这支玉钗已经被这位小娘子定下了。”   何世安怔住,有些诧异地看向林秋曼,试探问:“二娘可否割爱?”   林秋曼拿起玉钗细细观摩了许久,确实是她喜欢的,“你既然相中了它,也不算太丑,便让你了。”   何世安歉意道:“不若二娘再挑一支,算是我的诚意。”   林秋曼落落大方道:“倒也不必,一支钗而已。”   掌柜将那只玉钗用礼盒仔细包好,送到何世安手中。   林秋曼被败了兴致,也没心思再挑了。   二人一同出门,何世安行拱手礼道:“多谢二娘割爱。”   林秋曼颔首,笑道:“祝你佳偶成双。”   二人不同路,分头离去。   林秋曼携莲心走走停停,一路东看西摸,把方才的情形抛之脑后。   然而另一边的何世安走着走着忽然顿身回头,主仆早已不见踪影。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愣了半晌才继续往前,谁知走了几步又折返回那家店里,重新挑了一支钗。   那只浅绿色的玉钗终究被他自己留了下来,并未送出去。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   下午林秋曼回林府,周氏见她回来,颇觉讶异,说道:“昨儿下午你才来,怎么今儿下午又来了?”   林秋曼撇了撇嘴,“阿娘不欢迎吗?”   周氏很敏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秋曼坐下喝了口茶,“我方才从平遥巷那边过来。”   周氏皱眉,“你去那边做什么?”   林秋曼肚子有些饿,净手拿起一只红枣糕吃,说道:“搬家了。”   周氏:“???”   她后知后觉了许久,才道:“朱家院不是住得好好……”停顿片刻,“你跟晋王闹翻了?”   林秋曼点头,“昨晚闹翻的。”   周氏的血压一下子就飙升到脑门,虽然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万万没料到会来得这般快,连话都说不全了,“你,你是怎么闹的?”   林秋曼擦了擦手,见她面色不对,忙道:“阿娘你别激动,别激动啊,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周氏努力镇定下来,“经过了跟韩家那一场,我已经百毒不侵了,你只管说,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是我扛不住的。”   这话把林秋曼说得很不好意思起来,“我怎么听着我跟不孝女差不多似的。”   周氏瞪了她一眼,破罐子破摔道:“亲生的,除了忍着,还能怎样呢?”   林秋曼:“……”   周氏:“你仔细说说,你是怎么跟晋王闹的?”   林秋曼犹豫了片刻,才道:“开春阿姐一家会进京,姐夫任礼部郎中,从五品。”又道,“他想把事情定下来,娶我入府,我没答应,把他惹恼了,说既然如此,那便断了。”   周氏不可思议,“然后你俩就断了?”   林秋曼点头,“昨晚我把王府玉牌送还回去,他收了,以后不会再往来了。”   周氏越听越觉得发毛,“当时晋王是什么情况?”   林秋曼认真地想了想,“有点生气,但也瞧不出心思来,他素来喜怒无常的,我也吃不准。”   周氏站起身,毛躁地来回踱步,焦虑道:“你俩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了,那你阿姐一家还能上京吗?”   林秋曼:“这个阿娘倒不用担心,姐夫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前程,与我无关的。晋王不是昏聩之人,他若公报私仇,也实在上不了台面,我只会鄙视他。”   周氏坐回凳子上,坐了会儿又站起身,总觉得如坐针毡,“你这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秋曼倒是淡定,“我昨日曾说过,是不会去做那馒头馅的。若是让我守着名分过一辈子,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直接给我立块贞节牌坊。”   周氏恨铁不成钢,“万一人家就是真心实意对你呢?”   林秋曼挑眉,“他若真心,为何无视我的需求,只想把我弄进府养着,不管我高兴与不高兴?”   周氏闭嘴不语。   林秋曼继续说道:“大年三十儿那天我已经跟他表明得很清楚了,我若进了府,他还会让我继续打官司吗,不会。他只会让我天天守着那深宅大院,等他从政事堂回来看着我玩儿,高兴就逗逗我,不高兴了我得靠边去。”   周氏:“这便是女郎为人妇过的日子,就拿你阿姐来说,她不也如此吗?”   林秋曼摆手,“嗐,阿娘不提还好,一提我就头疼。当初去渭城时,她可把我管束得紧,这样不许那样不许。我难得出趟门,结果比在朱家院还不如,糟心死了。”   周氏盯着她神情有些古怪,“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又道,“自从你被救回来后,我愈发觉得你不像我亲生的。”   林秋曼:“……”   周氏嘀咕道:“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胆子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野。”   林秋曼无比坦然道:“不若阿娘也同我做个滴血验亲什么的?”   周氏不高兴道:“你别岔开话题。”   林秋曼忽悠她道:“由此可见韩家那三年把我磋磨成了什么样子。”   这话把周氏给扎了一下。   林秋曼继续忽悠,“我投湖到鬼门关的时候,有小鬼儿问我甘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我说不甘心,若能重来一次,定要活得洒脱,为所欲为,结果我命大被捞了起来。”   周氏没好气噎她道:“这都是报应,当初是晋王把你捞起来的,这回他又得把你扔下去了。”   林秋曼被噎住了。   周氏糟心道:“你说你俩不是孽缘是什么?”   林秋曼默默地扶额,这么一说,他俩好像还真的挺有缘分。   晚上林文德回来,一家人在饭桌上把事情说开了。   林文德露出要死的表情,指了指她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徐美慧也焦虑道:“晋王府跟韩家是不一样的,若说韩家是大郎的错,那晋王府可是二娘你自个去招惹的,如今闹翻了,又要如何收场?”   林秋曼看向林文德,提醒道:“若晋王找上大哥,请务必跟我说一声,我好想对策应付,切莫背地里跟我使坏坑我,不然的话,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徐美慧不高兴道:“二娘这话说得委实难听,若晋王真有什么命令落下来,你一介女流,又拿什么去与他抗争?”   林秋曼:“我自有我的法子,大嫂无需操心,只管同我说清楚便是。”   林文德发牢骚道:“这两年的日子委实难过。”   林秋曼:“开春阿姐一家就会进京来了,姐夫任礼部郎中,到时候你们俩可以说说话。”   林文德面露愁容,“四郎不进京还好,你跟晋王闹了矛盾,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   林秋曼:“……”   林文德实在没有胃口,忧心忡忡道:“晋王这人喜怒不形于色,他想要什么得不到,在你林二娘身上栽了跟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清楚。”   “你清楚就好,我仰人鼻息,若是其他人,还能找人脉使把劲,那晋王府却是没法去啃的,只能靠你自己周旋,若你有手腕,那是你的造化,若你没能熬得过去,也怨不了谁。”   “不管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埋怨大哥的。”   “明天我得去祠堂里拜拜。”   “……”   与此同时,他们嘴里的祖宗正坐在书房里翻阅公文。   吴嬷嬷已经把事情跟老陈说了,老陈心里头愈发忐忑不安,皱着眉头道:“你看郎君这模样,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吗?”   吴嬷嬷忧心忡忡道:“吃不准。”   老陈毛躁道:“郎君对感情方面的反应是非常迟钝的,当初对林二娘也是磨叽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与她往来,这会儿断了,他怕是还没反应过来。”   吴嬷嬷:“……”   老陈:“可愁死我了!”   吴嬷嬷发牢骚道:“林二娘那性子实在是野,刚烈果决,说翻脸就翻脸。这样的女郎,不管是哪个郎君遇到都是会吃亏的。”   老陈重重地叹了口气,“跟下面的人打声招呼,都把皮绷紧了,别出差错。”   不一会儿书房里传来声音,老陈道:“我去。”   他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李珣抬头,“给我弄壶饮子来,有些渴。”   老陈应了声,只消片刻便送来清热的菊花饮子,温度刚刚好。   李珣伸手接过,抿了一口,忽然说道:“不甜。”   老陈愣住。   李珣:“添些蜜进去。”   老陈忙吩咐仆人去取蜜,心里头直犯嘀咕,他平日里极少吃甜,只怕心里头是不痛快的。   稍后蜂蜜取来,老陈添了不少进去,又给李珣倒了一杯,结果他还是觉得不甜。   老陈索性倒了半罐。   甜得发齁。   李珣尝了一口,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说道:“罢了,不得劲儿。”   老陈小心翼翼道:“郎君回来后一句话都未曾说过,老奴很是担心。”   李珣做了个手势,他又去换了一壶饮子来。   接连喝了两杯后,李珣才道:“一个不识趣的女人罢了,何必放到心上。”   老陈忙附和,“确实不识趣。”   李珣淡淡道:“别惹我心烦。”   老陈立马闭嘴,李珣继续道:“元宵节全城百姓看花灯,万不能再像去年的中秋那样扫兴,今晚得熬晚一些。”   老陈欲言又止,又怕惹得他不快,只得默默退下了。   李珣熬到子夜时分才去歇息,白日里劳累了一整天,一沾枕头就睡熟了,一觉到晨钟响起才醒来。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又跟往常一样,机械化起床。   吴嬷嬷进来服侍他洗漱更衣,他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袍,去院子里练剑。   老陈站在一旁伺候,李珣练了莫约两刻钟左右才作罢。   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清爽不少。   热水已经备好,李珣沐浴梳洗,穿着亵衣出来神清气爽。   吴嬷嬷怕他凉着,忙拿外袍替他披上,并取来干帕子给他绞头发。   见他精神抖擞,吴嬷嬷笑道:“看样子郎君昨夜睡得还不错。”   李珣“唔”了一声,清隽的眉眼里瞧不出丝毫不快。   在某一瞬间,吴嬷嬷不禁生出几分错觉,就仿佛林二娘压根就未存在过似的,因为她没在李珣身上发现丝毫有关她的痕迹。   被他抹杀得一干二净。   按部就班去政事堂,李珣像一具没有情感的机械,忙碌于各种琐碎事务中,认真且专注,兢兢业业,仿佛不知疲惫。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了断的第三日时,朱家院那边送来了账目明细和租金钥匙等物,请晋王府派人去验收。   老陈把那些东西呈给了李珣,当时他的脸色仍旧很平淡,老陈硬着头皮道:“那边已经把院子空置出来了,殿下什么时候得空去看一下。”   李珣“嗯”了一声,边翻书籍边道:“明日休沐过去瞧瞧。”   老陈退下了。   李珣看了会儿书,视线落到账簿上,拿起来随意翻了翻。   往日他送过去的东西几乎都在,全部记得清清楚楚,一笔笔一件件,都还回来了,像是莫大的讽刺。   那人从一开始就保持了距离。   李珣无趣地搁下账簿,又喝了两杯饮子,一点都不甜。   次日老陈陪同他前往朱家院收房,走进院子,里头干净整洁,空旷幽静,先前被改变过的地方全都恢复了原貌。   李珣站在院子里,似乎到现在才恍然发现,那人已经走了,真的已经走了。   他在树下站了许久,周边清净得过分。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头顶,树枝上开始抽出新芽,又将迎来一个新的春天。   他抬头仰望,微风拂面,夹杂着春的暖意,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似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伸手在阳光下晃了晃,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想抓握住什么,却只有空虚。   喉结滚动,胸腔里被压制许久的情绪一点点蔓延滋生,如野草般裹住了他的心脏,开始泛起疼来。   一针针,一寸寸。   那种失落的孤独感带着令人窒息的厌倦侵入他的每一个毛孔,然而可笑的是孤独原本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啊。   做了几天李珣,他差点都把李兰生给忘了。   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缓缓抿嘴笑了笑,腼腆的,矜持的,端方内敛的,看不出悲喜。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老陈和家奴默默地退出院子。   李珣独自走进林秋曼住的那间厢房,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他曾送她的东西。   那只走马灯她可喜欢了,却没有带走。   盒子里的那条发带是他中秋送的,她只用过一次,还是去相亲见窦七郎。   还有那箱二指宽的大金镯子,他曾嫌她俗气,结果她只是说说而已。   原来对于他,她都只是说说而已。   李珣缓缓坐到桌前,轻轻扭动走马灯上的机械发条,嗒嗒声响起,烛火未燃,并没有满室星空,只有无边寂寞。   他静静地听着那规律的嗒嗒声,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   外头的清风吹得檐下风铃叮当作响,他默默抬头张望,俊逸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寂寥,眼眸深深,神态如枯井老宅。   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循规蹈矩的,克己慎行的,好似一座生来就被抛弃的孤岛,无人走近,更无人登陆倾听,独自守着那片无边虚空,习以为常。   嗒嗒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风铃声静止下来。   李珣依旧仰望,目光空洞洞的,毫无焦距。   周边安静得诡异,他的思绪一点点蔓延,仿佛看到天黑了,灯笼一盏盏亮开。   那人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笑,朝他行福身礼,说给他备了他喜欢的东西。   他信以为真,满心欢喜地朝她走去,却看到她跪在地上哭,说她受够了违心奉承,一点都不高兴在他身边厮守……   李珣回过神儿。   或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从他强拆她姻缘开始,便是错的。 第139章 我是你大爷   那盏走马灯被李珣带了回去。   他木然地坐在马车里,神情哀哀的,有些难过。   其实有时候他想着,只要林二娘来哄哄他,他就会很高兴的,先前的揭过不提。   可是那样的自己又实在卑微,是他唾弃不屑的。   他默默地垂下头,轻轻摩挲腰间的那枚血玉。   她曾说过那血玉烫手,如今回到他这里来了,却灼心。   灼得生疼。   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昭妃为什么让他克制,皆是为他好。   情爱这东西伤人伤己,不是他该碰的。   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是从甄二娘诬陷他名节她躲在柜子里被他找出来开始的?   好像不是,应该还要更早一些。   亦或许是春日宴他在假山后撞见她系腰带的那一幕便开始了吧。   猝不及防的,那抹潋滟妃色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里,滋生出无边旖旎。   李珣单手扶着额角,放任思绪遨游。   每一幕都是林二娘的身影,有她狡黠时的样子,笑得肆无忌惮的样子,还有泼皮无赖的样子……   唯独没有伤心难过。   他好像从未见她伤心过,总是一副没心没肺,对谁都这样。   心里头被酸涩填满,他又想起她曾讲过的鬼故事,说她是竹子,没心的。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话。   回到王府,李珣把走马灯放到先前给林秋曼准备的那间屋子里。   许是困倦,他在书房的榻上躺了会儿。   谁知半晌后,他忽然听到了骰子的声音,猛地睁眼,视线落到大年三十儿那天两人对坐的地方。   那种沮丧又灰败的情绪令他抓狂,他厌烦地坐起身,换了一间厢房小憩。   晚上李珣没有胃口,几乎没怎么进食,整个人木木的,反应迟钝。   老陈和吴嬷嬷瞧着焦虑不已,知道他开始有情绪了。   “郎君说说话吧,你一整天都没说过话,老奴瞧着心里头不安。”   李珣回过神儿,淡淡道:“我没事,嬷嬷不用担心。”   吴嬷嬷:“老奴知道郎君心里头不痛快,你若实在是喜欢,便让林府把林二娘送进来,她这般不识抬举,也无需给她颜面,只要郎君痛快就好。”   李珣抿嘴笑,“嬷嬷曾说过,猫挠人,狗也咬人。”   吴嬷嬷:“挠人便斩断爪子,咬人便拔掉利齿,大小不过是个玩意儿。郎君喜欢,便多养两日,若是厌弃了,便打发到庄子里。”   李珣垂眸。   老陈也道:“她这般不识趣,郎君何苦为难自己。”   李珣沉默半晌,才幽幽道:“大小不过是个玩意儿,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缓缓起身,曾经在她身上失控,那现在便把丢失的理智找还回来罢。   没有什么大不了。   另一边的林秋曼在新宅子里同周氏拉家常,周氏说道:“这里到底小了些,离林府也远,来往都不方便。”   林秋曼吃着瓜果,“我倒觉得挺好,往后不用仰仗人,也挺不错。”   周氏到底还是有些担忧,“这些日我都没睡好,老担心你出事。”   林秋曼笑道:“阿娘瞎操心,我不会有事的。”   周氏试探问:“晋王府没来找过你?”   林秋曼摇头。   周氏愈发不安,焦虑道:“你这般不识抬举,晋王定然会恼的,他若用强把你弄进府,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时候可怎么办?”   林秋曼没有说话,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无比怀念现代的法治社会。   然而追忆过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会让自己更沮丧。   她素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遇到事情直接莽过去就好了,只要是个人总是有弱点的,李珣再有能耐也是个人。   被周氏说得不痛快,林秋曼又接连吃了两块瓜。   周氏皱眉道:“少吃些,凉寒,吃多了肚子疼。”   林秋曼放下瓜皮。   周氏又道:“元宵那天到林府来住两日,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始终不放心。”   林秋曼倒也没有推托,应声好。似想起了什么,她说道:“前两日我在这儿碰到了何世安,好像跟哪家的娘子成了。”   提到何世安,周氏欲言又止。   “阿娘怎么了?”   周氏想了想,严肃道:“你可同他有往来?”   林秋曼摆手,“早断了。”   周氏糟心道:“昨儿我碰到媒婆张大娘,她向我发牢骚,说何家反反复复的,何世安不知因何原因不想再继续相了,我琢磨着,他估计还惦记着你。”   林秋曼:“……”   周氏指了指她,啐道:“你说你这都造了什么孽?”   林秋曼有些怂,“阿娘我发誓我真没招惹他,被晋王强拆后我俩就断了往来。”又道,“那日也是凑巧,我刚好过来看这宅子,趁着他们洒扫时到外头瞎逛,碰上了。”   周氏:“你可对他说了什么?”   林秋曼摇头,“没有没有,你不信可以问莲心。”又道,“当时他也挺诧异的,问我为何来这儿了,我说接了差事过来瞧瞧。”   “就这样?”   “对,就这样。”停顿片刻,“那时我在店里挑珠钗,他说要挑一支送人,我还祝福了他两句,然后就分头走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说。”   “那他知道你搬到这儿来了吗?”   “不知道,我哪能说呢。”   周氏叹道:“你这尽惹些糊涂债。”又道,“往后也别去招惹人家,你跟晋王还没理清楚,会害了他的。”   林秋曼:“阿娘你这一说我可愁了,光李珣我就已经头大了,再来个何世安,我真得去投湖了。”   周氏:“还不是你自个去招惹的。”   林秋曼:“那也是阿娘你介绍的啊。”   周氏:“……”   林秋曼无比后悔道:“我若知道有今日,当初是怎么都不会去招惹晋王的,铁定有多远躲多远。”   周氏板脸道:“你当初那股子得意劲儿呢,我看你迟早都得被晋王扔进湖里去喂鱼。”   林秋曼郁闷地挠手背,“我哪知道老天爷尽喜欢跟我开玩笑,偏要替我安排这般好的姻缘,结果又让我白错过。”   周氏:“你这都是报应,谁叫你当初在公堂上污蔑韩三郎不举。”   林秋曼反驳道:“若能还来一次,我还继续污蔑他不举。”   周氏:“……”   林秋曼也觉得心里头烦,发牢骚道:“我觉得我这辈子完了,倘若真被李珣杠上了,我是不是得去隔壁大周才能继续混日子?”   周氏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你想多了,他若真想弄你,哪怕你遁地,都能掘地三尺把你挖出来,全看他有没有这个心。”   林秋曼彻底躺平,那便硬刚吧。   翌日华阳去朱家院找她,结果扑了场空,辗转到下午,华阳才摸到平遥巷来了。   当时林秋曼惬意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听到张氏说大长公主来了,她吓了一跳。   华阳大大咧咧地走进宅院,一看到林秋曼,便指着她啐道:“林二娘,你什么时候跟晋王搞上的?”   林秋曼:“……”   她忙起身行福身礼,汗颜道:“大长公主可莫要乱说!”   华阳盯着她看了半晌,心里头明明好奇得要命,却偏要装出淡定的样子,问道:“朱家院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跑到这腌臜地儿来了?”   林秋曼找理由搪塞她,她自顾说道:“你编吧,我就看你编。”   林秋曼知道她是个人精,瞒不住的,便道:“先进屋去说。”   华阳冲她招手,“你过来。”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走到她边上,结果她搂着她的肩膀,猥琐道:“你可长出息了啊,连晋王都敢睡。”   林秋曼着急道:“哎呀,不是大长公主想的那样。”   “少跟我装,我早就怀疑了,只是没抓到你俩的把柄。”   “……”   二人进了厢房,林秋曼吩咐莲心去备瓜果茶水,郭嬷嬷守在门外。   两人坐到凳子上,林秋曼好奇问:“大长公主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华阳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一早去朱家院,结果人去楼空,派人去林府问了,才得知你搬这儿来了。”   林秋曼不好意思道:“奴刚搬过来,没去跟您说,是奴的过失。”   华阳兴致勃勃道:“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是怎么跟我这个弟弟搞上的。”又道,“五郎这个人忒难搞,能跟他搅合到一起也算你的本事。”   林秋曼默默地捂脸,觉得汗颜。   华阳继续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郭嬷嬷把瓜果茶水端了进来,分别替二人倒上。   华阳做了个手势,她出去到门口守着。   林秋曼捧着杯盏磨蹭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窦七郎,大长公主还记得吗?”   华阳抿了一口茶,“记得。”似想起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你俩没成,莫不是五郎在背地里作祟?”   林秋曼点头,恨恨道:“何世安也是他拆的。”顿了顿,“强拆。”   华阳失笑,问道:“什么时候拆的?”   林秋曼也不遮掩了,说道:“那回大长公主家宴,奴不服气,把他的脸给抓花了,就是那天拆的。”   华阳挑眉,愈发觉得劲爆,“是不是被他用强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   华阳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自顾说道:“我就说你俩有点意思,没想真搅合上了。”又道,“五郎重礼守节,日子过得跟和尚似的,我都还以为他不近女色呢,原来是口味刁钻。”   林秋曼糟心道:“大长公主别打趣奴。”   华阳掩嘴笑,开始一点点往回找蛛丝马迹,“年底我在晋王府碰到莲心了,当时你是不是在府里?”   林秋曼认命道:“在。”   华阳指着她,“你委实有本事,口风捂得这般紧,难怪五郎对我不耐烦,原是金屋藏娇。”   林秋曼没有说话。   华阳继续往前推,“大年三十儿那天宫宴五郎去得早,可是为了回府陪你?”   林秋曼纠正道:“应该是奴为了陪他在府里憋了几日。”   这语气倒是令华阳诧异,“你不高兴?”   “不高兴。”   “他待你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为何不痛快?”   林秋曼严肃道:“大长公主跟奴都是同类人,应该是能理解奴的。”   华阳细细思索片刻,“他想让你入府?”   林秋曼点头。   “给什么名分?”   “正妻。”   华阳再次意外,半信半疑问:“他说给你正妻的分位?”   林秋曼“嗯”了一声。   华阳啧啧道:“多少世家贵女都眼热着晋王府的正宫,你还嫌弃?”   林秋曼不痛快道:“大长公主明知故问,奴能相中窦七郎与何世安,您便知道奴是什么货色了,何必多此一问。”   华阳还是觉得他俩是人才,一个敢给,一个敢拒。   “那可是晋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贵,你若进了府,便是正儿八经地抱上了金大腿,林府鸡犬升天,你一点都不心动?”   林秋曼老实回答:“奴是贱骨头,市井里的泼皮,登不上台面的。”   华阳还是难以置信,“晋王,那般美色,你就一点都不贪?”   林秋曼犹豫了片刻,才道:“自然是贪的。”   华阳:“???”   林秋曼发出灵魂拷问:“可是皮囊终有衰老的一天,若是有一天奴与晋王两看相厌,奴又当如何自处?”   华阳没有吭声。   林秋曼:“大长公主以为,奴能与他和离吗?”   华阳调侃道:“你死了这条心,以他那阴沉的性子,只有丧偶。”   林秋曼:“……”   华阳抱着手,“我实在太震惊了,五郎素来循规蹈矩惯了,我曾想过与他匹配的各种女郎,皆是有才华的世家贵女,唯独没有你林二娘。但他偏偏把你给瞧上了,还能无视你二嫁,无视你声名狼藉,许给你正妻之位,原来他骨子里这般狂野。”   林秋曼露出奇怪的表情,“大长公主这语气怎么怪怪的?”   华阳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你俩,一个眼瞎,一个心盲,倒是绝配。”   林秋曼:“……”   “你不愿入府我倒也能理解,五郎这人性子阴沉乖戾,难以捉摸。晋王府于你来说无异于牢笼,而他又是一个重事业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必然是不会把太多心思放到女人身上的,待你成了笼中鸟,他高兴了逗逗你,不高兴了你自个儿呆一边去,时长日久的,你必定会生怨。”   “知我者,大长公主也。”   “嗐,说到底,还是你林二娘不够喜欢他,你若是喜欢他,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敢去。”   这话林秋曼没有反驳。   华阳单手托腮,斜睨她道:“你把他回拒了,他有没有来找你的麻烦?”   林秋曼摇头,“暂且没有。”   华阳笑道:“且等着吧,你这般玩弄他,他指不定要怎么磋磨你。”   林秋曼反驳道:“奴可没有玩弄人,也没这个本事。”   “你少来,他愿意三媒六聘娶你做正妻,可见是对你上心的,结果人家在你身上失了身又丢了心,哪能就这么放过你呢。”   “听大长公主这语气,幸灾乐祸得很。”   “可不是吗,我可兴奋了,我还从未见五郎失态过。以前就觉得他太虚,不真实,像没有七情六欲似的。如今他能在你身上动心思,可见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我可期待看到他是什么反应了。”   林秋曼很想朝她翻白眼。   华阳越想越觉得兴奋,“往后的日子可真是精彩呀,我现在就有点迫不及待了。”   林秋曼忍无可忍,“大长公主委实过分,奴很有可能会再投一次湖的。”   华阳:“投就捞呗,投一回捞一回,捞到你不想投为止。”   林秋曼恨不得拍桌子,“万一奴不想投湖喂鱼呢?”又道,“奴想寻活路走。”   华阳同情道:“那便进府满足他。”   林秋曼:“奴还想继续打官司,继续在市井里厮混。”   华阳为难了,说了一句残酷的话来,“你被五郎碰过,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是不会放任你再与其他男人往来的。”   这话说得林秋曼更糟心了,满脸不高兴。   华阳道:“这地方实在寒碜,又嘈杂,你还是换个地方住。我把平春苑腾出来给你,下回若是找你吃锅子,我还得跑到这地方来,折腾。”   林秋曼毛躁道:“大长公主坑奴呢,平春苑与华阳府只隔了一条街,就在晋王府的眼皮子底下,你让奴在那儿蹦跶,不是找他削吗?”   华阳:“看我这记性,倒没想到这茬。”   林秋曼:“奴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奴还想安安分分地多活几天。”   华阳一本正经道:“这地方不好,鱼龙混杂的,再加上你又上公堂打官司,势必会得罪人的,一旦有人暗中作祟,吃不完的亏。”又道,“可莫要忘了韩三郎,上回他的爱妾上吊死了,你说他没找你的茬,我反正是不信的。”   提到韩三郎,林秋曼有些发憷,老实道:“他确实有找过奴。”   华阳挑眉,“你怎么忽悠过去的?”   林秋曼把情况粗粗说了,华阳皱眉道:“那厮就是个贱人,他对你有恨,指不定还憋着坏呢。”   林秋曼心里头愈发沉重。   华阳正色道:“听我的,去平春苑,就算五郎要找你麻烦,也得顾虑一下我的面子,不至于撕得太难看。”   林秋曼:“大长公主可愿拉奴一把?”   华阳:“感情的事我掺和不了,不过他若要你的性命,我倒可以出手干涉的,若是其他,我也没办法。”   林秋曼展颜道:“只要有命就行了,奴真不愿再去投湖,太冷了。”   华阳啐道:“瞧你这点出息。”顿了顿,“明日我便安排家奴把平春苑收拾出来,租子你随便给,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平日里便多备些好吃的招待我,要不然去华阳馆多帮些忙也好。”   林秋曼:“那敢情好!”   华阳:“你跟五郎的事我是不会瞎掺和的,他若要你性命,我尽量保你,其他的我是爱莫能助。”   林秋曼庆幸道:“能得大长公主理解就已经挺不错了。”   华阳拍了拍她的手,“算是感恩你当初把我从泥泞里拉了出来,要不然我现在还浑浑噩噩度日呢。也庆幸你点醒了我,我现在觉得日子过得非常痛快,无聊的时候逗弄一下宋致远,可有意思了。”   “这日子,奴好生羡慕。”   “你这辈子就算了,先琢磨怎么把五郎给应付下来再说吧,我可等着看你们的好戏。”顿了顿,“等会儿回去了我顺便去晋王府蹭顿饭,看他是什么样子。”   “大长公主莫要在他跟前提奴。”   华阳看着她笑,“不提。”   二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华阳才回去了。   路过晋王府时,她进去了一趟,吴嬷嬷忙上前接迎,朝她行礼。   华阳看了下日头,说道:“五郎还没回来吗?”   吴嬷嬷道:“郎君估摸要半个时辰才回来。”   华阳“哦”了一声,“晚上我在这儿蹭顿饭,让庖厨备些好的。”   吴嬷嬷应声是。   华阳自顾前往走廊,也是凑巧,挂在廊上的笼中鸟忽然冲她叫道:“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华阳:“???”   她顿住身形,扭头看那只八哥,似觉得有趣,走上前瞅它。   八哥冲她抖了抖羽毛,乱叫两声,华阳拿食投喂,问它道:“你方才说什么,回窝窝?”   那鸟儿得了食,用爪子挠了挠痒。   华阳拿一根竹签逗它,把它惹烦了,全身的毛都蓬松起来,说了一句,“我是你大爷。”   华阳:“……”   边上的郭嬷嬷发难道:“训鸟的人是怎么教的?”   当即命人去把养鸟人找来。   那老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后他怎么哄那只八哥,它都不说了。   华阳觉得有趣,又拿竹签去逗弄它,它上蹿下跳,一个劲儿叫道:“回窝窝,奴要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华阳掩嘴笑道:“这鸟儿有意思。”   老仆道:“这话老奴没教过。”   华阳:“只怕是林二娘教的。”   老仆闭嘴。   华阳又冲那八哥道:“我是你大爷。”   八哥跟着她学,“我是你大爷。”   华阳笑道:“这是骂五郎的。”   老仆的脸色变了,忙跪了下去,华阳高兴道:“等会儿五郎回来了让他瞧瞧。”   莫约过了两刻钟左右,李珣从政事堂回来,老陈扶他下马车。   主仆走进府,家奴通报说大长公主来了。   李珣做了个手势,他先去换了一身圆领窄袖袍衫。   出来见华阳坐在亭子下逗鸟儿,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向她行礼道:“阿姐怎么来了?”   华阳上下打量他,笑道:“你这个年是怎么过的,我瞧着好像瘦了些?”   李珣没有说话,自顾坐到石凳上。   夕阳的余晖洒落进亭子里,增添出几分落幕的暖意。   华阳越看他越觉得这人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李珣没什么心思应付她,说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华阳暗搓搓道:“五郎瞧瞧这八哥,可有意思了。”   李珣:“???”   华阳朝它投食,诱导道:“乖,回窝窝,回窝窝。”   李珣百无聊赖,“一只畜生有什么乐子?”   谁知话语一落,那鸟儿便冲他叫道:“我是你大爷。”   李珣:“???”   华阳失笑道:“你瞧,它骂你呢。”   李珣听着不爽,拿竹签捅它。   它上蹿下跳,骂骂咧咧道:“我是你大爷,我是你大爷。”   李珣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又拿食投喂它,结果它居然不吃了,一个劲儿叫:“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华阳听得高兴,说道:“这一听就是林二娘教的,奴要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李珣盯着它,难堪地抽了抽嘴角,没有吭声。   华阳觉得有趣,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跟林二娘闹翻了?”   李珣不承认,“从没开始过,何来闹翻?”   华阳啧啧两声,“你别不承认,要不然她住在朱家院好好的,搬走做什么?”   李珣不屑道:“腿长在她身上的,她爱去哪儿关我什么事。”   华阳幸灾乐祸道:“我跟你说,我明儿把平春苑腾出来给她,偏要让她在晋王府眼皮子底下蹦跶,气死你。”   李珣:“……”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想掐死她。 第140章 把她给我送进府来……   姐弟二人对峙良久,李珣收回视线,说道:“那不识趣的玩意儿,你把她放到我眼皮子底下,这份大礼我接了。”   华阳一本正经,“你俩的事我不掺和,不过你给我个准话,别把她弄死了。”又道,“你怎么磋磨都行,命给我留着,行吗?”   李珣冷笑,“这我可不敢保证,阿姐你是清楚的,我是军营里厮混的兵痞子,粗人,一不小心力下重了,折了命,没了就没了,我还能怎地?”   这话华阳不爱听,诱哄道:“人玩人才有意思,是吧。你就把林二娘当玩意儿,她反正不识抬举了,你也甭给她颜面,该娶的娶,该玩的玩。”   李珣斜睨她,看了她许久才道:“宋致远,玩起来可有意思?”   华阳:“……”   李珣面无表情道:“林二娘教你的,是吧?”   华阳干咳两声。   李珣啐道:“你俩倒是臭味相投,你把宋致远当玩意儿,她则把我当狗训。”   华阳:“你把她当鸟养,你俩也差不多,绝配。”   李珣:“……”   他憋了憋,还是想不通,含怨道:“我给她正妻的名分,给她荣华富贵,给她疼宠,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华阳歪着头望着日渐西落的夕阳,指着天空道:“你看那广阔天地,再看这只笼中鸟。若林二娘是这只鸟,你说她愿意在外头遨游,还是愿意待在这只笼子里等着你饲养?”   “阿姐可莫要忘了,外头的天地固然广阔,却有风雨,更有捕猎陷阱。”   “五郎这话很有道理,于大多数娇养在后宅里的女郎来说,她们更需要稳定的安宁。可林二娘不是大多数女郎。她能上公堂辩理,能无视礼教撕韩三郎,能没有门户偏见为底层市井女郎讨公道,这已经是男儿行径了。”   李珣没有说话。   华阳继续道:“你不能拿女郎的那一套来衡量她,你得把她当成男儿来看。正如你所说,外头的天地很广阔,却有风雨有陷阱,那她怕了吗,她没有,坐了两回牢,据说还跟牢里头的狱卒们厮混上了。”   李珣:“……”   华阳嘴角微挑,眼里装满了欣赏,“有时候我还挺佩服她的,把头别在裤腰上作死,一根筋往前冲,市侩得可爱,洒脱又豁达。我若是男儿,也会喜欢这样的女郎,每一天都充满了新花样,每一天都刺激。”   李珣不屑,“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   华阳露出同情的小眼神,“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连狗东西都瞧得上。”   “你!”   “咱们别说这些置气话,用公道客观一点的态度去看待林二娘这个人,行吗?”   李珣偏过头不想理她。   华阳:“我觉得,你能相中她,她定然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李珣冷漠道:“见色起意。”   华阳不信,“就这样?”   李珣口是心非,“不然呢,还能怎样?”   “你别忽悠我,京中的世家贵女你基本都见过,比她林二娘美貌的多着去了,她算不得最出挑的,顶多算中上。”又道,“只怕是她那野性子被你瞧上了,起了征服的心思,结果吃了闷亏。”   被她说中,李珣沉着脸不语。瞥见那只八哥,愈发觉得心里头不爽,“把这畜生拿走,瞧着心烦。”   不远处的老陈上前把鸟笼提走,那八哥叫唤两声,又一个劲说奴要回窝窝。   老陈被它逗乐了,回应道:“好好好,这就送你回窝窝。”   李珣收回视线,继续方才的话题,“阿姐今儿来这,就为了同我说这些?”   华阳:“你我许久没说说话了,想与你说点体己话。”   李珣半信半疑,“几分真假?”   华阳不高兴道:“李兰生,收起你那张脸谱来,我平日里虽然放肆了些,但不会像你那般以面具示人。”   李珣抱手不语。   华阳实在按捺不住八卦心,又蹭了蹭他的胳膊,问:“林二娘,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你这是探口风来了?”   “没有,我都说过了,你俩的事我不掺和,就是好奇得紧。”   “无可奉告。”   华阳撇嘴。   李珣嘴硬道:“我要什么人不行,又不是非她不可。”又道,“如你所说,我需要的是一只后宅鸟,那便挑一只温顺听话的后宅鸟好了,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这话倒是让华阳意外,“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李珣嗤笑,“不然呢,我还得在她那儿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华阳被噎着了。   李珣的眼里写满了嘲弄,“你也太看得起我,或者说太看得起她了。”   见他漠然的样子,华阳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她原以为他必定是难过的,结果她高估了他,人家压根就没有那么情深。   在某一瞬间,华阳觉得索然无味。   李珣很满意她兴致缺缺的模样,起身道:“去用饭吧,我饿了。”   饭桌上李珣少言寡语,不想吐露太多的心思。   华阳不得劲,没逗留多久便回去了。   把她打发走了后,李珣想起那只讨厌的八哥,叫老陈把它提到书房来。   平日里他是极少逗弄这些东西的,除非是无聊至极才会玩玩。   李珣盯着笼子里的鸟儿,拿竹签弄它,它叫了一声大胆。   他又拿鸟食投喂,它高兴地吃了,他说了一句,“回窝窝。”   那八哥跟着学,“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李珣被逗笑了,却又觉得无趣。   他从来不知,林二娘在府里的那些日竟是这般煎熬。   他以为她是高兴的,至少她一直都表现得很欢喜。   放下竹签,李珣坐到榻上,陷入了沉寂中。   八哥又开始叫唤,“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李珣没好气道:“不准!这儿便是你的窝!”   八哥继续叫唤:“奴要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李珣听得心烦,紫檀手串朝笼子砸去。   八哥被吓得扑腾,怪叫几声,随后骂骂咧咧道:“我是你大爷。”   李珣:“……”   他被气笑了,仿佛那只八哥就是林二娘。   那厮教什么不好,偏教这两句,可见对他埋怨至深。   心里头到底不痛快,他坐了会儿,又去了先前林二娘住的那间厢房。   里头冷冰冰空荡荡的,却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李珣点燃烛火,坐到凳子上,轻轻扭动走马灯的机械发条,嗒嗒声响起。   他听着规律的机械声发呆,像魔怔了般,一坐便是许久。   外头的宵禁鼓声响起,吴嬷嬷敲门道:“郎君,天晚了,该歇着了。”   李珣回过神儿,“我再坐会儿,嬷嬷自个儿去歇息,不用管我。”   吴嬷嬷应了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退下了。   李珣点燃走马灯里的白烛,扭动发条,吹灭室内的烛火,满室星空缓慢流动。   他静静地站在桌前观望。   白日里忙碌,倒还没觉得怎么着,一旦他闲下来,那些被压制在心底深处的失落感如菌丝般疯狂滋长。   他越是克制,它们就越汹涌,脑子里全都装满了林二娘,有关她的一切。   有他们热烈拥吻的情形,相拥而眠的情形,以及相互扎心的情形。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统统都涌了出来,把他彻底淹没埋葬。   埋葬在对她的思念里,对她的厌憎与不甘里。   他终究是不甘的,第一次动心,动情,结果被喂了狗。   嗒嗒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满室星空也静止流转。   李珣像木头似的杵着,心里头空落落的。   刚开始那两天他以为他能很好应付这种难堪,毕竟他的骨子里就已经学会了克制,甚至也装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现在才发现不行。   他很想要她,很想很想要她。   那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绪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愤怒又无奈。   他既恨他鬼迷心窍,又无奈他竟然无法掌控意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沦陷,甚至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这样的李珣,真叫人鄙视啊。   偏偏他一时半会儿又无法挣脱,只能放任自己沉沦。   浑浑噩噩度过了一夜,翌日李珣疲惫不已。   那只八哥还在书房里,许是饿了,一个劲儿上蹿下跳。   李珣看了会儿它,一时有些心灰意冷,最后打开笼子把它放了。   鸟儿得到自由,立马飞了出去。   老陈进书房,见到空笼子也没吭声,只是担忧他的身子受不了,说道:“郎君昨晚只怕一宿没睡。”   李珣没有说话,他到底还是有些受不住,倦怠道:“我先躺会儿,晚一些去政事堂。”   老陈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李珣则在榻上和衣而眠。   外头的吴嬷嬷让奴仆把伺候洗漱的东西撤了下去,老陈重重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昨晚一宿没睡。”   吴嬷嬷抱手不语。   老陈头大如斗,“照这样下去,只怕又会服寒食散。”   吴嬷嬷心疼道:“这孩子就是太倔,从小便是如此,又爱钻牛角尖,若非他自己想通了,旁人是没有法子的。”   老陈:“迟些我去找宋御史,让他抽空带郎君到外头散散心,听听禅也好,省得他闷着难受。”   吴嬷嬷点头道:“这法子好。”顿了顿,“若实在不痛快,便把林二娘绑进府来供他发泄,不就是一官家娘子么,折损在府里头晋王府也担得起。”   隔壁街的平春苑一早就在收拾了,里头是三进宅院,比朱家院大不少。   宋致远路过时还撩起马车帘子瞧了两眼。   待到上午巳时,李珣才收拾妥当去政事堂。   途径长廊时,养鸟的老仆刚把笼子挂上,他就听到那鸟儿接连乱叫几声。   当时他也没在意,谁知没走多远时,那鸟儿忽然说道:“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李珣顿住身形,似觉得诧异,困惑地扭头看老仆,问:“这鸟儿我不是早上把它放了的吗,怎么又在笼子里?”   老仆笑道:“回郎君的话,家养的鸟儿,已经驯养惯了的,放出去了它自然知道回来,赶不走的。”   李珣盯着那八哥看了许久,忽地笑了,背着手施施然离去。   有点意思。   下午林文德原本在户部大堂里办理公务,突见同僚来传话,叫他去一趟政事堂。   林文德的手抖了抖,落下一滴墨汁,心里头惶惶不安,悬挂在脖子上的那把刀总算落了下来。   他阁下毛笔,忐忑地站起身整理衣着,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李珣在政事堂里的休息室闭目养神,等了莫约茶盏功夫,林文德才来了,毕恭毕敬地跪礼。   李珣抱着手道:“起来吧。”   林文德起身,佝偻着背站在一旁,听候差遣。   李珣缓缓道:“知道我为何叫你来吗?”   林文德耷拉着头回答:“下官知道。”   李珣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妹妹林二娘,我瞧上了,元宵那天晚上给我送进府来。”   林文德犹豫了许久,才问:“活的还是死的?”   李珣被这话逗乐了,“不论死活,我都要。”   林文德冷汗淋漓地应了声是。   李珣继续道:“戌时,我要见人。”   林文德又应了声是。   他从头到尾都不敢瞧那尊大佛,那就犹如皇帝老儿般的存在,只要是他想要的,吩咐下去了,林府除了遵循外,是没有任何资格去跟他讲条件的,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这便是权力的魅力。   李珣交代完就打发他回去。   林文德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政事堂,只觉得头大如斗,以林二娘那性子,又不知要搞出什么阵仗来。   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如坐针毡。   也是凑巧,晚上回到林府没料到林秋曼居然在周氏那里。   见他满脸沉重,周氏问道:“大郎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不痛快的事?”   林文德沉默半晌,才看向林秋曼,说道:“今儿下午晋王把我叫去了政事堂。”   林秋曼倒沉得住气,问:“他说什么了?”   林文德斟酌了阵儿,“他让我在元宵那天晚上的戌时把你送进府去。”   周氏顿时急了,“你是如何回答的?”   林秋曼安抚道:“阿娘莫要大惊小怪,不论大哥怎么回答都是不顶用的。”   周氏急红了眼,恨声道:“这简直欺人太甚,我好好的闺女说让送进府就送进府,把林家当成什么了?!”   林文德叹了口气,悻悻道:“我当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就跟皇帝老儿一样,开了金口,林家只有服从命令,是无法抗争的。”   周氏抹泪道:“我管不了这许多!大郎你好好想想法子,难不成真把二娘送进府给他糟蹋?”   林文德耷拉着头,没有吭声。   林秋曼倒看得开,“阿娘莫要心急,我没事的。”   周氏哭道:“你就是个缺心眼儿的,那是龙潭虎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又道,“以你这莽撞的性子,能不能活着出来都还不一定。”   林秋曼拿手帕替她擦泪道:“阿娘,我很怕死的,我答应你平平安安回来,你莫要哭了,哭得我发愁。”   周氏哭得更伤心了,哽咽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要受这般折辱。”   林秋曼:“我没事的,我有法子能平安回来,我向你保证。”   周氏一点都不傻,伤心道:“你能有什么法子,大不了以死相逼,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可是下回呢,下回又当如何?”   林秋曼没有吭声。   周氏红着眼道:“大郎我警告你,元宵那天晚上你敢把二娘送进府,你若把她送进府,我便撞死在林府!”   林文德急了,“阿娘!”   周氏眼泪汪汪道:“二娘是我的命,哪个娘不心疼自家闺女,我见不得她受苦,更见不得她被人糟蹋。”   这话把林秋曼说得有些难过,“阿娘,你就莫要为难大哥了,光逃避没有用。”又道,“这祸是我自己闯下来的,我能担。”   “你能担什么?!我就不信,林府不把人送去,晋王府还能明抢不成!”   “阿娘莫要犯傻,你仔细想想阿姐一家子和大哥一家子,全家人的命都拽在晋王手里,我是输不起的。”   周氏哀哀地望着她,彻底绝望了。   林秋曼揪心道:“阿娘莫要难过,我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只要能保得性命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周氏落出一丝泪来,喃喃道:“我有时候真恨,恨你为什么不是儿郎,你若是儿郎,便不会这般难为了。”   林秋曼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沉默。   周氏抹泪道:“罢了,你若在晋王府有个什么,我必撞死在晋王府的大门前,好叫天下人看看他晋王是个什么东西。”   林秋曼的鼻头莫名泛酸,“阿娘且放宽心,我有法子应付他的。”   周氏握住她的手,“你这孩子的命苦,自小到大我就操心,只怕是要操心一辈子的。”   “阿娘……”   周氏偏过头,难过道:“阿娘伤心啊,阿娘没本事,护不了你,在韩家如此,离了韩家依旧如此。”   “阿娘……”   “我没本事,窝囊了一辈子,连自己的骨肉都护不住,我有什么用啊。”   林秋曼难过地抱住她,“二娘已经长大了,不用阿娘护我,以后二娘护你,护你一辈子。”   周氏终究还是哭了,林秋曼劝了好半天才把她劝了下来。   当天夜里林秋曼彻夜未眠。   离元宵还有两日,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一场硬战,但真来临时,还是有点心虚的。   那毕竟是一头被刺伤了的狼,危险性暴增,不像往日那般容易周旋,稍有不慎,把命折损进去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此,林秋曼不禁有些毛躁。   她可爱惜自己的小命了。   到了元宵节那天晚上,整个京城热闹非凡,比去年中秋繁盛得多。   街道上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烟花炮竹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这原本是阖家欢喜的日子,林府却愁云惨淡。   元宵节自然是要吃元宵的,林秋曼原本不太爱吃甜食,碗里却盛满了。   周氏从自己碗里给她舀了两个,林文德夫妇也舀了两个,还有两个侄儿侄女也添了两个。   林秋曼瞅着碗里头的元宵笑,“这么多,我吃不下。”   周氏抹泪道:“能吃多少就多少。”   林秋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汤匙吃元宵,有好几种口味,枣泥的,红糖的,果仁的……   它们都很甜,甜得她心里头发苦。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林文德回过神儿,冲妻儿道:“吃,大家都吃。”   侄女林湘小声道:“姑母要早些回来,湘儿等着和你去看花灯。”   林秋曼笑道:“好,我一定会早些回来。”   周氏偏过头擦泪,只觉得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死气沉沉的,活像送葬一样。   林秋曼调侃道:“大哥大嫂别拉长着脸,我等会儿还得回来呢,你们这副模样,搞得我连门都不敢进。”   夫妻俩勉强笑了笑。   林文德心里头到底还是不痛快,叮嘱道:“无论如何,保住命要紧。”   林秋曼点头。   吃过元宵,林秋曼沐浴梳洗,就像当初自己去参加春日宴那般穿得漂漂亮亮的。   周氏亲自给她绾发上妆,梳的是圆髻,画的是桃花妆,穿着素雅的大袖衣袍,整个人端庄娴雅,不可侵犯。   周氏终究忍不住哭了,捂住嘴匆匆出去。   林秋曼平静地站在铜镜前,眼神是冰冷的,冷到了骨子里。   张氏继续替她整理衣着。   林秋曼回过神儿,问:“张妈妈,我好看吗?”   张氏点头道:“好看,小娘子是顶好的娘子,顶好看。”   林秋曼笑了起来,“可是这样好看的小娘子,却白白送去给人糟蹋了。”   这话把张氏的心扎了一下。   准备妥当后,两辆马车出了林府。   周氏终究还是没有去送,也不忍相送。   林秋曼坐在马车里,听着街道上的喧嚣,不由得想起中秋那天晚上的情形。   那天晚上可热闹了。   那是李珣第一次突破礼教出格去牵她的手,坐在路边摊吃馎饦,送她发带,当时她还是挺诧异的,没料到他也能像个人样。   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太虚,面具戴得太多,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刚开始她还试着去分辨,时日长了,便懒得去揣摩了。   可是从今天晚上过后,他留给她的仅有那点美好将会败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宫里头的李珣正歪着身子欣赏宫廷舞蹈。   他一身绛紫色圆领窄袖,干练爽利,很有精气神儿。   今日元宵佳节他很是高兴,因为那只要回窝窝的八哥又飞回来了。   驯养家的鸟儿,就算外头的天地再广阔,也是会归家的。   林二娘那只雀儿,只要他想要,她往哪里飞他便在那里布网。   她飞高一尺,他就布高一丈,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第141章 名场面:李狗林二娘互……   心里头高兴,李珣多喝了两杯,似乎同皇族宗亲应酬也不是那么厌烦了。   那些舞动着柔软腰肢的女郎极尽妩媚,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自己来讨好这群权贵。   她们每一个都很艳丽,也勾人,却总叫人不得劲。   他还是喜好林二娘那种女人,桀骜又有情趣,玩弄起来才有意思。   哪怕被扎得满手血,疼得锥心,却爽到极致,才叫人欲罢不能。   更或许,他的骨头生来就是贱的,明明知道是火中取栗,偏不信这个邪。   待到戌时,李珣才离开了皇宫回府。   外头的烟花炮竹响个不停,街道两旁的灯笼在微风中飘荡,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挂在空中,明晃晃的,悄悄与这座不夜城共沉沦。   回到王府,吴嬷嬷出来接迎,笑道:“郎君,林二娘已经入府了。”   李珣勾了勾嘴角,吩咐道:“去把那只八哥拿来,我有话要问她。”   他背着手前往书房,眼里写满了笑意。   就算她是只山野麻雀,今晚进了府,就别想着出去了。再野的东西,驯养久了,吃些苦头,自然就知道什么叫温驯。   稍后林秋曼被家奴带去了书房。   李珣站在案桌前逗弄笼子里的八哥,它似乎很讨厌他,匆匆避开。   林秋曼面色平静地朝他行福身礼,李珣歪着头瞥了一眼,点评道:“这身好看,像个贞节烈妇般,端贵得很。”   林秋曼抬了抬下巴,嘲弄回怼,“殿下这身也好看,人模狗样的,像个人样儿。”   李珣盯着她没有说话。   有时候他真的恨不得把她骨子里的那股子傲一截截折断,可有时候他又爱极了她那身皮囊下的士族风骨。   两种矛盾心情交织出一种奇妙的感受,令人着迷。   笼子里的八哥仿佛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忐忑地上蹿下跳,一个劲叫道:“回窝窝,奴要回窝窝。”   林秋曼挑眉,教它道:“我是你大爷。”   那八哥跟着学,“我是你大爷。”   林秋曼满意道:“孺子可教,好鸟。”   李珣扶着额头抿嘴笑,知道她骂人。   他缓缓打开鸟笼,那只八哥机灵地钻了出来,熟门熟路地从窗户缝隙钻了出去。   林秋曼颇有些诧异。   “家养的,放出去,明儿又回来了。”   林秋曼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珣似乎很满意她讶异的表情,不紧不慢道:“你曾说过,你是那山野麻雀,今儿晚上你兄长既然把你送了进来,便别想着出去了。”   林秋曼的眼神变冷,手缓缓缩进了袖中。   李珣歪着脑袋瞧她,丰姿秀逸的脸上写满了兴致勃勃。   他一本正经道:“再野的雀儿,进了我李珣的笼子,吃些苦头,总是能驯服的,我说得对吗,嗯?”   林秋曼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李珣好整以暇,“那今晚就留下来。”   林秋曼:“若奴非要走呢?”   李珣上下打量她,继续用不紧不慢的态度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匕首扔到她脚下,轻飘飘道:“那你去死。”   林秋曼的视线落到那把匕首上。   李珣的眼里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情,只有冷酷,“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成全你。”   林秋曼不动声色地捡起匕首,凝视那冰冷的刀锋。   李珣盯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继续说道:“如果不想太痛,那就割脖子上的大动脉,一刀毙命。”   林秋曼:“……”   李珣:“反正都是要见血的,我这间书房给你糟践。”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背着手,缓缓朝她逼近,根本就不信她会自戕。   那张脸依旧是好看的,身段儿好,仪态也极其风流。   只是他的身上全然没有平日里展现出来的端贵自持,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都散发着阴冷危险。   父权下的绝对权威是他的脊梁骨,仿佛他生来就能把她踩到脚下。   林秋曼紧握住匕首,心里头有点发憷。   这样的李珣叫人看着害怕,甚至恐惧。   她有些恐慌地往后退了两步,那人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看她的眼神充满着腐朽的欲望。   那种奇怪的眼神是林秋曼从未见过的,狂热,而又阴鸷。   她本能地想逃。   没有任何犹豫,林秋曼当机立断后退朝门口冲去,却被李珣抢先一步阻拦。   她立马拿匕首捅他,被李珣敏捷地避开了。   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了回去,满头青丝散乱,从指缝中滑落,珠钗掉了满地。   林秋曼吃痛惊叫。   李珣全然无视她的感受一把将她推翻到地上,林秋曼被激怒,顾不得疼痛迅速爬起来又一刀朝他扎了去。   李珣再次避开,林秋曼爆粗口道:“我操-你祖宗!”   她彻底发了疯,披头散发往死里扎,却不想那匕首的刀刃竟被李珣徒手抓握住了。   温热的鲜血顿时从指缝中浸出,顺着刀锋滚落到地上。   林秋曼愣住。   李珣仿佛不知道疼,只挑眉道:“哎哟,见血了。”   腥红的血液从刀尖往下滚落,一滴又一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林秋曼被吓坏了,惊恐地松开了匕首,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   李珣缓缓松开手,掌心全是血。   他取出匕首,上面沾染了殷红,面无表情地朝后抛去。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激得林秋曼头皮发麻。   掌心的伤口汩汩流淌着鲜血,李珣变态地伸出舌尖舔了舔,看着她笑,“是咸的。”   林秋曼差点跪了。   李珣一步步朝她走近,目光灼灼道:“你现在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林秋曼朝桌案跑去,却被他强势拽了回来。   她又抓又踢,李珣不为所动,把她抵到墙上,粗暴地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头承受他的吻。   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气息在身边包围,李珣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想在她身上发泄那些天所承受的难堪苦楚。   林秋曼奋力推他,却换来更粗重的报复,她狠下心肠咬他。   李珣吃痛,唇被咬破了,舌尖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被彻底激怒,一把将她推到榻上,恼怒地抓扯她的衣裳。   却不想手又被扎了一下。   林秋曼摸出藏在身上的剪子抵到自己的咽喉上。   李珣看着她笑,嘲讽道:“有备而来?”   他压根就不信她会寻死,身子往前倾,林秋曼的颈脖见了血。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到底还是怕她捅穿喉咙,不再有其他动作。   外头的烟花炮竹声响彻云霄。   二人对峙,林秋曼一点点挪动身子,离他远一些。   李珣一动不动,似觉得有趣,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今晚能如何脱身。”   林秋曼锁住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别的人我治不了,但你李珣,我却能治。”   李珣的脸冷了下来,阴鸷道:“你要如何治我,死给我看?”   “好死不如赖活,就算要死,也是殿下去死。我得好好活着,熬到殿下死的那一天,到时候定要亲自去点炮仗庆祝一番。”   这话把李珣气笑了,“你还挺有志气。”   林秋曼:“我不但有志气,还会戳人心,不信殿下你瞧。”   她的脸上露出恶毒又狠辣的微笑,缓缓撩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   “殿下想驯养山雀,可是山雀是野物,恣意惯了。这样的野物自然是欠收拾的。其实不用殿下亲自动手,我自己就可以把翅膀折断给你看。”   李珣没有吭声,只直勾勾地盯着她,不信她有那胆色敢割伤自己。   遗憾的是他低估了林秋曼的狠辣,她不但能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更狠。   锋利的尖刃缓缓落到手臂上,林秋曼看着他变态地笑了。   一丝腥红沁出,她冷嗤一声,轻颦眉头道:“还挺疼。”   李珣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瞳孔收缩,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下来。   随着力道加重,剪子的刀尖扎进皮肤,一点点划开血肉,大片鲜血涌出,触目惊心。   林秋曼仍旧面不改色,只是看着他笑,一身傲骨道:“女郎嘛,娇花一样的玩意儿,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什么意思,哄哄就好了。”   李珣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被箍紧。   手臂上鲜血淋漓,明明痛得窒息,林秋曼却生生忍下了。   她垂眸望着那道丑陋的伤口,语气平静道:“殿下许是不知道,要驯服一只山雀,光折断翅膀还不管用,得让它疼,得让它生不如死,这样它才会听话。”   扔掉剪子,林秋曼狠下心肠,毫不犹豫地把那道伤口撕裂。   哪怕额上爬满了细密的冷汗,她仍旧下得了狠手,甚至还笑,变态又疯狂。   满手血腥刺激着李珣的眼球,额上青筋暴跳,呼吸变得急促沉重。   林秋曼忍着剧痛一点点撕伤口,苍白着脸道:“殿下喜欢我这身段儿,那我便撕了它。殿下喜欢我什么,我便一点点撕毁,直到殿下实在找不出我还有什么好喜欢的为止。”   李珣的眼皮子狂跳,抑制着愤怒道:“你是个疯子!”   林秋曼像听到了奖赏,笑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原本就是个疯子呀,没心没肺,冷情冷血的那种疯……”   话还未说完,她的脖子便被李珣掐住,背脊抵在了冰凉的墙上,动惮不得。   李珣的脸上写满了暴怒,眼中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林秋曼被迫仰起头颅,带血的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还在笑,“不信。”   李珣加重力道。   林秋曼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刚开始她还挣扎,后来索性懒得动了,两手垂落下去,就任他掐。   指尖上的血一滴滴往下坠落,她平静地望着他,眼神从无力抗争的悲凉到灰暗,再到泯灭……   一点点扎进李珣的心里。   一丝丝,一寸寸,越扎越深,越扎越深,直到刺进他的骨子里,血液里,生命里,开始泛起了疼。   要掐死这个女人只在他一念之间。   她明明那么软弱,却又傲骨铮铮,如一根锋利的刺扎入他的心底,叫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那一刻,李珣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莫过于此。   她生来就是克他的,克得他心甘情愿的那种。   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怕自己会疼,会悔。   许是觉得无趣,李珣狼狈地松开了她。   林秋曼跌坐到地上,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胸腔,被抽离的魂魄一点点归位,她大口吸着气,又渐渐活了过来。   李珣转身背对着她,不愿被她看到自己的落拓与狼狈。   林秋曼咳了几声,白皙的颈脖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指印。   待她缓过劲儿后,贱贱地爬到他脚边看他,却见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可见是被伤着了。   林秋曼笑了起来,没心没肺道:“殿下这是愿意放我走了?”   李珣没有说话,整个人都有些木。   林秋曼笑得肆无忌惮,爬起身不要命地把手放到他的心上,轻轻说道:“殿下还是舍不得杀我呀,心疼了?”   李珣的表情有些哀,甚至连喉头都哽了,“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   林秋曼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只道:“可是能得殿下喜欢,也是需要本事的啊。”   李珣默默地看着她,眼神黯淡,心也跟着一点点冷了下去,“看到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高兴?”   林秋曼不答反问:“那殿下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同样高兴?”   李珣难堪地别过头,不管他承不承认,他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许是倦了,他淡淡道:“你走吧。”   林秋曼缓缓朝他行福身礼,“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奴便回去了。”   李珣沉默不语。   林秋曼转身离去,他忽然沙哑道:“林二娘,你能不能抱抱我?”   林秋曼顿身。   李珣:“我现在有点难受,抱一会儿就好。”   林秋曼沉默半晌,才折返回来抱他。   李珣的视线落到她手臂上的伤口上,落寞问:“疼吗?”   林秋曼:“不疼。”   李珣喉结滚动,难过道:“你哄我。”   林秋曼笑,“你手上那伤疼吗?”   “不疼。”   “你也哄我。”   李珣小心翼翼地抱紧她,把头埋入她的颈项。   他很喜欢这个女人,也很想要她,但是他留不住。   用权力留不住,用感情依旧留不住。   林秋曼怕他反悔,说道:“奴该回去了,阿娘还在担心奴。”   李珣依依不舍地松了开她。   林秋曼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开门离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外头很冷。   夜空被烟花炮竹照亮,林秋曼披头散发地走了出去,一身血腥。   府里的奴仆看到她那模样全都垂首回避,她全然无视他们的怜悯,腰板挺得笔直,走得不慌不忙。   张氏和莲心忙上前接她,见她衣衫不整,满手血腥,莲心的眼泪一下子就包不住了。   林秋曼淡淡道:“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吗?”   张氏焦虑道:“怎伤成了这般?”   林秋曼:“自个儿伤的,他也没讨到好果子吃。”   林文德过来拿斗篷给她披上,悄声问:“可以出府了吗?”   林秋曼“嗯”了一声。   一行人匆匆出府上了马车,莲心拿手帕护着那伤口。   林秋曼忽地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张氏糟心道:“小娘子还笑得出!”   林秋曼:“我高兴,有权就了不起吗,他仗势欺人,我便仗着他的喜欢扎他的心,拆他的骨!”   张氏:“真是作孽!”   林秋曼忽地又哭了,一个劲说痛。   莲心忙道:“小娘子且忍着些,咱们这就去医馆找大夫包扎。”   也幸亏今天是元宵,没有宵禁,马车行了莫约两刻钟后,他们才在一家医馆门前停下。   林文德上前敲门,他运气也好,那大夫刚看完花灯回来准备歇着了。   见到林秋曼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大夫“哎哟”一声,皱眉问道:“这小娘子怎么伤成了这般?”   林文德焦虑道:“舍妹不慎被割伤了,还请大夫缝合包扎处理一下。”   大夫忙把他们请了进去,瞧见林秋曼脖子上的指痕,愈发觉得不对劲。   林秋曼解释道:“奴跟大哥一起看花灯,走散了,遇到暴徒遭了劫难,幸亏旁人救得及时,若不然性命都不保。”   那大夫将信将疑。   他吩咐自己的夫人去备麻沸散和热水,坐下仔细将林秋曼的伤口清理干净,她疼得直冒汗。   弄干净伤口后,医馆大夫给她用了些麻沸散,费了一个时辰才将伤口一点点缝合,并又细细包扎一番,耐心叮嘱预防感染。   林文德紧皱眉头道:“会留下疤吗?”   “撕得这么伤,自然会留的。”顿了顿,“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要随时注意伤口,切记勿要沾水。”   “好。”   “我再开些药,记得按时用上。”又道,“待到伤口结痂时还会发痒,勿要挠抓。”   大夫细细叮嘱,张氏和莲心都一一记下了。   待他们离开医馆回到林府已经很晚了,然而周氏还没入睡,还坐着等他们回来。   不一会听到家奴通报说林文德回来了,她忙起身出去看情形。   林秋曼唤道:“阿娘!”   周氏见她好好的,不由得喜极而泣。走近瞧见她的手,抹泪道:“你的手怎么了?”   林文德:“先进屋去说。”   一行人匆匆进屋。   林秋曼的衣裳上染了不少血,周氏忙吩咐莲心去替她换一身便服。   主仆进了厢房,周氏问道:“二娘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林文德:“自个儿割伤的,她这回能平安回来,也算是壁虎断尾。”   周氏的心揪了起来,“这回伤身,下回是不是得要命了?”   林文德没有吭声。   莫约茶盏功夫后,林秋曼换好便服出来。   瞧见她脖子上的指印,周氏的眼眶又红了,喉头发堵道:“真是作孽。”   林秋曼轻声道:“阿娘莫哭,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周氏伤心道:“这回只是伤身,下回呢,是不是得要命?”   林秋曼笑了起来,“他以后都不会找我麻烦了,也不会找林家的麻烦。”   这话令周氏诧异,“晋王说的?”   林秋曼点头,一本正经道:“他想把我当鸟雀养,我便亲自折断自己的翅膀给他看,把他唬住了,心疼了,受不了了……哈哈哈……”   她忽地笑了起来,变态又可恶,还狠辣。   林文德皱眉道:“都作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   林秋曼闭嘴。   林文德:“我原以为你是回不来的,晋王看中的女人,岂有轻易放手的道理。你与他闹到这般,可见那祖宗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那等权贵,终归不是我们林家能吃得消的。”   林秋曼吃惊不已,“大哥也有这般觉悟?”   林文德不高兴道:“你莫要打趣我。”   周氏:“二娘能把这个坎翻过去就已经不错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林文德:“我乏了,先回屋去,你们也早些歇着。”   待他走了后,林秋曼跟周氏说体己话,“阿娘你说李珣是不是有病啊,喜欢我林二娘这样的人。”   周氏憋了憋,“你就是个小疯子。”   林秋曼:“我若不疯,如何治得了他,守着他哭吗,还是求他怜悯放我一马,亦或乖乖成为他的玩物?”又道,“我给了他机会,是他自己放我走的,怨得了谁?”   周氏被这话给问住了。   与那样的权贵抗衡,确实是需要勇气的。   另一边的晋王府如坟墓般死气沉沉,李珣独自坐在林秋曼住的那间厢房里,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窝囊地舔舐汩汩流血的伤口。   掌心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他熟练地上药,替自己包扎。   吴嬷嬷很是担忧,进来瞧了一眼,欲言又止道:“郎君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头难受。”   李珣冲她笑了笑,“我没事。”   吴嬷嬷坐到他旁边,“郎君撒谎,郎君心里头难受,老奴是知道的。”   李珣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才问:“嬷嬷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吴嬷嬷:“???”   李珣幽幽道:“我毕生追求的信仰便是权力,我以为它是万能的,它能助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但今天在林二娘身上不管用了。”   吴嬷嬷:“权力自然是有用的,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是因为郎君对林二娘有情,不忍伤她。”   李珣垂首不语。   吴嬷嬷继续道:“往日娘娘教导你克制也是想护你,皆因她自己就吃尽了感情的苦头,在你父亲身上失意,怕你步她后尘。”   李珣:“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吴嬷嬷叹了口气,“天晚了,郎君怕是乏了,早些歇着吧。”   李珣摇头,冷不防道:“今日元宵佳节,我想去看不夜城,把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吴嬷嬷急道:“都这么晚了,郎君独自出门老奴放心不下。”又道,“今日全城百姓出动,鱼龙混杂的,郎君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李珣笑,“我去皇城,去小时候我最爱去的地方,南边钟楼那里,不会出岔子。”   吴嬷嬷闭嘴不语,李珣:“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   “那让老陈陪你去。”   “都听你的。”   夜里风大,李珣披了斗篷,提了一壶酒。   马车离开王府前往皇城。   今夜元宵,钟楼侍卫防守松懈,有的偷偷喝酒,有的则睡懒觉。   突然听说晋王来了,所有人都急了,连忙归位,严阵以待。   李珣倒没有找茬,自顾前往钟楼顶端,整个京城的全景尽收眼底。   漫天烟火照亮了夜空,巨大的圆月高挂在头顶。   他抱着酒壶,眺望远处的灯火通明,任风吹动衣袍猎猎作响。   小时候每当他不痛快时,便会来这里待一会儿。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默默地低头拧开塞子,仰头灌了口酒,辛辣入喉,灼伤了心肠。   远处的烟火冲上夜空,绚烂夺目。   李珣抬头仰望,漫天星火坠落眼底,他高兴道:“林二娘你瞧……”   似想起了什么,李珣扭头看身边,空空如许。   他拍了拍脑门,先前老惦记着元宵把她带来看这不夜城,这才想起她永远都不会来了。   李珣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寂寥地抿酒,心里头空落落的,仿佛又回到了朱家院的情形。   他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困在那道看不见的墙里,他很想走出来,却始终不得法。   只能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不远处的喧闹与他的孤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或许当初昭妃说得不错,他原本就不该出生,一个带着厄难降生的人,老天爷是会惩罚的,做一辈子孤家寡人,便是他应得的宿命。   求而不得,弃而不舍,那种苦闷的情绪就着苦酒下肚,愁断人肠。   李珣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老陈见他状态不对,忙上前搀扶道:“郎君回去吧,这里风大,仔细着凉。”   李珣“唔”了一声,由他扶着下了钟楼。   第二日林府里的林秋曼一个劲儿叫疼,只觉得手臂火辣辣的疼痛难忍,侄儿林竞忙拿糖给她吃,说道:“姑母吃两口糖就不疼了。”   林秋曼被哄乐了,捏他的脸儿,“嘴可真甜,以后千万别长歪了,现在就要学怎么照顾体贴女郎,要不然以后讨不到媳妇儿。”   周氏啐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之后两天华阳找到她,原本是要问她什么时候搬到平春苑的,见她脖子上的指印和兜着的胳膊,华阳试探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秋曼:“???”   华阳指了指她的脖子,林秋曼“哦”了一声,回道:“元宵那天晚上。”   华阳:“你那胳膊,五郎给打折的?”   林秋曼失笑,“是奴自个儿撕的伤口。”   华阳:“???”   林秋曼把情形细细讲了,听得她五味杂陈,点评道:“你俩还真是作孽,互扎互捅,一般人干不出来。”   林秋曼:“是他自己仗势欺人的。”   华阳:“你这一手段,估计得把他整自闭了。”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好歹是爬过死人堆,杀过兄长的人,若是发起狠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林秋曼没有吭声。   华阳看着她的脖子道:“你先把伤养好了再搬过去,这样出去是没法见人的。”   林秋曼点头,“奴也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前些日大长公主不是打算扩张印染和纺织吗,情形如何了?”   华阳:“已经开始着手了。”又道,“你接手的差事呢,有进展吗?”   林秋曼摇头,“暂且没有,还在盯着。”   华阳无比糟心,“也就只有你受得了那些事。”   林秋曼:“嗐,不都是想找一条生路吗,奴就盼着,往后那些女郎提到林二娘,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她们的一条出路,一种希望。”   这话华阳爱听,“我也期望她们提到华阳馆就满怀憧憬。”   林秋曼笑高兴道:“迟早都会的,只要大长公主有这份心,必然会得到女郎们的拥戴。”   华阳抬起她的下巴,“五郎也实在心狠。”顿了顿,“他毕竟位高权重,是无法体会你为何那般执着打官司的。”   林秋曼:“奴也没想求得他的尊重,他也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万一有一天他想明白了呢?”   “那不可能,像他那样的人,跟何世安是不一样的,从一出生开始就不一样。” 第142章 内容提要   华阳闭嘴不语,两人也不愿意再继续说那些不愉快的事。   待她走了后,林秋曼又躺了阵儿,突听莲心来报,说阿五回来了。   林秋曼一骨碌翻身下床,不慎碰到手臂,吃痛冷嗤一声。   莲心皱眉道:“小娘子仔细着点,别把伤口弄裂了。”   林秋曼:“赶紧叫他进来。”   片刻后阿五被莲心领进屋,他隔着屏风行礼,林秋曼问道:“可是老庙村有信儿了?”   阿五回道:“小娘子猜得没错,老庙村那边有瞄头了。”   林秋曼心里头高兴,从屏风后走出去,“接着说。”   “上回小娘子让小奴盯着那朱婆子,蹲守了这么久,可被小奴察觉了瞄头。”又道,“有几个娘子在朱婆子那里讨教纺织手艺,其中有一位娘子的身段儿跟齐大娘子说的差不多,娇小玲珑的,很有韵致。”   林秋曼面色一喜,激动道:“真有那么一个人?”   “有!她的体型跟齐娘子说的差不多。”   当即把那娘子的外貌身材细细叙了一番,林秋曼认真地记了下来,并道:“你可曾打听过那位娘子家住何地,家中有何人?”   “小奴暗地里打听过了,那娘子姓何,家中排行老六,人称何六娘,是四里村人。她的夫家姓王,常年在外营生,家里只有婆母高氏。”   “那这些日马大郎可曾去过朱婆子那里?”   “未曾,他很是警惕。”   “你莫要打草惊蛇,继续盯着朱婆子,我去见见齐娘子,再问一些情况。”   “好。”   主仆二人又细说了阵子,阿五才离开了。   林秋曼心里头激动,打算明日便去趟牢里,莲心道:“现在小娘子还伤着呢,又开始不安分了。”   林秋曼:“别说废话。”她看了看自己的颈项,“给我想个法子把脖子遮一下,这样出去不好见人。”   莲心:“用脂粉掩一掩,再用蚕丝巾稍稍系到脖子上,挽个好看的结,便可了。”   林秋曼高兴地掐她的脸儿,“小机灵。”   翌日张氏用脂粉替她掩饰颈脖上的指痕,再用轻薄的蚕丝纱巾做装饰,并在颈后扎了一个好看的结,特地留了一段儿。   林秋曼很是满意,赞道:“张妈妈手巧。”   张氏爱怜道:“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外出要仔细着胳膊,可勿要碰伤了。”   林秋曼:“好好好,你与阿娘不知说过多少回了。”   到了府衙,没想竟碰到了马县令。   瞧她兜着胳膊,马县令抱着手问:“林二娘你这胳膊怎么了?”   林秋曼行礼道:“回明府,元宵那天不慎摔了一跤,骨折了。”   马县令啧啧两声,打趣道:“既然伤着了,为何不好好躺着休养,还往这地儿跑?”   林秋曼:“奴跟狱卒娘子王大娘有点交情,来瞧瞧她。”   马县令斜睨她,啐道:“你还挺有上进心,坐两回牢,竟跟狱卒厮混上了。”   林秋曼贱兮兮地笑,“多交几个朋友,多条路走。”   马县令哼了一声,自顾走了,虽然表面上对她这种泼皮持不屑的态度,不过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欣赏的。   这回领她们进去的又是上回的秦老六,看林秋曼伤着还往牢里头跑,他打趣道:“林二娘你还真是身残志坚。”   林秋曼:“嗐,混口饭吃也是不易。”   秦老六失笑,觉得她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牢里的王大娘见主仆来了,忙迎了上前,林秋曼道:“方才碰到了马县令,问了我两嘴,我提了你王大娘,应该没事吧?”   王大娘热络道:“无碍事。”又问,“你这胳膊怎么了?”   林秋曼继续忽悠,“元宵那天不小心摔的,骨折了。”   王大娘:“那得仔细躺着养伤,怎么能往这地儿跑呢。”   林秋曼冲她眨眼睛,嘚瑟道:“有进展了。”   王大娘眼睛一亮,忙把她带进去找齐娘子。   林秋曼也不啰嗦,见了齐娘子直接把何六娘的样貌外形细细叙述了一番,问她那晚与马大郎私通的女郎是不是像何六娘那样。   齐娘子仔细回忆当晚的情形,说道:“她还挺白的,穿的是红肚兜,我虽没看清楚脸,但那身段儿是好的,娇小玲珑,稍稍丰腴,是男人喜欢的模样。”   林秋曼:“那便是了,阿五说的何六娘跟你记忆里的那个女郎是差不多的。”又问,“你认识何六娘吗?”   齐娘子摇头,“四里村离老庙村还挺远的,我对那边不太熟。朱婆子那里我很少去,都是马大郎去的回数多,在我瞧她那纺织手艺时也没见过有何六娘这个人儿。”   林秋曼似想起了什么,问:“你说她当时穿着什么肚兜来着?”   齐娘子:“红色的,正红色的肚兜,上面绣得有牡丹,白色的牡丹,这个我记得可清楚了。”   林秋曼摸下巴若有所思,齐娘子心急道:“是不是只要把他二人捉奸在床,我便能减刑了?”   林秋曼打击她道:“天真!你与马大郎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他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   齐娘子沮丧道:“以前只觉得他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他是极其精明的。”   “那是自然,要不然他在外头偷人,你竟然都不知道。”又道,“阿五盯了他许多日,连一点马脚都不露,可见是个有心思的人。”   “那该如何是好?”   “你也莫要心急,我想法子做个局,试探一下二人是不是真有关系。”   “好好好,只要二娘有法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娘家人可有靠得住的,最好是姐妹。”   齐娘子说道:“我虽与大哥经常吵闹,但兄妹感情还是不错的,跟大嫂的关系也好,若有事情,可委托她帮忙去办。”   林秋曼点头,“那便好。”   齐娘子有些好奇,“二娘打算如何做局?”   林秋曼暗搓搓道:“要把二人捉奸在床肯定是不容易的,但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俩牵连起来,洗不清楚关系。”   接下来二人又细叙了阵子,林秋曼才打道回府。   与此同时,郊外的华岩寺钟声阵阵。   李珣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外头的明媚阳光发怔。   他一身月白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小冠,腰束革带,枯坐于蒲团上,神态有几分萧索寂寥。   这一幕是极其安静的,静得仿若一幅画。   画中人与那份静谧融为了一体,带着深入到骨子里的幽静。   他生来便是安静的,那种安静源自于昭妃。   昭妃喜静,李珣也喜静;昭妃不喜外放,李珣便学会内敛。   她给他创造出一个理想中的皇族贵子,李珣便成为了那样一个贵族子弟,并且是非常成功的。   就算他被林二娘扎伤,很想把心里头的那只猛兽放出来,却还是被李珣这个壳子阻挡了。   这些天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林二娘撕裂自己的情形,血淋淋的,撕在她身上,却痛在他心里。   他被她吃得死死的。   她知道他怕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拿捏的分寸总是恰到好处,连给他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一寸都没有。   院子里忽然飞来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   李珣听着那些鲜活的声音,一动不动,仿若雕像。   不一会儿麻雀成群飞走了,院子里一下子又寂静下来。   山野麻雀就是这样的性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郎君,慧贤大师来了。”   李珣回过神儿,缓缓起身走到院儿里。   慧贤向他行礼,李珣回礼,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分别坐到蒲团上,慧贤说道:“殿下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来华岩寺了。”   李珣垂眸,“我近日遇到了困惑,想请教大师。”   “请说。”   李珣细细想了想,说道:“我想养一只山野麻雀。”   慧贤愣住。   李珣继续道:“如何才能把野物养家?”   慧贤:“……”   李珣认真地看着他,慧贤捋胡子,思索片刻,方道:“捕捉鸟雀倒是容易,但野物终究是野物,就算饲养在家中,骨子里还是野性的。”   “家里养了一只八哥,头天我把它放走了,次日它又回来了。”   慧贤笑道:“那便是从小就养大的,认家。”停顿片刻,“野物却不同,自小便在外头长大,风霜雨露惯了,若要让它在殿下那儿歇息,留恋,必然是要给安稳的。”   “何为安稳?”   “殿下若在外头乏了,回到府中,是不是比外头要放松许多?”   李珣若有所思,慧贤道:“这便是安稳,自在,随意,无拘无束。”   听了这番话,李珣有所领悟。   他不由得想起朱家院养了两只大白鹅,种了菜,还有林二娘散懒睡到日上三竿的情形,这就是野东西的表现。   没有规矩,我行我素。   似觉得有意思,李珣抿嘴笑道:“若能让鸟雀短暂停留,如何才能长期饲养?”   小沙弥送来茶汤,慧贤端起茶碗,半信半疑问:“殿下当真是要饲养鸟雀?”   李珣点头,一本正经回答:“对,就是一只山野麻雀。”顿了顿,“它天天在王府守着偷食,吃完就走,我瞧它不顺眼,想把它养家。”   慧贤:“若是日日来,便已然养家了,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它知道这里有食吃,比外头寻得容易,自然会来。若这里还能让它感到安稳,它自然会歇着。至于其他时候它往哪飞,殿下无需去管,反正是会回来的。”   李珣抿茶汤不语。   慧贤:“老衲可讲明白了?”   李珣:“我有些明白,但也不是太明白,回去好生悟悟。”   慧贤:“殿下聪慧过人,定能参透其中道理。”   二人吃了阵儿茶,李珣还是心事重重。   慧贤是个非常通透的人,说道:“看来殿下心中还藏有疑惑。”   李珣缓缓掐念珠,“确有疑惑,我固然知道无欲则刚,也知道由爱生忧,由爱生怖。我想摆脱它,不想日日受此折磨,大师可有好的法子?”   慧贤抱手沉吟片刻,方道:“这还真没有,只能寄托时间,待时日稍长,一切烦恼皆能远去。”   李珣无奈,“那便熬着罢。”   他终究还是没能熬住,当天晚上开始服用寒食散缓解情绪。   他自己也清楚那东西是有坏处的,但至少能让他感到短暂的快乐。   服用寒食散后需要热酒行散,李珣披头散发,穿着轻薄的衣衫像幽灵般在院子里穿梭。   他提着酒壶四处游荡,整个大院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   夜深了外头明明很冷,他却丝毫感受不到。   他爱极了那张昆仑奴面具,饶有兴致地将它戴到脸上。   宽松轻薄的纱衣在走动中飞扬,李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孤寂中醉生梦死,彻底沉沦。   其实做李兰生也挺好的,就像现在这样,在黑暗中放纵,无拘无束,不受礼教制约,更无需在意声名。   他很享受此刻的自己,肆无忌惮的,无人窥视的,活得很痛快。   然而满足后便是空虚。   翌日李珣头痛欲裂,脾气变得极度暴躁。   贺倪送了四名死囚进府,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定了罪无法翻案的那种。   李珣就穿着昨晚那身轻薄纱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院子里,手持软剑,让那四人自选武器与他斗。   若能伤他分毫便放出府,若不能,便就地正法。   贺倪抱手站在廊下观望,对他的这一嗜好已经见惯不怪。   到底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人,心里头不痛快了,杀两个死囚泄欲也没什么大不了。   老陈有些担忧,“郎君手上的伤还没好,这样一来,只怕又要裂开了。”   贺倪淡定道:“左手无妨。”   四人挑了武器集体进攻,为求生路,是拼了狠劲的。   虽然穷凶恶极,但到底比不上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   不到茶盏功夫,四人便被李珣给杀了。   他们的颈脖上均落下一条细细的红线,如柳叶般,溅出来的血并不多,现场并不骇人。   李珣满足地扔下软剑,出了一身薄汗,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贺倪命人把尸体抬走,老陈吩咐家奴清理现场,动作娴熟,井井有条。   李珣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下午又衣冠楚楚地去政事堂办理公务,中途御史台的宋致远曾来过一趟。   二人寻了清净地站了会儿,宋致远说道:“今早我瞧见林二娘了。”   李珣面无表情,一身紫袍章服威严肃穆,正经得好似庙里的菩萨。   宋致远上下打量他,调侃道:“你二人倒是有意思,林二娘兜着胳膊搬到平春苑来了,你这手也受了伤,是巧合?”   李珣冷冰冰道:“你废话太多。”   宋致远继续八卦,“她朱家院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想着换房东了?”   李珣不高兴地甩袖而去。   宋致远忙把他拉住,“五郎别走,我这宋府离平春苑也不远,都是一条街上的邻里,是不是得去打声招呼?”   “随你。”   “欸,别生气嘛。”   李珣忽然顿身,恶毒道:“林二娘教华阳把你当狗训。”   他原本以为宋致远会难堪,谁知他不要脸道:“当狗也不错,只要大长公主高兴就好。”   李珣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瞧你这奴性。”   宋致远坦然道:“我想把她哄回来,她改变了许多,我亦可以改变,都是相互的。”   李珣嘲弄道:“你还挺有悟性。”   宋致远揣测问:“五郎是不是跟林二娘闹翻了?”   “与你何干?”   “她那胳膊是不是你给折的?”   “……”   李珣忽然觉得有些郁闷,不想再跟他继续说下去了,自顾回政事堂。   宋致远也没追问,他之所以有这一出完全是华阳让他探口风的。   回到政事堂,李珣怎么都不得劲儿,他阁下笔,坐着发了阵儿呆。   姜阁老见他最近清瘦不少,说道:“殿下得仔细注意身体才好。”   李珣回过神儿,应道:“小病罢了,没有大碍。”   姜阁老:“瞧您精神不好,得仔细养养。”   李珣“唔”了一声,他成日里睡不着觉,精神能好到哪里去。   现在日头长了,散值回到王府还很早。   用过饭后,李珣在书房里待了会儿,想着宋致远说林二娘搬到平春苑来了,动了心思,吩咐老陈道:“备马车,我去一趟宋致远那里。”   老陈忙下去准备。   稍后李珣出了王府,待马车路过平春苑门口时,他偷偷地撩起窗口帘子往外偷窥,结果大门紧闭。   李珣不禁有些失望。   到了宋府,不想华阳也在。   三人看着对方,一种奇怪的尴尬弥漫在周边。   华阳自然不想被李珣看到她和前夫搅合在一起,李珣也不想被华阳看到他来宋府的真正目的。   唯独宋致远心情微妙,他既知道李珣来府上的目的,也清楚华阳的尴尬。   干咳一声,宋致远说道:“我与五郎约了盘棋。”   李珣回过神儿,面不改色道:“哦对,有一盘棋局没悟透,来讨教了。”顿了顿,“阿姐来这里做什么?”   华阳双手抱胸,同样面不改色道:“我也有盘棋没悟透,来找宋御史讨教了。”   宋致远:“……”   李珣:“……”   气氛又陷入了方才的那种尴尬中,华阳有意揭李珣的老底儿,说道:“哦,林二娘今天搬进平春苑了,不如也叫她来凑一局?”   李珣默默地扶额。   华阳好奇问:“五郎的手怎么了?”   李珣淡定道:“练剑的时候不慎被割伤了。”   华阳似笑非笑,“元宵那天割伤的?”   李珣:“……”   宋致远打圆场道:“吃茶,吃茶。”   三人各自就坐,就在李珣端起茶碗喝茶时,华阳忽然吩咐郭嬷嬷道:“去把林二娘叫过来玩玩。”   听到这话,李珣冷不防被呛着了。   华阳扭头看向他,问:“五郎没事吧?”   李珣:“有点烫。”   宋致远没有吭声。   郭嬷嬷下去了,李珣的心里头有点微妙。   不多时林秋曼被家奴请进府,一进屋瞧见三人组,不由得乐了,这是要凑一桌麻将呢。   华阳冲她招手,说道:“你手不方便,无需行礼。”   林秋曼笑道:“规矩还是要有的。”   当即给三人行福身礼。   华阳问:“胳膊好些了吗?”   林秋曼回道:“多谢大长公主关心,好多了,没那么疼了。”   李珣没有瞧她,似乎有意回避。   林秋曼坐到华阳身边,华阳瞥了一眼她的颈脖,用脂粉修饰过,不仔细看倒不明显。   再瞧李珣,像闷葫芦似的,面上瞧不出端倪来。   “五郎?”   李珣抬头,神色倦怠。   华阳问:“你近些日是不是睡得不好?”   李珣:“还好。”他许是不想继续待了,说道,“我先回了,有些乏。”   华阳挑眉,宋致远起身道:“我送送你。”   李珣起身走了,他终究不想去面对林秋曼,只会徒增不快。   宋致远把他送到门口,他上了马车,独自离去。   坐在马车里,李珣弓着身子,神情疲惫。   他既想见她,又害怕见她。   那种复杂纠结的心思叫他手足无措,甚至不能很好地应对。   把脸埋进掌心,李珣有些落寞。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他习以为常,后来有林二娘在,身边热闹不少,他习惯了她的存在。现在没有了她,他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日子,却不习惯了。   马车到了王府,李珣把那只八哥拿到书房看了会儿。   他再次打开笼子将它放了出来,八哥又熟门熟路的从窗户飞走了。   李珣站在窗前。   吴嬷嬷端着安神的汤药进来,说道:“郎君成日里睡不着觉,长此以往,身子定是熬不住的。”   李珣没有说话。   吴嬷嬷:“这是太医院金恒开的方子,郎君且试试。”   李珣依言把那汤药服了下去。   吴嬷嬷忧心忡忡道:“郎君不能这样沉迷下去了,你得尽快走出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困于小情小爱中。”   端来温水供他漱口,吴嬷嬷递手帕给他,李珣伸手接过,“嬷嬷且让我放纵两天,我自成人后就从未像现在这般消沉过。”   听到这话,吴嬷嬷的心被揪了一下。   是的了,他一直都表现得镇定自如,肩负着他们对他的期望,从未软弱过。   时间长了,他们便理所应当的觉得他能扛下所有。   因为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冷静自持,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循规蹈矩的像一架完美的机器。   吴嬷嬷不禁有些难受。   似乎到今日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也是会软弱的,往日的强大皆是因为无欲则刚,而今被情爱扎伤,难免不适应。   可是这样的李珣却叫她害怕,怕他被毁了,怕他陷在心牢中走不出来。   服下金恒开的药,李珣整夜无梦,那药里含有安眠成分,他睡得很沉。   此后他都靠药物助眠。   吴嬷嬷虽然无奈,暂且也只能如此了,总比他服寒食散强。   林秋曼搬到平春苑后,整个人都自在松快不少。   这日下午,阿五给她带了个消息回来,上回她吩咐他想法子试探马大郎,结果被阿五搞了些明堂来。   先前阿五在老庙村盯梢时跟当地的无赖陈三厮混,他使了些银子,在何六娘从朱婆子那里出来时,让陈三假意调戏。   陈三是出了名的无赖,得了银子便去上手,结果被马大郎和同村的几个男人撞上了。   其他人知道陈三是无赖,又事不关己,都不愿招惹那等痞子。但马大郎出手了,把他给打了一顿。   林秋曼觉得有点意思。 第143章 我可是正经人   阿五笑道:“那瘪三儿气坏了,说马大郎是个狗男人,平日里窝窝囊囊畏首畏尾的,结果打起人来狠得要命。”   林秋曼问:“其他人怎么说?”   阿五:“当时有三名郎君,皆是旁观,反正事不关己。”又道,“朱婆子吓坏了,怕马大郎打出人命来,上前劝了好几回。”   “何六娘呢,又是什么情形?”   “吓得躲在屋里哭。”   林秋曼歪着脑袋,深思道:“经过了这回,何六娘是不会再来朱婆子那里了。”   “小娘子何出此言?”   “那马大郎是个非常精明的人,陈三调戏何六娘,他将人家打了一顿,何六娘若再来,定然怕她吃陈三的亏。”   阿五顿时有些紧张,“是不是小奴把事情搞砸了?”   林秋曼摆手,“没有。”又道,“若马大郎跟何六娘私通,朱婆子定然是脱不了关系的,她肯定有在中间牵线搭桥。”   阿五问道:“那接下来小娘子打算怎么办?”   林秋曼:“接下来让齐家大嫂出马,让她去马大郎那里做个幌子。”又道,“你再仔细瞧瞧咱们身边有没有跟何六娘差不多身段的娘子,我要去弄个肚兜来。”   阿五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想法,但也没有多问,只道:“何六娘跟府里的阿蓉身段相仿。”   林秋曼点头,“我清楚了,你继续给我盯着朱婆子。”   阿五应声是。   待他退下后,林秋曼吩咐莲心去问林府的仆人阿蓉穿几号肚兜。   莲心露出奇怪的表情,有些受不了她道:“小娘子打听这个作甚?”   林秋曼猥琐道:“你只管问,问清楚后顺便给我采买一件正红色,花色是白色牡丹的肚兜来,我有妙用。”   莲心:“……”   后来那肚兜被林秋曼吩咐家奴送去给王大娘,她带进狱里让齐娘子确认后,才被林秋曼转交给了齐家大嫂。   她亲自去了一趟齐娘子的娘家彩石村,见了齐家大嫂王氏一面。   王氏早听说了齐娘子请林二娘帮忙办事,倒也不意外,只是好好的一个官家娘子亲自走了这趟,还是令她诧异。   院子里收拾得整洁干净,林秋曼坐在凳子上与王氏闲谈。   齐娘子的母亲邓氏知道她前来,非要起床给她磕头,求她救救齐娘子。   林秋曼忙扶住,她一只手不太方便,莲心上前把邓氏搀扶起身送回床上。   林秋曼说道:“老人家且放宽心,齐娘子的事情有门儿。”   邓氏高兴道:“当真有门路?”   “有的,不过她毕竟伤了人,牢肯定是还要坐的,只要咱们把事情给弄清楚了,大不了一年半载就能出来。”又道,“狱卒娘子王大娘对她多加照看,她没什么大问题,倒是你老人家务必把身子养好,等她出来尽孝。”   邓氏被哄开心了,欣慰道:“早就耳闻二娘大名,只要有你这句话,定然是错不了的。”   林秋曼坐到床沿,“老人家且安心躺着,我先与大嫂商事。”   王氏也劝道:“阿娘好好躺着,大娘的事情有我们想法子,你看二娘伤着都来跑了这趟,可见是放在心上的。”   邓氏连声说好。   几人出了厢房,到堂屋坐下。   林秋曼让莲心去把肚兜拿来,将其送到王氏手上,说道:“大嫂把这个拿着,我有用处。”   王氏伸手接过,不明所以问:“这肚兜是?”   林秋曼正色道:“大嫂怕不怕上公堂?”   王氏有些怂,“我从未见过当官儿的,自然是惧怕的。”   林秋曼摆手,笑道:“咱们明府特别讲道理,和蔼可亲,很好说话的。”   王氏半信半疑。   林秋曼继续道:“大嫂抽空去一趟马家,就说把齐娘子的东西拿回娘家来……”   她细细吩咐了一番。   王氏认真倾听,时不时点头,时不时发问。   林秋曼皆耐心解答。   二人说了一个时辰才作罢。   回去后林秋曼开始琢磨诉状,一只手始终不便,而且受伤的那只手开始发起痒来。   张氏替她换药,伤口早已结痂,缝合的痕迹看起来像蜈蚣似的,直戳心。   张氏揪心道:“小娘子也真是心狠。”   林秋曼没放心上,“天气暖和了,不用再捂着了吧?”   张氏:“不用捂着,但得仔细护着,你又不安分,这胳膊还得继续兜着,谨防碰到了它。”   林秋曼瞧颈脖上的痕迹,消退不少,她调侃道:“再过些时日我兜着胳膊上公堂辩理,身残志坚。”   张氏:“……”   很想打她。   年后开春天气越来越暖和,当天夜里下了一场春雨。   林秋曼做了个噩梦,梦到她把李珣捅得一身血。   许是被吓坏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隔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翌日林秋曼睡了半天懒觉,之后的几日都没什么事情可叙。   直到阿五来报消息说王氏去过马家一趟,她才把近些日琢磨好的诉状投递了上去。   待到开堂审案那天,林秋曼穿了一身牙色半翻领胡服,头发被玉簪束起,腰束革带,脚蹬皮靴,很是干练英气。   张氏赞道:“小娘子这身打扮好看。”   林秋曼也觉得好看,问莲心道:“俊不俊?”   莲心回道:“俊!奴婢特别喜欢小娘子在公堂上辩理的样子,英姿勃发,比谁都好看!”   这话把林秋曼哄高兴了,“嘴真甜。”   主仆乘坐马车前往府衙。   也亏得齐娘子的伤人案还没有送到京兆府,若是送到京兆府审核存了档,翻案走程序则要麻烦得多。   现在齐娘子状告马大郎私通何六娘,相当于一个新案子,故马县令接了。   公堂上肃穆威严,马县令端坐于公案后。   见林秋曼兜着胳膊还能蹦跶,他威胁道:“林二娘,今天这起私通案若是败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跟你那胳膊凑一块儿。”   林秋曼不好意思道:“那明府现在就可以打了,私通讲究的是捉奸拿双,奴是没有替齐娘子捉到奸的。”   马县令哼了一声,知道她肯定是有名堂的,说道:“且听你辩上一辩,再打不迟。”随即做了个手势。   衙役高声叫道:“传原告上堂!”   原告齐娘子被带上公堂,跪拜道:“奴齐阿凤拜见明府。”   马县令:“你状告何事,且说来。”   齐娘子道:“奴要状告前夫马志与四里村何黄英私通。”停顿片刻,“去年十一月初九那天奴从娘家回来,撞见了马大郎与何六娘苟合,当时奴一怒之下提刀砍人,不慎砍伤了马大郎,何六娘则逃之夭夭。”   马县令捋胡子,“你说你亲眼见二人苟且?”   齐娘子:“奴亲眼所见!”   马县令:“传被告。”   不一会儿马大郎上公堂,他身材魁梧,相貌普通,皮肤黝黑,看起来就是老实巴交的那种人。   他跪到被告石上,镇定道:“某老庙村人马志,拜见明府。”   马县令问:“你前妻齐氏,状告你与四里村何六娘私通,可属实?”   马大郎脸上毫无波澜,“私通讲究捉奸在床,某品性端正,方圆十里皆知。”   齐娘子恼火道:“我呸!你就是个内里……”   马县令拍惊堂木,“肃静!”   齐娘子闭嘴。   马县令问:“四里村何六娘你可认识?”   马大郎平静回答:“不认识。”   “传何黄英。”   何六娘款款而来,身材如阿五所说,娇小玲珑,白皙丰腴,脸也生得细致,细眉细眼的,很有风韵的那种。   林秋曼瞧得欢喜,这样的女郎她也喜欢。   相比之下齐娘子则被衬得像个男人,脸颊瘦削,颧骨突出,再加上个儿高,性格又强势暴躁,根本就不是何六娘的对手。   何六娘跪拜道:“奴四里村人何黄英,拜见明府。”   马县令:“何氏,齐氏状告你与马志私通,且被她亲眼瞧见,可当真?”   何六娘娇弱道:“请明府明鉴,奴是有家室的人,这等污损名誉之事,奴是万万不能受的。”   齐娘子愤怒道:“何六娘你休得狡辩,十一月初九那天晚上我亲眼撞见你与马大郎苟且,请明府明察!”   马县令拍惊堂木,“齐氏,本官未问你话,你勿要插言。”又道,“何氏,马志你可认识?”   何六娘回道:“有一面之缘。”   马县令目露精光,“如实交代。”   何六娘老实回答:“老庙村朱婆子有一手纺织的好手艺,奴有心潜学,与朱家有往来。谁料前些日奴离开朱婆子家时被该村的泼皮陈三儿给缠上了,奴脱不得身,幸亏遇到马大郎和其他邻里,奴才侥幸逃脱。”   马县令若有所思地捋胡子,看向齐娘子,问道:“齐氏,你说你亲眼所见马志与何氏私通,当时可有他人为证?”   齐娘子老实回答:“没有。”   马县令正色道:“空口无凭,则属诬赖,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秋曼冷不防道:“明府,齐家大嫂王氏手里有物证,请明府传王氏上堂作证。”   听到物证,马大郎的心里头惊了一下,但面色却未表露出来。   何六娘同样如此,到底还是有几分忐忑。   稍后齐家大嫂王氏上堂,跪拜道:“奴彩石村人王顺香,拜见明府。”   马县令问:“你有何物证,且呈上来。”   王氏把那件正红色的肚兜呈上,按林秋曼先前教的话说道:“自从去年大娘与马大郎被判了义绝后,大娘的东西一直滞留在马家,未曾取回。前两日奴去马家把大娘的物什拿了回来,发现这件私物跟她平日里穿的不一样,心里头犯起了嘀咕。”   马县令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看向何六娘和马大郎二人。   王氏继续说道:“这私物大娘是不合身的,可是马家又没有其他女郎,再加上大娘数次在丈夫跟前说马大郎私通,奴便留了心眼儿,把这物什拿去让大娘瞧了,她说不是她的。”   齐娘子大声道:“那肚兜是何六娘的,私通那天奴就看到她穿的是那件!”   何六娘急了,涨红着脸驳斥道:“不可能!奴的私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马家?!”   马县令拍惊堂木,质问道:“马志,在你家发现了其他女郎的私物,你作何解释?”   马大郎倒是镇定,一本正经道:“某行得正坐得端,不会干这等下流无耻之事,还请明府明察。”   马县令看向王氏。   王氏的心里头愈发恐慌,这可是作的假证!   林秋曼适时替她解了围,说道:“明府,奴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这件私物到底是不是何六娘的。”   马县令:“你说。”   林秋曼:“据奴所知,何六娘丈夫常年在外,家里只有她和婆母高氏同住一个屋檐下,她的情形高氏应该是最清楚的,明府可传高氏上堂辨认。”   此话一出,何六娘的脸色变了变。   林秋曼看着她说道:“儿媳妇与人私通这等丑事,哪个婆母都是接受不了的,故奴以为,高氏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不存在包庇之说。”   这话很有一番道理,马县令道:“传高氏。”   高氏上堂跪拜。   马县令问她道:“高氏,你瞧瞧这件私物可是你儿媳妇何六娘的?”   高氏拿过肚兜仔细辨认,半晌后,才回道:“六娘确实有一件这样的肚兜,不过花色跟这个不大一样。”   林秋曼问:“如此说来,是大体相同,但细节有差,是吗?”   高氏点头。   马县令皱眉,斥责道:“王氏,这私物既然不是何六娘的,你又是从哪里弄来栽赃马志的?”   王氏被吓坏了,忙看向林秋曼。   林秋曼不疾不徐道:“明府,此计出自奴之手,是奴指使王氏作的伪证,皆为验证一件事情。那就是十一月初九那天晚上齐娘子撞见与马大郎私通的娘子穿着这样的肚兜,而何六娘也有类似肚兜,这难道是巧合吗?”   这话把马县令问住了,他看向何六娘,严肃道:“何氏,你如何解释?”   何六娘死不承认道:“就凭一件私物就污蔑奴不清白,奴不服!”   齐娘子高声道:“明府,她右肩上有一块红褐色胎记,请明府查验!”   何六娘的脸色这才大变。   马县令瞧出了端倪,下令道:“带下去验。”   何六娘被请了下去。   林秋曼瞥了一眼马大郎,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她心中不禁佩服,问高氏道:“高大娘,我想问一句,您可还记得十一月初九那天晚上何六娘是否回家?”   所有人都看向高氏。   她仔细回忆,隔了许久才道:“好像没回家。”又解释道,“我儿常年在外做营生,老头子又去得早,家里头只有我与六娘在。她想学纺织的手艺,我也允了,知道老庙村的朱婆子很有名声,又寡居,家中没有其他男人,这才放心让她去学的。”   “四里村离老庙村太远,偶有两回她未归家我也没放在心上,应是在朱婆子那里宿下了。”   林秋曼露出满意的笑容。   高氏说道:“六娘平日里安分守己,是个本分女郎,我是不信她会私通的。”   林秋曼:“空口无凭,自然需要用证据说话才能让人信服。”   不一会儿验身的婆子出来了,证实了齐娘子所言不假,何六娘右肩上确实有一块红褐色胎记。   在门口围观的几人开始窃窃私语。   马县令拍惊堂木,问:“马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马大郎还是那句话,“捉奸拿双,方才叫私通。”   林秋曼不由得啐道:“好你个马大郎!”   何六娘脸色发白地出来了,又重新跪到地上。   林秋曼道:“明府,奴有话想问问二人,请明府准允。”   马县令好整以暇,“你问。”   林秋曼抿嘴笑,暗搓搓道:“马大郎,齐娘子说她在十一月初九那天晚上撞见了你与何六娘私通,且肚兜与右肩胎记皆已得到证实,你承不承认你与何六娘行苟且之事?”   马大郎面无表情,“捉奸拿双。”   林秋曼:“好一个捉奸拿双!但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二人之间定然是说不清楚的了,你又要如何证明你是清白之躯?”   马大郎的脸开始有了表情,似乎裂了裂。   林秋曼下流道:“你可莫要告诉我,你净过身或是不举?”   这话把马大郎气着了,懊恼道:“你!”   围观的人们纷纷笑了起来。   林秋曼又看向何六娘,问道:“何六娘你成婚好些年,可莫要告诉我你跟我一样倒霉遇到了韩三郎那样的不举男人,导致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何六娘羞红了脸,气急道:“林二娘!”   林秋曼又问齐娘子,“你前夫到底行不行,齐娘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齐娘子回道:“马大郎没毛病,正常男人。”   林秋曼“哎呀”一声,啧啧道:“那这就难办了,一个正常男人和一个已为人妇的女郎,要如何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呢?”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们全都哄堂失笑。   有人说道:“林二娘你也太流氓了!”   林秋曼板脸道:“别瞎说,我可是正经人。”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皆被她的表情逗乐了。   也有人说道:“他俩肯定有关系。”   “是啊,肯定是不清不楚的。”   马县令拍惊堂木,“肃静!肃静!”顿了顿,问马大郎道,“马志,何氏,你二人如何自证清白?”   马大郎没有吭声,何六娘也未说话。   林秋曼道:“明府,其实有一人能证明他们二人的关系。”   马县令:“传寡妇朱氏。”   朱婆子被带上堂来,马县令问:“朱氏,我且问你,何氏与马志可熟识?”   朱婆子跪在地上,没有答话。   马县令拍惊堂木,大声道:“回话!”   朱婆子被吓得抖了起来,嗫嚅道:“回明府,二人……不熟。”   马县令抱手盯着她,犀利道:“本官原本怜你年纪大了不愿上刑,怎知你这般不知好歹,来人,上刑!”   衙役上前把朱婆子拖了下去,她被唬住了,忙道:“明府,老妪招认,老妪招认!”   衙役把朱婆子松开,她哆嗦道:“二人熟识。”   何六娘急道:“朱婆婆你莫要胡言乱语!”   马县令拍惊堂木道:“何氏,本官未问你话,休得插言。”   何六娘闭嘴,底下的马大郎脸色未变,但心里头慌了。   朱婆子惶惶道:“老妪有一手纺织的手艺,邻里不少娘子前来学艺,何六娘便是其中之一。”   林秋曼说道:“齐娘子说马大郎经常送你家柴禾之物,他二人是不是就这样在你屋里结识的?”   朱婆子老实回答:“是这样结识的。”   马县令:“接着说。”   朱婆子:“刚开始何六娘避着嫌,后来马大郎动了心思,暗地里使了些银子给老妪,求老妪从中搭线,老妪没受得了钱财诱惑,便允了。”   “后来老妪故意给二人留了机会,两人一来二去便熟络了。”   马县令问:“十一月初九那天晚上何氏是不是宿在你屋里?”   朱婆子:“是。”   林秋曼对何六娘厉声质问:“十一月初九齐娘子从娘家回来撞见你二人私通,一怒之下提刀砍伤了马大郎,你侥幸逃脱。一个弱不禁风的女郎在夜里慌乱逃跑,村里却无人发现,你可承认你当时就是躲藏在朱婆子家中?”   何六娘咬唇不语。   马县令问:“何氏,可属实?”   何六娘不安地绞着衣角,婆母高氏着急问:“六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马县令:“来啊,上刑!”   何六娘哭道:“奴招,奴招认,有这回事!”   当即把她跟马大郎的所有来往老老实实地招了出来。   高氏面色如土,难以置信道:“六娘,我家王安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竟这般羞辱他?!”   何六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哭。   马县令看向马大郎,说道:“马志,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马大郎沉默,再无方才的骨气。   马县令心中明了,说道:“何氏,马志,你二人私通罪证确凿,本官当该依法审判。按我大陈律法,私通者,杖六十,两年流徒。”   何六娘脸色发白地瘫软在地。   齐娘子痛快道:“明府明鉴!”   马县令:“齐氏你虽情有可原,到底失手伤了人,刑期减至四月方可释放。”   齐娘子磕头,“多谢明府从宽处理。”   马县令:“朱氏见财起心,促成这起私通,实属恶劣,谅你年纪大了,受不住板子,徒刑一年。”   朱婆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围观的人们皆拍手叫好。   待马县令结案后,何六娘和马大郎被拖下去受刑。   齐娘子大快人心,连声叫好。   林秋曼笑道:“齐娘子你四个月的刑期很快就过了,安心待着吧。”   齐娘子高兴道:“多谢二娘仗义相助,出了我这口窝囊气!”   林秋曼摆手,“我这人,帮理不帮亲,只要谁讲道理,我便助谁。”   齐家大嫂王氏说道:“二娘当真了不得,我原先还悟不出肚兜的妙用,心里头慌得要命。”   林秋曼掩嘴道:“咱们明府不凶吧?”   王氏:“不凶,我竟也是上过公堂的女郎了,一点都不害怕。”   这话把人们逗乐了。   至此以后,老庙村的村民都不爱听老实人,谁要说谁是老实人,他铁定跟他急,因为那是骂人的。   次日齐家大哥两口子亲自送酬银和土货到平春苑,以示感谢。   林秋曼爽快地接了,这案子费的时日长,也耗了不少精力。   双方坐在正厅里闲聊,齐家大哥齐铅说道:“可多亏了二娘心思灵巧,要不然大娘还得在牢里受好些罪。”   林秋曼摆手,“她这性子啊,得收敛收敛,要不然往后还会吃亏。”   王氏道:“劝了她好些次了,每一回都跟大郎吵嚷,这回吃了大亏,怕是长记性了。”   林秋曼正色道:“得多多规劝一些,日后出来了,可要擦亮眼睛。”   齐铅糟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我们也是觉得马大郎老实本分,哪知是个贱骨头,花花肠子这般多。”   林秋曼端起茶碗,“马大郎可精明着呢,我家奴阿五在老庙村盯梢许久,他一点马脚都没露,若不是找陈三去试探,指不定还能憋着。”又道,“昨日在公堂上,你瞧他那镇定的模样,一看就是心思深的人。”   双方就马大郎这人探讨了一番。   稍后把两口子送走后,张氏进来说道:“那两只鹅长得好,生得白白净净的,小娘子莫不是又养着?”   林秋曼去瞧了瞧,笼子里的两只白鹅当真干干净净的,颜值还蛮高。她觉得欢喜,说道:“那便养着吧,热闹。”   于是平春苑又多添了两张嘴。   下午林秋曼去了一趟华阳馆,前些日华阳说扩张纺织和印染,她去瞅瞅,看需不需要帮忙。   哪晓得凑巧把何世安给碰上了。   林秋曼刚下马车进华阳馆,就见何世安出来。   二人都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颇有些诧异。   何世安行拱手礼,林秋曼行福身礼,二人异口同声,“你来……”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   两人都笑了起来。   殊不知李珣站在阁楼上的竹帘后瞧着底下的二人,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第144章 她是另一个李兰生……   林秋曼落落大方问:“你上这儿来做什么了?”   何世安答道:“大长公主让我送八珍粉来。”顿了顿,“二娘这胳膊怎么了?”   林秋曼:“嗐,元宵那天不慎摔了一跤,扭伤了,也快好了。”   “新年大吉的,怎地这般不小心?”   “运气不好。”   二人唠了几句家常。   阁楼上的李珣垂眸睇着两人有说有笑,阳光穿透竹帘投到他的脸上,落下一条条阴影。   他如雕像般站在那里,身姿挺立,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不知在琢磨什么。   底下的林秋曼与何世安分头后,径直前往纺织场地。   华阳瞧见她,朝她招手道:“来瞧瞧这些织布机,十六台,五郎送过来的。”   林秋曼行福身礼,颇觉诧异,“晋王送来的?”   华阳点头,“他这人嘴上刻薄,可若论起执行力,比谁都强。”又问,“你这胳膊好些了吗?”   “伤口已经结痂,就是有点发痒。”   “那便是在长新肉,让我瞧瞧。”   “别,怕吓着大长公主。”   “我可是杀过人的,这点胆量还是有的。”   林秋曼把伤口露给她看,她“哎哟”一声,嫌弃道:“拿开些,我受不了。”   林秋曼嘿嘿地笑,说道:“方才奴进来时碰到了何世安,看来他家的八珍粉很得大长公主青睐。”   华阳:“那是好东西,我把配方拿给太医院瞧过,再根据我的体质来调整,效果特别好。”说罢拿手指蹭了蹭她的脸,“还是你好啊,年轻水嫩,难怪五郎会喜欢。”   林秋曼噎了噎,回怼道:“刚及笄的更水嫩呢,奴成过婚的比不上。”   华阳:“这你就不懂了,女郎就要有些经历的才更有滋味。”   林秋曼默默捂脸。   二人去了另一处院子,边走边聊。   华阳说起前日把两名女郎推荐进了宫里的绣房,林秋曼高兴道:“这么快就能上手了吗?”   “来华阳馆之前就有底子的,曹嬷嬷在她们身上用了心,绣艺不错,有资格进宫里的绣房,不过能不能做下来,还得看她们自个儿的本事。”停顿片刻,“我跟那两位娘子说了好些话,让她们务必给我长脸。”   林秋曼失笑,“大长公主比她们还着急。”   “可不是吗,我现在就跟老母亲一样,巴不得从我这儿出去的孩儿们飞得高飞得远,她们脸上有光,我脸上也有光。”   “那倒是,不过奴要给大长公主提个醒儿,能放娘子们出来学艺的,想必家中都是通情达理的,咱们华阳馆得干干净净,让那些郎君们安心。”   “嗐,谁都怕戴绿帽子,已经防了,若敢在我华阳馆出这种人败我声誉,我必打死她不可。”   “规矩要严,不可松懈。”   “必然,我这地方是学谋生的,不是来搞鬼名堂的。”   二人看了会儿印染场地,随后才去了李珣待的那个院子。   老陈在一旁伺候茶水,华阳和林秋曼进屋,林秋曼朝李珣行福身礼,他瞧都不想瞧她,懒得理会。   老陈退了出去。   华阳做了个手势,林秋曼入坐。   她瞥了李珣一眼,那大佛一身深褐色圆领窄袖袍衫,白净的脸上尽是沉寂,身上罕见的多了几分孤僻淡漠。   林秋曼有意洗涮他,故意问:“殿下的手伤可痊愈了?”   李珣心里头不痛快,不答反问:“你那手伤可好了?”   林秋曼晃了晃胳膊,“已经大好。”   李珣冷淡道:“也好了。”   林秋曼恶毒道:“什么时候再撕一回?”   李珣:“……”   他默默地把脸别开。   华阳怕二人闹僵了不好收场,打圆场问:“你接手的那桩案子可上过公堂了?”   林秋曼回过神儿,“昨儿上过的。”   华阳来了兴致,冲她努了努嘴,“兜着胳膊上的公堂?”   林秋曼点头,当即把大概情形细细讲述了一番。   李珣表面上对她冷淡,实则在认真倾听。   听到她用假证把实情诈出来时,忍不住怼道:“那马县令怎么就没把你打死?”   林秋曼不高兴道:“法外有情,若所谓的‘假证’给他人造成了中伤,再打也不迟。况且奴使的诈并非诬陷他人,而是把实情诈出来。奴若因此挨了板子,而实情却被掩藏,那是不是可以问马县令昏聩之罪?”   李珣闭嘴不语,不想跟她辩歪理。   华阳插话道:“你俩先别急着怼,接着说,这案子我爱听。”   林秋曼继续讲述,听得华阳痛快不已。   李珣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头还是有几分赞赏的。   林秋曼讲完案子,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今儿上午齐家大嫂给奴送了两只鹅来,奴瞧着好看,养在院子里了,大长公主若是不喜,便做烧子鹅吃。”   华阳笑道:“你爱养什么都行,反正不是我住。”   林秋曼感到无比快慰,又看向李珣道:“上回奴把院子归还给殿下,不知殿下可去验收过?”   李珣自顾端起茶碗,不想跟她说话。   林秋曼撇了撇嘴。   两人经过上回闹翻后,相处起来始终别扭尴尬。   李珣心里头装着心事,没坐多久便离开了。   在回府的路上他不痛快地摩挲着掌心的那道伤痕,满脑子都是林二娘跟何世安相处的那一幕,有说有笑,轻松自在。   那种状态是跟他不曾有过的,皆因他的身份划下了一道坎,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想到此,李珣的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他从未想过,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去嫉妒一个平民百姓。   这是非常可笑且无法理解的。   李珣感到不可思议,他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回到府里后,他独自在书房里待了会儿。   老陈在外头忧心忡忡,吴嬷嬷小声问道:“郎君在华阳馆碰到林二娘了?”   老陈点头。   吴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老陈抱着手,“我近些日头发都愁白不少。”又道,“有时候我倒宁愿郎君是个风流人,不必专情伤人伤己。”   吴嬷嬷破罐子破摔,“该跟他爹学学,收了一堆后宫,对谁都有情,对谁都无情,这样才伤不着自己。”   房门冷不防被打开,李珣站在门口瞅着二人,“你俩嘀咕什么呢?”   老陈干笑,“没嘀咕什么。”   吴嬷嬷正色道:“老奴见郎君成日里心烦,不若送两个姑娘进府给郎君解解闷?”   李珣:“……”   老陈:“说不定其他娘子会更好呢?”   李珣瞅着他俩看了许久,虽然知道二人是关心自己,但那种心理上的代沟真的是无法开解的。   他语气不善道:“我想睡谁就睡谁,不是让别人来睡我的,陈叔明白吗?”   “……”   “你们明知我想要的,却弄赝品来忽悠我,我为什么要奉献自己让替代品白白睡了去?”   “……”   二人被这话问住了。   李珣心烦道:“瞎出些什么馊主意,如果睡女人就能让我把这坎给翻过去,我何至于跟自己过不去?”   吴嬷嬷:“可是郎君这样也不是个法子,老奴瞅着心疼。”   李珣:“我自己会走出来,你俩别在门口嘀咕了。”   二人没有办法,只得退了下去。   李珣把房门关上,回到榻上躺了会儿。   他闭上眼,任由思绪疯长,企图用直男思维去分析他为什么会被林二娘吸引。   他喜欢她什么呢?   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还是恣意妄为的横冲直撞?   亦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铮铮傲骨?   李珣试图找到原因从困局中走出去,结果他反而把自己给困住了,因为他越分析林二娘这个人,就越发现她完全活成了他理想中的样子。   她跟他完全是背道而驰。   他重礼守节,她无视礼教;他心中有森严等级,她却毫无士族门户偏见;他克己慎行谨小慎微,她无所畏惧胆大妄为;他如皎似月活在别人的眼里,她我行我素活在自己手里。   她就如同他的镜子。   镜子外的人循规蹈矩,镜子里的人叛逆妄为。   她恣意洒脱,活出了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态度。   那是属于李兰生的态度,被隐藏在阴暗角落里不敢出来见人的李兰生。   而矛盾的是,他却在用李珣的礼仪教条去禁锢她,想把她变成第二个李兰生,掩护在李珣的羽翼下。   遗憾的是他失败了。   她不愿做那个李兰生,她要做光明正大的林二娘。   这是李珣想都不敢去想的。   把那个被压制在礼教下的李兰生释放出来,无视他人眼光,做一个真正的自己,或者是光明正大地去接受自己的另一面。   这将会是一场颠覆,甚至毁灭性的改变。   李珣承担不起。   在某一瞬间,他似乎有些顿悟,却又不是那么明了,只隐隐有些意识,却又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来。   当天晚上他试着把金恒开的药停了,结果半夜失眠。   睡不着觉,李珣穿着亵衣坐起身,把满头青丝松散地束缚在脑后,光着赤脚踩到地板上也不觉得冷。   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冷水喝,他又重新回到床上。   似想到了什么,他打开床沿的暗格取出香囊嗅了嗅,是他喜爱的橙花香气息。   林二娘跟其他女郎不太一样,身上的脂粉气息不浓。   有时候他会厌恶女人的脂粉味儿,因为小时候宫里头那些女郎身上的味道多数浓重。   他的父亲是个风流人物,好女色,养了不少女郎在后宫,个个争妍斗艳,争风吃醋,搞得乌烟瘴气。   时日久了,便看得生厌。   这是他一直觉得女郎是麻烦物的由来。   爱哭闹,喜争宠,善嫉妒,无法沟通。   好在是昭妃拯救了他对女郎的固有刻板印象。   翌日李珣的精神不大好,有些困倦。   吴嬷嬷伺候他洗漱更衣,说道:“郎君昨晚怕是半宿没睡。”   李珣“唔”了一声。   吴嬷嬷:“那汤药长时间服用也不好,毕竟是药。”   李珣把帕子扔进盆里,吴嬷嬷替他梳头绾发,伺候他穿衣时,道:“郎君清减不少,这衣裳都宽松了许多。”   李珣嘴硬道:“应是天暖和了,穿少些的缘故。”   吴嬷嬷给他留了颜面,“库房里还有好几匹织造府进贡来的锦缎,下午让德衣坊的人来量量,重新裁定几身开春的衣裳。”   “嬷嬷看着办。”   佩戴好金鱼袋,正好衣冠,李珣用早食时吴嬷嬷一直盯着他看。   那眼神就像大人监督不好好吃饭就会挨打的小孩一样,只差拿根鞭子在手里了。   李珣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于是他多吃了几口。   不知怎么的,吴嬷嬷盯着他用饭的情形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宫里头。   那时候昭妃会盯着他观察他的言行举止,若是想笑,得腼腆含蓄。   用饭也得动作文雅,细嚼慢咽。   走路得不疾不徐,佩戴在腰间的玉是不能大幅摆动的。   常年累月的驯养把他塑造得完美无瑕,那时候他从未怀疑过昭妃的动机。   现在仔细回想,她应该是把在他父亲身上的失意转嫁到了他的头上,于是费尽心思把他打造成了一个理想中的贵族子弟。   这样的李珣自然是讨人喜欢的,特别讨女郎们喜欢。   后来他掌了生杀大权,于是郎君们也喜欢了,对他盲目信奉,将他追捧为最励志的奋斗偶像。   李珣在笑,李兰生却在背地里骂脏话。   好不容易用完早食,吴嬷嬷满意地端来茶水供他漱口。   李珣觉得肚子有点撑,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吃顿饭都有压迫感了。   漱完口,拿手帕擦了擦嘴,他起身站了会儿,说道:“嬷嬷替我松松腰带,有点撑。”   吴嬷嬷道:“淘气。”   李珣撇了撇嘴,拿起官帽走了,老陈跟在他身后。   吴嬷嬷望着二人走远的背影,有时候她是无法理解林二娘的。   像李珣这样的郎君几乎没哪个女郎不喜欢,脸生得俊,身段也风流,既有教养又有才华,还掌着权。   这样的一个人愿意把正妻之位奉上,可见是上了心的,她却瞧不上。   那可是全京城女郎都盼着的荣华,或许以后还会成为中宫,偏偏林二娘还瞧不上。   吴嬷嬷无法理解。   另一边的林秋曼回了趟林府,周氏高兴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说昨日接到渭城那边送来的信件,林清菊一家已经动身上京来了,走的水路,若是够顺利,二月中下旬便能到。   林秋曼欣喜道:“这么快就能到吗?”   周氏点头,“听大郎说去年冬季新开启了几个漕运码头,从吉州那边过来缩短了好些日呢。”   林秋曼:“到时候定要跟阿姐好好聚聚。”   周氏端起杯盏喝了口水,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秋曼拿给她看,“痒得很。”   周氏严肃道:“那便是在愈合了,万不能去挠。”   母女俩正说着话,突听仆人来报,说有位娘子来找。   周氏问:“哪位娘子?”   仆人答道:“姓姚,说是来找小娘子的,从朱家院找到平春苑,又找到这儿来了。”   林秋曼:“去把她请进来。”   没隔多时那位姚娘子被请进院子,她看起来娇滴滴的,瓜子脸,身材高挑,衣着华丽,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娇养的娘子。   二人相互行福身礼。   那姚娘子又冲周氏行礼,说道:“这位想必是主母了。”   林秋曼:“对,我阿娘。”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姚娘子坐下,仆人来伺候茶水。   周氏好奇问道:“姚娘子又遇到什么难题来找我儿了?”   姚娘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被家里的男人告了,要把我休了。”   林秋曼:“说来听听。”   姚娘子想了想,情绪不禁有些激动,“我嫁与吴郎十五载,及笄之年就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养了三个孩子。我们一直都很恩爱,他疼宠我到骨子里,在整个龙泉街是出了名的疼媳妇儿的好郎君。”   林秋曼笑着问:“你们感情这般好,那他为何要休妻?”   姚娘子不高兴道:“是去年夏日的事,他被一个良家子给迷上了,不知怎么的鬼迷心窍要纳进门作妾。我气坏了,跟他闹了一场。”又委屈道,“当初我们成婚时他向我写了保证书的,说一辈子不纳妾,从一而终。哪曾想,一辈子还没到一半呢,他就反悔了。”   周氏用过来人的语气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还真信了去。”   姚娘子绞手帕,气恼道:“是他自己说的,我又没有逼他。现在他要纳妾,我不允,他便以善妒的名义休我。不信你们瞧,我这还有他的保证书呢,十五年了!”   当即把当初吴郎君写给她的保证书小心翼翼取了出来。   林秋曼伸手接过,写得可诚挚了,可见当时对姚娘子的一片真心。   把保证书还给姚娘子后,她仔细收捡好。   林秋曼问道:“你们与双方长辈详谈过吗?”   姚娘子:“自然让他们替我主持公道了的,结果你猜那混账男人怎么说?”   林秋曼生出几分兴致,“他是如何说的?”   姚娘子:“他说家里的米粮存久了也是会被虫蛀的,造房屋的木头用久了也会坏,万事皆有寿命期限,更何况感情这种事。”   林秋曼被逗笑了。   姚娘子继续说道:“他还说只是纳妾,不影响我正妻的地位,我何至于闹到这般。”   林秋曼:“你反正是不愿意他纳妾的。”   “那是自然,他没有契约精神。”   “你要求他还像往日那般待你,是吗?”   “对。”   “他休妻的理由除了善妒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理由?”   “没有,就说我是妒妇。”   “那你婆母他们呢,又是什么看法?”   姚娘子更不高兴道:“他们自然是反对的。”又道,“二老感情融洽,一辈子一双人走了几十年,也没见公公纳妾啊。”   周氏笑道:“姚娘子到底太天真,你丈夫要休妻纳妾,你是没有法子阻拦的。”   姚娘子被她说急了,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我阿娘也是这般说的,可是我不甘心,当初说好的要走一辈子,结果半道儿上就散了。”   林秋曼忙安抚道:“你夫妻二人十五年都没较过劲红过脸吗?”   姚娘子:“没有,他可宠我了,我们极少吵架,我偶有小脾性,皆是他谦让着我,说是夫妻闺阁情趣。”   “那公公婆婆平日里对你可有意见?”   “没有,我婆母对我极好,多数都是他们规劝着吴郎,说姚家娇养的闺女嫁到吴家来,不是来受欺负的。我自个儿也争气,给了吴家三个儿子,他们可喜欢了。”   听了这些话,林秋曼不由得感慨。   对于这个时代的女郎来说,姚娘子这十五年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公婆通情达理,丈夫疼爱,又有儿子傍身,就是时间短了点,只管十五年。   这不,连周氏都道:“这样的日子,有多少女郎能受得到呢。”   姚娘子撇了撇嘴,“二娘你神通广大,能不能想法子让吴郎回心转意,不纳妾不休妻了呢?”   林秋曼摆手,觉得她天真得可爱,“我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的,不过若你方才所说都是属实,那这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姚娘子眼睛一亮,“当真?”   林秋曼:“前提是你的丈夫真有你说得那般,十五年都疼宠你,且没跟你翻过脸,你公婆都待你极好,是站在你这边的。”   姚娘子:“我句句属实,不信的话,二娘可去龙泉街问,街坊邻里都知。”   林秋曼点头,“你这事情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全在你丈夫的态度上。”   “那二娘是接还是不接?”   “不接。”   这下姚娘子急了,“为什么呀?”   林秋曼:“你先莫要着急,待我明日问过你家的情形再做决断。”又道,“就算我没接手,只要你接到消息要上公堂,我也会去看看,现场给你出主意的。”   姚娘子心事重重,林秋曼:“你先回去,我若有主意,会来找你的。”   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姚娘子只得回去了。   林秋曼亲自送她离开,回来后,周氏道:“这位娘子白活了三十载,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天真得像个稚子似的。”   林秋曼笑道:“可是阿娘也要想想,是谁护着让她天真了三十载呢?”   周氏沉默了阵儿,“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林秋曼抿了口茶,周氏好奇问:“你是接还是不接?”   林秋曼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来,“其实有时候我还真的挺同情马县令的,整个东县这么大的地方,成日里处理的全都是些鸡零狗碎的杂事,他那份俸禄拿得委实不易。”   周氏:“……”   林秋曼似乎很有感触,“难怪当官的都痛恨健讼油子,要是我,我也痛恨。”   周氏:“你还别说,大郎那份差事也做得不易。”   林秋曼:“还是皇帝那差事好。”   周氏摆手,“也不好,掌不了实权,还是晋王那差事好。”   林秋曼啐道:“阿娘只怕不知道,他还嫌政事堂的伙食不好呢。”   周氏:“……”   母女俩唠了会儿家常话,周氏心里头憋了许久才试探问:“那晋王自元宵后可曾来找过你的麻烦?”   林秋曼吃了枚枣儿,“没有。”   “你俩可曾见过?”   “有见过两回。”   “他什么反应?”   “阿娘觉得他应该是什么反应?”   周氏闭嘴不语。   林秋曼又暗搓搓道:“我还见过一回何世安,他给大长公主送八珍粉。”   提到何世安,周氏不由得急了,警告道:“你莫要去招惹,一个晋王都没理得清,又去招惹何世安,回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林秋曼厚颜无耻道:“何世安是个极品啊,到底是一抹白月光。”   周氏“哎哟”一声,斥责道:“你要不要脸。”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阿娘你也是喜欢何世安的吧,他那样的儿郎,比谁都能给安稳,且舒心自在。”   周氏糟心道:“你这辈子就甭想了,除非晋王死了。”   林秋曼诅咒道:“他估计也活不长的,他有服寒食散的习惯,成日里又劳心劳力,说不准往后还会上战场,我怎么都熬得比他长。”   周氏:“你俩真是作孽。”又道,“你被晋王碰过,他是无法容忍你再跟其他男人往来的,我看你这辈子除了他,没哪个男人敢接手。”   林秋曼失笑,愈发恶毒道:“谁知道往后晋王府是哪般光景,他树大招风,不知多少人背地里想要他的命,京中世家说倒就倒,多一个晋王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如此,晋王毕竟不是他人,想要把他扳倒,只怕不易。”   “那我天天咒他倒。” 第145章 林二娘婚姻观   “你这死孩子,我不管你跟晋王怎么掰扯,但你莫要去招惹何世安,你若去招惹他,我必打死你。”   “万一他来招惹我呢?”   “你!”   周氏被气死了,“你还要不要脸!”   林秋曼理直气壮,“我若要脸的话,当初就不会跟韩三郎闹到如此田地了。”   周氏狠狠地拧了她一把,林秋曼怪叫一声,周氏气恼道:“别跟我丢人现眼。”   林秋曼嘴上跟她嚷,心里头还是拎得清的,何世安值得更好的,她这辈子怕是攀不上了。   次日林秋曼派家奴去龙泉街打听过姚娘子家里的情况后,她斟酌半日还是接了。   姚娘子的案子实在没什么好辩的,吴郎君休妻的理由是善妒,姚娘子不让他纳妾,也可以理解成为善妒。   只要吴郎君坚持休妻,姚娘子是怎么都没法子的。   之后莫约隔了六七日,姚娘子的休妻案堂审。   那吴俊三十出头,相貌堂堂,生得一表人才,他跪在原告石上把诉求细细讲述。   公案后的马县令露出疲惫的神情。   这一上午他已经接连审了四个案子,均是鼠雀细故。   “你说你妻姚氏善妒,不允你纳妾,你要休妻,是吗?”   吴俊:“正是。”   马县令捋胡子,“你二人成婚十五载,你可想清楚了?”   吴俊:“想清楚了,某不想与她过了。”   在门口围观的吴家二老急得跺脚,马县令把被告姚娘子传上来问话,林秋曼则站在门口静观。   姚娘子跪到被告石上,委屈道:“奴龙泉街姚小兰,拜见明府。”   马县令问:“你丈夫吴俊说你善妒,不允他纳妾,可当真?”   姚娘子回道:“有这回事。”   马县令:“男子纳妾天经地义,你为何不允?”   姚娘子理直气壮道:“当初奴与吴郎成亲时,他曾跟奴写过保证书,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半道儿上他要纳妾,便是违约,奴自然是不允的。”   马县令做了个手势,姚娘子把那份保证书呈上。   似觉得有趣,马县令笑道:“这份保证书上还有双方父母作证呢。”   姚娘子点头,“奴的娘家与公婆皆是一夫一妻,无人纳妾,奴就想问一句,这保证书还作不作数?”   马县令:“这份保证书作不作数,本官说了没用,得看吴俊的意思。”当即看向吴俊,问,“姚氏问你这份保证书还作不作数,你又是何意思?”   吴俊看了姚娘子一眼,说道:“不作数。”   姚娘子急了,红眼道:“吴俊你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呢?!”   吴俊没有说话。   马县令道:“姚氏,你丈夫已经说了这份保证书是不管用的,他要纳妾,你不允,便是善妒,他是可以休妻的。”   姚娘子急得眼泪花花。   马县令又问:“吴俊,我且问你,若姚娘子允了你纳妾,你还休不休妻?”   吴俊答道:“不休,只要她准允,某便不休妻。”   姚娘子抹泪道:“吴俊你欺人太甚!”   吴俊冷漠道:“是你自己不知好歹,平日里我把你哄着供着,如今我倦了厌了,不愿意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姚娘子被这话噎着了。   马县令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姚氏,吴俊要休你,你允不允?”   姚娘子哭道:“奴不允!”   马县令:“那吴俊要纳妾,你允不允?”   姚娘子还是那句话,“奴不允!”   马县令抱手,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人家吴俊说你善妒要休你,你不允,他要纳妾,你也不允,那你说本官该如何断理?”   姚娘子孤立无援,慌忙看向门口的林秋曼,大声道:“林二娘你帮奴说说话啊!”   林秋曼也抱手,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姚娘子,我只帮理不帮人。吴俊休妻的理由是非常充足的,他说你善妒不允他纳妾,而我大陈没有律法说男子不准纳妾,我也实在为难啊。”   姚娘子彻底绝望了。   马县令:“吴俊休妻理由充足,那本官便判他休……”   姚娘子失态叫嚷:“奴不服!”   马县令似笑非笑,“七出三不去,你姚氏的情形不在三不去之列,吴俊休妻理所应当,你还有什么不服的。”   姚娘子愤怒道:“奴就是不服!就算今日被打死在公堂上,也是不服气的!”   这话把马县令触怒了,拍惊堂木道:“来人,把这刁妇拖下去给我打!打到她服气为止!”   两名衙役上前拖姚娘子,她惊恐骂道:“吴俊你这王八羔子,我姚小兰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马县令啧啧道:“嘴巴还挺利,我看你等会儿还嚎。”   底下的吴家二老急了,林秋曼则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姚娘子被按到刑凳上,一棍子打下去,她“哎哟”大叫。   跪在原告石上的吴俊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往那边看了一眼。   马县令问:“姚氏,吴俊休你,你可服气?”   姚娘子眼泪汪汪,哭道:“奴不服!就算今日明府把奴给打死了,奴也不服!”   马县令啐道:“还挺有骨气,继续打,打到她服气为止。”   姚娘子又哎哟连连,门口的吴老太爷瞧得心急如焚,骂道:“吴俊你这孽子,是要气死我不成!”   吴老太也道:“阿俊你莫要与三娘置气,她身娇体弱哪受得了板子?!”   林秋曼故意说道:“两位老人家,你们儿子铁了心纳妾休妻,可见与姚娘子过不下去了,何必委屈他呢。”   吴老太:“这……”   另一边的姚娘子被气得破口大骂,哭嚎道:“吴俊你猪狗不如,我姚小兰与你成婚十五载,为你生儿育女,遵三从四德,事事顺着你,哪一点对不住你了,竟要这般折辱我?!”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吴郎君也太心狠了些,好歹是结发夫妻。”   “是啊,也太不像话了,说翻脸就翻脸。”   面对众人的非议,吴俊有些扛不住了。   林秋曼火上浇油道:“姚娘子这样的女郎就应该打,人家都不愿意跟她过了,她非得强求,不是找打是什么?”   这话吴俊不爱听,忍不住质问道:“林二娘,你不是姚小兰请来帮忙的吗,怎么这般说风凉话?”   林秋曼笑道:“吴郎君此话差矣,你休妻的理由是正当充足的,她偏要胡搅蛮缠,惹怒了明府挨了打,怎么能怪我呢?”   吴俊被气坏了。   姚娘子哎哟连连,又哭又叫。   他听得心急,照这个趋势,只怕姚娘子得被打死了,心里头到底还是不舍,慌忙道:“明府,某不休妻了!”   马县令故意问:“你说什么?”   吴俊大声道:“某不休妻了!”   马县令:“可是姚氏不让你纳妾啊。”   吴俊摆手道:“某不纳妾了!”   底下的林秋曼笑了,马县令也笑了,问道:“你说你不休妻也不纳妾了?”   吴俊点头,“不休妻不纳妾!”又焦虑道,“明府别打了,姚氏脾气倔得很,恐打死也不会服气的。”   马县令做了个手势,衙役住手,姚娘子趴在长凳上一个劲哭,吴俊瞅得心焦,马县令道:“你可想清楚了?”   吴俊:“想清楚了!”   马县令:“以后都不纳妾了?”   吴俊:“不纳妾了,就按保证书上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马县令捋胡子,“那好吧,本官便成全你,在你二人的这份保证书上再作个见证人。”   于是那份保证书上除了双方父母的见证外,还多了马县令的见证。   他也是个非常幽默的人,亲自把那份见证展示给众人看,并说道:“大伙都瞧仔细了,今日吴俊与姚小兰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场的皆是见证。”   有人拍手叫好,说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结为夫妻便是缘分,能走十五年也是缘分啊。”   “是啊,吴郎君且珍惜吧,毕竟是陪你走了十五年的女郎,莫要负了人家。”   吴俊似乎也有些感触,忙道:“悔了,某以后再也不作了。”   双方达成协议后,马县令痛快结案。   这场闹剧就这么散了。   吴俊忙去搀扶姚娘子,她根本就没伤着,因为打板子的衙役是非常有经验的,下手轻重全在马县令的动作上,不过是佯打给吴俊看的。   而今那份保证书有了马县令的见证后,又多了一重分量,姚娘子抹泪道:“吴郎当真不纳妾了?”   吴俊道:“不纳妾了,以后都不纳妾了。”   姚娘子这才笑了。   待人们都散了后,马县令冲林秋曼招手。   她屁颠屁颠地走了进去,行福身礼道:“明府好本事。”   马县令啐道:“上回你兜着胳膊上公堂,这回好了?”   林秋曼笑道:“多谢明府关心,已经好了。”   马县令:“今日你来围观,可是姚氏委托了你?”   林秋曼老实回答:“确实是姚娘子委托的,不过她这案子真没什么可辩的,主意全在吴郎君身上,奴也使不上力。”停顿片刻,“倒是明府实在是辛苦,此等鼠雀细故闹到公堂上让您断理,也挺不容易。”   马县令冷嗤,“你倒说了句人话,若不是看在你有背景的份上,你的那些诉状我理都不想理。”   这话林秋曼不服气,“明府偏见,奴每次投递来的诉状哪一件不是有理有据的?”又道,“奴跟一般的讼棍不一样,奴只帮理,不帮人。”   她这话倒是不假,马县令对她的欣赏也因为她的每一件案子都是占理的,而非靠关系来打官司。   这是马县令的底线,而她从未去触碰过,所以对她的态度多了几分赞许。   “你这人还有点意思,明明背靠晋王府,有的是捷径走,却偏要靠自个儿去争理。”   林秋曼摆手,打趣道:“也不怕明府笑话,奴这胳膊,就是被晋王给折的。”   马县令愣住。   林秋曼:“所以奴是没有背景靠的,若不然他折奴胳膊做什么?”   马县令洗涮道:“折你胳膊为何没把你脑袋折了呢。”   林秋曼:“……”   马县令:“若是把你的脑袋折了,我得少好些差事呢。”   林秋曼:“……”   说话真是讨厌。   当天下午回春堂周娘子送来帖子,请她翌日去吃河豚宴。   林秋曼想到河豚汤泡饭,欣然前往。   华阳也去的,就在周娘子府上。   三人年后还没聚过,这是头一回。   华阳偏爱河豚皮,林秋曼偏爱河豚汤,周娘子则喜欢白子。   河豚宴配松花酿是最适宜不过的了,华阳很是喜欢。   林秋曼喝了两碗汤,想到春日宴,问道:“大长公主今年还办春日宴吗?”   华阳抿了口酒,“不办了,往后都不办了,铺张浪费。”   林秋曼啧啧两声,调侃道:“京城里的世家贵女和郎君们都盼着能在春日宴上相中另一半呢,大长公主取消了,只怕要让多少人失望。”   华阳:“其实也没多大的劲儿。”顿了顿,“去年我让五郎去发彩头,事后被他念叨过好几回,说我坑他枯坐了半日,被众人集体围观,把他郁闷坏了。”   林秋曼掩嘴笑,想到春日宴上的情形,还是有些小激动,“大长公主只怕不知道,当那些娘子郎君们听说晋王来了时,全都跟疯了似的,一窝蜂跑去观望。”   华阳得意道:“五郎的样貌自然是值得去观的。”   周娘子:“奴也曾得幸瞧过一眼,当真如皎似月,特别端方雅正,相较之下,春福楼梁九儿倒显得俗气了些。”   华阳摆手,“你可别小瞧那梁九儿,当初我百般诱哄,他都不上钩,很有一番小脾性。”   这话把二人惹笑了。   似乎一提到男色,她们一致有说不完的话题,全都兴致勃勃讨论,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在周娘子府上酒足饭饱后,回去时林秋曼坐在华阳的马车里,一道回去。   华阳到底还是对她和晋王的情况比较关注,说道:“我曾问过老陈五郎的情形,他夜不能寐,全靠药物助眠。”   林秋曼:“这与奴有何关系?”   华阳一本正经地打量她,“你还真是没心没肺的,好歹人家对你动过情。”   这话林秋曼听得不太明白,“就因为他动过情动过心,所以奴就得去承担往后被困死在晋王府,丧失尊严或者性命的后果吗?”   “这……”   华阳被问住了。   林秋曼道:“大长公主,咱俩算得上知己吧?”   华阳握住她的手,“自然算的,虽然五郎是我亲弟弟,但我与你更贴心。”   林秋曼也握住她的手,“就因为大长公主与奴同为女郎,是知心人,所以才更应该懂奴所追求的是什么。”又道,“感情的事情,当断则断,奴若优柔寡断,让晋王以为有机可乘,指不定后头还得发生些荒唐事来。”   华阳:“说到底,你还是不喜欢,你若喜欢他,哪怕是刀山火海也会去。”   林秋曼歪着脑袋认真道:“倒也不是一点喜欢都没有,若一点都不喜欢,那跟他睡一块是会恶心的,但这点喜欢还不至于让奴放弃自我去豪赌。”   “你是个拎得清的。”   “那也是被逼的,谁不想现世安稳呀。哦对了,昨日奴看了一场闹剧,姚娘子与吴郎君成婚十五载,夫妻恩爱,说好的一夫一妻,结果吴郎君鬼迷心窍要纳妾休妻,姚娘子不允,两人闹到了公堂上,奴去瞧了一场。”   “结果如何?”   “马县令是个人精,把姚娘子佯打了一顿,吴郎君心疼了,当场说不纳妾不休妻了,这才作罢。”   华阳沉默不语。   林秋曼继续说道:“吴郎君的一句话让奴振聋发聩,他说往日我哄着你供着你,现在我不愿意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当时姚娘子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曾经二人有多恩爱,现在就有多痛心。”   华阳:“你害怕也像她那般,是吗?”   林秋曼:“试问哪个女郎不怕像她那般?”   华阳答不出话来。   林秋曼苦恼道:“这便是每一个女郎的婚姻处境。当对方愿意疼宠你时,你便拥有所有,可是当对方不愿意把你放在心上时,你便什么都不是。与其没有选择,那奴还不如选一个让奴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人,至少走到最后散了,奴也曾心甘情愿获得满足过。而不是像姚娘子那样,被抛弃得手足无措。”   这番话引得华阳深思。   林秋曼没再说话,似乎也在思索到底什么才是婚姻真谛,或者说是好的婚姻。   华阳隔了许久才道:“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女郎是依附罢了。”   林秋曼:“正是如此,所以才会更加慎重,不敢随便托付。”停顿片刻,“反正奴是不敢去豪赌的,韩家那三年给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   华阳对她做了个精辟的总结,“要么对自己狠,要么对别人狠。”   林秋曼:“在理。”   华阳细细思索片刻,忍不住道:“不过我挺诧异,像五郎那样的郎君竟然还无法虏获你的心,你到底想要怎样的郎君?”   林秋曼正儿八经,“奴其实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是会掉脑袋的。”   华阳:“是五郎的坏话吗,你只管说来。”   林秋曼斟酌了下用词,“不知道大长公主有没有这种错觉,就是晋王这个人是虚的。”   华阳:“???”   林秋曼歪着脑袋,“奴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反正与他相处时,总感觉不踏实,喜怒无常,笑不是笑,怒也不是怒,你根本就分不清谁真谁假。”   华阳指了指她,“他脸上有面具,是吧?”   林秋曼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华阳:“嗐,他这死样子我早说过好多次了,也不怪你会生出这种感觉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总觉得他这个人虚。”   林秋曼拍大腿,“看来奴的认知是正确的。”   华阳恍然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有些理解你了,难怪你会钟意何世安,我也喜欢何世安,接地气,叫人舒心放松。”   林秋曼笑,“就是这个道理,晋王始终是在天上的,如那水中月,你看得到,也摸得到,却捞不到。”   华阳:“我明白了。”   之后二人又细说了许久,才把这个话题终结。   把林秋曼送回平春苑后,华阳回华阳府,路过晋王府时撞见京兆府尹贺倪送人进去。   她生了好奇心,下马车入府观望。   不到茶盏功夫,三具尸体被装进麻袋里拖了出来。   华阳无比淡定,问吴嬷嬷道:“五郎又杀人了?”   吴嬷嬷应声是。   华阳自顾进了院子,贺倪见到她,忙行礼。   当时李珣在洗手,衣裳上沾了少许血迹,表情淡漠,甚至索然无味。   “阿姐怎么来了?”   华阳:“路过,顺便进来瞧瞧。”   李珣朝贺倪做了个手势,他不动声色退下了。   “离沙场太久,还挺想念的,杀了三个死囚过过瘾。”   华阳静静地看着他,想到林秋曼的话,愈发觉得眼前的人有些怪异。   李珣心思敏锐,似笑非笑问:“阿姐怎么了?”   华阳回过神儿,“没什么,听说你近些日靠药物助眠,所以来看看你。”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已经停了,那毕竟是药,久服伤身。”   “那夜里还睡得好吗?”   “还行。”   他服用寒食散华阳是不知道的,吴嬷嬷不愿被她察觉太多隐私,说道:“郎君出了一身汗,去洗洗换身衣裳吧,耽搁久了仔细着凉。”   李珣:“我先去了。”   华阳没逗留多久便离开了王府。   李珣进了浴房,脱掉衣裳泡在浴桶里,问:“华阳怎么来了?”   老陈隔着屏风回答:“应是从外头回来路过进府的。”又道,“她清楚郎君与林二娘之间的纠葛,上回问了一次郎君的情况,老奴多嘴回了。”   李珣皱眉,“莫要多说其他,我不想皇室清楚我的情况。”   老陈:“老奴明白。”顿了顿,忧心忡忡道,“郎君夜不能寐,时不时服寒食散也不好,始终得戒掉,若不然迟早被它毁了。”   “不戒,又不是没被毁过。”   “郎君莫要跟自个儿置气。”   “我置什么气,我好得很。”   “郎君……”   “别惹我不痛快。”   老陈闭嘴。   李珣泡完澡,穿上亵衣光着脚走了出来。   老陈忙把外衣给他披上,叮嘱道:“郎君仔细着凉。”   李珣边穿边走,那外袍是交领的,他熟练地在腰间系了个结,松松垮垮,穿得极其随意。然而活脱脱的衣架子,腿长腰窄,身量高挑,穿麻袋都好看。   泡澡出了身汗,他有些渴,老陈递上温水,李珣接连喝了数杯才作罢。   突听吴嬷嬷来报,说宋致远来了,似有要事。   李珣:“让他去书房等着。”   宋致远等了一刻钟左右李珣才进书房来,他起身行礼,并问道:“我方才见到贺倪了,他说送了死囚进府。”   李珣“唔”了一声,自顾坐到桌案后。   宋致远试探道:“五郎近来是不是情绪不好?”   李珣斜睨他,敷衍道:“还好。”   宋致远皱眉,“你别跟我装,是不是又服寒食散了?”   李珣有些不耐烦,“你今日来就为追问这个?”   宋致远不由得急了,指了指他道:“不就是个女人么,把你搞成这般模样,明儿去玄甲营呆些时日,若是睡不着,就去操练那些兵蛋子泄愤。”   李珣:“……”   宋致远头大如斗道:“当初你还在我跟前洗涮林二娘,结果栽了跟斗,比我栽得还深。”又道,“跟自个儿置气算什么男人,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有个什么闪失,我们后面这帮人全都得去喝西北风!”   李珣闭嘴不语。   宋致远愤怒质问:“江都燕王未除,你哪来资格消沉?”   李珣幽幽道:“问得好。”   宋致远继续质问:“你好好回头看看你身后的那些人,全都把身家性命压到了你身上,你若是破罐子破摔,他日为你陪葬的人数以万计,岂是林二娘一个人担得起的?!”   李珣沉默。   宋致远狠辣道:“明日就去玄甲营呆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若不然,林二娘我必杀不可!”   李珣盯着他没有说话。   宋致远与他对峙,隔了许久后,李珣才道:“依你。”   于是次日一早李珣就出城前往玄甲营。 第146章 林家大难   玄甲营在京城周边,位于奉县,快马过去只需要半日行程便到。   李珣以前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对里头的枯燥生活习以为常。   这一去,轻车驾熟。   玄甲营里有不少是旧部,见他来了全都很高兴。   骠骑将军黄览颇觉好奇,问道:“殿下怎么想着来玄甲营了?”   李珣背着手,望着远处操练的士兵,淡淡道:“瞎逛。”   黄览:“……”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营里的兵蛋子们集体崩溃,他们早上天不见亮就被李珣捞起来操练。   他如魔鬼般亲自监督,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耗在他们身上,不知疲惫。   这群兵痞子被高强度施压,一时叫苦不迭。   李珣不但要查验他们的格斗能力,还要验收兵阵。   校场里尘土飞扬,他坐在高台上检阅底下士兵的阵法。   鼓声阵阵,雁形阵横向展开,左右两侧士兵依次向后排列,最前端呈锥形,后方呈倒锥形,中间步兵为主力,两翼则是灵活性极强的骑兵。   黄览最擅长摆阵。   士兵们个个训练有素,没有人掉队拖后腿,反应极其敏捷。   李珣很满意,因为阵法最考验士兵的综合素质,临场应变,体力与心理承压等,诸多因素在内里。   为了考验阵法是不是花架子,他亲自带兵破阵。   周边观战的士兵卖力擂鼓,校场里马蹄阵阵,两军打斗较量,看得众人热血沸腾。   在京中养尊处优了几年,李珣仍旧没忘根本,丢到营地里如蛟龙入海。   或许有些人骨子里就是野性的,当雄鹰收起羽翼时你会渐忘它的本性,而当它一飞冲天时你会恍然明白,鹰始终是鹰。   凶悍,勇猛,且残暴。   待到二月下旬时,上京任职的秦秉南一家总算与林府团聚。   秦家二老给他们带了不少特产来。   周氏高兴不已,忙吩咐仆人去平春苑叫林秋曼回府。   一家子坐在一起热络笑谈,林清菊握住周氏的手道:“这下总算不用跟阿娘分开了,渭城的那几年上京一趟多有不易。”   周氏开怀道:“还是四郎自个儿有本事挣前程,往后自然会越来越好的。”   秦老太爷笑道:“也亏得他有这机遇,去年若不是晋王亲自去查办,就算能升迁,估计也是没法子调回京的。”   秦秉南道:“儿办理好任职后,还得去晋王府走一趟。”顿了顿,“阿娘可知,近来京中太平吗?”   周氏回道:“还行,年前郭太后娘家倒了,听大郎说是卖官鬻爵被查的。”   秦秉南:“如此看来,还是做纯臣好,不依附谁,兢兢业业办事,能升则升,不能升也是命。”   秦老太爷赞许,“我儿这些年被扔到渭城算是悟透了,官运这种事说不准的,想当初你状元出身,也算有起点,不也熬了这么些年才开始有眉目的吗?”   颜氏插话道:“也只有你们父子俩不盼着往高处爬,我就担心咱们乔儿,现在进京了,乔儿往后的前程就有着落了。”   徐美慧笑道:“乔儿来了,跟湘儿姐弟俩也有个伴。”   周氏点头,“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   下午林秋曼从平春苑过来,一进府就大呼小叫。   林清菊听到她的声音,忙迎了出去。   姐妹二人亲热地搂到一起,林清菊激动道:“你这猴子还是这般莽撞!”   林秋曼拉着她的手,亲昵道:“你都说是猴子了,哪能安分呢。”   姐妹二人打趣了一阵,秦乔过来见礼。   林秋曼给他带了个小玩意儿来,是个机械小铜人,还会动。   他很是高兴,腼腆道:“多谢姨母。”   林秋曼摸摸他的头,“改日带你去醉霄楼,上回咱们说好的。”   秦乔点头。   林清菊道:“去吧,我跟你姨母说说话。”   待秦乔走后,姐妹二人坐到床沿。   林清菊撩起她的袖子,看到那疤痕印子,皱眉道:“你可真够心狠的。”   林秋曼将其遮下,“阿娘都跟你说了?”   “说了,听得我糟心。”   “嗐,都翻篇了,何必徒增不快。”   “你倒想得开。”   “不然呢,我还能怎样?”   这话把林清菊问愣了,半信半疑道:“晋王往后当真不找你麻烦了?”   林秋曼端起杯盏,“他说过不会为难我了,想来不会来找不痛快的。”   林清菊戳她的额头,啐道:“也只有你胆儿肥,敢跟他拗。”   “那也是被逼的啊,我若不跟他拗,就得去当笼子里的八哥养着,他高兴的时候逗一下,不高兴的时候晾在一边儿。这样的日子,非得逼疯我不可,反正早晚都得疯,我还不如现在就疯。”   “你这辈子的姻缘,只怕都被晋王断干净了。”   “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未出阁的娘子,二婚急什么。”   林清菊又戳了她一下,幽幽道:“女郎家还是要有倚靠得好,有个人在身边知冷热,膝下再围个子女,怎么都比一个人强。”   林秋曼附和道:“是是是,阿姐说得在理。”   稍后周氏进屋来,林清菊问道:“阿娘,秦家老宅都整理出来了吗?”   周氏笑盈盈道:“早替你们收拾妥当了,到底好些年没住人,我稍作修缮过。”   林清菊:“那明儿就住进去。”   周氏:“慌什么,在这里多陪我几日。”   林清菊摆手,“有公婆在,还是不方便,这里毕竟是大哥他们的家,耽搁久了也不好。”又道,“反正离得近,日后随时都能走动的。”   林秋曼笑道:“阿姐倒是拎得清。”   林清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不是妈,娘家不是家。阿娘仰仗的是大哥,我怎么能一直赖在大哥大嫂家呢。”   周氏颇有些无奈,“你这话倒是生分了。”   林秋曼却赞同,“这里是大哥大嫂的家,经常走动没关系,但长住不行,会闹矛盾的。”   林清菊:“是这个理。”   晚上林文德回来,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团圆饭,欢声笑语,好不开怀。   饭后林文德与秦秉南小酌了几杯,二人在院子里谈目前的时政。   秦秉南说道:“我问过阿娘,说年前吏部尚书郭戎被查杀了,揪了不少人出来。”   林文德点头,“是有这回事。”   秦秉南若有所思,“郭戎卖官鬻爵的事我早就有所耳闻,就是不知为何到至今才彻查。”   林文德轻轻摩挲杯盏,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是一个老儿上京告御状捅出来的。”   秦秉南轻轻的“哦”了一声,“等明日办理好任职后,我还得去一趟晋王府。”   林文德:“晋王只怕不在府上。”   秦秉南:“???”   林文德:“听说去了玄甲营验兵,有好些时日了,不知何时回京。”   秦秉南没有说话。   林文德又道:“今年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只怕要大肆操办一场的,到时候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听此一说,秦秉南发愁道:“我这还刚好赶上了。”   林文德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且熬着吧。”   二人细聊了许久才各自散去。   翌日秦秉南去办理任职手续,林清菊等人则去秦家老宅。   林秋曼和周氏一路陪同。   秦家老宅位于安福巷那边,是一座两进宅院,里头颇宽大。   林秋曼一走进去便道:“这宅院好,坐北朝南,通透。”   秦老太爷笑眯眯道:“咱们这老宅的风水还挺不错,这不出了个状元吗。”   林秋曼也笑道:“说不准往后还能出个宰相呢!”   这话颜氏爱听,“二娘这张嘴忒讨人喜欢。”   林清菊打趣道:“她就靠那张破嘴吃饭,是最会哄人的了。”   周氏热络道:“亲家四处瞧瞧,若有哪里不妥当的,我再安排人过来。”   颜氏忙摆手,“已经够好了。”   一行人在宅子里观了许久,林清菊指挥林府的家奴把东西安顿好,林秋曼则跟外甥秦乔玩那个小铜人儿。   跟侄子林竞相比,秦乔则要腼腆秀气许多,说话文雅,尊礼守节,典型的士族子弟。   林竞则外放,性格也大胆调皮,不易管束。   对于大人而言,温顺听话的小孩总是易受到喜欢的,林秋曼说道:“什么时候去姨母那里玩,我院里还养了两只鹅呢。”   秦乔的眼睛弯了弯,“阿娘很嫌弃牲畜。”   林秋曼:“我不嫌弃,养着好玩。”顿了顿,“平日里被管束得紧吧?”   秦乔瞥了一眼远处的林清菊,老实地点头。   林秋曼嘀咕道:“你阿娘那古板性子,我反正是受不了的。”   秦乔认真道:“姨母上公堂辩理,很是厉害,乔儿很喜欢姨母,以后也要做那样的人。”   林秋曼被哄乐了,“还是别了吧,他们盼着你日后当官儿呢,你若去做了讼棍,只怕得把你阿娘气死。”   秦乔闭嘴。   周氏朝这边看过来,问道:“你俩在嘀咕啥呢?”   秦乔笑了笑,“姨母说要带我去她的院子里玩儿。”   周氏:“平春苑不比家里,那是大长公主的宅院,还是少去往来的好。”   林秋曼:“不碍事儿,平春苑比朱家院还自在,压根就不用仰人鼻息,伺候主子。”   当天晚上林秋曼口中的“主子”回京了,吴嬷嬷听到消息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接迎。   李珣一身劲装,和老陈等人打马而来。   吴嬷嬷高兴道:“郎君可算回来了。”   李珣矫健地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侍卫,心里头高兴,朝吴嬷嬷展开双臂道:“嬷嬷抱一下。”   吴嬷嬷搂了搂他,欢喜道:“淘气。”   李珣上下打量她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嬷嬷身体可好?”   吴嬷嬷:“好得很。”   主仆进府,李珣先去沐浴更衣,吴嬷嬷拿干帕子给他绞头发,问道:“这些日晚上可睡得好了?”   李珣:“好,每天都折腾得很累,倒头就睡。”   吴嬷嬷欣慰道:“不管怎么说,精气神儿比以前好了。”   李珣“唔”了一声。   把头发绞干后,吴嬷嬷拿发簪给他挽了个髻,随后命人送饭食到屋里。   李珣的胃口极好,吴嬷嬷瞧着高兴,坐到一旁道:“老奴就盼着郎君日日生龙活虎的,不为俗事烦恼。”   李珣喝了口汤,“这不正如你所愿?”   吴嬷嬷试探问:“还惦记林二娘吗?”   李珣抿嘴笑,“嬷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吴嬷嬷不高兴道:“你这一问,老奴就知道定然是惦记的。”   李珣拿手帕擦嘴,不满道:“宋致远那厮威胁我,说我再消沉下去便把林二娘杀了,可气死我了。”   吴嬷嬷:“那也是为了郎君好。”   李珣:“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不服气,你说我有样貌,有才华,有权势,怎么可能会败给一个何世安呢?”   吴嬷嬷:“……”   李珣:“我想了又想,我既然在林二娘这儿栽了跟斗,我就得从她那儿爬起来,非得弄明白不可。”   吴嬷嬷皱眉道:“又倔了。”   李珣挑眉,“我若不倔,岂能走到今天?”   这话把吴嬷嬷噎着了,愣了半晌才道:“你这孩子就爱钻牛角尖,林二娘软硬不吃的玩意儿,非得在她身上折腾,把自个儿扎伤了又置气,何苦呢。”   李珣没有说话。   吴嬷嬷还要唠叨,他打发道:“今日实在太乏了,明日还得去政事堂,我要早些歇着了,嬷嬷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吴嬷嬷:“那好。”   李珣回了厢房,散懒地躺到床上,心里头始终不服气,不服气他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凌晨晨钟响起,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发了许久的呆,听到吴嬷嬷的声音,下床去开门。   见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吴嬷嬷道:“只怕又睡了半宿。”   李珣伸懒腰,敷衍道:“还好。”   家奴送来温水供他洗漱,吴嬷嬷伺候他更衣。   在玄甲营待了阵子,回来似乎比先前更挺拔了些,没有之前的颓。   这样的李珣是吴嬷嬷满意的,她不喜欢那个阴郁,死气沉沉的李珣,会叫人不安。   正好衣冠,吴嬷嬷打量他道:“郎君就该时不时去营里练练才好,成日里养尊处优,反而娇气了些,这样才更有男儿韵致。”   李珣半信半疑,“嬷嬷莫要哄我,哪个女郎喜欢黑不溜丢的儿郎?”   吴嬷嬷掩嘴笑,“咱们郎君生得俊,白的黑的都没关系。”   李珣:“……”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去玄甲营耽搁了些时日,稍稍堆积了些事务,李珣整个上午都在忙碌。   下午秦秉南来政事堂见礼。   李珣没料到他这般快就来任职了,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秦秉南答道:“前儿到京,昨日办理任职手续,今日上任。”   李珣把手里的公文搁到一旁,“渭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秦秉南:“已恢复正轨,河堤也重新修复好了。”顿了顿,“多亏殿下在河堤旁立了碑,那地方成了渭城的招牌,不少商旅路过渭城皆要入城到河堤旁驻足观望,踩一踩贪官,祭拜一下丧生的灾民,带动了不少小贩营生。”   李珣笑道:“如此看来,也是一桩好事。”   二人就渭城民生细聊了好一阵子,秦秉南布施的一些政策方案很得李珣欣赏,说道:“你若得空了,可与裴六郎切磋切磋。”   秦秉南愣了愣,“可是英国公府的裴六郎?”   “对,目前在弘文馆做校书郎。”   秦秉南:“卑职以前可做了好些年的校书郎呢。”   李珣道:“你二人大不相同,他激进,你保守,你俩什么时候切磋一下政事见解,估计会有收获。”   秦秉南笑道:“如此说来,什么时候得去会会他。”   稍后宫里头的内侍来传话,李珣入了趟宫。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跟林家开了个玩笑,秦秉南才来京上任不到十日,林家就出了事,林文德被弹劾了。   出事那天早上徐美慧跟往常一样服侍林文德出府,结果傍晚一直不见人影儿,左等右等,最后把秦秉南夫妇等了来。   见到二人,周氏心里头生出不详的预感。   林清菊急得要命,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道:“阿娘你先别着急,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徐美慧压根就不信她的话,急急问道:“四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秉南沉默了许久,才老实回道:“大哥今日被弹劾了,说他跟郭家案有牵连,但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这话,徐美慧颓然坐到椅子上,连声音都有些抖,“郭家案……他怎么会跟郭家案扯上关系?”   周氏顿时手足无措,恐慌道:“郭家案不是卖官鬻爵吗,大郎哪来那本事啊?”   秦秉南茫然道:“我才上京,对朝堂内里的情形不是特别清楚,只知今日被弹劾的有三位,大哥是其中一位,三人皆被扣押了。”   周氏急得跺脚,“好好的,怎么就被弹劾了呢?”   林清菊问:“大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徐美慧身上,她摇头道:“我也是稀里糊涂的,平日里大郎极少同我说政事相关。”   林清菊看向秦秉南,抱着侥幸心理道:“会不会是误会了?”   秦秉南:“御史台的人弹劾的,定然是有理据的,不会空穴来风。”   周氏心急如焚,“那怎么办,得想法子把大郎保出来才行。”   秦秉南安抚道:“阿娘别心急,明日我再打探打探,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周氏急得焦心,徐美慧更是惶惶不安。   几人坐了许久,周氏冷静道:“这事来得突然,四郎才上京,大郎就出了这档子事,明日你们莫要过来,避嫌要紧。”   林清菊:“那便派家奴来传话稳妥些。”   周氏点头,叮嘱道:“四郎得小心行事,莫要被牵连进去了,若不然我们连一个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徐美慧红眼道:“我心里头实在是不安,早上都还好好的。”   林清菊:“大嫂且宽心,明日四郎再探探消息咱们再做打算,你现在胡思乱想也没用。”   整个晚上几人彻夜未眠,次日林清菊服侍秦秉南出府后,也跟着离开了林府。   徐美慧到底心急,求周氏道:“阿娘,去把二娘叫回来好吗?”   周氏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不高兴道:“你莫要打二娘的主意。”   徐美慧哭了,抹泪道:“阿娘,倘若大郎有个万一,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这话说得周氏毛躁不已,声音拔高道:“你净说些胡话,郭家案是卖官鬻爵,跟大郎有何干系?”   到底是枕边人,徐美慧对林文德的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的,说道:“前些年大郎一门心思钻营,听不进一句劝,谁知道是不是那些时日埋下的祸根?”   周氏听得眼皮子狂跳。   徐美慧着急道:“阿娘,您得替两个孩子考虑呀,一旦大郎出了岔子,两个孩子的前程怎么办,林家往后又怎么办?”   周氏心烦道:“你莫要说了!”   徐美慧哭道:“我就知道您偏心,处处护着二娘,若大郎出了事,您又有何着落?”   周氏恨声道:“你让二娘去求晋王保大郎,是在逼她往死里走!”   徐美慧没有说话。   周氏:“她当初是如何从里头逃出来的,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那胳膊都撕成了什么样子,你再把她逼进去,是要她的命啊!”   徐美慧默默垂泪,婆媳二人坐在一旁各自沉默。   林湘过来瞧见情形不对,小心翼翼问:“阿娘,祖母,你们这是怎么了?”   徐美慧哭得更伤心了,林湘忙走过去,她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道:“阿娘没用,护不了你们。”   周氏也红了眼眶。   徐美慧抱着女儿一个劲哭,完全没了主见。   另一边的秦秉南刚到京,对诸多人脉不熟,之后两天经过多番辗转,才弄清楚了林文德等人进刑部大牢的大概事由。   郭家案卖官鬻爵,林文德曾在两年前参与其中,当时他跟郭家走得近,涉及到了贪污受贿。   年前彻查,有几个漏网之鱼,他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被人挖了出来。   秦秉南命人把打听到的消息送了过来,周氏只觉得天都塌了,徐美慧失声痛哭,婆媳二人方寸大乱。   这个时候林清菊是不敢走动得太频繁的,要避嫌。   周氏连番质问徐美慧,“大郎到底受贿了些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   徐美慧摇头道:“阿娘,我真的不清楚,他平时嘴很紧的,若是有大笔银子入府,我定然是知情的,但是这两年并没有额外财物进账。”   周氏:“那他贪了什么了?”   徐美慧:“我也不清楚啊。”   二人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徐美慧哭道:“阿娘,去把二娘叫回来吧,她主意多,就算不去求晋王,想想其他法子也好啊。”又道,“四郎刚上京,对朝堂情况还不清楚,咱们问问二娘,她跟大长公主走得近,说不定有人脉打听清楚的。”   这一说,周氏抹泪道:“我把她叫回来可以,可是你不能逼她去求晋王。”   徐美慧连连点头,“依您,什么都依您。”   下午林秋曼被周氏叫回府,见婆媳二人面色憔悴,她好奇打量了阵儿,问:“阿娘,大嫂,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徐美慧没有吭声。   周氏收敛情绪,正色道:“你大哥……出事了。”   林秋曼:“???”   周氏不安地绞着手帕,欲言又止。   林秋曼看得心急,催问道:“他怎么了?”   周氏犹豫了许久,才回道:“入了刑部大牢。”   听到这话,林秋曼的眼皮子跳了跳,坐到椅子上问:“什么时候的事?”   周氏:“已经有好些天了。”   林秋曼倒了杯水喝,她倒是冷静,继续问:“可清楚是犯了什么事入狱的吗?”   周氏答道:“听四郎说跟郭家案扯上了关系,说他在两年前掺和了进去,贪污受贿什么的。”   徐美慧忙道:“我没见银子,他若是贪了银子,我定然是知道的,可是这两年我根本就没见影儿。”   林秋曼眉头一皱,“年前郭家案彻查,他不是没事吗,怎么又被翻出来了?”停顿片刻,“是怎么翻出来的?”   徐美慧:“听四郎说是被御史台弹劾的。”   林秋曼若有所思地摸下巴。   徐美慧对她抱着希望道:“二娘能不能想想法子弄清楚情况,现在家里稀里糊涂的,跟无头苍蝇似的,一点门路都没有。”   林秋曼安抚道:“大嫂莫要心急,不如这样吧,我去一趟宋府,问问宋御史。”   徐美慧展颜道:“还是二娘有法子,他是御史台的人,定然是清楚内情的。”   林秋曼点头,“我先回去在宋府等着,明早再过来。”   周氏起身道:“难为你了。”   林秋曼摆手,“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婆媳二人把她送出府,待她走了后,徐美慧抹泪道:“还是二娘好,是个有主意的人,能跟男儿一样处事,当得起主心骨。”   周氏幽幽道:“那也是被世道逼出来的,谁不想安安稳稳待在后宅坐享其成。”   徐美慧沉默不语。 第147章 她穷得只剩下了自尊……   林秋曼一回去就直奔宋府,府里的仆人见过她,倒也好茶好水招待着。   今天宋致远回来得有些晚,一进府听说林二娘在正厅候着,他连章服都没换,就背着手前去看把戏。   见他回来了,林秋曼忙行福身礼。   宋致远做了个手势,她坐回椅子上,仆人来伺候茶水。   “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把二娘给吹来了?”   这语气听着就不舒服,林秋曼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奴想请教宋御史。”   宋致远冷哼一声,自顾端起茶碗,没有说话。   林秋曼探头问道:“户部郎中林文德,奴的兄长,听说被御史台弹劾入了狱,家母不明所以焦急万分,故让奴来请教宋御史详情,不知宋御史能否告知?”   听到这话,宋致远乐了,“御史台好多人呢,又不是我宋致远弹劾的,我怎么清楚内情?”   林秋曼被噎了噎,耐着性子道:“宋御史在朝中有人脉,应该是清楚的。”   宋致远不答反问:“朝廷的事,我为何要告知你一介妇人?”   知道他有心找茬,林秋曼不禁有些生气,起身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奴不长眼打扰了,告辞。”   见她走了,宋致远啐道:“你教华阳把我当狗驯,我凭什么要给你颜面?”   这话把林秋曼激了回来,她不服气地折返重新坐回椅子上,回怼道:“不把你当狗驯,难不成还得把你当菩萨供着跪拜不成?”   “你!”   “你什么你,当初人家是怎么把你哄着供着的?明明是你自个儿不知珍惜,承受不起她对你的那份爱重,非要守着你士族文人骨子里的那股傲折辱她,把她给扎伤了扎疼了,堕落荒唐了数年。如今人家重新走出来了,你还想她跪舔你啊,做你的春秋大梦!”   “林二娘!”   “恼羞成怒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宋致远没哪一点配得上她,你骨子里就是贱的,就欠磋磨。现在她想通知道去挣前程,受人敬重了,你倒发现她的好,后悔了,心甘情愿去鞍前马后,不就是一条狗吗?”   “林二娘你这破嘴讨打是不是?!”   林秋曼啧啧两声,“被踩着尾巴跳脚了?”   宋致远涨红着脸道:“你才有尾巴!”   “那你气什么呀,你的清高呢,你文人的傲气呢,都跑哪儿去了?”又道,“我就一出了名的泼皮,你宋御史堂堂朝廷命官,何至于跟一介妇人较劲,被气成了这般?”   “你……”   林秋曼淡定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接着来,我还能跟你吵吵。”   宋致远被气得半死,啐骂道:“五郎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林秋曼歪着头瞅他,说话气死人不偿命,“全京城这么多女人,他偏在我身上眼瞎,那也是我的本事!”   宋致远:“……”   林秋曼:“继续来,我还能怼。”   宋致远指了指她,气急道:“你还跟我没完没了的是吧?”   林秋曼淡淡道:“是你自个儿先跟我没完没了的。”又道,“我虚心请教,态度诚恳,结果你非要洗涮我,怨得了谁呢?”   宋致远被活活气笑了,他忽然有些同情李珣遇到林二娘这种人的心情了,真的跟日了狗差不多。   哦不,还有个韩三郎。   遇到这种泼辣女人,真的没几个男人扛得住。   “你兄长的事我又做不了主,要找就去隔壁街的晋王府。”   “你故意找茬是吧?”   宋致远恶毒道:“你这般有本事,去求五郎啊,哪怕是天大的事,他一句话就能把林文德放出来,你与其跟我发牢骚,还不如去跟五郎较劲。”   林秋曼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地笑了。   宋致远被笑得毛骨悚然,“你笑什么?”   林秋曼幽幽道:“笑你我都是同病相怜。”   宋致远嫌弃道:“谁跟你同病相怜了?”   “宋御史你仔细想想,华阳府与晋王府皆是权贵,你在大长公主跟前就是一条狗,她让你**你就得去**,让你往东你就不敢往西。我亦是如此,晋王让我干什么我都没法反抗。说到底,我俩不过都是他们姐弟二人手里的玩物罢了,谁也不比谁清高。”   这话把宋致远给整郁闷了,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单手托腮看他,她这人最大的嗜好就是扎心,甭管是谁,只要她想去扎,就没有扎不中的。   宋致远不痛快道:“你这人真是讨厌。”   林秋曼接道:“瞎说什么大实话,对吧?”   宋致远抱手不语,心里头非常不舒服,虽然他现在能得到华阳好感,但双方在心理上始终不是平等的,可以说是丧失尊严的讨好。   这样的挽回,是他真正所需要的吗?   他不由得陷入了困惑中。   林秋曼一眼便瞧出了他心中所想,嘲弄道:“人家现在给了你回应,你却得寸进尺,想要更多的平等和尊严了,是吧?”   宋致远别过头没有吭声。   林秋曼戳了戳他,说道:“我跟你是一样的,我在晋王眼里是没有尊严的玩物,你在大长公主眼里同样是没有尊严的,你洗涮我有意思吗?”   宋致远:“……”   林秋曼:“赶紧的,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把我兄长的事跟我仔细说说。”   宋致远憋了许久,才道:“你这人怎么这般狡猾呢。”   林秋曼义正言辞,“这不叫狡猾,这叫说话技巧,技巧知道吗?”   宋致远不高兴地沉默。   林秋曼催促道:“赶紧的,要不然等会我还得蹭饭了。”   宋致远又被气笑了,愈发觉得她这人有点趣味,“宋府不缺你这口吃的。”   林秋曼:“别啰嗦,赶紧说正事。”   宋致远沉吟片刻,方道:“你兄长林文德被弹劾,我估摸着应是韩家搞出来的,此次弹劾者张谦,跟韩家关系近。”   他这一说,林秋曼露出恍然的表情。   宋致远继续道:“年前郭家案是五郎亲自逼圣上彻查的,郭戎毕竟是亲娘舅,郭家被抄,郭戎赐死,连郭太后都被幽禁了。当时林文德没被挖出来,估计牵连的事情也不大,可是现在被揪出来就不一样了。”   林秋曼的心沉了几分。   宋致远正色道:“圣上大义灭亲把自个儿的亲娘舅杀了,如今还有漏网之鱼,岂会轻饶,依他的性子,必定是会拿去陪葬郭家泄愤的。”   林秋曼的眼皮子狂跳不已,“意思是说,不论大小皆会杀头,是吗?”   宋致远:“若是平常,只会按实情量刑。但这回不一样,查郭太后娘家是五郎领群臣逼圣上大义灭亲的。处理这事时,圣上就已经含有私怨在其中。你仔细想想,圣上当初逼不得已杀了自己的亲娘舅,还把太后给幽禁了,如今又捅出事来,他岂能轻饶?”   林秋曼垂首不语。   宋致远分析道:“你兄长的命多半是保不住的,如果真是韩家指使,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捅篓子,可见是要置林文德于死地的。”   林秋曼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宋致远见她久久不语,说道:“你若想保林文德,唯有五郎说话管用,得去求他。”   林秋曼心烦道:“我才不去求他,无异于羊入虎口,岂有生还的道理?”   “那我也帮不上忙了。”   “是林文德自个儿作出来的孽,这样的人,该杀。”   “话不能这么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停顿片刻,“当初你在公堂上把韩三郎搞得身败名裂,人好好的一个世家贵族被你这样败坏声誉,不复仇才怪呢。”   林秋曼没有说话。   宋致远提醒道:“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倘若你兄长真是韩家搞的,那你自个也得小心了,好歹是女郎家,若韩三郎要害你,轻而易举的事。”   林秋曼不屑道:“又不是没被他害过。”   宋致远:“你好自为之。”   林秋曼起身道:“那谢了。”   宋致远:“不送。”   林秋曼心事重重地回了平春苑,张氏已经备好了晚饭,皆是她爱吃的。结果她坐在桌前不愿动筷,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张氏忧虑道:“小娘子多少得用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莲心盛汤搁到她跟前,也劝道:“小娘子一定要好好吃饭,现在林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你得好好保重身体,毕竟你才是她们的主心骨。”   林秋曼不高兴道:“这关我什么事呀,是林文德自个挖的坑,又不是我去埋的他。”   莲心嘀咕道:“小娘子别不承认,你担心主母。”   林秋曼沉默不语。   张氏道:“小娘子试试这笋,才冒尖儿的新鲜货,是你最爱吃的。”   林秋曼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来尝,却味同爵蜡。   莲心忙道:“小娘子尝尝汤,豆腐与河鱼清炖的,也是你平日里喜欢的。”   林秋曼不痛快道:“谁说我喜欢这东西了,这是晋王爱吃的,往常都是做给他吃的,拿开。”   张氏赶紧把汤端开,换成了野菜蛋饼。   林秋曼实在没胃口,放下筷子道:“我心里头烦,晚些时候再吃。”   张氏无奈,只得让莲心撤下去。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室内点燃烛火,林秋曼望着那片漆黑,张氏站在一旁静默无声。   也不知隔了多久,林秋曼才道:“林文德这回是死定了的,韩家有意搞死他,多半是没法从牢里出来了。”   张氏没有吭声。   林秋曼看向她,“张妈妈跟我说说话,我心里头烦。”   张氏欲言又止,“小娘子心里头烦,老奴都明白,只是于你来说,救与不救都为难。”   林秋曼拍大腿,“可不是吗,如果我不救,任由他被砍了头,林家孤儿寡母的又是罪臣之后,往后怎么走?”顿了顿,“可若我去求晋王,势必得把自个儿折了进去,我又不甘心。”   张氏忧心道:“就算能保出来,只怕仕途也是毁了。”   林秋曼嘲弄道:“还想着仕途呢,能有条命就已经不错了。”   张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倒是可怜了那一双孩子,他们都还小,如今家主背上污名,往后的前程与嫁娶都会受影响的。”   “林家往后的前程算是彻底断了,罪臣之后,竞儿是走不了仕途的,只能谋求别的生路。湘儿嫁人,只怕也嫁不了士族门第,林家算是彻底败了。”   说到这里,林秋曼还是有些糟心。   她虽对林家没什么感情,但周氏却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用那个时代的立场去看,已然算不错的了。   她还记得原主残魂离开的那天晚上托梦拜托她照料周氏,她既然承了原主的身子,又是周氏养育大的,那这份责任自然就要承担起来。   林文德对不住原主,周氏却对得住。   第二天林秋曼把详细情况带给了周氏,她听后彻底崩溃了,徐美慧更是哭成了泪人儿。   二人毕竟是后宅妇,家里的男人出了事,无异于天都塌了下来。   徐美慧失控地跪到地上哭求道:“二娘,你救救大郎吧,他若没了,我孤儿寡母的要怎么活啊……”   林秋曼皱眉道:“我救不了他。”   周氏抹泪道:“你起来!大郎已经折了进去,我不能把二娘也折了进去!”   徐美慧泣不成声道:“阿娘,林家已经完了,彻底完了……”   周氏别过脸,狠下心肠道:“大郎没了,我来守这个林家!只要林家还有后,我便守到死!”   这话把林秋曼震住了。   周氏上前把徐美慧拽了起来,骂道:“哭什么哭,林家没有了林文德,还有林竞!只要林家还有后,我便拼了命护他,护住这个家!”   “阿娘……”   周氏回头,“二娘你是嫁出去的女儿,这是林家的事,你别来掺和。”   看到她那样子,林秋曼忽然有些心疼,“阿娘……”   周氏狠心道:“你回去,你回你的平春苑,我能扛下来,我还有好多嫁妆,就算大郎没了,我一样能把林府保住,把两个孩子护下来。”   这话把徐美慧刺激到了,愤怒道:“真是笑话,你周倩如一个半老徐娘能有多大的本事护我一双孩儿?!”又道,“我受够你们林家人的虚伪,大郎如此,你周氏如此,林二娘亦如此!”   林秋曼急道:“大嫂!”   徐美慧睚眦欲裂道:“别叫我大嫂,我受不起!”   林秋曼闭嘴。   徐美慧指着她们母女,“虚伪,虚伪至极!你们这般有本事守林家,那便守着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甩袖而去。   周氏气急道:“美慧你回来!”   不一会儿林湘匆匆跑了过来,哭道:“祖母,阿娘要走,您快拦住她呀,她要丢下我们走了……”   周氏气哭了,林秋曼忙过去劝说。   徐美慧是铁了心肠要走的,红着眼眶道:“林家败了,你若见了大郎,便向他讨一份和离书,好聚好散。”   “大嫂……”   “我走了,这个家,我受够了。”   “大嫂!”   徐美慧头也不回地出了府,林湘和林竞追了出去,哭喊道:“阿娘,你别丢下我们啊,阿娘……”   到底还是对两个孩子亏欠,徐美慧抱住他们痛哭不已,终究还是狠下心肠走了。   林竞要去追,被林秋曼派人拽了回来。   林湘呆呆地站在那里,泪流满面道:“姑母,阿娘为什么要走啊?她为什么要抛下我们走啊?”   望着那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林秋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把她捡了回来,幽幽道:“她会回来的,只是会晚一些回来。”   林湘听得懵懵懂懂,林竞则嚎啕大哭,一个劲说要阿娘,要阿娘。   林秋曼把两人领回府,让劳妈妈好生照看。   周氏仿佛在一夕间老了,像木头似的坐在凳子上,不言不语。   林秋曼走上前,轻声喊她,“阿娘?”   周氏回过神儿,眼泪花花问:“走了?”   林秋曼点头。   周氏抹了把泪,“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林家落到如今的地步,也怨不得她。”   林秋曼没有吭声。   周氏:“我没事,你回去吧,林家的事莫要插手。”   “阿娘。”   “我真没事,就是想缓一缓,缓一会儿就好了。”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你这样子,我瞧着心疼。”   周氏摇头,落泪道:“若因为林家的事而让你去求晋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那是火坑,我不能亲手把你推进去,你明白吗?”   林秋曼沉默。   周氏:“从小到大我就偏疼你,你是我的命根子,吃了这么多苦头,我不能断了你的活路,把你折进去。”   林秋曼黯然道:“闹到这般田地,你是扛不住的。”   周氏:“我能扛,只要不是抄家灭族,我都能扛。”   林秋曼:“我让阿姐过来陪陪你,咱们母女三人好好商量商量这事。”   周氏着急道:“莫要把大娘牵连进来,四郎才进京,没有根基,一旦有个什么,他的前程是受不住的。”   林秋曼安抚道:“阿娘且放宽心,姐夫是晋王调进京的,除了晋王,没人敢动他。”又道,“他跟大哥不一样,他行得正坐得端,是靠本事挣的前程,况且林家与秦家是有姻亲关系的,哪能什么都不问呢,不像话。”   “可是……”   “听我的,我叫阿姐过来商事,她也是个有主意的。阿娘你莫要焦心,就算林家败了,还有我们姐妹呢。她嫁人了不方便,那便由我来撑林家这个门户,府里没有男丁,我林二娘一样能把它撑起来。”   “二娘……”   周氏不由得泪雨如下。   林秋曼轻拍她的背脊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儿一样能撑起家,一样能受人敬重,一样能立足于世。”   这番话令周氏哭得不能自已。   把她的情绪安抚好后,林秋曼吩咐家奴去秦家把林清菊请过来商事,自己则守在周氏身边哄她好好休息。   连日来焦心,周氏没睡过一个好觉,在林秋曼的再三劝说下,她依言去小憩了会儿。   林秋曼抱着胳膊望着外头的春意盎然,不由得想起了去年的情形。   她来时也是早春,稀里糊涂的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日。   哪曾想,当初她拼尽全力挣脱林府,结果还是被困了进来。   不过是成为一个当家人。   正午时分林清菊入府,林秋曼把从宋致远那里了解到的情况跟她细细讲了。   她听完后,沉吟片刻方道:“你有何打算?”   林秋曼趴在桌上,“上午大嫂走了,怕是回了娘家,依我看,她是不会回来的了,毕竟林府已经没有了祈盼。”又道,“她临走前让我向大哥讨要一份和离书,能狠下心肠把湘儿姐弟俩弃了,可见是下了决心的。”   林清菊试探问:“你想保大哥?”   林秋曼烦心道:“不然呢,他死了一了百了,两个稚子怎么办,难不成让阿娘替他养吗?”   林清菊正色道:“目前我们还不清楚大哥的案子到底要怎么判。”   林秋曼:“我去趟晋王府就知道了,就算圣上要杀头,只要晋王一句话就能变更,不过死罪免了活罪难逃,牢狱之灾肯定是跑不了的。”   林清菊皱眉,“倘若晋王以此为要挟,让你入府,你又当如何?”   林秋曼没有吭声。   林清菊:“又撕一回?”   林秋曼连连摆手,“疼死我了,我疯了才会再撕自己。”   林清菊:“你可曾想过退路?”   林秋曼单手托腮,林清菊:“我问你话呢。”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好的退路吗?”   “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不吃这套的。”又道,“湘儿和竞儿还小,阿娘年纪大了,哪能教养好他们。我没为过人母,也不知道怎么教养孩子,还是得大哥自己教养。”   林清菊:“湘儿还好,女郎家听话懂事,竞儿则顽劣一些,平日里被宠坏了,不易管教,我得空了可以时常过来走动瞧瞧他们。”   林秋曼:“那敢情好,不听话的打一顿就好了。”   林清菊嫌弃道:“你懂什么,两个孩子遭遇了这茬,心里头肯定伤心难过的,需要耐心开导,光打是不管用的。”   林秋曼:“那他俩就交给你和阿娘了,其他的我来想法子。”   林清菊担心道:“我就怕你出不了府。”   林秋曼摆手安抚她道:“放心吧,我生来就是克李珣的,专治他,他若不服,我就治到他服帖为止。”   林清菊:“……”   林秋曼说大话其实很心虚,往日仗着李珣喜欢有恃无恐,现在送上门去,只怕是要受折辱的。   她不禁有些发愁,这又要去老虎头上作死了。   当天夜里林秋曼彻夜未眠,若说心里头不发憷肯定是假的,平时爱面子在林清菊跟前说大话,一到上阵立马怂成了鹌鹑。   既然拿了主意,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翌日下午她前往晋王府,谁知家奴阿余进去通报后,却闭门不见。   林秋曼看了看日头,现在晋王应该在政事堂的,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回来,若要顺利见晋王,她首先要过的就是吴嬷嬷那一关。   心里头斟酌许久,她跪到地上道:“劳烦阿余再去通报一声,就说林二娘想求见吴嬷嬷。”   府里的吴嬷嬷站在院子里,底下的仆人来传话,她淡淡道:“她要跪就让她跪吧,我现在忙,没空见客。”   不一会儿仆人出去回话,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继续跪着,没打算起。   莲心瞧得心疼,不满道:“不就是个奴仆么,摆什么架子!”   林秋曼皱眉道:“别说废话,我今日是来求人的。”   莲心闭嘴。   府里的几个管事娘子知道林二娘在外头跪着,劝了吴嬷嬷两句。那到底是晋王心尖儿上的人,若是闹得太过,只怕不好收场。   吴嬷嬷倒不以为意,“她今日是来晋王府求人的,还跟我端什么架子?”   “话虽如此,倘若日后想明白了进了府便是半个主子了。”   这一提醒,吴嬷嬷不由得想起了藏在心中的困惑,问道:“她这都跪了多久了?”   “一刻钟。”   “把她请进来吧,就说我有心中有惑,她若能让我满意,便给她机会见晋王。”   不一会儿林秋曼被请进了正厅,吴嬷嬷上下打量她道:“坐。”   林秋曼依言坐下,仆人送来茶水。   吴嬷嬷做了个手势,闲杂人退了出去,她看向林秋曼,说道:“我心里头一直存了疑问,小娘子的答疑若能让我满意,今日便让你见晋王。”   林秋曼正色道:“嬷嬷请讲。”   吴嬷嬷问:“我家郎君很差吗?”   林秋曼垂眸,“他是顶好的郎君。”   吴嬷嬷淡淡道:“在整个京城,他都算是拔尖儿的,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亦或品性。他有极好的家世,泼天的权势,是京城世家贵女们的梦想,这样的儿郎为何你林二娘瞧不上?”   林秋曼失笑,自嘲道:“嬷嬷说笑了,正是因为殿下太好,无论是家世背景,还是个人实力,都是拔尖儿的,二娘才配不上啊。”   吴嬷嬷看着她的眼睛,“你这话有几分真假?”   林秋曼诚实回答:“全真。”停顿片刻,“不怕嬷嬷你笑话,我林二娘在他面前窘困得一无所有,贫瘠得只剩下了自尊。” 第148章 名场面:三天   吴嬷嬷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婚姻,二娘也是想求长久的,最好是一辈子都走不散的那种。”   吴嬷嬷:“这自然是所有女郎们的期望。”   林秋曼把茶碗捧在手里,食指轻轻摩挲碗身,幽幽道:“前段时日我接了一桩休妻案,夫妻成婚十五载,约定一夫一妻恩爱到白头,结果半道儿上男方要纳妾,女方不允,男方闹到公堂上要休妻,其理由是女方善妒。”   “后来呢?”   “男方的一句话令我反思,他说我往日哄着你供着你是我愿意,如今我不愿意哄你供你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当时那娘子被问愣住了,一句话都回答不出来。”   吴嬷嬷沉默。   林秋曼继续道:“我总是在想,我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   林秋曼抿了口茶,眼底露出笑意,“我自然也想像那姚娘子一样,一夫一妻,相互扶持走到白头的。”顿了顿,“可是这个人不是殿下。”   吴嬷嬷皱眉。   林秋曼看向她,现实道:“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往后与殿下匹配的自然是家世背景都不会太差的世家贵女。他的条件均是拔尖儿的,女方若要与他匹配,娘家背景自然不可小觑,那是女方能挺直腰板站在他对面的脊梁骨,可是我林二娘没有。”   吴嬷嬷赞许道:“你说得不错,他值得京城里最好的世家贵女匹配。”   林秋曼:“林家的门户嬷嬷你是清楚的,我没有一个强大的娘家背景做后盾,我若想求长久,拿什么到他面前抬头挺胸做人?”   吴嬷嬷认真地盯着她打量,像是第1回 认识她一样,有些陌生。   林秋曼继续说道:“嬷嬷你在宫里待了数年,应该知道情爱是最靠不住的,以色侍人更不长久。”   “这话不假。”   “所以我林二娘很有自知之明。我没有娘家背景,只能靠自己在他跟前挣前程挣尊严,让他认同我,爱重我。只是很遗憾,我目前还没那个本事做到,他对我的喜爱也仅仅只是囚雀般的喜欢而已。”   “嬷嬷你说,倘若他日殿下我对厌了,倦了,像吴郎君跟姚娘子说的那样,往日我哄你供你是因为我愿意,现在我不愿意了,那个时候,我又当如何自处?”   吴嬷嬷垂首沉默。   林秋曼的脸上有几分无可奈何,“与其做一对怨偶相互磋磨,还不如现在就断干净。”   “我与殿下门第差别巨大,我没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在他面前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是乏善可陈的。我唯一能保留的就是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可是嬷嬷,我不想把它丢了啊。它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余生要陪我走一辈子的东西,我舍不得丢……”   说到这里,林秋曼觉得心里头有几分苦。   “我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娘子,读书识字明理,不是让我委曲求全的。我就只想活得堂堂正正一点,明白一点。可是在殿下面前,在森严等级面前,我的尊严是微不足道的。它只会让我更痛苦,更难堪,无地自容。”   “这样的日子,我害怕。诚然他很好,却不是我有本事去攀附的。我输不起,也赌不起,更不想去赌。”   这些话均是真情实意的,它是林秋曼内心对这段感情的诠释。   吴嬷嬷到底还是有几分感触,被她的诚实打动,幽幽道:“听了你的解惑,我是满意的。”   林秋曼缓缓起身朝她行大礼跪拜,她急道:“你这是作甚?”   林秋曼诚挚道:“嬷嬷和陈管事对我一直照拂,你们真心待我,我都是知道的。不管以后我跟殿下如何生伤,但这份感激之情,二娘是记在心里头的。”   吴嬷嬷觉得窝心,“我只是个奴仆,哪承得起你这番大礼。”   林秋曼摇头,“嬷嬷和陈管事皆是殿下的至亲之人,就如同我与乳母张妈妈一样,身份是仆,心里头却是至亲,你自然承得起这份礼。”   吴嬷嬷扶她起身,“往日我倒是小瞧你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三番两次不识抬举。如今看来,郎君确实很有一番眼光。不过你到底把他触怒了,他因你寝食难安,辗转反侧,如今你来求他,必定是会磋磨你的。”   林秋曼坦然道:“我既然下定决心来了,自然是清楚的。”   吴嬷嬷点头,“你心里明白就好。”又道,“郎君对你很是喜欢,我也盼着你们能好,但你的考虑也有一番道理,我不敢强求,只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林秋曼:“多谢嬷嬷体恤。”   吴嬷嬷:“你安心等着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先下去了。”   林秋曼应声好。   待到傍晚时分,李珣才从政事堂回来。   吴嬷嬷到门口接迎。   李珣撩起轿帘,从轿中钻出,吴嬷嬷说道:“郎君,林二娘来了。”   李珣露出一抹笑意,嘲弄道:“她可真沉得住气,让我等了这么些天。”   吴嬷嬷扶他进府,温言道:“人家好歹来了,郎君可要悠着点,别又见了血。”   李珣偏过头看她,一本正经问:“你可搜过她的身?”   吴嬷嬷:“……”   李珣:“上回她藏了剪子,这回估计又藏了好东西。”   吴嬷嬷噎了噎,“上次是郎君用强,这次是她自己来求的,应该知道分寸。”   李珣没有说话,他起了心思折辱她,沉默了阵儿,才道:“叫她到书房来,服侍我更衣。”   吴嬷嬷有些忐忑,又提醒了一句,“郎君可莫要见血。”   李珣抿嘴笑,“依你。”   他背着手前往书房,路过长廊时瞥了一眼笼子里的金丝雀,明明走过去了,却又折返回来,饶有兴致地打开鸟笼把它放了。   长廊上挂了六只笼子,里头的鸟雀全都被他放了。   养家的雀儿,放出去总会回来的,有恃无恐。   林二娘亦是如此,再傲的人,也有卑躬屈膝的那一天。   家奴取来胰子供他净手,李珣认真地清洗,随后拿干净帕子擦干。   回到书房,老陈送来茶水,他摘下官帽,做了个手势,老陈退下了。   片刻后,吴嬷嬷把林秋曼领了过来。   李珣站在窗前理袖子,扭头瞥了一眼。   林秋曼心里头明明有些退缩,但架不住局势,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书房行福身礼。   吴嬷嬷关门退了出去。   李珣慢条斯理地把窗户掩下,林秋曼没有吭声,只垂首不语。   两人僵持了半晌后,李珣似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年前,郭太后,好像就是在你那个位置跪着求我放了她娘家。”   听到这话,林秋曼猛地抬头,看到李珣正歪着头盯着她打量。   那种眼神带着赤-裸-裸的侵犯,一个男人对女人侵犯。   她不安地低下头,特别讨厌现在两人的立场,因为她是没法挺直腰板的。   见她沉默,李珣觉得有趣,嘲讽道:“你平日里伶牙俐齿,现在怎么哑巴了?”   林秋曼咬咬牙,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地道:“奴恳请殿下保兄长林文德一命。”   李珣盯着她看了会儿,蹲下身道:“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林秋曼依言抬头,不愿触碰他的目光,窝囊地回避了。   李珣更觉趣味,揶揄道:“林二娘,你也有今天。”   林秋曼沉默不语。   李珣缓缓起身,淡淡道:“你兄长知法犯法,我凭什么要保他性命?”   林秋曼急急道:“他虽然触犯律法,但罪不至死,至少林家并不清楚他到底贪了什么。”   李珣背着手睥睨她,“有人跟你指点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他罪不至死?”   “秦郎中是奴姐夫,从他那里打听了一些消息,但近两年府里根本就没有外账进来,可见兄长贪的不是钱银,应是物什。”   李珣走到书架前,从中取出一卷字画,说道:“你兄长很有眼光,当初我为了宋致远的柳公孤本,用枣红马去套取,结果输了。”   林秋曼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李珣朝她晃了晃手中的字画,“这是柳公临死前的绝笔,我寻了许久,不想竟落到了他的手里。”   林秋曼很想骂脏话,“就贪了这个?”   李珣点头,“就为了这个,值好几匹枣红马呢。”   林秋曼:“……”   李珣嫌弃道:“你是俗物,不懂字画玉器,跟你这种人说了你也不理解。喜欢柳公字的人如获至宝,不屑之人视如敝屣,可见你兄长是喜爱至极的。”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继续说道:“当时有人不识货拿着这东西贿赂他走郭戎那里的门路,他收了东西允了。我可得好好感谢他爱护得好,没弄损了。”   林秋曼试探问:“殿下能保他的性命吗?”   李珣放好字画,好整以暇道:“我可不会做亏本生意,你拿什么条件来交换,嗯?”   林秋曼垂首不语,李珣背靠桌案,双手抱胸,一身紫袍章服官威范儿十足。   他露出猎人诱捕猎物的眼神打量她,兴致盎然道:“当初郭太后来求我时,什么条件都允,你呢,你拿什么条件来求我?”   林秋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那可是你大嫂。”   李珣轻轻笑了起来,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轻佻道:“我对人-妻没什么兴趣,但你林二娘这副身子,我倒还没厌倦。”   林秋曼缩了缩脖子。   李珣缓缓朝她走了上前。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原因,她临阵退缩想跑。   李珣快步阻拦到她面前,抿嘴笑道:“送上门来的东西,岂有轻易放掉的道理?”   林秋曼后退两步,有些恐慌道:“奴后悔了。”   李珣步步逼近,“我可等了你好些天,林文德触犯律法,官员家属是要连坐的,若不是等着你上门求我,我岂会把事情压到至今?”   听到连坐,林秋曼心里头愈发忐忑。   韩家这出戏,是要把林家一窝端的。   见她面色发白,李珣伸手,林秋曼脱口道:“别碰我!”   李珣挑眉,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思绪,“你可莫要扫了我的兴致,待我不想碰你时,你求都没用。”   林秋曼狠狠地掐掌心,还是放不下身段委曲求全,“奴后悔了。”   李珣啧啧两声,笑盈盈道:“上回我曾说过,往后我绝不为难你,说话算数。”   林秋曼警惕地往后退,李珣就看着她退,眼中的兴致愈发浓郁。   直到林秋曼开门离去后,他还站在原地笑。   那种笑里带着恶毒的玩弄,好似她是一只放掉的鸟雀,养家的玩意儿,终归会回来的。   不出所料,还不到茶盏功夫,林秋曼又折返回来了。   李珣端坐在桌案前,连瞧都没有瞧她。   林秋曼的内心挣扎了良久,才嗫嚅道:“奴想明白了,奴要保林文德性命。”   李珣缓缓抬了抬下巴,目光灼灼问:“你拿什么来保他,嗯?”   林秋曼咬唇不语。   李珣轻飘飘道:“还是没想明白哪。”   林秋曼咬牙道:“奴想明白了,殿下要什么奴就给什么。”   李珣又露出那种肆无忌惮的侵犯眼神,淡淡道:“脱。”   “我现在就要。”   林秋曼:“……”   两人盯着对方。   李珣等着猎物主动投怀送抱,林秋曼则是日了狗的心情。   双方在静默中僵持了许久,李珣等得不耐烦了,起身离去。   林秋曼急了,冲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身。   淡淡的松木香侵入鼻息,林秋曼窝囊地把脸藏到他的背后。   李珣缓缓低头凝视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蜈蚣一样的疤痕刺进他的眼里,泛起了一股子阴寒。   他伸出食指轻轻摩挲那道疤痕,指尖冰凉,不知在琢磨什么,“你可想清楚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只是把他箍得更紧了些。   李珣愉悦地笑了起来,无耻道:“我不会勉强你,你若不愿意伺候我,随时可以走。”   “奴愿意伺候殿下。”   “当真?”   “当真。”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没有怨言?”   “没有。”   李珣温吞吞地松开她的胳膊,转身瞧她。   林秋曼的脸上仍旧是一副贞节烈妇的表情,他瞧得有趣,故意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   “喜欢我什么?”   “……”   “是回答不出来,还是不想回答?”   “殿下生得俊。”   “还有呢?”   林秋曼不想做戏。   李珣冷不防收拢她的腰肢,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去了。   他比她高出许多,低头俯视的样子很有压迫力,她窝囊地别过脸。   李珣轻笑道:“瞧你满脸不痛快的样子,你这是来求人的态度吗,嗯?”   林秋曼沉默不语。   李珣命令道:“吻我。”   林秋曼犹豫了许久,才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李珣很满意她的表现,一把抓住她的后颈,与她唇舌厮缠。   女郎特有的馨香气息激发出他骨子里的占有欲,桌案上的砚台书籍等物纷纷落地,林秋曼被他按到桌案上要了。   傍晚的余光渐渐下沉,天色愈发暗了下来。   室内昏暗,没有烛火,只有翻涌。   林秋曼蜷缩成一团,披头散发地被李珣禁锢在怀里。   他满足地轻吻她的发,说道:“晚上留下来。”   林秋曼拒绝,“奴要回去。”   李珣的手漫不经心游移,“回林府来不及了。”   林秋曼:“回平春苑。”   李珣轻笑,低沉嗓音在耳边撩人心扉,“只隔了一条街,有何不一样?”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抬起她的下巴,细密的吻落到她的唇上。   林秋曼像木头似的,他不爽道:“回应我,不把我哄高兴了,就不替你办事。”   林秋曼窝囊地回应。   等到李珣彻底饕足了,两人才喘着粗气分开。   林秋曼脸颊绯红,她的身体对他是有记忆的,无关情爱,只是本能。   李珣轻咬她的耳朵,暧昧道:“你看,你的身体对我是有留恋的。”   林秋曼想挣脱他,却被霸道禁锢,李珣强势道:“什么时候入府来?”   “奴死都不入府。”   “呵,还挺倔。”   “殿下要什么都行,唯独不入府。”   李珣沉默。   林秋曼绷紧了神经,敏感地探寻他的情绪。   他把她箍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吃痛道:“疼。”   李珣附到她耳边,如魔鬼的呓语,“我生气了。”   林秋曼的心悬挂起来。   李珣:“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呢,嗯?”   林秋曼不安地扭动身躯,想要离他远一些,却被他捞了回来。   松木香在鼻息萦绕,李珣垂眸摩挲她的唇,冷酷道:“你如今可是罪臣亲眷,往日我给你正妻分位,你不要,现在你是彻底丧失资格的,就算他日你再嫁他人,也会背着这份污迹。”   林秋曼平静道:“奴知道。”   李珣露出狎玩的眼神,“你说以后还有那个男人敢要你?”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先前我愿意疼宠你,却被你扎得满手血。现如今我还愿意疼你,却不会再给你体面,你就只是个玩意儿,明白吗?”   林秋曼冷静道:“奴明白。”   李珣把玩她的发丝,“林文德仕途尽毁,就算我保了他性命,五年流徒是少不了的。林家家产抄没入国库,林府仅剩空壳,林家的前程算是彻底断了。”   林秋曼咬唇不语。   光线昏暗,李珣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冷酷地阐述残酷现实,“林家老幼妇孺是无法在世立足的,你若想保她们余生太平,我李珣可以让你依附。”   林秋曼淡淡道:“殿下心意奴领了,林家没有了林文德,还有我林二娘。”又道,“就算林文德是韩家作祟导致,那也是他本身有问题,被韩家抓了把柄。可我林二娘却是光明磊落的,他韩三郎要来,尽管来。”   李珣被气笑了,“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林秋曼不以为意道:“若说韩家是龙潭,你晋王府又何尝不是虎穴呢。韩三郎要取奴性命,你李珣同样把奴当玩物也会要奴性命。反正都是这般命运,奴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守着林府,也总比任人磋磨的好。”   这话把李珣惹得不痛快,冷不防捏住她的后颈。   林秋曼被迫仰头,李珣阴沉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林秋曼彻底躺平,“奴这条性命反正都是白捡来的,早就不想在这世道挣扎了,殿下若喜欢,拿去便是。”   这话把李珣的心揪了一下,“你就不知道识时务服个软?”   林秋曼笑了起来,不答反问:“服软给谁看?摇尾乞怜给谁看?是不是奴服个软,哭一哭,就能获得应有的尊严和自由了?”   这个问题李珣答不出。   林秋曼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奴生来就是贱骨头,穷得要命,在殿下跟前更是穷得一无所有,若殿下连奴仅存的那点尊严都想拿去,那便拿去吧。”   她从未说过如此消沉的言语,可见是被现实磋磨得疲乏了。   李珣微微松手,做出让步,“我说过不会为难你,三天,入府陪我三天,什么时候把我喂饱了,什么时候给你办事。”   林秋曼:“你能给奴什么?”   李珣:“林文德五年流徒,我保他在流徒期间性命无恙。林府家产抄没,我给你留些糊口。亲眷不受罪名牵连,再有其他条件免谈。”顿了顿,“你既然这般倔,我便要看看你怎么守住林家。”   林秋曼笑了笑,“这交易挺好,奴未损分毫便保全了林家,也不算亏。”   李珣一言难尽,“林二娘你是不是缺心眼?”   林秋曼嘲弄道:“殿下所言极是,奴若心思太细,只怕早就受不了这肮脏世道了。可是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适应得快,接受得也快,兴许哪天扛不住被奴化了,殿下反而还奇怪了呢。”   不知怎么的,这话李珣听着很不是滋味。   他明明是带着报复心磋磨她的,就想看到她低头服软的样子。   真到她露出软弱时,他反而不舒服,一点征服的快感都没有,甚至很讨厌。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林秋曼疲惫问:“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没有了,奴想回去了,阿娘还在等着,奴不想让她担心。”   李珣:“再陪我一会儿。”   林秋曼温顺地缩在他的怀里。   李珣幽幽道:“有时候我可恨你了,恨你彻骨,可有时候又喜欢你到骨子里头,恨不得与你生死同穴。”   林秋曼失笑,也回敬他道:“有时候奴也很厌憎殿下,厌憎殿下自以为是,可有时候奴又想攀附殿下的权势,奉承讨好,奴也很为难啊。”   李珣把她箍紧了些,质问道:“我如何自以为是了?”   林秋曼不客气道:“仗势欺人。”   李珣很是不屑,“看来林家还是把你护得太好,你若像我儿时那般如履薄冰,便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仗势欺人。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时都会死人的。”停顿片刻,“当时我可还是皇嗣的身份哪。”   林秋曼愣住。   李珣轻吻她的耳垂,温言道:“我若真要仗势欺人,你林家早就完了,你林二娘早成了一堆白骨,明白吗?”   这话把林秋曼说得心凉了半截。   李珣与她十指紧扣,亲昵地蹭她的脸庞,“来服侍我,心里头委屈,是吧?”   林秋曼淡淡道:“不委屈,自个选的路,跪着也要走。”   李珣的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口是心非,你心里头指不定骂我卑鄙,骂我落井下石。”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骂你管用吗?”   李珣:“不管用,你林家又不是我弹劾的,又不是我李珣跟你过不去,是你自己上门求我,难不成还期盼我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林秋曼被逗笑了,倒觉得他有几分幽默,“你不是君子,还没到那个境界。”   李珣轻轻嗅她颈项间的馨香,呢喃道:“我是色中饿鬼,贪你的色,贪你的身,以前还贪你的心,现在我悟透了,被你扎得遍体鳞伤,也不想要了。”   林秋曼听得有意思,眼神在黑暗中闪烁,“殿下若早有这般觉悟,何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   这话李珣听不明白,没有说话。   林秋曼轻抚他的面庞,冷心冷肺道:“以前殿下想贪二娘的心,于是想把二娘囚于金笼独赏。可是二娘是个没心的人,现在殿下想通了,只要人不要心了,这样不挺好的吗?嫖-客与娼-妓,各取所需,互不相欠,何必要掺杂情爱,非要把关系上升到婚姻的层次呢?”   听完这番言语,李珣的心被刺得生疼,“你当真是这般看待你我二人关系的,连牌坊都不立了?”   林秋曼轻吻他的唇,“从来如此,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李珣一把推开她,嫌弃道:“脏。”   林秋曼笑了起来,“嫖-客与娼-妓,谁也别嫌谁,都脏。”又道,“你用权势取我身子,我卖身求你权势,谁又比谁高贵呢,嗯?”   李珣没有说话,他是被她彻底搞郁闷了。   林秋曼缓缓起身,边穿衣裳边道:“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没有的话,二娘可要走了。”   “你滚!”   林秋曼笑笑不语,她巴不得滚呢。   穿好衣裳,捡起发簪松松绾了个髻,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时,似想起了什么,她扭头,打趣道:“明日还来吗,恩客?”   李珣被“恩客”二字刺激到了,懊恼地捡起榻上的枕头用力朝她砸去,被她机敏地躲开了。   他恶毒道:“政事堂天天都能上,你林二娘却不是天天都能上的。”   这话极具侮辱性,林秋曼却不在意,回怼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殿下可得悠着点。”   “林二娘!”   林秋曼哈哈笑了起来,把李珣给彻底气坏了。 第149章 名场面:三天2……   出了书房,林秋曼丝毫没露出求人者的软弱姿态,完全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无所畏惧。   如果说以前还会在李珣面前立块牌坊,扯块遮羞布,那现在经过了林文德的事,她已经彻底放开了。   用嫖-客与娼-妓来诠释她跟李珣的这段关系,挺好,也合情合理。   莲心见她面色平静,也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扶着她出府。   回到平春苑天色完全黑透,张氏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眼巴巴等人。   见到主仆回来,她赶忙去瞧林秋曼,看她有没有伤着。   林秋曼知道她担忧,摆手道:“我没事儿。”   张氏仔细打量她,确认没有损伤,悬挂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几人进院子,周氏听到声响,忙出来接迎。   浴桶已经备好,林秋曼一回来就去沐浴。   张氏端来避子汤,她痛快地一饮而尽。   见到她身上落下的痕迹,周氏红了眼眶。   林秋曼感到不解,困惑问:“阿娘怎么了?”   周氏拿袖子擦眼道:“阿娘瞧着心疼。”   林秋曼失笑,“心疼什么呀,我没伤分毫回来,就已经不错了。”又道,“大哥贪了一幅字,我跟晋王达成了交易,我进府陪他三天,他保大哥的命,但五年流徒是跑不了的。”   周氏揪心道:“要五年流徒吗?山高路远的,他哪受得住啊。”   林秋曼:“那也是他自找的,韩家搞他,晋王保他在流放期间性命无虞已然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官复原职吗?”   周氏闭嘴。   林秋曼又道:“这事原本是亲眷连坐的,现在林家所有亲眷都不会受到牵连。但林府的家产是要抄没给国库的,所以往后我们会很穷很穷,阿娘要节衣缩食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周氏默默垂泪,叹道:“家虽破了,好歹人还没亡。”   林秋曼:“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氏忧心忡忡问:“晋王没要求你进府吗?”   林秋曼像听到了笑话般,嘲讽道:“当初他拿正妻的分位求我入府,我拒绝了,现在我是罪臣亲眷,阿娘还盼着人家一片痴心不改啊?”   周氏窘迫得无地自容。   林秋曼语重心长,“阿娘,人都是要脸皮的,晋王要脸,我也要脸。如今我二人的关系就是嫖-客与娼-妓,他拿权势取我身子,我卖身给权势,谁也不欠谁。这样挺好的,他自在,我也自在,你还瞎想些什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已经是他做的最大让步,我做的最大努力了。”又道,“往后韩家还会继续搞林家,我以后再借力打力试试,若没法治,那咱们都跟着完蛋吧。”   “这……”   “你们自个儿搞出来的,谁叫你们当初吃了熊心豹子胆去攀韩家的亲,该。”   周氏急得说不出话来。   林秋曼又道:“往后两个孩子你跟阿姐替我管好,我收拾烂摊子是有底线的,一个糟心爹,两个糟心娃,逼急了直接打死他们。”   周氏听得皱眉,“你别说狠话,我仔细看管着他们就是。”   林秋曼冷酷道:“他们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我这个做姑母的是没有义务去养的,更何况我跟他们的亲爹还曾发生过冲突,我是不会投入太多感情到他们身上的,希望阿娘你能明白。”   周氏点头,“明白。”   林秋曼从浴桶里起来,擦身穿衣。   张氏把吃食送进屋里,也不知是饿坏了还是其他,她狼吞虎咽。   张氏瞧得心疼,忙道:“小娘子慢着点,小心烫。”   林秋曼吃着吃着,忽然有些心酸,“张妈妈我想哭,以后得过穷日子了,很穷的那种。”   张氏:“……”   林秋曼:“还得养两个娃。”   张氏:“……”   林秋曼不由得想起了现代社畜,供房养车养娃四个老人加两个大人……现在她成了古代社畜。   上一世她是在工作台上猝死来的,这一世说不定又是这种死法。   想到此,吃到嘴里的饭一点都不香了。   她默默地摸了摸头发,发量很多,还没开始秃,很好。   只要不秃就行。   林秋曼又重新打起精神。   也幸亏前生被社会毒打过,不像周氏那些后宅妇,遇到一点事情就方寸大乱。只要她在李珣跟前苟过三天,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林秋曼又盲目乐观起来。   在她缺根筋的精神世界里,只要有命在,就没有什么是苟不过去的,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晚上她睡得死沉,隔壁街的李珣却彻夜未眠,他是实实在在被林二娘给刺激到了。   嫖-客与娼-妓。   说到底,在她眼里,他们的关系仅仅如此。   如果说先前他还对她抱有幻想,那现在则是彻底幻灭。   李珣坐在桌旁,喝了一杯冷酒,有一种真心被喂了狗的错觉。   枉他先前只想给她最好的,晋王府正妻分位,疼宠,钱银,只要是她想要的,他皆可以去搜罗给她。   他极尽可能讨她欢心,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捧到她面前,结果被糟践得体无完肤。   想到那些日他不可自拔的消沉日子,他冷不丁笑了起来。   就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他寝食难安,被困其中走不出来。   就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李珣失望至极,觉得自己日了狗。   次日早上林秋曼特地打扮得比平日里艳丽一些,周氏瞧得五味杂陈,黯然道:“这样不好看,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林秋曼失笑,“这是给晋王看的。”   周氏心里头难受,自责道:“都怪阿娘不好,没本事,让你舍了尊严去讨人欢心。”   林秋曼偏过头看她,一本正经道:“阿娘,在生存面前,尊严是不值钱的。”   周氏沉默不语。   林秋曼继续道:“我现在为了生存舍了尊严,但熬过这道坎,我还能重新捡起来。只要三天熬过去,我依旧能挺直腰板做林二娘。但若进了晋王府,便永远都没法挺直腰板。你应该为我高兴,我还有机会做个人样。”   “可是……”   “我若是你,现在就赶紧回去把私房钱藏好,林家可是要被抄没的,赶紧回去藏钱,给两个孩子多藏一些。”   经她一提醒,周氏慌了,“我这就回去藏一些。”   林秋曼:“账目上没有的都藏好,有多少藏多少。”   把周氏打发走后,林秋曼觉得耳根子清净多了。   用完早食,整理妥当后,她出门去隔壁,好巧不巧把宋致远的马车碰上了。   见她出来,宋致远撩起帘子问:“去哪儿啊?”   林秋曼歪着头瞧他,“这都什么时辰了,宋御史不怕点卯迟到吗?”   宋致远:“不晚。”顿了顿,努嘴问,“去隔壁街?”   林秋曼点头,自嘲道:“嗐,卖身救兄总比葬兄好。”   宋致远被逗乐了,啐道:“你还有闲情洗涮。”   林秋曼挑眉,“给我留点颜面,别问这茬。”   宋致远放下帘子,“走了。”   林秋曼目送他离去。   稍后去了晋王府,结果撞见李珣杀人,依旧是死囚,五名,不过这回他用的是红缨枪。   那场景是非常血腥暴力的,被戳穿的胸膛汩汩冒着鲜血,还有人的喉咙则被一枪捅破,死状惨烈。   林秋曼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当场吓跪了。   李珣溅了一身血,瞧见她来了,三两下解决完最后一名死囚,随后把红缨枪扔给老陈,朝她走了过来。   林秋曼白着脸往后爬,只觉得鼻息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李珣觉得有趣,去抓她的脚,她吓得惊叫,他戏弄道:“既然来了,便去伺候我沐浴更衣。”   林秋曼慌忙摆手,语无伦次道:“奴怕。”   李珣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杀你。”   林秋曼一个劲往前爬,撞见吴嬷嬷过来,她忙爬去抱住她的腿。   吴嬷嬷皱眉道:“郎君一身血,还不快去洗洗。”   李珣收起捉弄,瞥了一眼林秋曼,“自个儿到浴房来,不乐意的话就回去。”   说完这话便走了。   吴嬷嬷安抚道:“郎君有时候就跟孩子一样,还挺顽劣的,小娘子无需惧怕,他不会无辜伤人。”   林秋曼心神不宁地爬起来,嫌弃道:“他杀人了。”   吴嬷嬷:“杀的是死囚,该杀。”   林秋曼愣住,随即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吴嬷嬷淡淡道:“战场上厮混的兵蛋子,杀戮重了些,有时候心里头不痛快了无处发泄,便玩弄死囚泄-欲。”   林秋曼道:“应该多给他弄几个女郎进府。”   吴嬷嬷:“郎君洁身自好,不是滥情乱交之人。”   林秋曼闭嘴。   吴嬷嬷:“老奴去浴房瞧瞧。”   林秋曼硬着头皮道:“还是我去吧。”   吴嬷嬷点头,“也好。”顿了顿,“其实小娘子不必惧怕,郎君没外头瞧见的那般阴晴不定,他也不是个听不进话的人,只不过有些时候性子劣了些,野了点。”   林秋曼强颜道:“有嬷嬷在,奴不怕。”   浴房里水雾缭绕,林秋曼无比嫌弃地看着地上的血衣,唤了一声。   里头无人应答,她只得小心谨慎地绕过屏风走进去,浴桶里空无一人。   林秋曼愣了愣,突听身后响起声音,她忙转身,看到李珣一身亵衣,歪着头打量她。   两人对峙许久,李珣才道:“这身不好看,艳俗。”   林秋曼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珣又道:“你平日里的脂粉味没这般重,是故意弄来熏我的?”   林秋曼狡辩道:“瞎说,那是平日里被脂粉腌入味了。”   李珣啐道:“既是如此,那便把你拖下去洗洗。”   林秋曼被他拽进了浴桶里,她恐慌惊叫,说她怕水。   李珣被逗乐了,洗涮道:“怕水你还去投湖。”   林秋曼急了,手死死地攀住浴桶边缘,想要爬出去,却被李珣捞进怀里。   他愉悦地笑,她越是惊慌无地自容,他就越高兴。   是她自己说的他是恩客,那他还装什么君子。   嫖-客就得有嫖-客的样子。   李珣彻底想明白了,往日怕自己吓着她,总是在她跟前展现最好的一面,哪怕再糟糕的情绪都会克制压着。   现在她既然甘当娼-妓,那他还克制什么,装什么。   他彻底放纵了,无所顾忌,肆无忌惮,只遵循内心,想在她身上干什么就干什么,百无禁忌。   浴桶里水波荡漾。   李珣疯狂而诱惑,彻底把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李兰生释放出来,拉她下地狱共沉沦。   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整个上午林秋曼被折腾得够呛,把自己弄干净后,她裹在小被窝里无精打采。   李珣坐在床沿瞅她,揶揄道:“这样就受不了,你到底行不行?”   林秋曼默默地翻身背对着他。   李珣探头,“你的职业操守呢?”   林秋曼怼道:“你这是来嫖的吗,你这是来卖的吧。”   李珣:“……”   林秋曼:“殿下这般卖力,奴现在很穷,是出不起高价的。”   李珣被活活气笑了,钻被窝道:“那晚上还来,我还来卖。”   林秋曼:“……”   她不想跟他斗嘴,只觉得腰疼。   李珣把她搂进怀里,“乏了,躺会儿。”   林秋曼抱怨道:“腰疼。”   李珣:“哪儿,我揉揉。”   林秋曼:“这儿,腰疼,腿疼,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李珣当真给她揉腰,动作很轻。   林秋曼不痛快道:“奴没卖过身,不知道会这般辛苦。”   李珣:“我也没当过嫖-客,没经验,不知轻重。”   林秋曼沉默。   李珣附到她耳边,“我不想做嫖-客,我想做你的男人,唯一的那个。”   林秋曼想翻身,却被他禁锢住。   李珣垂眸睇她,林秋曼与他对视。   他心里头到底还是有疙瘩困惑,问道:“我若还对你不死心,要怎么才能把你请君入瓮?”   林秋曼:“殿下想听真话吗?”   李珣:“真话,有诚意的那种。”   林秋曼想了想,“如果奴是一只鸟雀,那殿下就是天空;奴是一条鱼,殿下就是海。”   李珣抿嘴笑,“你要求还挺不少。”   林秋曼垂眸,“殿下以身为笼,奴心甘情愿入套。天空有多大,鸟雀就飞得有多高。天空小,鸟雀也会飞得底。你在哪里,奴便在哪里。”又道,“海大,奴游得就远。如果最后干涸得只剩一洼水,奴也会心甘情愿在那洼水里陪伴,不会另寻水源。”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看着他,眼神是纯粹的,“殿下做不到,只会给奴造一个金笼子,自己却站在外头观赏。你没交心,奴也不会交心,以心换心,这才公平。”   李珣:“悟了。”   林秋曼半信半疑。   李珣附到她耳边,阴深深道:“晚上给你看看李兰生,他好吓人的。”   林秋曼:“???”   许是真的困乏了,李珣搂着她小憩。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下午申时,连午饭都没吃。   林秋曼也没动。   直到肚子饿了,她才睡眼惺忪地推开李珣,想去找吃食,却被他捞了回来,“再躺会儿,许久没睡得这般安稳了。”   林秋曼:“饿了。”   李珣:“我让嬷嬷送进来。”   片刻后,吴嬷嬷把饭食送进屋,林秋曼坐到桌旁拿筷子开动,自顾说道:“奴得多吃些,再过两天家里就揭不开锅了。”   李珣失笑,坐到桌前道:“出息。”   林秋曼喝了两口汤,嘲讽道:“我大哥贪的那物什充公给了晋王府,这儿是国库吗?”   李珣拿起筷子,无耻回答:“现如今整个朝廷都是我李珣的,我拿自家屋里的东西,你不服气?”   林秋曼被噎住了。   李珣继续道:“你林家的家产,也得抄没到我口袋里,留做军资,以后打仗用。”   林秋曼使劲往碗里夹肉,不正经道:“给奴留点口粮,奴上有一老母,下有两个稚子要养,往后跟牲畜似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日子过得不容易。”   李珣被逗乐了,也用她的语气道:“你以为我的日子过得很容易吗,我一年到头按部就班,每天点卯,还要经常熬到半夜,拿的那点俸禄也挺可怜的。”顿了顿,“我还得养府里旧部的家眷,数十人盼着我给口粮呢。”   林秋曼:“你哪一点看起来穷了?”   李珣:“我哪一点看起来容易了?”   “你至少比奴要容易啊,你是男人,你在外头立足,顶天立地,奴若在外头立足,是要挨骂的。”   “……”   这话李珣无法反驳。   对于讨生存而言,男人确实比女人容易得多。   林秋曼不想讨论这个糟心的话题,试探问:“韩家,殿下能搞他们吗?”   李珣放下筷子,拿手帕擦嘴,“想借我的手去报复韩家?”   林秋曼老实回答:“奴没那个本事,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李珣淡淡道:“韩家我留着还有用处。”   林秋曼闭嘴,关于朝堂权术这些,她是不会去过问的。   吃饱喝足了,她懒洋洋地瘫在摇椅上望着窗外的碧绿春色,李珣则坐在一旁批阅刚送进府来的公文。   这是两人有史以来相处得最和谐的时候。   她破罐子破摔懒得奉承讨好,他也懒得顾虑她的心情和看法。   “我渴了,替我倒杯水来。”   林秋曼晃晃悠悠,“腰疼,不想动。”   李珣失笑,搁下笔,起身道:“你信不信我往林文德头上再添一年流徒,让你多替他养一年崽?”   林秋曼彻底躺平,“养一年是养,养两年也是养,无所谓了。”   李珣走到桌前倒水喝,林秋曼伸手,“奴也渴了,顺便讨一杯。”   李珣默了默,给她送了一杯去,林秋曼接过,道了声谢。   李珣问:“你还想要什么服侍?”   林秋曼:“除了陪-睡外,什么服侍都想要。”   李珣啧啧两声,重新坐回桌案旁,继续批阅公文。   室内安宁,摇椅在地毯上晃悠,没有任何声响。   林秋曼悄悄扭头瞥了一眼端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他的发髻松散地绾在脑后,穿着月白交领便服,握着笔,专注且认真地书写,浑身都是放松闲暇的状态。   视线落到他的睫毛上,而后落到颈脖喉结上,最后落到他的手上。   那手是有力量的,温暖,修长,有薄茧。   有时候林秋曼想着,这个人为什么不是生在现代呢。   这样就不会沟通困难,不会有三观冲突,不会鸡同鸭讲,更不会闹到互捅互扎,相互磋磨的地步。   她觉得老天爷很会跟她开玩笑,来到这里跟打怪升级差不多,先是打韩三郎那只怪,通关了接着打李珣。   如果说韩三郎还有上升的空间,那李珣就直接是满级的了。   各方面都是顶配,顶级权势,顶级样貌,顶级武力值。   而给她的配置却少得可怜,除了一张脸稍稍好一些,没有金手指,没有家世靠山,没有人际网络,也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才华。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后宅妇。   哦不,还有一个糟心的大哥。   在某些时候,林秋曼真的很想咆哮。   她拿的就是苦情剧本,拼了命一路莽,很多回都想跪,却又不甘心。   冷不丁听到她叹气,李珣抬头瞧她,“你叹什么气?”   林秋曼回过神儿,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言语,“是不是把你攻略了奴就可以回去了?”   李珣:“???”   林秋曼望着外头的幽幽翠绿,自言自语道:“奴好想回家啊,回到那个有手机,WiFi,空调西瓜的家,不会动不动就跪礼,动不动就砍脑袋,就算父母偏心弟弟,奴现在都可以忍受……”   李珣:“你在说什么?”   林秋曼:“蓬莱岛,奴在说蓬莱岛。”   李珣:“……”   林秋曼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奴能去跟那只八哥说说话吗,就是教它说奴要回窝窝的那只八哥。”   李珣盯着她看了会儿,“你又打算教它说什么混账话?”   林秋曼:“奴心里头憋得慌,就想跟它说说话,发发牢骚,解解闷儿。”   李珣把笔搁下,“你可以跟我说。”   林秋曼摇头,“奴的话殿下听不懂,但八哥能懂。”   李珣不高兴道:“你骂我。”   林秋曼:“没有,奴就想逗逗鸟儿,觉得它有趣。”   李珣不想跟她胡搅蛮缠,做了个打发的手势。   林秋曼去把那只八哥找来发牢骚,将它当垃圾桶,什么东西都往里头倒。   于是那只聪明的鸟又学了不少新词,什么空调西瓜,扎心了老铁,还有6666……   空调西瓜李珣是听不懂的,扎心了他懂,但老铁是什么他不知道,还有奇怪的6666是什么意思他也弄不明白。   此后有段时间那只八哥沉迷于“扎心了老铁”,天天没事就叫扎心了老铁,听得他心里头厌烦。 第150章 名场面:三天3   卖身的第一天算是安然无恙度过了,林秋曼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僵,后面两天应该不会太难熬才对。   结果晚上出了岔子。   莫约子夜时分,林秋曼觉得口干舌燥,醒来时发现枕边空无一人,李珣不知去向。   她也没当回事,自顾下床倒水喝。   回到床上躺了许久,都不见李珣回来,林秋曼隐隐觉得不对劲,又鬼使神差地下床去探情形。   打开房门,外头吹来一股冷风,她打了个喷嚏,忙折返回去把外袍穿上。   取来烛台,她拿袖子遮挡夜风,披头散发地朝院子里摸索而去。   天空黑黢黢的,檐下的灯笼亮着朦胧红光,四周好似坟墓般,寂静得反常。   林秋曼警惕地探头张望,偌大的庭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的心里头不由得发憷,总觉得周边太过安静,甚至连虫鸣声都没有。   穿过右边的游廊,她正犯嘀咕,突见一颗脑袋从柱子后探了出来,她“啊”的一声惊叫,被吓得抖了起来。   李珣像幽魂似的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奇特,是一种虚空的醉生梦死,并且眼里没有焦距,像被抽掉灵魂的行尸走肉,显得怪异而惊悚。   林秋曼被他吓得不轻,试探喊道:“殿下?”   李珣没有反应。   那张精致的皮囊在夜色里显得白森森的,轻薄的纱衣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腰带随意地挽了个结,半敞的衣襟里春-光乍泄,性感的锁骨线条一览无余。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林秋曼总觉得他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像游魂一样。   她困惑地打量他,视线缓缓落到他的脚上,光的,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这情形委实令人感到怪异。   初春的夜里还是会冷的,他大半夜拎着酒壶在院子里晃荡,且衣衫单薄,面色奇怪,好似中邪一样。   林秋曼感到无法理解,小声道:“殿下不冷吗?”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醉生梦死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   他看着她笑,是一种外放的欢喜。   那种欢喜她从未见过,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冷,行散呢。”   林秋曼:“???”   李珣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高挑的身躯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仪态,慵懒到了骨子里,甚至还带着一种阴郁的媚。   这样的李珣是林秋曼从未见过的,她忍不住揉自己的眼,还以为看错了。   他抬手抿了口热酒。   林秋曼盯着滚动的喉结,再次发出疑问:“真不冷吗?”   似被她的可爱逗乐了,李珣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绯色,“你来摸摸,不冷。”   林秋曼半信半疑地伸手触摸他的胳膊,隔着轻薄纱衣,肌肤滚烫得吓人。   她像被烫伤似的缩回手,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难以置信道:“你服了寒食散?”   李珣没有说话,只看着她笑,眼神迷醉,雾蒙蒙的,让人莫名害怕。   林秋曼后退两步,总觉得他那样子不太对劲,匆匆折返回去。   李珣在身后笑出声来,声音懒洋洋的,“林二娘你跑什么呀?”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立马丢掉烛台,撒丫子跑了。   哪晓得动作慢了一步,那道白影以迅雷之速飘到面前拦截。   林秋曼鬼叫一声,伸手推开他,触碰到的肌肤滚烫,她忙缩回手,慌乱往后退。   李珣青丝散乱,神态恍惚,高挑的身子晃晃悠悠,看起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堕落又颓靡。   林秋曼被吓坏了,脱口道:“你他妈中邪了吧?!”   李珣扔掉酒壶,修长食指放到唇边,缓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林秋曼瞪大眼睛,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形象坍塌了,很想一巴掌把他拍醒。   “府里被我杀了一百零二人,莫要大呼小叫惊动了它们的恶灵。”   他说话的语气含糊不清,脸上醉态荒唐。   那鬼魅阴深的样子彻底把她震慑住了,一时回不过神儿。   他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她毛躁道:“你滚开!”   李珣轻笑,“白日里你同我说,只要我以身为牢,便能请君入瓮。我且问你,你现在可愿入我这座牢笼,与我共沉沦,嗯?”   林秋曼抽了抽嘴角,哆嗦摆手道:“那都是哄殿下的,哄殿下的,殿下莫要当真!”   李珣顿身瞧她,清隽的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幽幽道:“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林秋曼腿软往后退缩。   李珣缓缓靠近她,委屈道:“我做人的时候你嫌我太虚伪,我不做人了你又嫌我太可怕,到底要怎样你才觉得我可以呢,嗯?”   林秋曼彻底被他刺激到了,受不了道:“你他妈有病吧!杀人狂,瘾君子,谁他妈敢入你这座牢笼?!”   李珣似乎不太爱听这话,朝她抬了抬下巴,白皙修长的颈脖与性感锁骨在昏暗中带着欲**惑,脸庞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阴鸷。   林秋曼嗅到了瞄头不对,忙讨好道:“奴说错话了,殿下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李珣歪着头瞟她,像孩子似的撒娇道:“那你过来抱抱我,我就不生气了。”   林秋曼的头皮顿时炸了,骂了句娘,撒丫子往外头跑。   李珣就任由她跑,轻飘飘问:“林二娘你跑什么呀,我又不杀你。”   林秋曼脱口道:“你他妈有病!”   李珣愉悦地笑了起来,轻佻道:“我有病,你有药,能医我。”   他迅速追了上去,动作轻敏如猎豹般矫健。   那身宽大的轻薄纱衣因他的动作而飞扬,散乱青丝张牙舞爪,令整个人显得鬼魅狰狞。   他有心把她当老鼠玩弄,逼近又不接近,吓得她惊叫连连。   她越是恐慌失措,他就笑得越恣意妄为,甚至带着顽劣的疯。   林秋曼差点崩溃了,破口大骂道:“李兰生你有精神病吧!”   李珣也不气恼,就跟猫捉老鼠似的兴致勃勃地逗弄她。   林秋曼仓促地躲藏到柱子后,彻底被他那个鬼样子吓破了胆。   她喘着粗气,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疼,不是做梦!   在某一瞬间,她不禁生出了错觉,仿佛进入了鬼片现场。   许久没听到动静,她忍不住探头观望,那厮不知跑哪儿去了。   林秋曼暗暗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   周边又恢复了寂静,片刻后,似觉得背后不对劲,她猛地回头,看到李珣居高临下地冲她笑,“抓到你了。”   林秋曼顿时炸毛。   惊叫声被捂进了喉咙里,李珣捂住她的嘴把她拽进怀里。   滚烫的肌肤反常得令人害怕,松木香与酒香混合,交织出一种奇怪的欲望,李珣低头吻住了她。   热烈缠绵,而又炙热疯狂。   林秋曼由最初的抗拒,到后来的意乱情迷,被他的热情彻底带歪,甚至产生了一种在刀尖上跳舞的变态刺激。   这他妈就是一只画皮鬼啊!   又疯又变态,还是个神经病!   被撩拨起来的占-有-欲促使李珣想要更多,林秋曼恐慌地求饶。   他总算做了回人,硬生生地把念头克制了下来。   林秋曼面色绯红,抗拒着只想离他远一些,却被他强势捞进怀里,并附到她耳边呢喃道:“跟我在一起,我对你从一而终,百依百顺,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与你生死同穴,永不分离。”   林秋曼惊恐摇头。   李珣轻吻她的耳垂,不高兴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乐意?”   林秋曼点头。   “那便是乐意了?”   林秋曼又摇头。   李珣咬她的耳朵。   林秋曼嗫嚅道:“你有病,我不要跟神经病在一起。”   李珣轻笑出声,“是你自己说的,我若以身为牢,你便心甘情愿入套,怎么能反悔呢,嗯?”   林秋曼很想爆粗口,卖家秀跟买家秀的反差也太他妈大了吧!   她觉得智商受到了侮辱!   “你是鬼,我怕鬼。”   李珣沉默,隔了半晌后,才幽幽道:“那你救救我,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让我李兰生见见这天日……”   “我没这个本事。”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有?”   林秋曼不想跟他纠缠,只想赶快滚蛋,“我内急。”   “憋着。”   “憋不住了。”   李珣嗤笑,“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对你情有独钟?”   林秋曼愣住。   李珣亲昵地蹭她的脸庞,渴望道:“我可羡慕你了,活得恣意妄为,遵循内心,从不需要戴面具去生存。”   “可是我做不到,昭妃不喜欢李兰生,我父亲也不喜欢李兰生,连我自己都讨厌他。李珣做久了,我几乎都把他给忘了。”   “人人都说李珣好,谪仙一般的人物,清贵又端庄,严谨又自持,大家都喜欢。那我便做大家都喜欢的好了。”   “我原以为这辈子会做李珣到死,可是你林二娘来了。李兰生很是喜欢,他告诉我他很想要你,想接近你,渴望你,拥抱你……不惜任何代价得到你,把你囚禁在他的牢笼里,与他共沉沦。”   听到这些话,林秋曼整个人都裂了。   李珣变态地嗅她颈项的气息,呢喃道:“你说只要我以身为牢,你便心甘情愿跟我,我信了,你却反悔了,可真叫人生气呢。”   林秋曼头皮发麻道:“你有病!”   李珣轻轻地笑,“我是有病,且并得不轻。”又道,“以前怕把你吓走了,我小心翼翼做人,总是拿最好的一面给你看,事事都顾虑你的想法感受,可是我捧上来的真心却被你践踏得体无完肤。”   林秋曼的心揪了一下。   李珣喃喃道:“我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好了,竟被你嫌弃至此。”   林秋曼沉默不语。   李珣继续道:“昨儿你跟我说我们是嫖-客与娼-妓的关系,我想了一晚,彻底悟明白了。既然是嫖-客,我何必还在意你的感受。我想在你身上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什么鬼样子就是那个鬼样子,我还装什么呢,反正你只是娼-妓。”   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林秋曼不安地扭动身躯,想脱离他的掌控。   李珣把她禁锢得更紧,不痛快道:“你又把我骗了,我要怎么惩罚你呢,嗯?”   林秋曼差点哭了,“我错了……”   李珣的手爱怜地在她的发丝间游走,低沉嗓音如魔鬼般呓语,“我爱极了你的一切,贪你的美色,喜欢你得发疯,哪怕被你扎得遍体鳞伤了还是想要你,每天都心心念念惦记着你,你给我出出主意,要怎么才能成全我?”   林秋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珣轻吻她,垂眸道:“我做人的时候你拒绝我,我以身为牢的时候你又逃离我,故意玩我呢?”   林秋曼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拒绝他的亲吻,抵触道:“你已经烂透了,杀戮心重,满手血腥,嗑寒食散上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样的牢笼是地狱,不是人间!”   喉咙里发出沉闷的笑声,李珣颓靡道:“谁生来就是地狱呢?”   他轻轻抓握住她的手,“你是人间,李兰生渴望人间,你带他从地狱里出来,让他变成李珣,那个如皎似月的李珣。”   林秋曼嫌他阴暗脏污,皱眉道:“放开我。”   李珣:“不放,这辈子都不放。”   林秋曼急了,“我被你吓着了。”   李珣沉默,隔了许久才放开了她。   她像见鬼似的跑得飞快,并没有回先前的房间,而是去了另外一间厢房,把门从里头反锁了才作罢。   当天晚上林秋曼噩梦连连,一会儿是李珣杀人的情形,一会儿是自己把他捅了,乱七八糟的全都是血污场景。   翌日凌晨,林秋曼眼下泛青,困倦不已。   莲心在外头敲门,她应了一声,下床把房门打开。   见她神情疲惫,莲心皱眉道:“小娘子怎么了,一宿没睡。”   林秋曼浑浑噩噩道:“我昨晚见鬼了,被吓得半死。”   莲心:“???”   林秋曼心里头烦,不想跟她多说。   莲心伺候她洗漱更衣,收拾妥当了主仆二人才出去。   哪晓得在转角处时,看到李珣站在那里,一身牙色交领便服,腰束玉带,头戴小冠,身姿挺立,仪态端方雅正,衣冠楚楚。   猝不及防瞧见他,林秋曼失态地鬼叫一声。   李珣抿嘴笑,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腼腆又温和,“早。”   声音依旧跟往常那样低沉悦耳,明明很正常,林秋曼却恐慌地后退了几步。   莲心不明所以,忙扶住她,“小娘子怎么了?”   林秋曼吞了吞唾沫,眼神里难掩惊恐。   李珣脸上的表情是非常自然的,内敛而自持,全然没有昨夜的变态疯狂。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不禁生出了错觉,仿佛昨晚上那个李珣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完全是她在做梦。   “该用早食了。”   李珣自然而然地伸手揽过她的腰身,不容她抗拒,直接把她揽走了。   林秋曼的内心有些崩塌,强作镇定道:“奴是不是在做梦?”   李珣淡淡道:“做了什么梦?”   林秋曼盯着他道:“奴看到殿下昨晚变成了鬼,恶鬼。”   李珣笑了笑,“那你觉得我是做人好呢还是做鬼好?”   “做人好。”   “可是被你看到了鬼样子,我不想做人了。”   林秋曼的心里头哆嗦了一下,李珣斜睨她道:“我以后都不做人了,做人太累,在你林二娘跟前我还装什么呢,你说是吗?”   林秋曼垂首不语。   李珣附到她耳边道:“晚上我还要你,昨晚没尽兴。”   林秋曼很想掐死他。   用早食的时候她一个劲儿盯着他看,似恨不得把他的皮全都扒拉下来一样。   偏偏李珣稳如老狗,动作文雅,细嚼慢咽,让人瞧不出丝毫不妥之处。   林秋曼又掐了一把自己,冲吴嬷嬷道:“嬷嬷,府里有鬼。”   吴嬷嬷:“???”   李珣抬眸看她,淡定又娴雅。   林秋曼道:“好大一只鬼。”   李珣:“……”   吴嬷嬷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幽默道:“小娘子怕是做了噩梦,郎君阳气足,杀戮重,专镇恶鬼。”   听了这话,林秋曼差点哭了。   她默默地垂下头,心里头腹诽,坐在面前的就是一只恶鬼。   李珣忽然说道:“我要出去一下,下午回来。”   林秋曼忙道:“奴能回平春苑吗,就一会儿。”   李珣:“不行,三天,今天才是第二天。”   说完看着她笑,眼神是极其温柔的。   林秋曼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他越笑得温和,她就越觉得毛骨悚然。   用完早食李珣就出府了。   他走了后,林秋曼稍稍安心些,独自坐在摇椅上,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缓不过神儿。   她从来不知,服食寒食散后,李珣会脱胎换骨成为另外一个人。   顽劣,疯狂,变态又邪门。   细细回忆昨晚上他那种虚空而醉生梦死的表情,林秋曼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在摇椅上坐了阵儿,她心里头瘆得慌,想找个人说话。   听到外头吴嬷嬷安排差事的声音,她起身出去了。   吴嬷嬷见她出来,和颜悦色问:“小娘子有什么吩咐吗?”   林秋曼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嬷嬷能不能跟我说说真心话?”   吴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进屋。   林秋曼坐到椅子上,吴嬷嬷站在一旁,林秋曼细细思索片刻,才道:“他昨晚服药了。”   吴嬷嬷没有吭声。 第151章 名场面:三天4   林秋曼露出奇怪的表情,“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吴嬷嬷沉吟许久才道:“不瞒小娘子,往些年郎君也会服用寒食散,但次数极少。有时候政务繁忙,压力太大做了噩梦时他才会服用缓解情绪。但近些日服用的次数愈发频繁,可见心里头是不痛快的。”   林秋曼:“你们没劝诫过?”   吴嬷嬷无奈地笑笑,“自然劝过,但他毕竟是主,我与老陈只是仆,听与不听全在他。”又道,“郎君跟我们这些平常人是不一样的,他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人,杀人无数,心理承受力自然跟常人不同。”   林秋曼陷入了沉思。   吴嬷嬷继续说道:“自从回京后,这些年郎君劳心劳力,朝廷从当初的混乱走到至今的太平全靠他费心维护。他又是一个爱较真的人,事事亲力亲为,公务强度大,又不像其他贵族纵情声色缓解压力,总得找一个排解的方式。”   林秋曼难以理解,“所以杀死囚,服寒食散,便是他排解情绪的方式?”   吴嬷嬷:“可以这么说。”   林秋曼啐道:“那还不如纵情声色,杀人嗑药跟神经病差不多,哪个女郎敢睡在他身边?”顿了顿,“他枕下还藏刀,一个不慎,做个噩梦把你杀了也说不准。”   吴嬷嬷失笑,“小娘子言重了,郎君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几乎从未失控过。”想了想,“也曾有过一回。”   林秋曼:“???”   “有一回他不知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忽然纵马去了朱家院,当时我和老陈拦都拦不住,一点征兆都没有。”   林秋曼沉默,应该是钻被窝那回。   吴嬷嬷:“郎君对小娘子是用了心的,小娘子应该比谁都清楚。”   林秋曼:“可他是恶鬼,骨子里烂透了的恶鬼。”   吴嬷嬷试着引诱,“小娘子为什么不试着去拉他一把呢,让他不再服药,不再杀人。”   林秋曼冷不防笑了起来,“嬷嬷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又不是菩萨,我只是凡人,一个微不足道,事事只为自己考虑的利己之人。”   吴嬷嬷沉默。   林秋曼望着窗外的碧绿,幽幽道:“我有一个故事,不知嬷嬷有没有兴趣听。”   “你说。”   “曾有这样一个家庭,父母恩爱,生了一个女儿。刚开始他们对女儿极尽宠爱,如珠似宝。直到后来那对父母又生了一个儿子,他们对女儿的爱渐渐淡了,全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想要重新获得关爱的女儿绞尽心思讨好父母,却始终不得法。后来她开始欺负弟弟,以此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常常激怒父母,总是挨打,却总是去欺负。”   “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愈发讨厌她,疏离她,厌恶她。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亲生的,父母会偏差这般大。”   “后来她离家出走,在外头吃了苦头又回来了。那时候她便悟明白了,既然没有人能疼宠她,那便只有靠自己疼自己。她很是争气,学业总是出类拔尖,事事压弟弟一头,事事靠自己,不再祈盼父母是否关心,也不再欺负弟弟。”   “她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精利的人,学会只爱自己,只对自己好,冷心冷肺,对谁都不会交心坦诚,也没有爱人的能力。”   “嬷嬷你说,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又何来能力去救他人呢?”   这番话吴嬷嬷听得似懂非懂。   林秋曼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用他人的语气诉说着那段厌憎的过往,仿佛那些经历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无比从容淡定。   李珣需要救赎,可谁又能来救她呢?   他羡慕她活得自我,无所顾忌,却又怎知她曾经也想像父母那样去爱护弟弟,学会爱人的啊。   但是他们扼杀了她对亲情的渴求,变得冷漠,自私,彻头彻尾的精利主义。   她当然要活得自我洒脱了,自己才会疼自己,自己才会爱自己,谁都救不了谁。   她无比羡慕何世安那样的家庭,充满温情的和睦,平平淡淡的,没有那么多糟心事,温暖又治愈。   这段姻缘被李珣折断,她到底还是不痛快的。   大家都有病,谁不想被治好呢?   下午李珣外出归来,林秋曼有些惧怕他,刻意避着。   李珣回来后在书房里忙碌了一个时辰,随后才去看她。   林秋曼昨晚没睡好,在房里补觉。   李珣坐到床沿瞧了会儿,想伸手摸摸她,她却醒了,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李珣失笑,“我又不吃人,你何至于吓成了这般?”   林秋曼情不自禁往后缩,李珣握住她的手,试探问:“真被吓坏了?”   林秋曼老实点头。   李珣抿嘴笑,“那往后我便在你面前做个人,只要你别像以前那般抗拒我,我还是挺乐意做人的。”   这话林秋曼听着不服气,驳斥道:“奴却觉得以前在朱家院殿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挺好的。偏偏殿下贪心,想把奴的生路困死,才闹到了这般。若当初殿下一直维持现状,奴又何至于拼死折腾?”   李珣气恼地指了指她,“你还真甘当无名无分的外室?”   林秋曼:“极好,奴就盼着殿下宅院里有三妻四妾,心里头厌烦时便来朱家院走一趟,解解闷儿,也无需太把奴放到心上,就当一个玩意儿养着。要是这个玩意儿不慎闯祸了,再帮忙收收场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李珣沉默。   林秋曼眨巴着眼睛,“奴一点都不贪心的,不贪名分,也不贪荣华,更不贪宠爱,就想上公堂打官司。但没有娘家背景能护奴,奴只有攀附权势借力打力,求得一方天地。”   李珣的直男思维无法理解她的这种荒唐想法,憋了许久才道:“你有病。”   林秋曼坐起身,“奴怎么有病了?”   李珣严肃道:“我若想要一个女人,必然会给她最好的,婚姻,疼宠,让她从头到尾都归属我,我给她安稳,替她挡风雨,护她一生无忧。”   林秋曼老实道:“这想法极好。”   李珣:“我想要你,你却让我把你当外室养着,像什么话?”   林秋曼盯着他看,在某一瞬间,她又觉得这个男人迂腐得可爱。   他的思路其实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在父权封建的时代里,这种想法对于女郎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不错了,可以说是认真负责的态度。   但是,这只是他的需求,而非她的需求。   “奴就想问殿下,如果奴进了府,殿下还会让奴上公堂吗?”   李珣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会,你入了府,哪能让你继续在公堂上跳脚?”停顿片刻,“你顶着我晋王的名号去公堂,他们直接跪拜了,你还打什么官司?”   林秋曼:“……”   李珣:“我看京中世家贵女们的消遣玩意儿也挺多的,为什么非要上公堂呢,就不能换一种花样?”   林秋曼:“可是奴就爱上公堂,就喜欢市井滋味,人间烟火。奴就喜欢那些鸡零狗碎的世情百态,家长里短。特别是当奴看到在泥潭里挣扎的女郎找到了出路爬了出来,奴特别为她们高兴,那是钱财买不到高兴。”   李珣发出灵魂拷问:“世间女郎千千万,不幸的家庭婚姻那么多,你又能救多少呢?”   林秋曼:“救一个算一个,奴就想让她们知道,只要她们愿意,那就有出路,而不是在泥潭里忍耐到死。她们还有解救的方法,我林二娘就是她们的方法。”   她的这个坚持李珣是无法理解的。   他站得高,看得远,哪能把地上的蝼蚁一只只都数清楚呢。   林秋曼却能,因为它就是那些蝼蚁。   她所看到的身边世界皆是市井百态,而他看到的则是整个王朝与国家。   站的角度不一样,立场不一样,看到的自然也不一样。   他们都试图说服对方换位思考,结果僵局了。   两人盯着对方,李珣抱手沉默了许久,问:“你就不能退一步?”   林秋曼反问:“你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   李珣:“不退。”   林秋曼:“不能。”   两人同时别过脸,都不想看对方。   林秋曼憋了许久,试探问:“能把关系断了么?”   李珣瞧她,嘲弄道:“这回可不是我来招惹你的,是你自个儿找上门来的。”   林秋曼:“……”   窝囊地垂首不语。   李珣暗搓搓道:“你林家势小,以后韩三郎估计还会找茬,你还得来求我。”   林秋曼默默地把脸埋入掌心。   李珣碰了碰她的胳膊,无耻道:“别老想着一刀两断,你离不开我,想要立足活命,你就得依附我。”   林秋曼骂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脏话。   李珣:“你骂什么呢?”   林秋曼:“666。”   李珣:“???”   林秋曼不高兴道:“奴没睡好,还想睡会儿。”   李珣:“别睡了,晚上到我边上睡。”   “不要,奴会做噩梦。”   “我阳气足,给你镇邪。”   “你就是邪。”   “那也是你自己招惹来的邪祟。”   “……”   “自个儿没本事请走,那就受着吧。”   “……”   “哦对了,明天抄林府,给你抄得干干净净。”   林秋曼急了,“一点口粮都不留?”   李珣抿嘴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看起来人畜无害,“晋王府给你留了口粮,你在这儿蹭饭吃。”   林秋曼又骂了句他听不懂的言语,他问:“你又骂什么呢?”   “扎心了老铁。”   “……”   林秋曼真被扎心了,好好的一个世家被抄成了空壳子,算是彻底败了。   她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难受,不痛快道:“奴心里头难受,你抱抱我。”   李珣把她搂进怀里,诱哄道:“抄进我口袋里跟你自己的口袋差不多,往后你想要什么只管来拿,我都给你。”   林秋曼抬头看他,不屑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有本事就不抄林家。”   李珣:“那不行,公私分明。”   林秋曼冷哼。   李珣把她搂得更紧些,冷不防道:“为什么以前我不知林家还有一个林二娘呢,我若知道,便早在你嫁韩家之前就抢来了,哪还有这么多磕碰磋磨。”   林秋曼没有说话,若是原主的话,与他应该是能和谐相处的,毕竟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时代的后宅女郎。   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巴不得原主能回来替了她,把她放回原来的世道。   只是遗憾,她已经被火葬了,只剩下一堆灰。   晚上李珣把她捞回了自己的房间,林秋曼趁他没进来时,在床上到处翻找。   稍后李珣穿着宽大的衣袍站在门口双手抱胸,饶有兴致问:“你找什么呢?”   林秋曼被吓了一跳。   李珣走进屋,天生的冷白皮,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唇红齿白,很有一番韵致。   林秋曼干笑道:“没找什么。”   李珣坐到床沿,“枕下有什么?”   林秋曼往床内缩了缩,到底还是有几分警惕。   李珣身子往前倾,她又退了退,他忍俊不禁,“我又不吃你。”   林秋曼:“刀呢?”   “什么刀?”   “你别装!”   “房里没刀。”   “我不信。”   李珣脱掉外袍,把她捞了过来,林秋曼厚颜无耻道:“你明天要抄我家,得给我银子,嫖三天得给三天的银子。”   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闷笑,“给,你要多少都给。”   林秋曼:“腰疼。”   李珣:“我揉揉。”   他们的举动像老夫老妻,暂时把双方的不愉快忘掉了。   林秋曼不愿去想昨晚上那个神经病,李珣也不愿去想始终没法交心的眼前人。   表面上双方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至于哪里不一样,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头清楚。   第三天两人达成了默契,李珣在书房里看公文,林秋曼则躺在摇椅上翻阅县志。   她无比享受这段短暂的安宁,因为她知道,明日回去将面对林府混乱的糟心事,还有那两个失去爹妈的娃。   她能坐得住,李珣倒颇觉诧异,冷不丁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林秋曼“唔”了一声,淡淡道:“抄呗。”   李珣啐道:“你还真是缺心眼儿。”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莫不是殿下还想带奴去看抄家现场不成?”   李珣:“……”   林秋曼:“奴倒想去刑部大牢瞧瞧兄长,可以吗?”   李珣:“可以。”   林秋曼合上书籍,幽幽道:“家抄没了,媳妇儿也回娘家了,奴这当妹子的还得去替大嫂讨要一封和离书,留了两个稚子和老母在家中,做官做到这份上也挺不容易的。”   李珣失笑。   林秋曼暗搓搓道:“会不会有一天晋王府也会这般?”   李珣淡淡道:“不会,直接抄家砍头,哪还有心思像你这般去应付烂摊子呢。”   林秋曼啐道:“殿下说的什么你来挡风雨,不过都是一句空话。你看京城里的世家,动不动就砍脑袋,当官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干,还不如平头百姓活得安稳。”   李珣:“平头百姓活得安稳,也得当局稳定才行,若是出现动乱,比谁都死得快。”   林秋曼没有说话,李珣似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姐夫倒是个不错的官儿,兢兢业业办事,我很是欣赏。”   林秋曼来了兴致,“他往后有机会拜相入政事堂吗?”   李珣:“你心倒不小。”   林秋曼严肃道:“奴也觉得他是个好官,就是死脑筋,不知变通。”   李珣意味深长道:“不知变通也有不知变通的好处,你兄长就是太会变通了才有今天的下场。”   林秋曼闭嘴不语。   也不知李珣抱着怎样的心思,忽然说道:“下午去瞧瞧林府的抄家现场,你敢去吗?”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挑衅,她憋了憋,“去就去。”   下午两人乘坐马车前往林府,还没走近,林秋曼就听到吵吵嚷嚷声,周边围了不少人。   林秋曼觉得心里头有点糟,李珣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笑。   待马车停靠到林府附近后,林秋曼偷偷地撩起窗口帘子张望,那群官差跟土匪一样把林府家产清点查封带走。   她听到周氏和家奴们混乱的哭喊声,声声撞击到心坎上,不知是何滋味。   李珣手持赤红念珠,淡淡道:“圣上震怒,下令抄没林家,要砍林文德的脑袋祭奠郭家。你应该庆幸林府家眷被保了下来,若不然你们这些女眷皆属于财产,是会被夺籍卖进教坊的。”   林秋曼垂首不语。   李珣抬起她的下巴,“若把你卖进教坊做官妓我倒省事,直接弄进府就行了,何必跟你兜这么大的圈子,你说是吗?”   林秋曼不痛快地甩开他的手。   李珣失笑,“还跟我使小性子呢,这回韩家是铁了心要把林府搞死的,我若是你,赶紧把大腿抱紧些。”   林秋曼窝囊不语。   李珣好整以暇,“恨这世道吃人,权贵不公是吧?”   “你林二娘前二十年的安稳皆是林府世代功勋累积下来的庇佑,你享了大多数女郎的优渥条件。如今林府垮了,祖宗没法护佑了,得靠自己去求生存。接下来我看你拖家带口还怎么去天真?”   “先前在朱家院你能随心所欲,皆因林府是你的后盾,又小有资产,不为生活窘困。如今你什么都没有了,便去见识一下什么叫吃人,什么叫不公。”   林秋曼不高兴道:“你不用落井下石。”   李珣笑吟吟道:“我对你还需要落井下石吗?往日我说护你安稳,你总是不屑,现在就去好好瞧瞧这世道吧。”   林秋曼不爱听,要下马车,却被他强势拽了回来,跌入他的怀里,“去哪儿呢?” 第152章 名场面:三天5……   林秋曼咬牙切齿道:“去见那吃人的世道。”   李珣把她禁锢在怀里,“三天还没过呢,你现在的世道在我身上。”又道,“你既然能为了尊严拒绝我,也能丢了尊严卖身保你兄长,可见是个能屈能伸的。晚上把我哄高兴些,韩家来找茬,我再护你一回。”   林秋曼一言难尽道:“卑鄙。”   李珣亲昵地附到她耳边,低语道:“我连亲兄长都杀,你说这样的人,能是个君子吗,嗯?”   林秋曼冷不防掐住他的咽喉,他就任她掐。   她仔细凝视那张如玉容颜,从骨子里冒出不屑道:“我林二娘这辈子疯了才会喜欢你这种狗东西。”   李珣不以为意,“可别把话说得太满,当初我也不信我会喜欢你这种冷心冷肺的东西,结果被自个儿打了脸,疼得要命。”顿了顿,“说不准日后你也会像我那般打自己的脸,还死不承认。”   “你痴心妄想。”   李珣搂住她的腰身,“我从未见你伤心过,现在就等着,等着看你为我哭为我伤心的那一天。”   林秋曼驳斥道:“你做梦,你跟我三观不合,还有精神病,杀人狂,瘾君子,我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跟你在一起。”   李珣:“且等着吧,时长日久,你便会知道我李珣是什么滋味。”   林秋曼盯着他,他轻轻捉住她的手,附到她耳边道:“必让你销-魂蚀骨,刻骨铭心,心心念念都惦记着。”   林秋曼糟心地别过脸。   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昨晚放你一马,今夜好好伺候我,卖身就得有卖身的样子。”   听到这话,在某一瞬间林秋曼忽然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四面八方全都是高墙,压得她喘不过气。   韩家她翻不过,晋王府更翻不过。   她就好似被如来镇压的孙悟空,任他再泼皮再能作,终究翻不出如来的五指山。   眼前这个男人能给她所有,只要她跪下来。   然而可笑的是,他喜欢的是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莽劲儿,活得自我洒脱。   当她低头服输,变得百依百顺,像多数后宅妇事事以他为遵从时,不知那份喜欢又能维持多久?   听着马车外的吵嚷,林秋曼不禁有些茫然。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坚持什么,追求的是什么,分分钟都想跪,却又放不下最初才来的那个自己。   她现在无比怀念去年刚来的那个林秋曼。   她可厉害了,靠着一骨子不服输的傲气过三关斩六将,硬生生把礼仪教条破开了一条缺口挣扎了出去。   而今才仅仅只隔了一年,那个林秋曼就开始摇摆不定了,再也没有最初的那份坚持执着,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质疑自己的信念,质疑自己的能力,甚至开始反思现代社会所谓的自由平等尊严是不是都是虚假的。   似乎从头到尾她都是依附的,依附林府,韩家,晋王。   没有了林府,她穷得叮当响;没有了晋王,她随时坐牢被杀。   现在林家败落,避风港没了。   如果没有晋王,韩三郎随时可以像上次那样把她掳掠去践踏,她连一点反抗的本事都没有。   可是晋王对她的占有欲同样跟禁脔差不多,唯一的,独享的,且是专制的。   有区别的是,他的占有要高级一点,至少是打着喜欢的名义。   瞧,多有人情味。   人家有权有势还喜欢你。   你还矫情什么呢?   仅仅一年,她就是开始徘徊在被父权社会奴化的边缘。   仅仅一年,那个曾经靠自己一路攀爬的独立女性开始质疑自己的独立是否是绊脚石。   仅仅一年,她便开始觉得自己所谓的尊严在男女关系中压根就不重要了。   似乎到现在她才彻底觉悟,在这个时代,女性是不配有尊严有抱负的,因为你根本就挣不来。   在所有权益都在向男性倾斜的世道,在男人是天女人是附属物的世道,她们这群人从头到尾都是依附的。   出生依附于父亲,出嫁依附于丈夫,丈夫死去则依附于儿子。   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   林秋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白皙优美,十指不沾阳春水,伺候男人是极好的。   或许说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   现在她的金主就在身边,只要把他伺候好了,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也没有资格去埋怨,是她自己去求的。   可是若不去求的话,林府所有家眷皆被夺籍发卖,一旦入了教坊做官妓,那才叫一辈子都完蛋了。   明明只是林文德一人犯错,全家都得连坐,皆因女眷只是附属品。   仅此而已。   明明按照平时的量刑是没有这般严苛的,皆因圣上震怒亲娘舅被杀想泄愤。   仅此而已。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谁能告诉她,如何才能不忘初心?   李珣给她上的这堂课彻底把她搞致郁了,当天晚上她连饭都没吃,陷入了死气沉沉的灰败中。   李珣还当她闹小脾气。   曾经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女人忽然没有了灵魂,只剩一副躯壳供他取乐,他总觉得不得劲儿。   做了一场,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滋味。   怀里的林二娘还是那个林二娘,甚至比往日更温顺了些。   李珣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就是很奇怪。   “你怎么了?”   林秋曼:“???”   李珣细细打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秋曼摇头,不答反问:“难道殿下不喜欢这样的二娘吗?”   李珣:“……”   林秋曼:“今日殿下带奴去看抄家,让奴知道了什么叫做安稳。既然有了安稳,那奴只需要百依百顺待在安乐窝里就好了。殿下想要什么,奴就给什么,这难道不是殿下正需要的吗?”   李珣被噎住了。   林秋曼:“卖身就得有卖身的觉悟,奴往后也会日渐变成安分守己的后宅妇中的一员,规规矩矩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以夫为天,足不出户。这样的女郎,不就是殿下想要的吗?”   李珣沉默。   林秋曼:“难道殿下不喜欢二娘百依百顺?”   李珣一言难尽道:“女郎大体都是一样的,我为何非得睡-你林二娘?”   林秋曼:“殿下实在强人所难。正如你所说,我做人你不乐意,我不做人你也不乐意。现在奴顺从你不乐意,奴不顺从你也不乐意,你到底想要奴怎么样才乐意?”   李珣被这话给问住了。   林秋曼温顺地蜷缩在他的怀里,说道:“奴想明白了,往后对殿下百依百顺,只盼殿下怜悯疼宠给奴一方安稳,其他的什么都不求。”   听到这话,李珣像见鬼似的推开了她,坐起身道:“你这是中邪不成?”   林秋曼:“???”   李珣:“我要你心甘情愿。”   林秋曼失笑,讥讽道:“殿下矫情什么呢?一个后宅妇,一个以夫为天,事事遵循夫纲的后宅妇,她应该有意愿吗?”   李珣:“……”   被她连番质问,他反而被她搞得拧巴了。   他自然是希望她能保持本我的,但同时又希望她能臣服,然而臣服后终将丧失本我,结果得到的只是一副躯壳。   “林二娘你很有一番心劲儿。”   “奴就想问殿下,若奴有朝一日事事温顺,以殿下为尊,殿下还会喜欢这样的林二娘吗?”   “不会,不得劲儿。”   “那殿下可真会为难人。”   “……”   李珣想了想,“我喜欢的林二娘应该是一个能坚守本我的女郎,她应该有风骨,有尊严,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且自爱的女郎。”   林秋曼啐道:“你有病,今日林府抄家,你把奴带去瞧,目的不就是想打断奴的脊梁骨,让奴知道什么叫做现实吗?”   李珣:“你的承受能力就这般脆弱?”   林秋曼不答反问:“你若处于奴的立场,又当如何?”   “给你金大腿抱,你还想怎地?”   “能白抱吗?当了婊-子还想有风骨有尊严吗?”   “……”   “殿下既想把奴的脊梁骨折断,又想让奴保持风骨,还不让奴有徘徊摇摆不定的时候,你这是人干的吗?”   听了她的牢骚,李珣居然破天荒地生出了同情心。   二人坐在床上对峙,李珣默默地捂脸。   许是她要强惯了,以至于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把她当男人看,压根就没考虑过她的承受力,跟驯兵蛋子一样。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她的韧劲儿,拧巴了半天后,又彻底想开了,一把将他推翻,并骑了上去,啐道:“我不花一厘钱,白女票三天全京城最帅的郎,老娘不亏!”   李珣被气笑了,也啐道:“林二娘你很有一番出息!”   林秋曼不容分说堵住了他的嘴。   两人整整折腾了一夜,也不知是谁折腾谁。   第二天李珣觉得身子不大爽,沐浴穿上亵衣后他忍不住揉了两回腰。   林秋曼反而生龙活虎的,精神抖擞地伺候他更衣。   李珣一言难尽地瞅她,林秋曼替他穿上中衣,想动手脚时被他抓握住了,严肃道:“别碰我,腰疼。”   林秋曼抿嘴笑,“你到底行不行?”   李珣:“不行。”顿了顿,“你就是个死变态。”   林秋曼撇嘴,果然规矩起来。   正好衣冠,李珣站在铜镜前,审视镜中的自己。   林秋曼在一旁打量,说道:“殿下的仪态欠缺了些,没有往日那般劲挺。”   李珣直了直身子,不高兴道:“瞎说。”   林秋曼露出讨论学术的态度道:“男人一过三十,性能力直线下降,往后腰会更疼。”   李珣默默地捂脸,耳根子红了,忍无可忍道:“林二娘你能不能要点脸?”   林秋曼伸手道:“殿下之前说过要给奴银子的。”   李珣拿起官帽,又扶了扶腰,不痛快道:“不给了,腰疼。”   他是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昨晚上被她嫖了。   用过早食,林秋曼亲自送他出府。   李珣坐进暖轿,心里头不服气,冲她招手道:“你来。”   林秋曼走上前,他盯着她看了会儿,说道:“来日方长。”   林秋曼回道:“鞭长莫及。”   李珣:“……”   两人盯着对方。   若论起污来,他是比不过她的,毕竟良好的教养是深入到骨子里的。   李珣不痛快地放下帘子,又偷偷地扶了扶腰,龇牙咧嘴。   谁知帘子忽然被老陈撩起,他瞬间端方雅正,一本正经问:“怎么了?”   老陈道:“郎君的公文没带,要不要带去政事堂?”   李珣想了想,“去拿上。”   老陈放下帘子,李珣再次龇牙咧嘴。   殊不知林秋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李珣跟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回林府的路上一个劲叫莲心给她揉腰。   李珣到政事堂后,始终觉得腰不大舒服,时不时扶两下,姜阁老关切问:“殿下的腰是不是扭伤了?”   李珣把公文放到桌案上,缓缓弯腰坐到椅子上,说道:“昨儿不小心闪着了。”   姜阁老:“殿下身子要紧,得请太医院瞧瞧才好。”   李珣摆手,“缓两天就好了。”   他才不会说是在床上折腾出来的,那也太没颜面了。   于是整个上午李珣办理了一会儿公务,又捶了两下腰,再起来活动一下,动作缓慢,跟老年人似的,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矫健轻敏。   昨晚他是实实在在被林二娘折腾坏了。   另一边的林秋曼回到空荡荡的林府,周氏听到她回来了,忙迎了出来,一看到她就眼泪花花。   林秋曼问:“都抄干净了?”   周氏点头又摇头。   林秋曼:“???”   周氏抹泪道:“天可怜见,你的嫁妆还留着的,其他的全抄没了。”   林秋曼失笑,“那狗东西还有点良心。”   见她一直扶着腰,周氏担忧问:“你的腰闪着了?”   林秋曼点头,“我那些嫁妆还能支撑一阵子吗?”   周氏:“能,田产房地都在,还有些私物首饰珠宝都给留着的。”   林秋曼到宅子里四处转了转,说道:“府里养不下这么多人了,阿娘把他们都打发了,自寻出路,别困在林家等死。”   周氏:“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稍后林清菊过来,见林秋曼坐在椅子上,忙上前打量她,问道:“没事吧?”   林秋曼摇头,“没事。”顿了顿,“阿姐去瞧瞧那两个孩子,我不擅长哄人的,他们没爹没娘的,家也被抄了,只怕受不住。”   林清菊匆匆去隔壁院儿。   林秋曼冲莲心招手,说道:“林府败了,养不下许多人,我把你的卖身契给你,再给你一些钱银,自个儿去寻出路,别守着我等死。”   莲心红眼道:“奴婢不走,小娘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我以后是没有前程的,也护不了你。”   莲心:“奴婢不走,奴婢是小娘子的人。奴婢还要看着小娘子上公堂辩理讨公道,还要看着小娘子一步步出人头地,让曾经得到小娘子恩惠的女郎们敬重小娘子。”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你太真,我是做不到的。”   莲心摇头道:“小娘子莫要气馁!你忘了当初挨打去投湖的卫娘子了吗,是你在公堂上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许多我们都不看好的事,在你手里就有出路,那证明你是可以的!”   林秋曼看着她,心里头有些触动。   莲心激动道:“小娘子曾对奴婢说过,只要有一条命在,就要继续往前走。你也曾说过,一枚铜钱值一条命,女郎的命就是这般轻贱。可是当很多铜钱累积在一起,它们就是有分量的。”   “奴婢要好好守在小娘子身边,看着小娘子一点点站起来往前走,跟最初那样,跟不公较劲儿,跟不可能较劲儿。”   林秋曼垂首不语。   莲心跪到她身边道:“小娘子在公堂上辩理的样子可俊了,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马县令,为受委屈的女郎争取生路,他们都说你了不起。”   林秋曼半信半疑,“真的很俊?”   “俊!我家小娘子是顶好的小娘子,不信你去茶馆听听,全都是夸赞小娘子的。”   林秋曼被哄得高兴了,“那我便信你一回,再也不沮丧了,还继续上公堂,继续折腾。”   莲心展颜道:“对,继续折腾,继续凑铜板!” 第153章 腰疼   林秋曼把她扶了起来,随后过去看那两个孩子。   林湘十三岁,林竞十一岁,两个稚子遭遇这等变故,定然是承受不住的。   林竞一个劲哭,说想阿娘。   林清菊耐心安抚他们的情绪。   林秋曼不擅长哄人,只是站在门口沉默。   林湘看向她,含泪问:“二姑母,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吗?”   林秋曼憋了会儿,才回答道:“林家败落,她不会回来了,她有她的前程要奔。”   林竞哭道:“不可能,阿娘平日里这般疼我们,不可能会抛下我们走的!”   林秋曼没有说话,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是孩子能理解的呢。   见她不吭声,林竞跑上前拽住她问:“二姑母你说句话啊,她为什么要抛下我们走?”   周氏怕把她惹恼了,忙将林竞拉开。   林秋曼受不了他们哭哭啼啼,自顾走了出去。   林清菊上前,忧心忡忡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林秋曼:“明儿去趟刑部大牢,我还得向大哥讨要一份和离书。”   林清菊:“……”   林秋曼扶着腰,似想起了什么,说道:“阿姐回去后得叮嘱姐夫,继续死脑筋,别学大哥,那晋王精得跟什么似的,什么人做什么事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谁都忽悠不了他的。”   林清菊试探问:“晋王有说什么吗?”   林秋曼看着她,一本正经道:“他还挺欣赏姐夫的,说他是干实事的人,有几分才华,不像大哥擅钻营。”   林清菊心里头既庆幸又担忧,“如此说来,四郎的想法倒是对的,只是在官场里淌,哪能不湿-身呢。”   林秋曼摆手,“安安分分做个纯臣,不拉帮结派,兢兢业业做事就好了。”又道,“晋王是个人精,朝廷里都是他的人,他若对姐夫有心思,必定会想法子把他收拢过来的。可若他没这个心思,姐夫又胡乱站队,那秦家也会遭殃的。”   林清菊点头,“你这话我都记下了。”   林秋曼指了指房里的两个稚子,“他们要见大嫂,便把二人送到大嫂娘家去见一面,让他们自己死了这份心,免得天天哭闹,我听着心里头烦。”   林清菊皱眉道:“二娘这心也太狠了。”   林秋曼不高兴道:“大哥造下来的孽,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保了全家大小的命,日后还得赡养老母侄儿侄女,你还想我怎样?”   林清菊被噎着了。   林秋曼不痛快地揉腰,林清菊道:“你这腰到底是怎么闪着的,我给你揉揉。”   “床上闪的。”   “……”   “昨儿我被晋王带来看抄家,我不痛快,他也不痛快。昨晚上相互折腾,都把腰给闪了,他今儿估计在政事堂是坐不住的。”   林清菊又气又笑,“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林秋曼翻白眼道:“那人有病,又疯又野,表面上看起来清贵端方,骨子里劣得要命,疯起来跟鬼一样,能把人吓得半死。”   听了这话,林清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秋曼糟心道:“大晚上被他追得满院子跑,把我当鸡仔一样玩弄。他要是心情不好了,还会杀死囚泄-欲,一个院子全都是血,你说这是人干的吗?”   林清菊的眼皮子跳了跳。   林秋曼只要想起那三天的情形,整个人都裂了,嗑药,杀人,纵欲,真的像个疯子。   晚上母女二人在一起清点嫁妆,除了田产外,一盒子珠宝首饰林秋曼瞧着没什么用处,说道:“阿娘把这些都变卖了吧,换成银子使。”   周氏:“你好歹是女郎家,又时常外出,总得备两身行头的。”   林秋曼把当初华阳在春日宴上赏给她的镯子留下了,又随意挑了几件,“往后我穿胡装,配饰用得少,行动也方便。”又道,“这些耳饰都拿去换成银子,用不上。”   周氏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林秋曼继续道:“我要搬回林府住,外头的宅子全部典租出去,能收多少租子就收多少。”   周氏应声是,黯然道:“往后你嫁人,娘家什么都陪嫁不出去了。”   林秋曼失笑,“阿娘甭想了,我这辈子的路算是彻底断了,能活着才是正经事。”   母女二人细说了阵子,林秋曼才去睡下了,明日还得去刑部大牢看林文德。   有晋王事先打过招呼,前去探监倒也顺利。   林秋曼被狱卒领进地牢,里头阴暗潮湿,条件不比东县府衙的地牢好。   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牢房,见林文德一身囚衣精神颓靡地蜷缩在角落里,林秋曼的心里头五味杂陈。   想来是受过折磨的,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极其憔悴。   林秋曼把食盒放下,轻轻唤了一声。   林文德回过神儿,见她来了,忙爬了过来,激动道:“二娘来了,家中可平安?”   林秋曼把食盒里的吃食端出来递进去,“家里头平安,一家老小性命无虞。”   林文德不由得老泪纵横,喃喃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林秋曼蹲在他面前,两人各自沉默了阵儿,林文德的情绪才平复了些,小心翼翼问:“可是你去求的晋王?”   “嗯。”   “他可有为难你?”   “一个女人去求一个男人,你说他还能干什么?”   林文德难堪地垂下了头。   林秋曼继续道:“他说了,你五年流徒,他保你在流徒期间性命无虞,韩家是不敢对你动手的,你大可放心。”   “那家里头……”   “抄没得干干净净,只留了我的嫁妆,算是晋王给的人情。”   “你大嫂呢?”   “走了。”   林文德沉默了半晌才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怨不得她,只是苦了两个孩子,遭遇这等变故,无爹没娘的。”   林秋曼淡淡道:“我暂且替你养着,待你刑满后自个儿回来养。”   听了这话,林文德感激道:“难为二娘了。”   林秋曼嘲弄道:“谁让你们当初吃了豹子胆去攀韩家的亲,那就是个不好惹的门户。林家才多大点势,韩家在朝中盘根错节,岂容得了你们在头上作威作福。”   林文德闭嘴不语。   林秋曼:“这回若没有晋王插手,你的脑袋是砍定了的,林家抄没,家眷全部夺籍发卖,由此可见韩家的手段。”又道,“往后我林二娘也会被韩三郎搞,护一日便算一日吧。”   林文德忧心忡忡,“此事没牵连到四郎吗?”   “没有,姐夫是晋王亲自提拔进京的,没人敢动他。”顿了顿,“大嫂临走前曾让我来找你讨要一份和离书,你给还是不给?”   林文德黯然道:“事到如今,她要寻生路自然是要给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林家彻底败了,不能把她困死在这里。”   林秋曼斜睨他,“还算有点良心。”   林文德总觉得羞愧,“阿娘身子可安好?”   “好,家里有我和阿姐撑着,她不会垮的。你自个儿也得好好保重身子,我可不想替你养一辈子娃,那是你自己的责任,不是我林二娘的责任。”   林文德给她跪下磕了两个头,“这回大难,全靠二娘扶持度过,我林文德实在愧对林家列祖列宗。”   林秋曼:“活人都管不了,哪还管得了列祖列宗呢。”又道,“这都是你爱吃的,阿娘亲自备的。往后流徒山高路远,很是辛苦,大哥若是扛不住了,就得好好想想家中的两个孩子。”   林文德点头,拿起吃食往嘴里塞,不由得眼泪花花。   林秋曼又给牢头使了些银子,再说了些家常话才离去。   走出地牢,外头艳阳高照,她把食盒递给莲心,眯起眼看刺目日光,愈发觉得世道难走。   就拿姐夫秦秉南来说,想当初状元出身,不也熬了这么些年才得了一个从五品上的官儿。   若是没有家世背景,光靠自己去熬,不知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话又说回来,秦秉南能调回京,还得是他的运气好遇到晋王亲自去的渭城,若是其他人去的,他指不定还在那里耗着。   想往上攀爬,这条路从来都是不易的。   回到林府,却不想第一个上门来的人是回春堂的周娘子,给送银子来了。   林秋曼窝心不已,二人在闺房里聊私房话,周娘子道:“我一听林家被抄没,便知事情坏了。”   林秋曼清楚她知道她跟晋王的关系,也没隐瞒,压低声音道:“去求的晋王把全家性命保下来了。”   周娘子:“只要有命就不怕。”顿了顿,“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大哥犯事,你原本不必担着的。”   林秋曼端起杯盏,“家里头还有一个老母亲呢,她跟大哥隔着一层肚皮,我却与她骨肉相连。再说阿姐又嫁了人,有自己的家庭要顾虑,大嫂也走了,你让她一个老人家怎么扛得住?”   周娘子:“也就你孝顺。”   林秋曼:“承了养育之恩,哪能不回报呢,我虽冷情,但白眼狼是不会做的。”   周娘子好奇问:“经过了这回,你还上公堂吗?”   林秋曼笑道:“上,只要有女郎来寻我,我便继续折腾。”   周娘子赞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跟一般女郎不一样。”又道,“这些银子你先收下,日后待日子顺遂些再还我都行,现在正是难处,我怎么都得拉你一把。”   林秋曼拍了拍她的手,“你有这份心就已然不错了,我现在还有些嫁妆可使,能支撑些日子。”   “行头总得留一些,不能什么都拿去变卖了,况且你还得养这一家子呢。”   “无妨,只要节省些,田产商铺的租子能把日常开销滚走。”顿了顿,“也亏得晋王还有点良心,要不然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见她状态不错,周氏掩嘴道:“女郎家立足没这般容易,苦日子还在后头,你若是撑不住,定要跟我说,我有整个回春堂,家底儿丰厚,不缺你这口吃的。”   林秋曼被逗乐了,“那敢情好,我干脆让你养得了。”   周氏摆手,“别,你这尊大佛我可养不起,能入晋王的眼,还是让他养吧。”   林秋曼撇了撇嘴,指她道:“你说话真讨厌。”   周氏笑,“打趣你呢,还当真。”又问,“华阳馆怎么样了,还没去瞧过。”   林秋曼:“待我把这档子破事处理好了再去瞧瞧,平春苑是没法住了,还得还给大长公主。”   二人就各自的现状说了许久。   把周娘子送出府后,林秋曼自顾回海棠院,躺到榻上让张氏给她揉腰。   张氏边揉边道:“周娘子倒是个热心肠的人,雪中送炭,莫过于此。”   林秋曼“唔”了一声,“有人情味儿。”   张氏:“上午打发了不少人走,府里一下子冷冷清清的,还真不习惯。”   林秋曼失笑,“以后还会穷呢,光靠我那点嫁妆是不容易养人的。”   张氏想起了什么,提醒道:“经过了这一回,往后小娘子一定要谨慎,谨防韩三郎钻空子。”   林秋曼点头,“你提醒得是,我都记下了。”   林文德被晋王保了下来,再关半月就执行流徒。   为防万无一失,李珣命老陈亲自走一趟韩家,跟忠毅伯带了句口信。   韩家似乎早就料到了晋王府会派人过来,不过听到是老陈亲自走的这趟,忠毅伯韩-嘉-华还是有些吃惊。   正厅里气氛肃穆,老陈坐在椅子上淡定地喝茶,韩商则坐在另一边默不吭声。   稍后韩-嘉-华前来接见,老陈起身行礼,他热络上前虚扶,笑盈盈道:“什么风把陈管事吹来了?”   老陈也笑道:“一点小事。”   二人各自就坐,韩-嘉-华瞥了一眼韩商,故意问道:“可是三郎惹事了?”   韩商面露不快,“儿没有。”   老陈也不跟他们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家郎君命我来给贵府带句话。”   韩-嘉-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讲。”   老陈正色道:“林府林文德,我家郎君保了,五年流徒,若中途出了闪失,韩家的仕途就甭想了。”   此话一出,韩-嘉-华的脸色变了。   老陈慢悠悠道:“郎君说了,为了一个林文德,把韩家的仕途赌上去究竟值不值,还请贵府仔细掂量掂量。”   韩-嘉-华没有吭声,韩商的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老陈也不想在这儿多坐,起身道:“回了。”   韩-嘉-华相送。   待大佛走了后,韩-嘉-华回来训斥韩商,懊恼道:“你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晋王府是韩家能招惹的吗?”   韩商冷哼,“我就看他晋王能横到几时。”   韩-嘉-华不痛快道:“你别给我找麻烦,莫要坏我大事。”   韩商垂首,“爹教训得是,三郎谨记。”   韩-嘉-华甩袖道:“滚下去。”   韩商默默地滚了,韩-嘉-华望着外头的春色,神情阴霾至极。   谁都不想去招惹晋王府,也招惹不起。   那就是一匹恶狼,一旦被他盯住了,不要你性命都得扒拉一层皮下来。   这几年京中世家倒了多少,只要他想搞谁,就没有搞不死的,包括皇室。   想到此,韩-正-华的心里头更不痛快了。   老陈回府复命,李珣坐在书房里,一手扶腰,一手翻阅兵书。   吴嬷嬷端来茶水伺候,说道:“郎君的腰还疼吗?”   李珣把手拿开,“不疼了,扶了几天,习惯了。”   吴嬷嬷失笑,并打趣道:“这都是什么习惯,跟怀胎妇人似的。”   李珣故意挺了挺腰身,吴嬷嬷啐道:“淘气。”   不一会儿老陈进来,吴嬷嬷退了出去,他行了一礼,说道:“老奴把话给韩家带去了,韩三郎和忠毅伯都在场。”   李珣点头,“很好。”又道,“韩三郎那点小手段,上不了台面。”   老陈心里头还有些疑问,“林家落到如今的地步,府里皆是孤儿寡母,若韩三郎还要使绊子,只怕林二娘是兜不住的。”   李珣:“这跟我有何关系?”   老陈:“郎君既然保了林文德,可见是想保林家的,为何又……”   李珣搁下兵书,说道:“我保不保林家,全看林二娘的态度。她要自个儿去蹦跶,便去蹦跶吧,我就在一边儿看着,看她还能蹦跶出什么花样来。”   老陈抿嘴笑,“郎君不想把她弄进府了吗?”   李珣若有所思道:“或许她说得不错,若她万事顺从我,我又嫌无趣。那暂且放养着,她有趣,我也有乐子。”   老陈:“……”   现在距离林家被抄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了,其实林秋曼执着上公堂讨公道除了获取酬劳外,压根就没想过还会有其他搜获。   这不,卫娘子送酬劳来了,去年的家暴案,当时林秋曼只抽取了一个铜板,她得知林府情况后,特地送来一吊钱。   望着这对母女,林秋曼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卫娘子笑道:“当初若不是二娘拉了奴一把,奴只怕还在挨打。”   林秋曼既觉得欣慰,又觉窝心,“现在日子过得可顺遂?”   卫娘子点头,“顺遂,脱离了那贼窝,运气都比往日好了。你看,奴现在能养家糊口,阿芫也懂事多了,知道心疼奴,帮奴干活儿。”   林秋曼欣慰道:“阿芫是个懂事的。”顿了顿,“阿芫现在高兴吗?”   阿芫答道:“高兴,阿娘不用挨打,奴也不用挨打,有时候我们还有肉吃。”   林秋曼失笑。   卫娘子也笑了起来,说道:“有人还上门说媒了,挺好的一个郎君。”   林秋曼:“那敢情好,不过要让阿芫同意才行,阿芫要好好护着你阿娘,不能再让其他人欺负。”   阿芫严肃道:“奴谨记着。”   同母女说了许久的话,卫娘子才带着女儿走了。   林秋曼亲自送她们出府。   道别后,她回到正厅,望着桌上的那吊铜板,抿嘴笑了起来。   张氏说道:“是个有心人。”   林秋曼点头,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言语,“她觉醒了。”   知道从狼窝里伸手请求救助,知道唯有靠自己立足才能获得新生。   这才是女性真正的觉醒!   只要你在绝境中拉她一把,她就能靠自己站立起来,靠自己的双手去求得生存,而不是依附男人,靠对方的施舍,永远挺不起脊梁骨。   今天是卫娘子明白这个道理,明天就是张娘子,李娘子,王娘子……   林秋曼抱手望着院子里的四方宅院,热血弥漫了四肢百骸。   她得继续干下去,因为她从卫娘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她的所有挣扎,所有自我怀疑与摇摆不定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卫娘子给了她信心,给了她信念。   这份差事。   干!   值! 第154章 觉醒的力量   傍晚华阳府的郭嬷嬷亲自送来一箱银子,足足有两百两。   林秋曼笑着打趣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看来我这难受得还挺值。”   郭嬷嬷道:“近些日我家主子忙得很,印染和纺织同时开堂讲学,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小娘子,还请小娘子莫要见怪。”   林秋曼:“嬷嬷言重了,大长公主是干正事的人,她有这份心,我已然感激,岂有见怪之理。”   郭嬷嬷:“小娘子理解就好。”顿了顿,“也多亏小娘子把主子给拉了出来,看到她意气风发,老奴打心眼儿里高兴。”   “那是大长公主有主见,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嘴,她上了心,便是女郎们的福。”   “小娘子谦虚了。”   眼见天色渐晚,郭嬷嬷没逗留多久便离去了。   周氏不敢收桌上的银子,只觉得烫手。   林秋曼拿起一锭掂了掂,歪着头说道:“阿娘收了吧,日后再慢慢还,大长公主的人情不能推。”   周氏叹道:“你结交的这些朋友倒都是知心人。”   林秋曼笑,“能与我走到一起的,定然都是一条道儿上的同好。”   周氏:“我儿有出息,张妈妈说卫娘子亲自送来一吊钱,说她能立足了,可见你当初在公堂上为她辩理是值得的。”   林秋曼正色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郎像卫娘子那样立足于世。”   “你看现在的华阳馆,只要是能说服家人出来学艺的,皆是有主见的女郎。她们想挣钱养家,想靠自己的双手撑起生活,这就已经是在明白了,明白靠自己才更长久。”   周氏点头,“是这个道理,只是女郎抛头露面总是不易。”   “阿娘这是偏见,若说像我这样的官家娘子抛头露面才不容易,因为礼教规矩立在那里。但市井女郎们不一样,她们要求生活,没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供养她们,如果嫁的郎君也不是太富裕,那她们就得分担养家的生计。只要条件允许,家里的男人开明,她们就会试着走出来找生机。”   “现在华阳馆给了她们这样的生机,来学艺的大多数娘子都是家里不富裕的,且华阳馆是正儿八经学艺的场所,家里头的男人也放心,何乐而不为?”   周氏看着她,目光有几分自豪。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我上公堂辩理,是为了把在婚姻中受困的女郎拉出来。就像受家暴折磨的卫娘子那样,只要我拉她一把,她就能靠自己挣前程。”   “不论三教九流,还是身份贵贱,只要来求我,不违背原则,我都愿意伸出援手。如果说我这里是拖她们出泥潭的希望,那华阳馆就是教她们立足的希望。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往后就会有更多的女郎试着走出宅院,去寻找自己的那片天地。”   周氏:“你有这番心思,很了不得。”   林秋曼:“谁不想挺直脊梁骨过生活呢?自己有了挣钱的本事,家里的男人就会掂量掂量,若是过得不痛快,大不了和离单过,反正能糊口。”   周氏掩嘴笑,“这日子痛快,不看人脸色。”   林秋曼也笑,“待华阳馆学艺的那帮女郎们尝到了甜头,自然会有更多的女郎蠢蠢欲动。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女郎们的命就不会那么轻贱,在家中的地位自然会更高。”   这是整个女性群体最理想的生活状态。   如果说林秋曼是传播理念的人,那华阳就是第一个觉醒者,用她的身份和地位做最坚实的后盾,展开实操试验。   而来华阳馆学艺的首批女郎们则是觉醒的萌芽初期。   这颗积极向上的种子已经被林秋曼埋进了土里。   华阳精心浇灌,等着有朝一日它破土而出。   从最初只有两个女郎守护它发芽到成千上万的女郎去守护,她们将用自己柔弱的力量硬生生从父权社会里破开出一条血淋淋的生路,将女性的地位提升到一个空前高度。   翌日林秋曼前往华阳馆探情形,华阳忙完了才来接见她。   林秋曼行福身礼,她做了个手势,上下打量她道:“你兄长那破事被你摆平了?”   林秋曼坐到椅子上,也没兜圈子,“卖了三天身,把全家老小的命保了下来。”   华阳掩嘴笑,“朝廷的事我是不会插手管的,要不然宫里头和五郎都对我有看法,到时候我里外不是人。”   林秋曼:“大长公主的难处奴都懂,只是那两百两银子叫奴惭愧得很。”   华阳:“倒也不必,先把这难关度了再说。”又问,“五郎没怎么你吧?”   林秋曼端起茶碗,不以为意道:“不花一厘嫖了三天全京城最帅的郎,不亏。”   听了这话,华阳笑着啐道:“你林二娘有种!”   林秋曼抿了口茶水,幽幽道:“下回还嫖。”   华阳失笑不已,“五郎真把你关了三天?”   林秋曼“嗯”了一声,“还特地带奴去看抄家呢。”   华阳觉得趣味,“你二人倒有点意思,他可从未这般荒唐过,宋致远说他接连三天没去政事堂,告了病假。”   林秋曼挑眉不语。   华阳似想起了什么,转移话题道:“我还有个事儿差点忘了,你给我出出主意。”   “大长公主请讲。”   “是这样的,近日我发现有些女郎的基础实在太差,大字不识的,跟她讲了也听不明白,愁死个人。”   林秋曼细细思索了阵儿,问:“这部分人多不多?”   华阳:“多,大部分都是不识字的乡野女郎,教起来可费劲了。”   林秋曼笑,“那得从基础入手。”又道,“大长公主可以请个女师傅来,专门教最基础的东西,考核目标可以以家书为准,只要能写清楚一封完整的家书就过关。”   华阳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接着道:“但凡入学的女郎,先考她们写家书,能写全家书的直接学艺,不识字的则先打基础搞清楚最基本的东西,不用太复杂,就普通的家书即可。”   华阳:“那我试一试。”   林秋曼:“家书很容易的,就是贴近生活的东西,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无需文采,就是最简单的表达,只要能表达清楚就过关。”   华阳摸下巴,“我再琢磨琢磨。”顿了顿,高兴道,“宫里绣房的那两个娘子可争气了,给我长了脸!”   林秋曼也高兴,“还是曹嬷嬷教得好。”   华阳摆手,“她们自个儿也上进,连曹嬷嬷都夸,说她们悟性高。”又道,“我近日跟皇商冯家达成了协议,打算专门培养一批印染的女郎送到染坊,专门针对冯家的需求教学,这样更能事半功倍。”   林秋曼:“那挺好,大长公主有门路,若是把华阳馆做稳当了,还可以向国库讨银子。”   华阳啐道:“五郎可抠门了,我曾私底下找过他,他说国库的银子留着有妙用,我若是缺银子,晋王府可以给。”   林秋曼无耻道:“他偌大的晋王府,又不吃喝嫖赌,守着那么多田产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大长公主狠该讨些过来,咱们干的是民生。”   华阳暗搓搓道:“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中午林秋曼在这儿蹭了顿饭,说要把平春苑腾出来,往后回林府住。   华阳放下汤匙道:“倒也不必,你阿娘在林府,有时候我过去跟你说说话也不方便。平春苑反正都是空置的,你便留着,偶尔喝点小酒说说私房话也方便一些。”   林秋曼:“那依你。”   待到林文德执行流徒那天,一家人去送行。   天空有些阴霾,人们在十里亭送别,林清菊夫妇也在。   周氏偷偷抹泪。   林秋曼让他把和离书写了,林文德寥寥几笔便断了与徐美慧的姻缘。   两个孩子眼泪花花地望着自家老爹。   林文德鼻子微酸,把姐弟二人搂在怀里道:“往后要好好听祖母和姑母们的话,别调皮,知道吗?”   林湘哭道:“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文德红眼道:“很快,很快就能回来。”   林竞问:“很快是多快?”   林文德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秉南道:“大哥且安心,两个孩子有我们照看着,他们是林家的希望,不会把希望折断。”   林文德拱手道:“四郎有心了。”   林清菊抹了抹泪,把备好的包裹给他,说道:“五年也很快的,一眨眼便过了,大哥务必保重好身子,往后你还得看着湘儿和竞儿嫁娶呢。”   林文德笑,“两个孩子,日后得拜托大娘多多费心了。”   林清菊:“反正我也要照看乔儿,一并把他们照看了,不会给你养歪的。”   林文德一一道别,轮到林秋曼时,她说道:“该说的已经跟大哥说了,你去看看阿娘,她老人家伤心着呢。”   林文德走到周氏跟前,给她跪下磕了三个头。   周氏泣不成声,林清菊忙上前安抚。   林秋曼望着他们,心里头颇有些感触。   回想才来时的针锋相对,到如今的两别,终归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或许就是家族的意义,落难时相互支撑,兴旺时相互扶持。   打断骨头连着筋。   临走前林文德饮下一杯薄酒,众人目送他离去。   此去山高路远,能不能活着回来全靠他自己的造化。   周氏泪眼模糊道:“我儿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林秋曼安慰道:“阿娘放心,等这阵子的风头过了,我们再想法子看能不能把他捞回来。”   秦秉南:“就怕韩家再生是非。”   林秋曼:“不会,晋王说过保他在流徒期间性命无虞,定然会去跟韩家打招呼的,韩家再有能耐也会忍着,不会为了大哥去招惹晋王府。”   秦秉南:“但愿如此。”   林清菊道:“阿娘,外头风大,回了吧。”   一行人这才上马车回城,秦秉南忽然道:“二娘,我有些话想问你。”   周氏同两个孩子乘坐一辆马车,林秋曼则和夫妇俩一起。   在回去的路上,秦秉南忧心忡忡道:“我目前对京里的局势不甚熟悉,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如今大哥又出了事,朝中官员对我多有顾忌,没一人愿意来往,心里头总是忐忑不安。”   林秋曼:“那便不要来往。”   “此话何解?”   “我就想问姐夫一句,你是如何看待晋王府和皇室的?”   秦秉南沉思了许久,才道:“晋王的才干是毋庸置疑的,渭城案处理得干净利落,若是他成了大统,大陈不会陷入绝境,会有另一番生机。”   林秋曼抱着手,“如此说来,姐夫是欣赏他的了。”   秦秉南点头,“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治国家,这名头不是虚传的,不过……”   “不过什么?”   “晋王是极其爱惜声誉的人,现如今皇室稳固,他是不会背着逆反的罪名成大统的,所以我吃不准,不知如何是好。”   “皇室和晋王府,姐夫愿意站谁?”   “我谁都不站,只站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人。”   林秋曼抿嘴笑,竖起大拇指道:“这话说得好!”又道,“既然姐夫只站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的人,那便什么都不用去管,只干自己的分内事。待你有一定的口碑后,总有人会欣赏你,认可你。”   林清菊也道:“二娘的话很有一番道理,现今政权不稳,攀附谁都吃不准,那就谁都不攀,只干分内事。”   林秋曼:“朝廷里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御史台的宋致远跟晋王走得近,英国公府与他也走得近。”停顿片刻,“大哥的事情,还是我去找宋致远弄清楚缘由的,若不是他提点,我根本就不知道里头还有韩家使绊子。”   秦秉南:“你与韩三郎结了怨,往后可得谨慎些,他指不定还会使绊子。”   林秋曼:“姐夫放心,我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若我真出了岔子,华阳府不会坐视不管,大长公主只避讳朝政事,其他的无所顾忌。”   林清菊:“那就好,我们就担心你吃他的亏。”   林秋曼:“我会谨慎的。”   把林文德送走后,下午林秋曼午睡了阵子,迷迷糊糊中,莲心来唤醒她,说有位娘子来找。   林秋曼睡眼惺忪问:“哪位娘子?”   莲心:“来求救的。”   林秋曼一下子来了精神,简单洗漱便去正厅探情形。   前来求助的女郎叫柳香,一身粗布衣,形容愁苦,胆子很小,坐在正厅里时不时东张西望,满腹心事的样子。   张氏前来伺候茶水,见她忐忑不安,温和道:“二娘不必惊慌,我家小娘子不吃人的,她很好说话。”   柳二娘勉强笑笑,小声道:“奴从未进过这般大的宅院。”   张氏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一会儿林秋曼来到正厅,柳二娘起身给她磕头,把她吓了一跳,忙扶她道:“我这儿不兴这些礼。”   柳二娘局促道:“奴是乡野粗人,不知道怎么行礼,还望官家娘子不要见怪。”   这话把莲心逗笑了,林秋曼扶她坐下,说道:“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官家娘子,你别看这府邸大,实际上都是空的。”   柳二娘垂首,“小娘子到底跟乡野粗人不一样,他们都说你胆子大,什么事都敢管上一管,奴也有一件事,不知小娘子可愿出个法子?”   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说。”   柳二娘沉吟片刻,才道:“奴听说过卫娘子的事情,小娘子能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很是了不得,奴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小娘子是否也能拉奴一把?”   林秋曼:“也是家暴?”   柳二娘点头。   林秋曼皱眉,“可有明伤?”   柳二娘摇头,“没有,他也不是经常打奴,就是像有病似的,一发病就手痒,半月一月打一顿,打完了又跪着求饶痛哭流涕。”   林秋曼:“……”   这还真是有病。   谁知柳二娘又接着道:“刚开始时奴很害怕,后来见他跪着痛哭,奴的胆子便渐渐大了,索性也把他打了一顿。”   林秋曼:“……”   这是互殴。   她憋了憋,“他愿意让你打?”   柳二娘点头,“愿意让我打,可是回数多了,奴便厌烦了,想摆脱这样的窘境。”   林秋曼:“若仅仅是因为互殴而闹和离,只怕官府是不会判离的。上回的卫娘子一案跟你的情形大不相同,她那个非常严重,已关生死。”   “奴也明白,可是奴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日子过得愈发没劲。”又道,“奴跟他闹过好几回,当时说得好好的,结果还是会再犯。”   “家里头的长辈们可出面劝说过?”   “劝过,不管用。”   “你若和离了,靠什么活呢?”   柳二娘沉默不语,林秋曼耐着性子道:“你还没想好门路,是吗?”   “暂且没想好。”   “回娘家?”   “不回,娘家有兄嫂,家里人是不同意的,况且平时金大郎对奴也挺好,父母是不会接纳的。”   “那你提和离,金大郎愿意吗?”   “不愿意。”   林秋曼抿嘴笑,“你这还真是为难我。”停顿片刻,“像你这样的情形明府是不会拆你们的姻缘的。”   “可是奴想摆脱他。”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金大郎的胆子大不大?”   柳二娘摇头,“不大。”   林秋曼垂下眼帘,动了歪心思,“你的诉求就是想结束互殴的生活状态,其他的都还能接受,是吗?”   柳二娘点头,“只要他不打我,我也不会打他,那就好好过日子。”   林秋曼:“我其实倒有一个法子,可以唬唬他。”   柳二娘的眼睛亮了,“小娘子只管讲,只要能治他,奴都愿意去做。” 第155章 奇怪的情愫   林秋曼:“俗话说恶人得需恶人磨,咱们可以借力打力,用其他人去磨他。”又道,“你去华阳馆,让大长公主替你出头镇压他。”   此话一出,柳二娘连连摆手,“小娘子说笑了,那可是权贵,岂是我等乡野粗人敢攀附的。”   林秋曼摇了摇食指,“方才我问你,你若和离了,是否有出路,你是没有的,不如现在就去求出路,万一以后跟金大郎闹生伤了,也不至于一条路走到黑。”   柳二娘低头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继续道:“华阳馆,刺绣,纺织,印染,你都可以去学。若是悟性高,学会了大长公主替女郎们找门路生计,若是家中不允的,给大长公主说清楚,让她出面解决后顾之忧。”   柳二娘半信半疑,“这样管用吗?”   林秋曼:“你先别管是否管用,得看你自己有没有这条心改变现状,你若下定决心想改变,那咱们再一步步实施走走看。”   柳二娘:“奴会纺织,有基础,就是不精。”   林秋曼展颜道:“那就去学,把技术学精湛,以后你就可以靠纺织维持生计了。华阳馆的教学女师傅都是顶尖儿的,有两个学刺绣的女郎还被推荐进了宫里头的绣房干活儿,她们有出息,很是长脸。”   听到这话,柳二娘笑了,“真的吗?”   林秋曼点头,“自然是真的,大长公主有权势,有门路,愿意为女郎们谋福,这是女郎的荣幸。你若想去抓这机会,我便跑一趟,把你的情形跟她说一说,让她想法子把金大郎压下来。”   柳二娘激动地点头,“奴这就回去说服金大郎应允奴去华阳馆,奴在娘家学了一些纺织技艺,上手应该很快的。”   林秋曼:“你悟性高,一定能成事。”   想来那柳二娘是下定决心要求变的,没隔两日便又来了一趟林府,把想法说了。   林秋曼应允去了一趟华阳馆,却不想撞上了华阳坐镇审案。   当时院子里吵嚷得凶,林秋曼主仆二人颇觉诧异,问过家奴后,才知道情形。   原是华阳馆里的学艺娘子跟人通奸,不慎被自家男人捉奸在床捆到华阳馆来讨说法了。   听到这,林秋曼顿觉糟心。   偌大的院儿里围满了女郎,华阳命人报了官,坐在太师椅上亲自审问那对通奸的男女。   林秋曼在一旁站了会儿,突听仆人来传,说晋王叫她去楼阁问话。   林秋曼翻了个白眼儿。   李珣站在楼阁里静观下面的混乱场景,一身雪白的交领大袖衣袍,外罩湖蓝大氅,腰束玉带,头上只束一条发带,背脊挺立,仪态风流,又纯又欲。   林秋曼上来,猝不及防看到那身段儿,不由得想起去年在翠微湖画舫里见到的情形。   当时李珣也是一身湖蓝色大袖纱衣,把她迷得晕头转向。   如今时隔一年,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看到他那模样,她还是会怦然心动。   那人的样貌是真真长到女人心尖儿上的,她就好这一口。   李珣冲她招手,“过来。”   林秋曼规规矩矩地走了过去。   这还是二人“三天”后首次见面。   看他身姿挺立,林秋曼故意问:“殿下的腰好了吗?”   李珣不答反问:“你的腰好了吗?”   两人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最后同时别过脸。   底下的华阳一身威仪,条理清晰地审问。   林秋曼抱手观望,李珣八卦道:“被窝里的那两人关系不正当,被捉了。”   林秋曼阴阳怪气道:“殿下跟奴的关系也不正当,保不准也有被捉的那一天。”   李珣居高临下地斜睨她,“这可是你自个儿作出来的,我现在是悟透了,野鸳鸯也有野鸳鸯的乐子。”   林秋曼翻白眼。   李珣指了指底下道:“依华阳的性子,那对男女只怕得被她打死。”   听到这话,林秋曼吃了一惊,“不是已经报官了吗?”   李珣揽过她的腰身,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那女郎借着在华阳馆学艺的名义在外头偷男人,还偏被自个儿的丈夫捉奸在床,她坏了华阳馆的声誉,你觉得华阳会轻饶?”   林秋曼想掰开他的手,却被他箍得更紧,“数日不见,倒很是想念。”   怕他有其他动作,她不敢再动了。   “就算捉奸在床,也应送官府审判量刑,岂可动用私刑要人性命?”   李珣轻笑,亲昵地附到她耳边道:“我偷偷告诉你,像我们这些人,私底下打死几个良家子也没什么关系,没人敢审问到皇家头上,你明白吗?”   林秋曼背脊一僵。   李珣挑衅问:“怎么,怕了?”   林秋曼没有吭声,李珣轻嗅她颈间的馨香,“我现在还真有点好奇,当初你一门心思攀附权势时怎么就没想过这茬?”   林秋曼:“……”   她像木头似的任由他搂在怀里,看着下面的审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权贵来说,打死两个良家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心里头憋了许久,林秋曼才壮大胆子问:“那殿下可曾杀过无辜的良家子?”   李珣:“不告诉你。”   林秋曼撇嘴。   不一会儿下面的审问完毕,华阳命人让二人签字画押,看过后,让家奴将两人拖下去当众杖杀。   听到杖杀,林秋曼的眼皮子跳了跳。   通奸的二人赤-裸-裸地被按到刑凳上打板子,华阳站起身,厉声道:“都给我看好了!我华阳馆是学艺求生计的艺馆,不是来卖身的妓馆!日后若谁还敢像王彩云那样败我华阳馆的名声,来一个打死一个!”   众人噤若寒蝉。   女人和男人惨烈的哀嚎声布遍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在场的女郎们对其指指点点,有人赞许,有人惧怕,还有人则唾骂。   楼阁上的李珣轻轻地把林秋曼的耳朵捂住,“莫要听,脏。”   林秋曼啐道:“你这手还杀人无数呢。”   李珣失笑,“我总不能把它剁下来。”顿了顿,“你兄长送走了?”   “送走了。”似想起了什么,林秋曼歪着头看他,“殿下能不能缓两年再把他捞回来?”   李珣垂眸,“你想得美,他既然贪了,自然就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我若公私不分,像圣上那样毫无底线地纵容自己的亲娘舅,大陈的基业迟早得完蛋。”   林秋曼闭嘴。   李珣审视她那身简洁的胡服,笑道:“还真穷了,身上就只有一支玉簪,委实寒碜了些。”   林秋曼推了他一把,不痛快道:“有些人,就算他锦衣玉食,骨子里也贫瘠得要命。”   李珣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抿嘴笑。   林秋曼想下去了,他道:“再陪我一会儿。”又道,“如今你回了林府,想见你一回可不容易了。”   “奴却很是欢喜,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随时等着伺候人。”   “你这欢喜管不了多久,迟早都得来伺候我。”   林秋曼冷哼,不想跟他耗,想离去,却被他一把捉住。   松木香侵入鼻息,他低头吻住了她,脉脉温情,细密又缠绵,惹火撩人。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尽管两人已经很熟悉对方的身体,但每一次接触都是不同的状态,有时候是紧绷,有时候是剑拔弩张,有时候是恐惧……   而这回,是一种极度放松的姿态。   熟能生巧。   李珣无疑是一个很擅长学习的人,从最初的生涩,到现在的熟练,甚至已经学会撩拨了。   也不知是虚荣心作祟还是其他原因,林秋曼忽然觉得自己挺矫情的。   她骨子里是个非常自私的人,一想到这个人以后还会跟其他女人这样那样,心里头就不痛快了,就跟精心培育的大白菜会被猪拱一样,各种别扭。   生平第一次,她居然也会生出奇怪的占有欲。   林秋曼无法理解,甚至困惑。   等李珣饕足后才松开了她,并附到她耳边暧昧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弄进府为所欲为呢?”   林秋曼失笑,“殿下还不死心哪。”   李珣:“不死心,我从未受过这种挫折,越想越觉得憋屈,白挣了一身权势,用到你林二娘身上全然没用,若是把你逼得太紧,你又不好过,若把你放得太松,我又不好过。”   林秋曼:“不是一路人,哪能走到一条道儿上呢。”   李珣:“那我可管不了这许多,京里这么多人跟我不是一条道儿上的,最后不都服帖了么,你迟早也会上我李珣这条贼船。”   林秋曼环住他的腰身,“有时候奴觉得殿下还挺有意思,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   李珣嗤鼻,“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挺有意思,不见棺材不掉泪。”   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无比嫌弃,却又相互吸引,扭曲而怪异。   但不管怎么奇怪,始终是有些情愫在滋生的,虽然长得有点歪。   稍后华阳上来,林秋曼朝她行礼,她不痛快道:“真是气死我了,一大早闹了这么一场,晦气!”   林秋曼不敢说话。   李珣端坐在太师椅上,淡淡道:“阿姐何必跟自己置气。”   华阳啐骂道:“那王彩云好大的胆子,自己偷情,却让我华阳馆背了锅,这样的女人,打死了也是活该!”   林秋曼:“经过了这回,只怕不会再有类似事件了。”   华阳偏过头看她,“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林秋曼这才想起正事,“看奴这脑子,前两日有位叫柳香的娘子来寻,她有纺织基础,想入华阳馆学艺,但家里的男人有点难缠,两人时不时互殴,怕有影响。”   一听这话华阳乐了,连李珣都笑了起来,华阳问道:“你说那个叫柳香的娘子跟她男人互殴?”   “对,半月一月的互殴,先是她男人打她,后来他男人又悔了痛哭流涕,于是她又把她男人痛打一顿。”   华阳掩嘴道:“这一对还真有点意思,那柳娘子既然找上你,可是想要和离?”   林秋曼:“这没法离的,就算闹到公堂上,也判不了。”   华阳:“所以你把主意出到了我的头上?”   林秋曼不好意思道:“大长公主有权势,可以治得了她家的男人,奴只能依法处事,其他的是不在行的。”   华阳:“你倒有自知之明。”   李珣不屑道:“我看你二人是狼狈为奸。”   华阳挑眉,故意洗涮他,“我倒觉得那柳娘子家中的情形跟你二人差不多。”   李珣皱眉,“我不打女人。”   林秋曼:“奴也不会痛哭流涕。”   二人再次露出嫌弃的表情。   华阳还是给他们留了些面子,说道:“柳娘子既然有这个心来华阳馆,那便让她自个儿来问问,我若能处理了,便帮她一把。”   林秋曼:“那敢情好。”   李珣在这儿没坐多久便回去了,刚进府,就见吴嬷嬷迎了上前,说宋御史在屋里等着的,有要事相商。   李珣前往书房,片刻后宋致远前来,手里拿着两只弩-箭,行礼后,说道:“五郎来瞧瞧这个,军器监那边出了岔子。”   李珣皱眉,宋致远把弩-箭送到他手中,他掂了掂,问:“还有吗?”   “有,我特地抬了一箱过来,放院儿里头的。”   李珣起身到院子里,宋致远跟在他身后,他是在沙场上厮混的人,用的东西一拿到手上就知道有没有问题。   老陈已经备好了弓-弩,李珣麻利地上弩-箭,随意对准箭靶子接连射了三发,有一支飘了。   家奴忙把射飘了的那支取过来,双手奉上。   李珣伸手接过,盯着箭头仔细观察了许久,才道:“陈叔,做上记号。”   他亲自试验那一箱弩-箭,一支支试。   宋致远抱手站在屋檐下看着他试。   莫约折腾了半个时辰,一箱两百支弩-箭全都被他试完,最后检验出二十六支弩-箭是有大问题的。   李珣扔下弓-弩,面色阴沉问:“你是如何发现问题的?”   宋致远:“军器监起了内讧,有人偷偷告发了。”   李珣被气笑了,吴嬷嬷拿帕子给他擦汗,他啐道:“只怕是分赃不均闹了矛盾。”   宋致远道:“行军打仗,军器甲胄至关重要,人命关天的事,一点都马虎不得,下面那帮人狠该整顿一番。”   李珣接过茶碗,“查,从京中到各州诸院,我亲自查。”   宋致远:“铠甲、弓、弩、枪、箭、马具……戎帐等,全查?”   李珣:“全查。”顿了顿,“先各州诸院自查,我倒要看看能割多少脑袋。”   宋致远:“五郎什么时候去军器监?”   李珣:“明儿一早去,先瞎逛一圈。”   宋致远失笑,似想起了什么,又颇觉无奈,“去年的渭城案,郭家案,军器监……一茬接一茬,我大陈的基业迟早都得被他们蛀空。”   李珣淡淡道:“不是有你们这群人盯着么。”   宋致远忧心忡忡,“江都,心病。”   李珣喝了两口茶,“你觉得这回是谁来京?”   宋致远摇头。   李珣若有所思道:“我估摸着,上京来给太皇太后祝寿的应是侄子,他老子是不敢来的,怕回不去。”   宋致远半信半疑,“燕王世子?”   李珣点头,“多半是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家老母亲六十大寿,自个儿来不了,怎么都得把嫡子送到京才够诚意。”   宋致远试探问:“五郎是留还是不留?”   李珣抿嘴笑,邪佞道:“自然得留着,留着小的才能钓老的,顺便再钓一钓京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到时候你再跟贺倪做一份花名册,我一个个杀。”   宋致远:“你可别把皇室逼急了。”   李珣歪着头看他,“逼急了又如何,难不成那一老一少还会咬人?”   宋致远闭嘴。   李珣缓缓起身,老陈接过茶碗,他捡起做过标记的弩-箭,轻轻一折就断了,“隔壁大周,倒是一条极好的退路,那地方土地肥沃,很让人垂涎。”   宋致远:“我也想去瞧瞧。”   李珣:“迟早。”   次日一早,李珣去了一趟西坊的军器监,编判陆安等人没料到他会突然到来,仓促跪礼接迎。   李珣也不啰嗦,手持赤红念珠道:“劳烦陆编判带我去库房瞧瞧。”   陆安等人毕恭毕敬地把他带到军器库。   李珣分别去了储存剑、弓-弩、枪、铁甲等库房,随意抽取几件,让老陈盯着他们提出来检验。   从王府带来检验的侍卫都是跟着他上过战场的老兵油子,一行人在检验场持器搏斗,李珣坐在太师椅上静观。   看得不尽兴,他亲自上阵,身披铠甲,手持长剑与盾牌,同侍卫搏斗一番。   哪晓得他运气不好,拿的剑有瑕疵,居然被对方折断了。   那老兵蛋子一剑抵到他的咽喉上,笑道:“殿下输了。”   李珣也笑,“死得冤。”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全都惊恐地跪了下去。   李珣瞥了他们一眼,脸上看不出表情,“再来。”   这场检验持续到下午酉时,被他们损毁的兵器堆了不少,瞧得那群官员心惊。   当时李珣并没有说什么,回府泡了个热水澡,吴嬷嬷伺候他更衣时,他冷不防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疤道:“嬷嬷你瞧,这些伤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我若是拿着次残武器与敌人拼命,因为器械而败,你说死得冤不冤?”   吴嬷嬷不忍瞧他身上的伤痕,替他遮掩道:“郎君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自然知道行军打仗需要的是什么。”   李珣气恼道:“你说这些人领着俸禄,藏着祸心干混账事,朝廷为什么要养着他们呢?”又道,“我大陈的冶炼技术是相当不错的,特别是在军器制作的工艺上远超隔壁大周,这是当初父亲吃过亏后才悟明白的道理,那帮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吴嬷嬷沉默不语。   李珣糟心道:“只怕是太平日子过惯了,等哪天做了一回亡国奴,便知道什么叫国之根本。”   吴嬷嬷叹了口气,“郎君还没用晚饭,饭吃了再说。”   李珣不高兴道:“气都气饱了。”   吴嬷嬷笑道:“郎君若是将来爬上高位,令人生气的事还会更多,再生气,饭是得吃的,吃饱了才能继续生气。”   李珣憋了憋,“嬷嬷说话真讨厌。”   吴嬷嬷:“跟林二娘学的。”   李珣:“……” 第156章 我不放心你跟何世安……   心里头再不痛快,李珣还是依言用了不少。   隔壁街的宋致远过来了一趟,见陶锅里煨得有汤,蹭了一碗。   李珣放下筷子,仆人端来茶水供他漱口。   宋致远道:“五郎折腾到这会儿才回来,可有收获?”   李珣拿帕子擦嘴,“有,收获还不小。”   宋致远啧啧两声,啐道:“这帮人该杀,监察不力,依我看,整个州院的兵器库都得查,若是哪家的作坊库院没出问题,就该提拔,指不定你还能在老鼠窝里捡到宝。”   李珣被逗笑了,“你还挺会安慰人。”   宋致远:“嗐,咱们御史台干的全都是讨人嫌的活儿,糟心事看多了,总得找点乐子留给自个儿宽慰不是?”   李珣:“糟心,我把身家性命压在这帮人身上,觉都睡不安稳。”   宋致远摊手,“人才不易得啊。”   两人就军器监的情形细说了好一阵子,从制度到管理,再到工艺,一层层剥开来分析。   之前武帝留下来的制度模式是非常完善全面的,几乎涵盖了每个细节,而今的问题则出现在执行力度上。   二人就执行这个问题探讨了一番,快要到宵禁宋致远才回去了。   吴嬷嬷伺候李珣更衣休息时咳嗽了几声,李珣关切问:“嬷嬷是不是受了风寒?”   吴嬷嬷不以为意道:“只怕是倒春寒受了点凉,不碍事。”   李珣:“明儿让太医院金恒瞧瞧,你日夜操劳,得好好保重身子才行。”   吴嬷嬷:“郎君放心,老奴好着呢,倒是你,近些日又得忙碌了,还是得少熬夜才好。”   李珣拍了拍她的手,“我自个儿知道悠着点。”顿了顿,“天晚了,你也去歇着吧,明日我让金恒走一趟,你年纪大了,拖延不得。”   吴嬷嬷窝心道:“郎君有心了。”   翌日金恒来了趟晋王府,替吴嬷嬷把脉诊病。   问过她的情形后,金恒开了两副方子,又叮嘱了些用药和平时的注意事项才作罢。   把金恒送走后,吴嬷嬷命人去抓药,自己则躺了阵儿。   年后她总觉得疲乏,想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不同往日那般能折腾了。   昏昏欲睡中,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梦到昭妃死后她守陵守了好些年。   然后有一天,那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回来了,说来接她回京。   她可高兴了。   这一天,她们等了许多年。   遗憾的是昭妃没有等到,她却等到了。   回了京,她看着他一步步往上攀爬,到至今的如日中天。   她知道他还会继续往前走,晋王府不足以支撑他的才干与野心。   他是天上的雄鹰,京中这片天地装不下他,唯有那广袤山河才是他的容身之地。   她要好好等着,等着看他一飞冲天,翱翔万里。   晋王亲自坐镇查军器监的消息放出去后,相关官员都不由得绷紧了皮。   文书从京中陆续传递到各州诸院,先让诸院自查所有库存军器等物,确认没有问题再上报京中,朝廷派人去查,若查出纰漏,则严惩不贷。   为期两月。   众所周知,晋王办事雷厉风行,执行力是非常迅猛严苛的。一旦下达命令,若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说杀就杀,不留情面。   一时间,各州作院全都加班加点自查清理。   这原本是诸院分内之事,结果出头的人全靠同行衬托。   淮西的弩坊一接到上头传下来的文书,立马上报请求朝廷审查,说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自查。   李珣在政事堂翻看由淮西上报来的请示,抿嘴笑道:“这个汪恺,胆子倒不小。”   姜阁老在一旁打趣,“既然人家都送上门来了,殿下干脆就拿他开刀,若是查出纰漏来,也好杀鸡给猴看。”   李珣:“这主意好,我便亲自走一趟淮西,倒要看看那汪恺有多大的能耐。”   当天晚上李珣让老陈备行头,吴嬷嬷道:“此去淮西快马也得好些日呢,郎君仔细着身子,勿要太过操劳。”   李珣摆手,“嬷嬷放心,不出十日便回。”又道,“近两日没听见你咳嗽,可是好了?”   吴嬷嬷:“小染风寒,已大好。”   李珣:“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嬷嬷自个儿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就好。”   吴嬷嬷应声是。   第二天晨钟一响,李珣等人便快马出城前往淮西。   他一身黑色劲装,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养尊处优,似乎一上马背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比穿章服自在洒脱多了。   抵达淮西,李珣直奔弩坊。   该院官吏没料到朝廷的动作这般迅速,忙把跟混在军匠里的汪恺找了出来。   当时他一身脏污,听到朝廷的官儿查弩坊了,倒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洗了把脸,换上官服前去接迎。   看到汪恺时,李珣颇有些吃惊,竟然是个年轻人,体貌端庄,典型的文人风骨。   汪恺也吃惊,没料到朝廷派下来的官儿生得这般俊。   听说是晋王,他就更诧异了,忙跪拜行礼。   李珣抬了抬下巴,“你就是汪恺?”   汪恺回道:“正是。”   李珣指了指他,“你上报说淮西弩坊无需自查,没有任何纰漏,可属实?”   汪恺严谨道:“回殿下,弩坊造箭院的数目质量等工艺程序皆有一套完整流程,卑职只需按部就班,严密把控,每月底再清理查验,便不会再出纰漏,故卑职敢狂言淮西弩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李珣赞赏道:“说得好,看来你是认可这套管理制度的。”   汪恺点头,“认可,卑职家中世代皆是军匠出身。家父一生造作军器,除工艺外,也熟知整套流程。若说他是实操者,那卑职就是检验者。这套体系法则由两代人亲验,可以说是非常完整的。”   得到他的认可,李珣非常高兴。   不过光靠嘴巴是不管用的,只有亲自查验,才能见真知。   接下来的几天李珣和同来的官员就弩坊里的兵器进行详查,从制度材料,到工艺,再到质检入库,一系列流程挨着盘查。   事实证明汪恺所言不假,当初由武帝建立起来的一整套体系是非常完善的,只要按部就班,严格执行,中间就不会出现纰漏。   汪家用两代人来检验这一体系的可行性,而出现纰漏的莫过于贪与疏忽。   先前宋致远打趣,说这一查下去,说不准还能在老鼠窝里捡到宝。   李珣确实捡到宝了,他觉得汪恺跟秦秉南是一类人,都是执行力极强的人,而且有些迂腐,不擅长机变。   这样的人是适合干实事的人,只要你给他一套准则,他便能在准则内把事情干得漂亮。   两个年轻人就军器话题进行一番剖析。   汪恺家中世代都是干的这个,自然比李珣深入了解得多。而李珣是在战场上厮混的人,论起兵器的厉害之处,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二人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有些观点能契合,有些观点则相悖,大体上都是能深入沟通交流的。   直到老陈来说夜深时,李珣才问:“什么时辰了?”   老陈:“快要到子时了。”   汪恺起身行礼,“卑职倒把时辰给忘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李珣点头,做了个打发的手势。   待汪恺离去后,老陈服侍他洗漱更衣,笑道:“这人倒很讨郎君喜欢。”   李珣:“是个有点意思的人,若淮西查验了没出分毫纰漏,我便让他去给我查诸州作院,顺便再考核整顿其他作坊,一举两得。”   老陈赞许道:“如此一来,郎君要省事得多。”   李珣:“事事亲力而为,我也吃不消。”   在淮西弩坊查了五天,皆如汪恺所说,没出任何纰漏,所有军器严格按照朝廷颁布下来的标准执行,且账目清晰,各方面都井井有条。   李珣很满意。   离开淮西时,他命汪恺把事务暂且交接给副使,随后进京去军器监待命,有其他事要安排他干。   汪恺颇有些诧异。   李珣骑在马背上,说道:“我原本是想来杀鸡儆猴的,没想你还挺有几分能耐。现今各州作院都在自查,你交接好事务便入京待命,到时候朝廷会派人去审查,你若能把这差事替我办好了,军器监的编判职位便给你,你敢不敢接?”   听到这话,汪恺忙跪了下去,“卑职不敢!”   李珣:“我就问你一句,敢不敢接,想不想往上爬?”   汪恺沉默。   李珣又道:“你说你家中世代为军匠,就你一个文人熬出了头,现在我给你指了路,你是愿意继续呆在淮西呢,还是进京谋求更远的出路,全在你的意愿。”   汪恺犹豫半晌,才咬牙道:“卑职敢接!”   李珣居高临下道:“好,我就喜欢有志气的儿郎。你且把事务交接清楚,速速进京待命。”   汪恺:“卑职领命!”   李珣一行人打马而去。   汪恺望着远去的众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热血。   他是不甘心一辈子守在淮西弩坊的,更不愿意像父亲兄长那般长年累月干军匠。   现在晋王给了他出路,只要他有本事去拿,他便能一展抱负。   想到自己日后有可能监管全国的军器质检调派,汪恺整个人都沸腾了。   在李珣回京的途中,林秋曼又接了一件差事。   有时候闲暇她也会监督侄儿侄女的功课,林湘倒是温顺听话,林竞就要费心得多。   林秋曼脾气暴躁,惹得不快时直接提着棍子追着林竞满院子跑。   那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姑侄二人你追我赶,林竞大声嚷嚷,说要被打死了。   周氏忙出来护他,林秋曼火冒三丈道:“你个兔崽子,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林竞狡猾地躲藏到周氏身后,周氏劝道:“二娘莫要打了,竞儿还小,哪经得起你这般折腾。”   林秋曼气恼道:“阿娘莫要护着,这孩子从小就被惯养大了,皮得要命,不打他一顿不知道厉害。”   周氏:“你没当娘,不知道心疼的,你看大娘,从未打过乔儿。”   林秋曼反驳道:“秦乔这么乖的孩子,谁舍得打他呀?”   林竞不服气道:“二姑母偏心!”   林秋曼瞪了他一眼,“你若像他一般乖巧听话,我自然不打你。”顿了顿,“你看你阿姐,我就不打她。”   林竞冲她做鬼脸儿。   结果那家伙白天皮得凶,晚上竟发起了高热,来得异常凶猛。   周氏急坏了,林秋曼忙过去瞧,张氏焦虑道:“得趁宵禁前赶紧去请大夫来瞧,若是一直这样高热,可怎生了得?”   周氏慌忙道:“快让江忠去石板桥请何老爷子来一趟,赶紧的!”   张氏立马去找人。   这期间林竞一直高热不退,人都烧糊涂了。   莲心换了好几盆水,周氏不停地拧湿帕子降温。   林湘急得眼泪花花,抹泪道:“姑母,阿竞会不会有事……”   林秋曼安抚道:“你别着急,一会儿大夫就到了,姑母会想法子的,别着急,啊。”   林竞在迷迷糊糊中唤了数声阿娘,听得周氏落泪,连林秋曼的心都跟着揪了揪,她忽然有些后悔白日里打他。   待到宵禁鼓声响起时还不见江忠回来,林秋曼匆匆出去探情形,问张氏道:“忠叔还没回吗?”   张氏着急道:“没回,外头风大,小娘子进屋去,别受了凉。”   林秋曼到门口去瞧,直到鼓声敲完,还不见人回来,她不由得急了。   之后等了茶盏功夫,才见马车朝林府急赶而来。   林秋曼和张氏提着灯笼上前,她忙道:“何老爷子!”   哪晓得从马车里钻出来的人是何世安。   林秋曼愣了愣,何世安背着药箱下马车,无奈说道:“家父这两日病了,我刚钻进被窝就被捞了出来。”   林秋曼:“……”   何世安疲乏道:“病人呢?”   林秋曼回过神儿,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人匆匆进府。   到了林竞的房间,何世安取下药箱,由莲心接过。   他坐到床沿替林竞诊脉,随后摸他的额头,翻开眼皮,口腔,仔细观察了一番。   林秋曼探头问:“怎么样了?”   何世安起身打开药箱,“春日里易染伤寒,此症起得急,我先用针灸退热,再服两丸应急的药,明日再开方子也不迟。”   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器具,他继续道:“把孩子扶起来,衣裳脱一些。”   林秋曼前去帮忙,何世安知道她没服侍过人,嫌弃道:“二娘出去吧,留张妈妈一人足够了,你应付不了。”   林秋曼盯着他看,有些不服气。   何世安偏过头道:“张妈妈手稳一些。”   一行人这才陆续退出房去,何世安娴熟地替林竞针灸,张氏在一旁打下手帮忙。   周氏上了年纪,怕她身体吃不消,林秋曼劝道:“阿娘带湘儿去歇着吧,这儿有我和张妈妈在,竞儿不会有事的。”   周氏:“我放心不下。”   林秋曼:“且宽心,有何郎君在,竞儿不会有事的。”   周氏:“我不放心你跟他。”   林秋曼:“……”   周氏看着她,“你就不是个老实的,作天作地,别又给我生出是非来。”   这话林秋曼不爱听,反驳道:“阿娘瞎说什么呢,我知道分寸。”   周氏闭嘴不语。   莫约隔了半个多时辰,何世安才出来了,周氏起身去看情形,莲心端来温水给他洗手,林秋曼问:“现在没事了吗?”   何世安答道:“服了药,做了针灸,应该会稳下来,再观察一会儿。”   林秋曼悬挂的心这才落下。   何世安拿帕子擦手,忽然问:“林府的事我也听说了,近些日还好吗?”   林秋曼:“还能扛。”   何世安笑了笑,“一个女郎要撑起一个家也是不易。”   林秋曼坐到凳子上,破罐子破摔道:“再不易也得扛,我现在拖家带口,其他还好,就那小子皮,白日里打他,结果晚上发起了高热,真是让人又气又心疼。”   “家中遭遇这等变故,要多加开导才好,光打是不管用的。”   “那是你没被他气死。”   “我阿娘从不打我,你这做姑母的该长长心。”   林秋曼被他说得没有脾气,何世安倒了一杯水喝,她道:“我看你挺乏的,先去歇着吧。”   何世安:“再等会儿,等那孩子的高热降下来再说。”   稍后张氏出来,林秋曼问:“怎么样了?”   张氏:“还烧着,但比先前好了些。”又道,“还是何郎君厉害,做完针灸就不说胡话了。”   何世安:“小毛病罢了,也有可能是在长个儿引起的高热。”   林秋曼无法理解,“这样也行?”   何世安:“小儿萌牙,长身体出现高热都很平常。”   张氏道:“看这情形估计还得折腾阵子,何郎君饿了没有,老奴去做些宵夜来。”   林秋曼:“做馎饦吧。”   何世安:“也可。”   待张氏下去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林秋曼单手托腮盯着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何世安坐了会儿,进屋去看林竞的情况,还烧着,但比先前缓和多了,可见是被控制了下来。   周氏问道:“这样过一夜没问题吗?”   何世安:“等会儿还会平稳下来,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周氏客气道:“劳烦何郎君走这趟了。”   何世安也客气了两句,走出厢房后,林秋曼偏过头问:“先前听你说何老爷子病了,病得如何?”   何世安坐下道:“风寒罢了,他年纪大有些受不住,再加之脾气犟,叮嘱了又不听,结果瘫床上咳个不停,这下痛快了。”   听到他幽默的语气,林秋曼失笑,“上了年纪的都是这样。”   这话得到何世安的赞许,“犟,越老越犟,有时候还会像孩子似的不爱听。”   林秋曼小声道:“我阿娘有时候也这样。”   何世安抿嘴笑。 第157章 吴嬷嬷即将下线   二人说了些家常。   莲心端来馎饦,何世安接过,说道:“我瞧着大长公主的华阳馆挺好。”   林秋曼先喝了口汤,“是做民生的,这会儿赚不了银子。”顿了顿,“也亏得她有心,当初我就提了那么一嘴,她听进去了。”   “她有权势,又愿意给市井女郎们生路,委实难能可贵。”   “这话倒是不假,也只有她适合开办华阳馆。若是没有权势的商贾,一来重利,二来遇到事情也不易摆平。她有权,也有财,赚的则是名声,待走上正轨,必成一番事业。”   何世安点头,他进食文雅,细嚼慢咽,没有林秋曼动作快。   莲心怕林秋曼烫着,提醒道:“小娘子慢着点,仔细烫。”   林秋曼全然无视。   何世安打趣道:“性子急的人,是没法慢的。”   莲心:“……”   林秋曼抬头,忍不住道:“你这人说话还真是没法让人怼。”   何世安挑眉,“我阿娘是急性子,总是嫌我温吞,我就弄不明白,人生短短几十年,匆匆忙忙有什么意思。”   林秋曼摆手,“你不懂。”   何世安:“所以她有胃疼的毛病。”   林秋曼:“……”   莲心在一旁掩嘴笑。   林秋曼不高兴道:“你笑什么,自个儿去吃。”   接连被他噎了两回,林秋曼有些悻悻然。   周氏出来说林竞醒了,何世安进屋去看他,额头已经不烫了,不过人没什么精神,说头晕,肚子饿,想吃点东西。   何世安道:“送半碗馎饦就好,嘴里寡淡,添些味儿。”   林秋曼进来,他又出去了,她坐到床沿道:“阿娘去吃一些垫肚子,我来喂。”   周氏点头,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秋曼:“避嫌呢,你别说了。”   周氏:“你知道避嫌就好。”   林秋曼撇嘴。   林竞似乎对她心有余悸,有些害怕道:“二姑母别打我。”   林秋曼被气笑了,“你都这个样子了我还打你作甚。”   喂他吃了小半碗馎饦,林竞才又睡下了。   一群人折腾了半夜总算消停了些。   何世安在林府借宿一晚,次日一早便走了,显然是有意避嫌。   听到他一早离开,林秋曼说道:“倒是个知趣的人。”   张氏把热帕子递给她,“遗憾的是跟小娘子遇到的时候不对,倒可惜了这段缘分。”   林秋曼没有说话。   有时候她就觉得是老天爷故意玩她,阴差阳错的给她搞了这么一出,先前她还会耿耿于怀,后来跟李珣相互一折腾,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也不知是被磨疲了,还是其他原因,她现在愈发佛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求问心无愧。   用过早食,林秋曼去看林竞。   不一会儿张氏过来,说有对母女来找,她起身去了前厅。   那女郎莫约二十四五的年纪,银盘脸,高个儿,衣着不算太差,带着一个女孩儿,八-九岁的模样。   一见林秋曼,母女便跟她跪下。   她忙去搀扶,那女郎红眼道:“都说二娘能给女郎们寻出路,奴今日也来求一求,望二娘给奴出一个法子,想救救奴的女儿。”   林秋曼搀扶她起身道:“先起来说话。”   女郎抹了抹眼,双方坐定后,她才道:“奴姓裘,单名一个芯,家中只有奴一个独女,这是奴的女儿丽娘。”   林秋曼正色道:“裘娘子所求何事?”   裘娘子黯然回答:“奴在四年前与夫家谭二郎和离了,当时丽娘留在了夫家,谭二郎外出营生,一月归家的次数至多三五回。与奴和离后他很快另娶焦氏,继母焦大娘的脾气不太好,丽娘没少挨打挨饿。”   说到这里,她心酸落泪道:“后来焦大娘生了个儿子,全家都疼宠,她更是变本加厉,对丽娘下手狠辣至极,人前笑脸,人后恶毒,打得丽娘身上没一块好肉。”   林秋曼看向那孩子,表面上倒看不出伤形,“进去让我仔细瞧瞧。”   母女进厢房,裘娘子脱了丽娘的衣裳给林秋曼看。   她嗤了一口冷气,那孩子干瘦的身躯上满是伤痕,有烫伤,割伤,青一块紫一片,一看就是常年累月留下来的痕迹。   林秋曼揪心道:“怎作践成了这般你才来想法子?”   裘娘子擦泪,“奴的娘家离夫家远,他们不让奴瞧孩子。”又道,“丽娘的耳朵都被那焦氏打聋了一只,奴还是听远房亲戚说起,这才去了一趟谭家偷偷把丽娘带走的。”   一旁的张氏说道:“老奴以前见过卫娘子那身伤,已然骇人,却不想这孩子也是这般,那焦氏自己都是做母亲的,怎就这般心狠?”   林秋曼:“人心可怕。”又道,“孩子被焦大娘打成这般,你若告到公堂上,明府定然会为你主持公道的,无需走我这条路子。”   裘娘子摇头道:“奴不甘心,奴想把丽娘要回来。那焦氏这般作践奴的孩儿,奴想把她送进大狱,让她也尝尝被人作践的滋味。”   林秋曼若有所思,“你就是想报复焦氏,是吗?”   裘娘子:“她不配为人母,谭二郎不作为,护不住自己的亲生女儿,奴要搞得他谭家妻离子散。”   林秋曼看向丽娘,温声道:“丽娘你恨你继母吗?”   谭丽娘沉默了许久才声如细蚊回答:“怕。”   林秋曼又问:“你祖母打你吗?”   谭丽娘摇头,说话断断续续,“继母,凶,他们也怕。”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丽娘的耳朵没法医治了吗?”   裘娘子摇头,“奴问过好多个大夫,已经聋了一年多,治不了了。”又道,“她现在的性子跟闷葫芦似的,一天说不到两句话,从来不会笑,只知道说怕,总躲人。”   林秋曼怜悯道:“那便是被打怕了。你呢,又是个什么情况,若把她要回来,你家里同意吗?”   裘娘子:“奴家中只有奴一个独女,家境尚可,有田地可以养她。”   林秋曼:“你夫家呢?”   裘娘子黯然道:“奴姻缘不顺,嫁过两个男人。与谭二郎和离后,再嫁的男人病死了,回了娘家没什么念想,后来听说了丽娘的事,便找到谭家来,于是才有了这茬。”   林秋曼深思道:“如此说来,家中父母是赞许你把丽娘讨要回去的。”   裘娘子点头,“他们赞许,就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女,却白让谭家这般糟蹋,听了丽娘的事情后,家母气得饭都吃不下。”   林秋曼:“家人赞许就好办。”又道,“谭家在何处,我得先去打听丽娘的情况才好做决断。”   裘娘子道:“在良坪村,河湾口。”   林秋曼:“你母女二人呢,如今借住何处?”   裘娘子:“边阳街桥头卖豆腐的那家人便是奴的远房亲戚,姓裘,一问便知,很好找的。”   林秋曼:“你这事我接了,一有消息便去知会你,应该很快的。”   裘娘子展颜一笑,“多谢二娘!”说完母女又要磕头,被林秋曼拦了下来。   把二人送走后,张氏回来道:“这案子该接,那焦大娘忒心狠了,就该入大狱关她一阵子。”   林秋曼失笑,“看来张妈妈是被气狠了。”   张氏义愤填膺道:“那孩子才多大呀,连耳朵都被打聋了一只。焦大娘自个儿也是做母亲的,还这般狼心狗肺,就该把她送官。”   林秋曼:“先瞧瞧情况再做定论。”   良坪村在城郊,倒也不远,午饭后林秋曼亲自走了一趟,先去找的里正。   从里正处询问过谭家的情况后,陶里正连连摆手道:“莫要提那焦大娘,她可是整个良坪村出了名的悍妇。”   林秋曼来了兴致,笑盈盈问:“陶里正何出此言?”   陶里正的妻子胡氏插话道:“那焦大娘好生了不得,估计整个良坪村的女人都跟她吵过嘴,是个欺弱的主儿。”   林秋曼试探问:“我听说她家的公公婆婆都惧怕她。”   胡氏:“不止他们惧怕,就连那谭二郎也是软骨头,没一点男人骨气。”又八卦道,“谭二郎的前妻裘氏生了个女儿丽娘,谭家觉得抬不起头来,裘氏后来一直无孕,听说两人和离了。”   “和离后谭二郎再娶焦氏,她却是个争气的,一下子给谭家生了个儿子。那可了不得,此后谭家扬眉吐气了。焦氏平日里横行霸道的,邻里之间少不了拌嘴,每每与其他邻里骂战时,她总戳人脊梁骨。若是哪家没有儿子的,那才叫骂得难听哩,所以是出了名的泼妇。”   林秋曼:“如此说来,此人风评极差。”   胡氏:“谭家娶了这么一个媳妇,没人愿意同他家往来。”   林秋曼继续道:“谭家先前的裘氏因为无法生育儿子才与谭二郎和离的,焦氏一来就得子,她性子又烈,那前妻留下来的女儿只怕是会吃些苦头的。”   胡氏:“这我倒不清楚。”   陶里正道:“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此乃家事,我们是不会去过问这些的。”   林秋曼点头,“是这个理。”   从陶里正家中出来后,她又去了一趟河湾口,从邻里口中打听到谭丽娘挨打的事实。   那女郎很为谭丽娘打抱不平,愤愤说道:“天可怜见,都是当娘的,焦大娘心狠手辣,那孩子常常被打得大喊大叫,我们这些旁人听着都揪心。”   林秋曼:“谭家的公婆没劝阻吗?”   “嗐,谭家眼里头只有儿子,女儿都是赔钱货,打死了还少一张嘴吃饭呢。”   这话林秋曼听得糟心。   那女郎又八卦了好一阵子,眼见天色晚了,主仆才打道回府。   弄清楚事情经过后,林秋曼开始琢磨怎么写诉状。   这期间李珣从淮西回京,哪晓得一进府就听仆人说吴嬷嬷又病了,比上回要厉害一些,高热不退,还胸痛咳嗽。   他风尘仆仆去吴嬷嬷的房间探望。   见他归来,吴嬷嬷躺在床上虚弱道:“郎君一路可还平安?”   李珣坐到床沿,皱眉道:“嬷嬷怎病得如此厉害,我此去不到半月,你竟消瘦成这般,可有叫金恒来看过?”   吴嬷嬷无精打采道:“近些日不知怎回事,总觉得浑身无力,咳个不停,想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调养些时日便好了。”又道,“郎君公务繁忙,莫要在老奴房里待得太久,仔细过了病气。”   李珣:“那你先躺着,我让金恒来一趟。”   吴嬷嬷点头。   李珣出去吩咐家奴去请金恒来看诊,下午又匆匆去了趟政事堂。   在淮西耽搁了这么些天,落下些事务需要他处理,一刻都不得停息。   金恒前来看过吴嬷嬷的情形后,诊断出是肺痈。   老陈很是担心,问道:“什么是肺痈?”   金恒面色凝重,“此症来得急,热毒淤积于肺,久而久之,形成脓肿,故忽然高热寒战,反反复复,若是严重还会咳血。”   听到咳血,老陈面色微变,试探问:“可有诊治方法?”   金恒:“我先开方子排脓解毒,再看情形。”   吴嬷嬷疲惫道:“劳烦金太医先替老奴瞒下来,现如今郎君公务繁忙,老奴不想让他分心担忧。”   金恒点头,“我明白。”   待他开完方子,老陈送他离去,并命人去抓药,随后回来看吴嬷嬷,她咳个不停,边上的仆人忙拍她的背脊顺气。   老陈忧心忡忡道:“好好的怎么就病成了这般?”   吴嬷嬷咳嗽了许久才缓过来,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似有话要说,遣退了仆人,沙哑道:“老陈我给你交个底儿,我觉得这回……我怕是熬不过去了。”   老陈心头一紧,毛躁道:“莫要瞎说,金恒医术了得,定医治得了你。”   吴嬷嬷无力摆手,喃喃道:“我自个儿的身体,我心里头清楚,这一回,我怕是躲不过了。”顿了顿,“得瞒着郎君,莫要叫他忧心。”   老陈:“你既然怕他忧心,那就得好好调养起来,晋王府什么都有,还怕捡不回你这条命不成。”   吴嬷嬷困倦道:“我也想捡回来,可是我的命数怕是到了。这辈子我什么都不求,就是放心不下郎君。他实在太苦,表面上有多风光,心里头就有多苦,让人瞧着揪心。”   老陈抱手不语。   吴嬷嬷黯然道:“我原本想陪着他继续走的,眼下看来,也得跟昭妃娘娘那样半道儿撒手了,也幸亏还有你在,我就算去了也要稍稍放心些。”   老陈心里头不太好过,“你莫要说丧气话,听得我一个大男人都有些伤心了。”   吴嬷嬷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说丧气话,可有些事情终归是躲不过的。”   两人各自沉默。   吴嬷嬷静静地望着窗外,黯淡道:“我想看着郎君成婚生子,看他成就大统,可眼下看来,是等不到了。”   想是觉得难过,她鼻头微酸,“当初娘娘去世时托我等着他回来,托我照顾他,而今,我却没有人可以委托了。”   老陈不想听这些沮丧话,“你莫要说这些,金恒说了,只要解毒排脓就可以好起来。”又道,“当初娘娘委托你的事,你得自个儿担着,岂能推给别人?”   见他情绪抵触,吴嬷嬷也不再说丧气话,道:“你说得对,自个儿的责任,哪能推给别人呢。”   不一会儿仆人来找,老陈出去了,吴嬷嬷小睡了会儿。   晚上李珣回来,一进府就来瞧她。   吴嬷嬷半躺在床上,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被抽走了,干枯消瘦。   李珣摸她的额头,问老陈道:“金恒可来瞧过了?”   老陈:“瞧过了,说肺上有炎症,服几贴药去了脓就可痊愈。”又解释道,“此症起得急,来得厉害,故才消瘦成这般。”   李珣没有多想,“嬷嬷要好生养着,你这些年操劳,怕是以前落下的旧疾犯了。我记得有一回你也咳了许多日不见好,拖延了近一月才痊愈。”   吴嬷嬷:“就是那旧疾。”   仆人端来汤药,李珣亲自喂药。   吴嬷嬷道:“老奴自己来就行。”   李珣耐心道:“小时候我病了你喂我,现在你老了我来喂你。”   这话极其窝心,吴嬷嬷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把汤药服下后,她道:“郎君去用饭吧,你从政事堂回来还饿着呢。”   李珣“嗯”了一声,吩咐老陈道:“安排两人过来仔细照料着,万不能出差错。”   老陈:“郎君放心,已经唤了两人过来,都是机灵仔细的。”   李珣点头,又看向吴嬷嬷道:“嬷嬷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让庖厨做。”   吴嬷嬷笑道:“这儿便是老奴的家,自个儿的家里知道。”   李珣也笑,“你得尽快好起来。”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李珣才去用饭。走到长廊上时,他忽然顿身,看着老陈欲言又止。   见他神情不对,老陈试探问:“郎君怎么了?”   李珣摆手,“没什么。”   他胃口不大好,没吃些什么便撤下了。   饭后李珣又去看吴嬷嬷,她有些昏昏欲睡,他站了会儿才回了书房,想一个人待着。   独自坐在榻上,李珣的表情有些木。   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其他,总觉得这回吴嬷嬷熬不过去了。   虽然他们的语气很轻松,但在短时间内消瘦,则已说明了一切。   吴嬷嬷病得很重,比他想象中要重。   李珣的心里头不太好受,那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算得上至亲。   如果说昭妃给了他相对冰冷的规矩,那吴嬷嬷则给了他幼时仅有的亲情,那种护短的亲情。   它可珍贵了。   每到他被昭妃处罚时,总是吴嬷嬷来说情护他。   有时候是偷偷的,有时候则是跟昭妃顶嘴,还有一回她护短挨了罚。   两人都被打了。   昭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比较冷清,吴嬷嬷则相反,跟护小鸡仔那样护短。 第158章 我想见见二娘   李珣把脸埋入掌心,枯坐了半个多时辰。   这半个多时辰他一动不动,像雕像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陈才敲门进来探情形,他送来参汤,说道:“郎君近些日奔波劳累,可莫要累坏了身子,免得吴嬷嬷担忧。”   李珣“唔”了一声,把端来的参汤喝了。   放碗时,他冷不丁说道:“陈叔,你们会陪我走很长很长的路,对吗?”   老陈愣了愣,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疲惫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酸,“当初昭妃娘娘曾嘱托过老奴,要好好守在郎君身边,老奴应允了,不能毁诺。”   李珣看着他沉默,半晌后才道:“可是嬷嬷快走了。”   老陈心里头一咯噔,忙摆手道:“郎君莫要说胡话,金太医说过,吴嬷嬷的病解毒排脓后就会好,就是痊愈的时间长了些,恢复后身子不如从前罢了,不至于要了性命。”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着急道:“郎君莫要胡思乱想,若是让吴嬷嬷知道你瞎想,她又得心急了,不利于养病。”   “嗯,我不瞎想。”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入睡前又去瞧了一眼,吴嬷嬷已经歇着了。   次日早上李珣去政事堂之前又去看了看,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眼似的。   吴嬷嬷的精神比昨儿要好些,打量他道:“郎君的官帽戴得不够周正。”   李珣扶了扶,问:“哪边歪了?”   吴嬷嬷:“靠右边。”   李珣蹲到床前,“嬷嬷替我扶。”   吴嬷嬷笑着替他扶端正,说道:“郎君身边还是得有个女郎才好。”   李珣摆手,“有嬷嬷就挺好。”   吴嬷嬷啐道:“得赖老奴到八十岁呢。”   李珣失笑,两人又说了好一阵子话,他才离府。   之后几天吴嬷嬷服了药仍旧不见好转,甚至比先前更严重了,开始咯血。   府里又去寻其他大夫来看诊,得出的结论跟金恒差不多,解毒排脓。   大夫走后,吴嬷嬷精神恍惚地躺在床上,愈发觉得胸闷气急。   王府家奴多数跟她感情深厚,见她一病不起,整个府里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阴郁。   趁着李珣不在府上,她忽然跟老陈说想见见林二娘。   老陈愣住。   吴嬷嬷沙哑道:“你抽空替我走一趟林府,我想跟二娘说说话。”   老陈:“要去你自己去。”   吴嬷嬷:“我如今这身子,只怕熬不了几日了,我想跟林二娘说几句话,想在临死前走得放心一些。”   老陈喉头一堵,“你又说丧气话。”   吴嬷嬷有气无力道:“你瞧我这样子,像说丧气话吗?”   老陈闭嘴不语。   吴嬷嬷:“莫要让郎君知道了,你偷偷地去,我不想让郎君知道我见过她。”   老陈:“那就是个刺头,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吴嬷嬷摇头,“你不懂,女郎家的心思,只有女郎才懂。”   老陈偏过头,吴嬷嬷道:“抽空悄悄走一趟,说不准她还不会来呢。”   见她这般坚持,老陈应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林秋曼正同周氏商事,突听家奴来报,说晋王府陈管事来了。   她颇觉诧异,起身道:“快去请进来。”   不一会儿老陈被仆人带到正厅,周氏已经避开了。   老陈行了一礼,林秋曼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坐到椅子上,客气道:“老奴原本是不想来打扰小娘子的,但架不住吴嬷嬷再三嘱托,这才背着郎君走了这趟。”   听出他语气里的凝重,林秋曼问:“是吴嬷嬷有什么事吗?”   老陈点头。   莲心上来侍奉茶水,待她退下后,老陈才道:“吴嬷嬷病了。”   林秋曼皱眉,“病得很重?”   老陈沉默了片刻,才道:“是肺痈,频发高热,胸痛气急,还咯血,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瞧,开了药也不见好,整个人日渐消瘦,精神恍惚的,只怕已经油尽灯枯了。”   林秋曼的心沉了沉,她不懂什么是肺痈,但听这症状倒很像肺癌。   能在短时间内消瘦,可见是很严重的。   “太医院的金恒医术了得,他又是如何说的?”   “金恒说解毒排脓,开的汤药服了也不管用。”又道,“郎君在去淮西前她就发过一次高热,当时以为是风寒,服了药也痊愈的。岂料这回郎君从淮西回来,才不到半月光景,又反复高热,还咳嗽,人也瘦了不少。”   林秋曼沉默。   老陈继续道:“近些日已经在咯血了,成日里水米不进的,枯瘦得不成样子。她只怕也知道自己熬不久了,想在临终前见见你,跟你说说话,又怕被郎君知道,故才让老奴偷偷来的林府。”   林秋曼沉吟片刻,“吴嬷嬷平日里待我也不错,是该去瞧瞧,不过我眼下走不了,明儿还要上公堂,待我把这桩案子了了,再去瞧她,如何?”   老陈展颜道:“小娘子愿意去瞧她自然是极好的,她还担心你有所顾忌。”   林秋曼摆手,“背着晋王没关系。”   老陈高兴道:“那到时候趁郎君去政事堂,老奴再派人过来知会小娘子一声,如何?”   林秋曼:“可行。”   老陈似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没坐多久便匆匆走了。   林秋曼送他出府。   回来后,周氏过来探情形,试探问:“晋王府的人怎么忽然上门来了?”   林秋曼叹道:“吴嬷嬷病了,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周氏吃了一惊,“她看起来不是挺硬朗的吗,怎么就病成了这般?”   林秋曼:“病来如山倒,能在一月半月内极速消瘦的病,多半都是恶症,药石无医的。以前我跟晋王闹腾时,她对我的态度也还好,从不端架子。如今她既然开口想见我一面,我自然得走一趟。”   周氏:“你去见她,那晋王知道吗?”   林秋曼:“背着他。”   翌日裘氏案开堂审理,当林秋曼主仆抵达府衙时,却见裘娘子跟焦大娘厮打起来,引得不少人围观。   她忙让忠叔去拉开二人。   谭丽娘吓坏了,恐惧地躲在角落里一个劲哭。   林秋曼去安抚她的情绪,她犹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抱住她,哭道:“怕,丽娘怕。”   林秋曼温言哄道:“丽娘莫怕,看我等会儿让明府打你继母的板子,打死她。”   厮打的两人好不容易被人们拆散,裘娘子的衣裳被撕烂了一块,头发也散了,脸上还有指甲印。   焦大娘在一旁跳脚唾骂,无比凶悍。   林秋曼忙上前去看裘娘子的情况,皱眉道:“你二人怎么打起来了?”   裘娘子全然无视身上的抓痕,啐道:“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贱妇,等会儿上了公堂还跟她打。”   林秋曼:“你都打成了这样还跟她打,等会儿上了公堂,我让马县令打她,拿杖板打,会打死人的那种。”   裘娘子:“……”   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这桩案子堂审。   马县令坐在公案后,传原告上堂。   裘娘子跪到原告石上,磕头道:“奴大安镇人裘芯,拜见明府。”   马县令公事公办道:“裘氏,你所告何事,仔细说来。”   裘娘子:“奴要状告良坪村河湾口的焦芸芳,毒打虐待奴的女儿谭丽娘数年。丽娘仅仅只有八岁,耳朵却被她打聋了一只,且身上不见一块好肉。奴心中不服,要将丽娘的抚养权讨还回来,还望明府成全。”   马县令看了看诉状,“你在状纸上说你与良坪村河湾口的谭启辉因为不能替谭家生育儿子,故双方才和离的,可是属实?”   裘娘子:“属实,奴生下丽娘后,小产过一回,损了身子,至此以后便难以有孕。前夫家盼着儿子,奴没那个本事,便与谭二郎和离了,当时丽娘是留在谭家的。”   马县令又问:“四年前焦芸芳嫁到谭家,你说她在那时候就开始毒打虐待丽娘,可有证人亲眼所见?”   裘娘子:“有,焦芸芳在良坪村是出了名的悍妇,且风评差,性格泼辣暴躁,但凡不顺心,便在丽娘身上出气。”停顿片刻,“奴从丽娘和邻里口中得知,刚开始她还稍微收敛一些,待到她替谭家生下儿子,更是变本加厉,丽娘的耳朵也是在那时候被打聋的。”   马县令捋了捋胡子,“传被告。”   焦大娘上堂,跪到被告石上,道:“奴良坪村焦芸芳拜见明府。”   她的个头比裘娘子要矮些,不过体态丰腴,面目凶恶,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马县令问:“焦氏,裘氏状告你虐待她的女儿丽娘,可有这回事?”   焦大娘瞥了她一眼,说道:“回明府,奴脾气躁,有时候孩子不听话打了几下,若说虐待,那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此话一出,裘娘子愤怒道:“贱人,你休得睁眼说瞎话!”   马县令拍惊堂木,“肃静!”   裘娘子闭嘴。   马县令道:“有没有虐待,把谭丽娘传上来一看便知。”   下面的衙役道:“传谭丽娘!”   那孩子胆怯怕生,不敢上公堂,林秋曼左哄右哄,折腾了许久才把她带了上来。   谭丽娘一看到焦大娘就哭,林秋曼把她护到身后,携她跪拜。   马县令皱眉,指着谭丽娘道:“焦氏,为何这孩子一见到你就怕成了这般?”   焦大娘大言不惭,“丽娘性子胆小怕生,平日里奴对她严格了一点。”   林秋曼撩起谭丽娘的衣袖,露出被烫伤割伤的胳膊,大声道:“诸位请看,这位继母焦大娘是如何对继女谭丽娘‘严格’的。”   看到那伤痕,众人不由得窃窃私语。   马县令问:“还有其他伤吗?”   林秋曼:“若明府还记得被家暴的卫娘子,那丽娘的情形跟她不相上下,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还只是个八岁大的孩子。”   裘娘子边哄边把谭丽娘的衣裳脱了给众人看,干瘦的身躯上布满了新伤旧痕,刺人眼目。   马县令瞧得揪心,“焦氏,这可是你虐打的?”   焦大娘连连摆手,“明府冤枉啊,丽娘这孩子调皮,经常磕磕碰碰的,奴对她只是严苛了些,但不至于虐打。”   裘娘子抹泪道:“请明府替丽娘做主,她才只有八岁啊,哪会磕碰出这身伤痕,当我们都是睁眼瞎不成?!”   马县令抱手道:“传谭启辉。”   谭二郎上公堂来,磕头跪拜,马县令问:“谭启辉,我问你,你家丽娘是不是经常被焦氏毒打?”   谭二郎沉默了许久,才木讷道:“丽娘调皮,偶尔会挨打。”   裘娘子正要发作,却被林秋曼制止。   马县令继续问:“丽娘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谭二郎摇头,“当时我外出营生,不知情形,回来后听说丽娘耳聋,像是摔了一跤才导致的。”   一直蜷缩在裘娘子怀里的谭丽娘忽然哭道:“爹……撒谎,撒谎……”   她忽然出声,倒把众人惊了一头。   似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她低头喃喃自语,“怕,丽娘怕,撒谎,怕,怕……”   裘娘子眼泪花花,“奴好好的一个女儿,如今被他夫妻二人折磨成了这般。谭二郎,丽娘可是你亲生的呀。虎毒不食子,你却连自己的女儿都要折杀,你还是人吗?”   围观的众人指指点点。   林秋曼道:“焦大娘不承认虐打丽娘,恳请明府传证人上堂。”   马县令:“传。”   稍后四名证人上堂,皆是良坪村人,均证实谭丽娘经常被焦大娘毒打的事实,急得她跟那些证人吵嚷起来。   马县令听得心烦,连拍惊堂木道:“肃静!肃静!”   好不容易把场子镇压下来,马县令问:“林二娘,你既然代理了这桩案子,有何诉求?”   林秋曼道:“回明府,现在人证均已证实丽娘在谭家被继母焦大娘毒打虐待的事实,那敢问,焦大娘是否有罪?”   马县令:“有。”   林秋曼:“谭二郎放任焦大娘毒打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不问,且不加约束,是否还有做父亲的资格?”   马县令:“这一条先不论。”   林秋曼再道:“那好,奴就想问一问,若夫妻殴打双方的直系亲属,且造成严重的人身伤害,又当何论?”   马县令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生了恶毒心思,故意问道:“谭二郎,你的亲生女儿被你妻子毒打成了这般,她不但能唬得住你,连你家父母皆被她压制,你又时常在外营生,日后待你父母卧病在床,你可放心把二老交给焦大娘照料?”   这话把谭二郎问愣了。   焦大娘急道:“林二娘,你休得挑拨我夫妻关系!”   林秋曼看向她,暗搓搓道:“我今儿个还真就要拆你夫妻二人的姻缘,强拆!”   焦大娘怒目道:“你!”   林秋曼:“明府,焦大娘在良坪村是出了名的悍妇,与周遭邻里皆发生过肢体冲突,且脾气暴躁,有爱动手的毛病。先不说丽娘惨遭数年毒打,就连她的公婆也对她惧怕。今日她被告上公堂,说不准明日还有其他人状告。明府若是不信其人风评,可传陶里正上堂查问。”   马县令:“传。”   陶里正上公堂跪拜,马县令问:“焦氏在良坪村的风评如何,你且说说。”   陶里正如实诉说,跟先前作证的几位村民说的差不多,跟周边邻里皆发生过冲突,他曾去调解过好几回矛盾,但民不举官不究,数次被压了下来。   听完陶里正的证词,马县令捋胡子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道:“明府,焦大娘在与谭二郎婚姻续存期间毒打虐待其丈夫的直系亲属谭丽娘数年,且构成了严重的人身伤害,致使丽娘精神失常,生活无法自理,奴恳请明府依法判处二人义绝。”   此话一出,焦大娘震怒道:“林二娘你休得狂妄!”   林秋曼继续说道:“女郎嫁为人妇,理应遵循三从四德。焦大娘嫁到谭家后,不仅毒打男方女儿,还威震男方父母,且与周边邻里不睦,发生数起冲突,里正屡次调和皆不悔改。”   “据奴所知,谭家三兄妹,老大早亡,妹妹已嫁,家中二老只能依靠谭二郎养老。敢问明府,若继续把这样的女郎留在谭家,今日是毒打继女,他日待男方不在家中时,二老又将由谁来庇护照料,由她焦大娘吗?”   马县令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门口的百姓纷纷说道:“焦大娘这般心狠手辣,只怕待谭二郎外出后,那两个老人不知得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是啊,连一个八岁孩子都不放过,更何况两个老人,心肠实在歹毒。”   “谭二郎,你娶这样的婆娘在家里,你睡得安稳吗?”   “那丽娘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都不管不问,他日若是你的老子被磋磨,你是不是也不管不问?”   “依我看哪,那就是个白眼狼。”   各种声音议论纷纷,给谭二郎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林秋曼再道:“丽娘被继母这般毒打虐待,仇恨已然埋下,他日成人后,她又将如何对待继母?若焦大娘还留在谭家,谭焦两姓必生怨怼,不利于家中和睦,还请明府明断!”   婚姻素来保护男方利益,刚开始马县令原本没想义绝拆二人姻缘,被林秋曼有理有据地提出来,不由得重新审视焦大娘这个人。   没有人喜欢悍妇,更何况还是毒打虐待幼童威震老人的悍妇。   在这个男权时代是容不下这种人的,公堂上的陪审人员低声交谈,马县令一时拿不下主意,暂且休堂商议。   如果说焦大娘打的是谭二郎的父母,那判义绝没得犹豫,但她打的是谭二郎的子女,则需要慎重商榷。   休堂期间裘氏忧心忡忡,把谭丽娘护在怀里道:“奴真恨不得扒焦氏的皮,啃她的骨,饮她的血!”   林秋曼安抚道:“莫要心急,婚姻护的是男方的权益,咱们慢慢来扒。” 第159章 相互成就   莫约茶盏功夫后,再次接着开堂。   马县令等人经过一番仔细斟酌,为了保护男方权益,决定判谭焦二人义绝。   众人连声叫好,纷纷道:“把这般狠毒的婆娘养在家里,谁放心得下?”   “是啊,判得好,就该义绝,把焦大娘赶回娘家。”   面对众人的指责,焦大娘急红了眼,破口大骂吵嚷起来。   马县令连拍惊堂木,她不依不饶,又泼又凶悍,马县令怒目道:“你这刁妇,扰乱公堂,来啊,给我拖下去打!”   衙役上前拖人,焦大娘死命挣扎,马县令指着她道:“毒打虐童四年,先杖打五十大板再说!”   裘娘子看得大快人心,高声道:“打得好!”   焦大娘被拖下去打板子,这边继续堂审,林秋曼就丽娘的抚养权展开了辩护。   谭二郎还不放手,非说丽娘是谭家人。   林秋曼愤怒质问道:“好一个谭家人!我且问你,在你女儿丽娘受继母毒打虐待时,你可曾想过她是谭家人,身上流着你谭二郎的血?!”   谭二郎垂首不语。   林秋曼拱手道:“明府,谭二郎常年在外营生,丽娘如今精神失常,生活无法自理,谭家家中仅有二老实难照料周全,若还继续留在谭家,日后才是真的被毁了。”   裘娘子急急道:“明府,奴愿意接丽娘回娘家抚养。她是奴的亲生女儿,家中父母只有奴一人,她是唯一的外孙女,定会百般疼宠照料,给她安稳!”   谭二郎:“裘氏!”   裘娘子红眼道:“奴当初离开谭家的时候好好的一个女儿留给你,结果仅仅四年,你竟把她折磨成了这般,耳聋了一只,话说不全,见人就喊怕。谭二郎,你把她毁成了这模样,还嫌毁得不够吗?!”   谭二郎气恼道:“她生是谭家人,死是谭家鬼,岂能容你一个外人把谭家的骨血带走?!”   裘娘子落泪道:“明府,奴愿意为了丽娘终身不嫁!只求明府将丽娘判给奴,奴只想好好补偿她,以尽为母之责!”   这番诚恳的肺腑之言把在场的多数人打动,马县令抱手陷入了沉默中。   林秋曼道:“恳请明府以人为本,准允裘娘子的诉求。您既然同情丽娘遭遇,定然也希望她往后不再像先前那般备受冷落欺凌。”   “裘娘子是丽娘生母,她已无生育可能,裘家只有她们母女,全然没有嫌弃丽娘的理由。而谭家重男轻女人尽皆知,谭二郎有子续后,往后还会再娶再生。若继续把丽娘留在谭家,于她的成长环境而言实非益处。”   “今日明府重罚焦大娘,可见是憎恶虐童之人的。明府既然伸出援手,何不把丽娘从火坑里拉出来,给她一个安稳未来?”   马县令捋胡子。   林秋曼冲裘娘子使眼色,她忙道:“奴的父母就在公堂外,请明府传二老上堂问话。”   马县令抬手示意。   片刻后,裘父和裘母上公堂跪拜。   马县令问:“两位老人家可愿接丽娘回去照料?”   裘父磕头道:“回明府,我们愿意,我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外孙女,不管她被谭家糟践成什么模样,我们都愿意抚养她长大成人。”   马县令没有说话。   裘父继续道:“丽娘毕竟姓谭,我们原是没有资格跟谭家挣抚养的,故先前二人和离时,便把她留在了谭家。只是现如今孩子被磋磨成了这般模样,我老两口瞧着揪心。若明府愿意把丽娘判给裘家,裘家的田产房地都是她的,反正就只有这么一个后人。若没法判给裘家,我们也无话可说,决断全在明府。”   这番话马县令听得舒心,赞道:“倒是个讲道理的老人家。”   裘父道:“公堂上就是讲道理的地方,明府怎么判都是有依据的,我们都服气。”   马县令看向谭丽娘,问道:“丽娘,你是愿意回家跟你父亲住呢,还是愿意去你阿娘那里住?”   谭丽娘没有说话。   林秋曼诱哄道:“丽娘,你说去哪里,明府就让你去哪里。”   谭丽娘胆怯地看了会儿她,吐字不清道:“哄,哄人。”   林秋曼指了指马县令,耐心道:“上面那个不哄人。”   马县令也附和道:“我不哄人,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谭丽娘紧紧地抱着自家母亲,小声说:“阿娘,不打人。”   马县令问:“你父亲那儿呢?”   谭丽娘像猫似的炸毛,“不回。”   马县令又问:“你的继母已经被我赶走了,往后她都不会出现在谭家,你都不回去了吗?”   谭丽娘摇头,“不回。”   谭二郎急道:“丽娘!”   谭丽娘吓得抖了一下,开始哭,一个劲说怕。   林秋曼洗涮道:“谭二郎,你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惧怕成这般,也算有几分本事。”   谭二郎瞪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现在的情形大家都一目了然,若说把丽娘判给谭家,合情合理,毕竟是父权社会,律法是偏向男方的。   若说把丽娘判给裘家,好像也合情合理,毕竟先前孩子在谭家被毒打折磨了四年,方才裘家的态度已经明了,再加上孩子自己的态度,是偏向亲娘那边的。   马县令又有些为难。   法外有情,若遵循冷冰冰的律法,那谭丽娘往后继续呆在谭家的成长环境肯定是比不上裘家的。   毕竟已经被磋磨成了这般,日后需要更仔细的呵护才能好好长大。   最终马县令和陪审的几人商讨一番后,决定以人为本,把谭丽娘判给裘家抚养。   裘娘子喜极而泣。   马县令道:“你们裘家往后可要好生照料着丽娘,她才这般小就吃尽苦头,需要更加耐心护佑。我会随时查问里正,若是过得不好,唯你裘家是问。”   裘父磕头道:“明府尽管放心,丽娘是裘家唯一的外孙女,我们不会亏待她的。”   马县令点头,“知道是唯一的外孙女就好。”   焦大娘毒打虐童,被判了五十杖刑,遗憾的是没有牢狱之灾。   不过五十大板打下来被打得半死,任她方才再蹦跶得厉害,此刻已经完全歇了气。   谭二郎丢了丽娘的抚养权,跟焦大娘还被判了义绝,他觉得丢人,退堂后匆匆走了。   没把焦大娘送进大狱,裘娘子始终觉得不解气。   她故意站到她跟前,啐道:“焦大娘我告诉你,往后你嫁了哪家男人,我就去你夫家搞你。你嫁一回我拆一回,看哪个男人还敢娶你这种恶妇。”   焦大娘一脸苍白,疼得气若游丝,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斥责。   裘娘子似想到了什么,冷不防说道:“你如今和谭二郎已经被判了义绝,幼子留在谭家无人照料,不若我跟谭二郎复合,代你照料你那幼子,你觉得如何?”   这话把焦大娘气死了,恨得睚眦欲裂。   一旁的林秋曼很想说一句,裘娘子你真他妈是个人才!   直到裘娘子把焦大娘奚落够了,一行人才散去了。   林秋曼得了酬劳,又逗了会儿谭丽娘,才打道回府。   张氏见主仆回来,高兴道:“小娘子饿了吧,赶紧去洗手吃饭。”   林秋曼抛出一锭碎银,“裘家出手大方,家境还不错,以后丽娘跟着他们,就不会再吃苦了。”   张氏笑道:“那就好,也算老天爷长眼,给了她一条生路。”顿了顿,又问,“那继母呢,又是如何处置的?”   林秋曼:“被杖打了五十板,判了义绝。”   “没入狱吗?”   “没有。” :   “那判轻了,这般歹毒的妇人,就该入大狱。”   “也不轻,你是没瞧见她那模样,血肉模糊的,伤筋动骨了,只怕得躺好几月呢。”又道,“判了义绝,被赶回娘家,幼子也没法带走,回去了是抬不起头的。她把自个儿的名声作得这般臭,往后哪家郎君还敢娶她,这辈子估计是被毁了的。”   张氏大快人心道:“那也是她活该!”   林秋曼换了一身便服,才坐到桌前用饭。   “明儿差人去趟晋王府,让陈管事安排见吴嬷嬷。”   张氏应声是。   直到后日下午,晋王外出公干,林秋曼才悄悄地去了一趟。   家奴把她请进吴嬷嬷的房间,当时吴嬷嬷正在昏睡中。   猝不及防瞧见床上的人,林秋曼有些难以置信。   这才多少日,竟瘦成了皮包骨头。   伺候她的仆人说起就眼泪花花。   林秋曼坐在床沿瞧了会儿,没隔多时吴嬷嬷从睡梦中醒来,见她来了,疲乏道:“二娘可算来了。”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嬷嬷平日里待我好,我自然会来的。”   吴嬷嬷虚弱地笑了笑,“官司打完了?”   林秋曼点头,“打完了。”又道,“嬷嬷得尽快好起来。”   吴嬷嬷摇头,黯然道:“老奴好不了了,命数已尽,只怕也熬不了多少日了。”   林秋曼觉得心里头有些难受,没有说话。   吴嬷嬷继续道:“老奴就想在临死前见见你,想跟你说点体己话,若是不中听的,二娘莫要见怪。”   林秋曼幽幽道:“嬷嬷是通情达理之人,二娘不会见怪。”   吴嬷嬷:“你能这样想,老奴便没有看错人。”停顿片刻,又道,“当初昭妃娘娘去得早,她临终前曾嘱托老奴照顾好郎君,可是老奴不中用,只怕又得在半道上撒手了。”   林秋曼垂首。   吴嬷嬷:“郎君是喜欢二娘的,相信二娘比谁都清楚。”   林秋曼老实点头。   吴嬷嬷又道:“那二娘知道郎君为何独独看中你吗?”   林秋曼一言难尽道:“他曾说过,说我难以驯服?”   吴嬷嬷缓缓摇头,“偷偷告诉你,那是因为你跟昭妃娘娘很像,骨子里都是一类人。郎君从小受她教导,深受影响,所以才会被你吸引。”   林秋曼愣住。   吴嬷嬷幽幽道:“老奴伺候了娘娘一辈子,从娘家进宫里,可以说是看着她走完一生的人。她跟你一样的,骨子里傲,视尊严如命。如果当初没进宫,或许会有另一番天地,只是遗憾没能如愿,一生白白给葬送了。”   “当初娘娘不愿为武帝委曲求全,就如同你不愿为郎君折腰一样。老奴知道你跟其他女郎不一样,也不奢求你屈身讨好郎君,只是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秋曼正色道:“嬷嬷你说。”   吴嬷嬷轻轻抚摸她的手,“女郎在世立足不易啊,你能从韩家挣脱出来自立门户更是不易。但你做到了,不仅做到了,还能上公堂替女郎们讨公道,可见是个有抱负的女郎,老奴说得对吗?”   听到这番话,林秋曼颇有些吃惊。   吴嬷嬷继续问:“老奴说得对吗,二娘?”   林秋曼点头,“对,我不服气,我想把人人唾骂的林二娘洗得干干净净,变成受人敬重的林二娘。”   吴嬷嬷微微一笑,“茶馆里都在说你为女郎们讨公道,是个顶好的娘子。府里的下人们也时常议论你不一般。老奴相信,假以时日,你必然会做到受人敬重。”   得到她的认可,林秋曼很高兴。   吴嬷嬷话锋一转,“可是二娘是否想过,这条路跟其他女郎选择的路大不相同。它注定是荆棘丛生的,稍不留神就会把你扎得满身鲜血。况且你如今还拖家带口,你是没有条件和底气去拼去挣的。”   林秋曼沉默。   吴嬷嬷客观道:“你跟大长公主不一样,她开办华阳馆,背后有整个皇权做支撑。可是你呢,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孤勇。”   这话很是扎心,林秋曼觉得有些丧。   吴嬷嬷:“你上公堂辩理讨公道,是为了拉女郎们一把;大长公主开办华阳馆,是为了给女郎们谋生路。你们的思路和想法都是超前的,老奴很是欣赏。但是要真正执行下去,你还需要后盾,而晋王府便是你眼下可以借力的后盾。”   林秋曼皱眉,“嬷嬷应该知道,我是不会跟晋王做交易的。”   吴嬷嬷安抚道:“二娘莫要着急,老奴今日不说这些。”   林秋曼的情绪平稳下来,静静听着。   吴嬷嬷喃喃道:“郎君的情形你应该很清楚,他身上毛病很多,同时也担负着巨大的压力。他的背后有近万人的性命托付,一旦晋王府倒下,将是一场浩劫,和当初齐王案一样的浩劫。”   林秋曼冷酷道:“可是这些与我又有何关联?”   吴嬷嬷:“你姐夫,听说是郎君从渭城提拔上来的。”   林秋曼被噎住了,神情变得阴霾。   吴嬷嬷一点点扎她的心,“还有韩家,如果没有晋王府庇护你,你林家一家老小都得遭殃。”又道,“府里皆是女流之辈,韩三郎要使绊子,最容易不过。”   林秋曼被这些现实约束说得糟心。   吴嬷嬷继续道:“晋王府不能出岔子,郎君更不可出任何差错,一旦他出事,受牵连的何止你林家?”   林秋曼不痛快道:“我一介女流,哪能保得了他?”   吴嬷嬷紧握住她的手,发出灵魂拷问:“为什么你们非得互扎互伤,相互排斥抵触呢,为什么你们就不能相互成就呢?”   林秋曼被这话说愣了。   吴嬷嬷激动道:“你们都是有抱负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拉对方一把,相互成就呢?”   林秋曼一时回不过神儿。   吴嬷嬷情绪激动开始咳嗽起来,林秋曼忙拍她的背脊,她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   林秋曼又喂了她一杯水,她才渐渐平稳了些。   “郎君服食寒食散,已经有了心瘾,迟早被它毁掉。二娘你拉他一把,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好吗?”   林秋曼皱眉,“我没那个本事。”   吴嬷嬷:“你有!只有你才能把他拉出来!只要你愿意,你就有法子把他拉出来!”   林秋曼偏过头。   吴嬷嬷红眼道:“二娘,老奴求求你了,拉他一把,只要你拉他一把,他就能给你所有,成就你的抱负,让你毫无后顾之忧。”   林秋曼咬唇不语。   吴嬷嬷抹泪道:“老奴很担心郎君,怕他被毁了。谁都毁不了他,可是寒食散能。久服伤身,就算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那才叫致命。”   林秋曼:“没人逼他服,是他自己选择的。”   吴嬷嬷浑然无力,“你说得对,是他自己选择的,走了岔道。他服药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又疯又可怕。但他生来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生来就是这般疯魔。你若试着去了解他,就会明白他不是那么坏,也不是那么狠,就是顽劣了些。”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初昭妃娘娘成就了他,同时也毁了他,把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有人欲,也没有渴望,只有规矩教条,以至于他人前人后性情两面,多变复杂。”   “老奴同你说这些,不是想你去同情他。他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同时也享了与身份匹配的东西,不值得同情。”   “老奴就想你拉他一把,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成就他,也成就你自己。”   “你若想干一番事业,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女郎没有权势是寸步难行的。但你可以踩在他的肩膀上,利用他的权势为你铺路,为你开天辟地。”   “郎君不是一个听不进话的人,你既然有本事在公堂上说服马县令,自然就应该有本事说服他为你所用。这才是一个在世道里摸爬滚打吃过亏的女郎应有的觉悟,而不是靠着一腔孤勇拼了命去挣,白白丢了性命,你明白吗?”   这番话出自吴嬷嬷的肺腑之言,令林秋曼沉默。   她继续道:“二娘,嬷嬷没有害你。老奴在宫里待了数十年,看遍了勾心斗角,尝遍了世情冷暖,这些话都是老奴悟了一生才悟明白的。”   “你与老奴同为女郎,老奴敬你跟昭妃娘娘一样有骨气。可是世道艰难,你除了有孤勇,还得有后盾伙伴。而郎君便是你的最佳人选,只要你拉他一把,试着去了解他,走近他,他必会许你一片天地,让你展翅高飞。”   “二娘你是聪明人,你有能力,你缺的就是一个台阶,只要上了那个台阶,你就有本事去实现你的抱负。这是你一生去追求的东西,它难道还不够诱人吗?” 第160章 吴嬷嬷去世   林秋曼:“嬷嬷说的话很有一番道理,但我跟殿下终归不是同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何相互成就?”   吴嬷嬷:“二娘此话差矣,只要你有这个心思,便能说服得了他,他不是个独断专行的人。”   林秋曼沉默。   吴嬷嬷继续道:“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放下你的偏见,用真诚客观的态度去看他,说不定你会发现另一片天地。”   见她这般诚挚,林秋曼紧握住她的手道:“嬷嬷一番肺腑之言我都记下了。”   吴嬷嬷摇头,“你没有,老奴就想问你,你觉得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秋曼:“……”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兴趣去思考他是个怎样的人。   吴嬷嬷失望道:“你看,你根本就没想过去了解他,对他的态度和印象仅仅停留在表面,不知道他喜好什么,憎恶什么。”   林秋曼忍不住道:“那嬷嬷知道我为何对他拆散我与何世安的姻缘耿耿于怀吗?”   吴嬷嬷愣住。   林秋曼严肃道:“何世安,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样貌也生得普通,却讨我欢心,嬷嬷可曾想过其中的缘故?”   吴嬷嬷困惑摇头。   林秋曼:“我很欣赏他,他不像其他郎君那样对我有偏见,他能理解我,就如同嬷嬷你明白我一样。”   “可是嬷嬷,你说我对殿下有偏见,他又何尝不是?”   “他把我当后宅囚鸟就已经是偏见。他理想中的女郎应是世家贵女,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已然给我立了规矩,试图把我往规矩里套,让我去遵循他的意愿。这难道不是对我的偏见吗?”   吴嬷嬷发出灵魂拷问:“何世安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世间有几个何世安,有几个郎君能做到像他那样豁达开明?”   林秋曼被问住了。   吴嬷嬷语重心长,“在这样的世道里,像郎君那样的男人才是大多数。你与何世安终究没法走到一起,因为你选择了一条荆棘丛生的路,这就注定你不能得到安稳。”   “何世安那样的郎君适合所有女郎,却唯独不适合你林二娘,因为你叛逆,骨子里藏着不安分。对于一个女郎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危险的。何世安装不下你,他装不下你的野心,装不下你的抱负,更装不下你的未来。”   林秋曼咬唇不语。   她忽然发现,姜还是老的辣。   吴嬷嬷无疑是一个睿智到极致的女郎,她仅仅只是一个婢女,却拥有超前的智慧与见解。   李珣的优秀,除了昭妃的悉心教导外,还离不开她的正确引导与呵护。   双方各自陷入了沉默中,隔了许久后,吴嬷嬷才道:“郎君能成就你的事业,只要你征服他,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林秋曼摆手,抵触道:“他是一匹狼,我不是猎人,也没有捕猎的经验。”   吴嬷嬷一针见血,“你撒谎,你就是一名猎人,并且还是一名颇会使手段的猎人,若不然,郎君不会被你玩弄成这般。”   林秋曼失笑,“嬷嬷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若真有好手段,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吴嬷嬷不客气道:“那是因为你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你若不立那牌坊,舍了自己的尊严,郎君势必被你吃得死死的。”   林秋曼憋了憋,不高兴道:“嬷嬷你说话真讨厌,针针见血,让我很不痛快。”   吴嬷嬷不以为意道:“你可莫要忘了,老奴在深宫里待了数十年,女郎们骗男人的那些把戏呀,早就看得门儿清了,不多你林二娘一人。”   林秋曼偏过头没有吭声。   吴嬷嬷:“郎君亏就亏在太重情,他跟他父亲不一样,有时候老奴倒希望他像武帝那般风流,无情的人总不易受伤。”   “你是第一个让他上心的女郎,也是第一个扎伤他的女郎。他没有经验,摸着石头过河去讨你欢心,结果出了岔子。但你扪心自问,他除了观念与你不合外,其他的可曾主动伤害过你?”   林秋曼陷入了沉思。   吴嬷嬷一点点撬她的心,耐心道:“在你数落他对你存有偏见的时候,也请你好好看看他的背景。皇室权贵,掌生杀大权,上过战场杀过人,一个上能威慑皇室,下能制服百官的男人。你不能让他像何世安那样去看待女郎,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林秋曼欲言又止。   吴嬷嬷:“何世安没有门户偏见,是因为他的医馆出身。而郎君,却是士族权贵,你让这样的人屏弃门户偏见,不觉得要求严苛了吗?”   “反倒是你,你才是异类。你明明是官家娘子,尊礼守节,当初因为韩三郎欲纳妓生子而被逼投湖,这才是大多数士族娘子的屈辱反应。可是你瞧瞧你被救后的举动,皆是惊世骇俗的,你才是最反常的那一个。”   林秋曼愈发觉得她的嘴好生厉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嬷嬷你说的话都很有一番道理,可是我跟殿下的差距已然在那里。他站得高看得远,我却只看眼前,也只能看眼前。”   吴嬷嬷摇头,激动道:“你难道没有发现郎君在转变吗?从最开始他想把你弄进府,到现在放任你,暂时和平相处,这已然是他在尝试说服自己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   吴嬷嬷:“他已经在退步,你为什么不试着上前走一步呢,就那么小小的一步,说不定他还会退让更大的一步。”   “你说他站得高看得远,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这样的人自然是先有国,有前程,而后才有家的。你说你只看眼前,也只能看眼前,为什么你就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爬到他的肩上去看看呢?”   “二娘,嬷嬷是过来人,看的事情多,经历的事情也多,对生活总有那么一点感悟。咱们同是女郎,老奴就是不想看你走弯路,最后跟昭妃娘娘一样摔得满头包,抱憾而终。那才叫可惜,你明白吗?”   “嬷嬷的心意,我都明白。”   “那你试着去拉郎君一把,老奴不求你什么,也不会因为活不长而委托你什么。老奴就想你能好好的,郎君也能好好的。你们都是值得老奴去敬去爱的人,只盼将来老奴走了,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郎君心里头有一个好的归宿,仅此而已。”   这番话让林秋曼窝心,垂眸道:“嬷嬷的话,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吴嬷嬷高兴道:“你能想就好,若是他日你有所成就,可莫要忘了来老奴的坟前说一说,让老奴也跟着欢喜欢喜。”   林秋曼笑,“好。”顿了顿,“就算是我阿娘也未必能有嬷嬷这般明白我,您是个明事理的人,殿下敬您爱您也是应该的。”   吴嬷嬷有些黯然,“郎君是个有孝心的,只是遗憾天命不可违,万幸还有老陈在他身边,老奴走得也要稍稍放心些。”   林秋曼沉默。   吴嬷嬷:“你也要好好的,日后若有什么难事不方便找郎君的,就悄悄找老陈。”   林秋曼点头。   稍后突听仆人来报,说老陈传信儿来,不一会儿晋王要回府了。   林秋曼不敢再逗留,跟吴嬷嬷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晋王府。   回府的路上,林秋曼的心绪难以平静。   她从来不知,吴嬷嬷竟是这般通透的人,甚至比谁都活得明白。   见她心事重重,莲心困惑问:“小娘子怎么了?”   林秋曼回过神儿,“没什么,只是看到吴嬷嬷油尽灯枯,心里头不是滋味。”   莲心:“生老病死皆有定数,吴嬷嬷一生未嫁,这一生对她来说未必不是遗憾,也或许,来世她会过得更开心也说不定。”   林秋曼无精打采道:“你倒会安慰人。”   莲心:“这是主母说的,因果轮回,倒也不必太执着。”   另一边的李珣回来后直接去了吴嬷嬷的房间,她刚刚咯血躺下,昏昏欲睡。   先前跟林秋曼说了好一阵子话,已耗尽她的精力,整个人疲惫到极致。   李珣在床沿坐了会儿,看她满头华发,脸颊瘦削,眼窝深陷,皮肤上一块块老年斑,呼吸极重,命不久矣。   那到底是从小陪着他走过来的人,李珣的心里头堵得难受,甚至连鼻子都有些泛酸。   老陈不忍他伤心,故意打断他的思绪,“郎君。”   李珣回过神儿,把眼底的情绪克制,默默地起身离去。   他在长廊上站了许久,神情哀哀的,不知在想什么。   老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道:“吴嬷嬷不想看到郎君难受。”   李珣“唔”了一声,喃喃道:“可是她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啊,陈叔,你能给我出个不让我难受的主意吗?”   老陈:“……”   李珣:“当初阿娘去世时是嬷嬷安抚我,如今她也要去了。我固然知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但我没法做到无动于衷。”   老陈叹了口气,知道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索性闭嘴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吴嬷嬷的情况更加严重,甚至已经连米汤都喂不进去了。   金恒让仆人用大补的参汤吊命,能活一日算一日。   从当初李珣去淮西到现在,仅仅一月她就熬不住了,起病来得快,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这个时代还没有癌症的说法,她的情况跟林秋曼猜的差不多,属于肺癌晚期,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这天傍晚,吴嬷嬷的精神忽然要好了些,甚至还进食了一些米汤。   老陈端来汤药,李珣接过喂她,她摇头道:“不喝了,苦。”   李珣:“我也觉得苦,不喝就不喝了。”   把药碗撤下,仆人端了下去。   吴嬷嬷细细地打量他,说道:“郎君比往日清减了些。”   李珣笑了笑,跟她拉家常,“近些日公务繁忙了些,嬷嬷也知道我在查军器监,不过有汪恺在,我要省心得多。他给我出了个主意,让下面的州院作坊先互查,一旦上报朝廷查出问题来,则连坐。”   “你还别说,这法子好,比自查的速度快多了,底下的人都想保自己,不敢马虎。”   吴嬷嬷高兴道:“能为郎君分忧,证明这个汪恺好用。”   李珣点头,“确实好用。”   吴嬷嬷:“老奴就希望郎君能多纳些人才,这样你才不至于事事亲力亲为,劳心劳力。”   李珣握住她的手,“只要嬷嬷能像小时候那样陪在我身边,劳心劳力也没什么。”   这话令吴嬷嬷喉头一堵,忽然有些难过。   她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自言自语道:“老奴也舍不得,自小看到大的孩子,他还没有成家,还没有续后,孤家寡人的,老奴不知道该怎么去见昭妃娘娘。”   李珣喉结滚动,想说什么,终究是忍下了。   老陈不动声色遣退仆人,悄悄退了下去。   室内只有主仆二人,吴嬷嬷疲惫道:“郎君答应老奴一件事,好吗?”   李珣:“你说。”   吴嬷嬷:“把寒食散戒了。”   李珣沉默。   吴嬷嬷幽幽道:“答应老奴,把寒食散戒了,若不然,老奴没法安心地去见你阿娘。”   “嬷嬷……”   “郎君最听话了,小时候嬷嬷说什么他都听。这一回,嬷嬷相信,他还会听的,对吗,郎君?”   李珣的眼眶有些泛红,“嬷嬷还说要看我爬到那高位,你食言了。”   吴嬷嬷闭目沉默了许久,才道:“是老奴自己不中用,郎君往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会有很多人会看着郎君一步步爬上去。”   李珣固执道:“我不要那些人看,我就要嬷嬷看着我爬上去。”   吴嬷嬷笑了笑,目光渐渐暗淡下来,没有了光彩,“郎君又淘气了。”   李珣别过脸。   吴嬷嬷继续道:“郎君答应嬷嬷,戒了寒食散,若不然老奴去得也不安生,日日担惊受怕的,你不能让老奴在泥土里躺着不安哪。”   李珣不痛快道:“泥里冷,你受不了冷清。”   吴嬷嬷被逗笑了,忽地咳嗽起来,吃力道:“老奴喘不了气。”   李珣忙把她扶起身,拍她的背脊顺气。   她无力地倚靠在他的怀里,躬着身子没有说话。   李珣轻声问:“这样好些了吗?”   吴嬷嬷气若游丝地“唔”了一声。   方才的回光返照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力量,她现在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了起来,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   最后意识悄悄流失,眼皮再也睁不开,甚至连呼吸都渐渐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轻轻地唤了一声,“嬷嬷?”   没有回应。   也不会再有回应。   李珣默默地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天还这么早,你怎么就睡着了呢?”   吴嬷嬷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每当他挨打时,她总会把他护到怀里。   而今,那个从小护他到大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珣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成年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几乎忘了什么叫哭。   他不太习惯地擦了擦眼角,濡湿的,是泪。   那一刻,他彻底崩溃了。   额上青筋狰狞,温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往下坠落。   他紧紧地抱住吴嬷嬷枯瘦的身子,无力地望着窗外,任由眼泪从腮边滚落,滴到她的身上。   一滴,两滴,晕染了大片水渍。   室内一片寂静安宁,没有烛火,也没有生机,只有无边的寂寞与哀伤。   李珣木木地坐在那里,一点点感受着怀里的老人渐渐冰冷,失去温度。   她这样就走了啊,说好的要看到他爬上高位,看他成婚生子,结果食言了。   老陈从外头进来,见此情形,黯然道:“郎君,吴嬷嬷……已经去了。”   李珣泪眼模糊地望着他,喃喃道:“刚刚她都还在跟我说话,说她难受。”   老陈抹了抹眼角,没有说话。   李珣垂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   怀里的人早已冰凉。   似乎在那一刻,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吴嬷嬷已经死去了,跟昭妃那样死去了。   他这一生唯一活着的至亲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闭上眼,李珣再也忍不住泪雨如下。   不管他有多伤心多难过,始终未曾发出声来,只是如受伤的野兽般无声泣哭。   老陈默默地点燃烛火,他带着狼狈的鼻音,哽咽道:“别点……”   点燃的烛火被掐灭,室内再次陷入黑暗中。   李珣难过道:“让我哭会儿,一会儿就好。”   “郎君……”   “一会儿就好。”   老陈沉默了阵儿,幽幽道:“该替吴嬷嬷擦身换寿衣装殓了。”   李珣的眼中支离破碎,“我想再陪陪她,她为我操劳了一辈子,我就想多陪陪她。”   老陈叹了口气,默默地出去了。   李珣一个人抱着吴嬷嬷坐在黑暗中,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直到宵禁鼓声响起。   直到晨钟破晓。   整整坐了一夜。   人走了,终究得装殓入棺。   老陈由不得他任性,命仆人把吴嬷嬷的尸体清理好。   李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老陈扶他离开,他的身子晃了晃,轻轻地推开他,抱住门框哭了。   一宿未睡,李珣并未去政事堂,只换了一身白衣便服,腰上系一条麻带。   府里甚至连白都不敢挂,因为吴嬷嬷只是下人,不能越了礼制,让人诟病。   她的房门口挂了一把白伞,整个晋王府的烛换成了白烛。   没有鞭炮,没有锣鼓,一切都是悄然无息的。   人们在静默中缅怀她,在静默中为她操办后事。   哪怕她在李珣心中是至亲,但在身份上终归只是奴婢。   没有主子为奴婢大肆操办葬礼的规矩,更何况宫里头还有太皇太后,那才是李珣的至亲。 第161章 守灵   昨晚李珣一宿没睡,今早也未吃东西,只是神情哀哀地坐在桌案前,面容憔悴,两眼浮肿,不知在想什么。   老陈送碗粥来,劝道:“郎君多少用些,莫要累垮了身子。”   李珣没有回应,呆呆地望着某处,不言不语。   老陈担忧道:“郎君跟老奴说说话好吗,您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老奴瞧着心疼。”   李珣还是没有理他,像木头似的,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老陈没有办法,只得抹泪退下。   外头的管事娘子们皆担心不已,小声问道:“没动?”   老陈点头,叹道:“跟闷葫芦似的,水米不进,也不说话,我看着都害怕。”   “这样下去可不行,郎君近些日操劳,又因为嬷嬷的事忧思过度,如今她去了,只怕得伤心好些天,不吃不喝怎么行?”   不知是谁出主意道:“不若去把二娘找来劝劝他?”   老陈有些犹豫。   “平日里我们待她还算客气,吴嬷嬷对她也挺好的,她去了,请二娘进府送嬷嬷一程也不为过。”   “陈管事你走一趟林府,上回嬷嬷要见她,她都来了的,这回嬷嬷去世了,她一定会来的。”   老陈心事重重道:“她会来吗,毕竟上一回郎君不在府上,你们也知道二人是什么情形。”   “不管她来不来,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对,反正眼下我们也没有其他法子,说不定她就来了呢?”   老陈斟酌再三,这才去了趟林府。   当时林秋曼正换衣裳准备出门,听到张氏来报,说晋王府陈管事来了,她做了个手势。   没隔多时,老陈被请进海棠院,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林秋曼换好衣裳出来。   见她要外出,老陈心急道:“小娘子是要外出吗?”   林秋曼点头,回道:“约了一个朋友。”   老陈急急地跪了下去,失态道:“小娘子去趟王府好吗,吴嬷嬷她,她去了……”   林秋曼忙扶他起身,他却不起,红眼道:“你去王府瞧瞧郎君行吗,他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老奴瞧着害怕。”   林秋曼道:“您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不急,啊。”   老陈摇头,落泪道:“小娘子先答应老奴去看看郎君,他昨晚抱着吴嬷嬷的遗体哭了一夜,是真的伤心难过,谁都劝不住。老奴实在没有办法了,既心疼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秋曼:“我去,我去,您先起来再说。”   老陈抹了把泪,这才展颜。   林秋曼问道:“嬷嬷是什么时候走的?”   老陈回答:“莫约是傍晚。”   林秋曼轻声道:“她待我挺好的,我去送她一程也不为过。”停顿片刻,“我去跟阿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老陈高兴道:“应该的,应该的。”   林秋曼去隔壁院子跟周氏打了声招呼。   周氏道:“平日里吴嬷嬷待你也算客气,既然去了,就莫要跟晋王冲突,人家正伤心着呢,你多担待着点。”   这话林秋曼不爱听,皱眉道:“阿娘当我去拆台的不成?”   周氏:“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哄着点晋王,莫要惹他心烦。”   林秋曼:“我把张妈妈留在府里,这一去,估计得耽搁阵子。”   周氏点头。   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好后,林秋曼和莲心才随老陈去了晋王府。   她并没有去见李珣,而是直接去了吴嬷嬷的房间。   人们在她的房里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静悄悄的,不敢大张旗鼓。   林秋曼在灵前磕了三个头,又烧了些纸。   府里的管事娘子跟她熟,朱大娘道:“小娘子是个有心的,虽说嬷嬷跟郎君亲厚,但终归是下人,小娘子愿意来送她一程,可见是平日里积下的福德。”   林秋曼正色道:“嬷嬷知明理识大体,一生忠心诚挚,值得我敬重,今日来送她,也是应该的。”   朱大娘欣慰道:“看来嬷嬷没有瞧错人,小娘子是个知事的。”   林秋曼看了看简陋的灵堂,“倒是委屈嬷嬷了,为殿下操劳了一生,连个像样的后事都不敢办。”   朱大娘重重地叹了口气,“礼制不可违,若是让宫里头知道,是会惹祸患的。”   林秋曼默默地烧了会儿纸,“我也知道,上头那个才是殿下的至亲正主儿,人家还活着呢。”   朱大娘被噎了噎,没有吭声。   稍后老陈过来,说道:“屋里头香烛沉闷,小娘子出来透口气。”   林秋曼出了灵堂,歪着头看门口倒挂的白伞。   除了那把伞和白烛外,府里跟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人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像是生怕惊动了吴嬷嬷安息似的。   老陈叹道:“方才老奴去看过郎君,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秋曼:“嬷嬷生前曾教过我做长寿面,我给他做碗送去。”   老陈连连点头。   书房的房门再次被推开,一碗鲜香的长寿面缓缓放到李珣面前。   熟悉的橙花香侵入室内,悄悄唤醒了他迟缓的意识。   林秋曼趴在桌案前看他,并朝他晃了晃手。   李珣的视线隔了许久才渐渐恢复生机,木木地望着她。   林秋曼道:“尝尝奴做的长寿面,一根到底,嬷嬷教的。”   李珣默默地垂头,似被那碗长寿面触动了情绪,眼眶有些泛红。   他缓缓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林秋曼问:“好吃吗?”   李珣尝了小小的一口,摇头道:“没嬷嬷做的好吃。”   林秋曼不高兴道:“你还嫌。”   一丝泪掉进碗里,李珣喃喃道:“不嫌。”   他又继续吃了几口,长寿面还是长寿面,却再也吃不到吴嬷嬷做的那种味道了,往后也吃不到了。   她的去世,犹如关上了一扇门,与儿时有关的那扇门,好的坏的,欢喜的憎恨的,统统都关上了。   温热的泪簌簌往下坠落,李珣一边吃一边泪眼模糊。   反正他最糟糕的一面她也曾看到过,没什么好顾忌的,伤心就是伤心,狼狈就是狼狈。   看到他那般模样,林秋曼的心里头五味杂陈。   原来他也会哭啊。   心里头难受,李珣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林秋曼拿手帕给他,他自言自语道:“你能抱抱我吗,一会儿就好。”   林秋曼走到他旁边,他像孩子似的双手抱住她的腰身,把头靠到她的身上,喉头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秋曼垂首看他,他的肩膀微微抖动,显然是真的伤心难过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任由他抱着,僵在半空的手缓缓放到他的背脊上,轻轻安抚。   能得到她的回应,李珣忽然觉得,失去依附的浮萍仿佛有了归宿。   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就像李兰生想拥抱阳光那样,怕它转瞬即逝。   桌上的面碗已经冷透,然而李珣还抱着她,不想撒手。   林秋曼罕见的露出耐心,现在她对他是没有偏见的,仅仅只是因为亲人去世而悲伤的人之常情。   他待她不是那么坏,吴嬷嬷待她也有情,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陪陪他,好像也不是那么为难。   李珣心里头其实是感激的。   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能在身边安抚,曾经冷冰冰的石头好像被他捂热了那么一丢丢,尽管不是很热,至少开始有了一丝余温。   昨晚一宿没睡,下午他休息了会儿,林秋曼一直在床边守着。   他时不时睁眼瞧她,怕她忽然之间不见了。   后天才是下葬的日子,晚上二人在吴嬷嬷的房里为她守灵。   室内灯火通明,长明灯在棺材底下跳跃。   两人跪坐在蒲团上,老陈在一旁添油灯,心里头悬挂的巨石总算是落下了。   林秋曼小声问:“嬷嬷什么时候下葬?”   李珣悲恸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答道:“后天才有日子。”   林秋曼:“嬷嬷这般为殿下操劳,不能就这样草草葬了。她是您的至亲,一直守着昭妃娘娘,奴以为,她生前定也是有愿望的。”   李珣黯然道:“我自然想把她葬在阿娘身边,可是现在不行,有违礼制。”   林秋曼没有说话。   老陈关门出去了,室内只剩下了短暂的寂静。   林秋曼觉得腿麻,李珣道:“坐一会儿。”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陪他,单手托腮道:“其实有时候奴还挺羡慕殿下的,你虽然幼时吃了不少苦头,却总有那么两个人护着你。”   “奴却没有人护佑,祖父母嫌弃奴是赔钱货,说话可难听了。十岁出头时,奴跟家里闹了矛盾,还曾离家出走过。偷了一点钱揣兜里,走了两天,晚上睡桥底下,不知道要去哪里。”   “当时奴就在想,奴一定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靠自己赚钱养生活,而不用看他们的脸色施舍。”   “后来奴在外头流浪了八天,没钱了,又靠着两足硬生生地走了回去,然后被痛打了一顿。至此以后,奴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奴的翅膀还没长硬,担不起成年人的风雨。如果那时候有嬷嬷这样的人在身边,或许奴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模样了。”   她说的话李珣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反问,只是沉默。   林秋曼幽幽道:“这里好孤独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像嬷嬷说的那样,奴就是个不合群的异类。在很多时候,奴很想回去,哪怕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灰,也比在这儿好。”   李珣轻轻蹙眉,“你胡说些什么?”   林秋曼:“殿下还记得蓬莱岛吗,奴在那里已经死了,二十七八的年纪猝死了。然后一睁眼,就来到了这儿。”   李珣压根就不信她的鬼话,“你在讲鬼故事。”   林秋曼看了看面前的棺材,忌讳地闭嘴。   两个人各自沉默,她的胆子到底有点小,戳了戳他的胳膊,“殿下说说话,嬷嬷不喜欢太清净。”   李珣:“我不知道说什么。”   林秋曼:“讲讲你宫里头的事。”顿了顿,“你爹,当时娶了多少个老婆?”   李珣:“……”   林秋曼露出八卦的眼神看他,他不高兴道:“他娶多少房妻妾关我何事?”   林秋曼:“关系可大了,遗传知道吗,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李珣翻白眼。   林秋曼又戳了戳他,李珣无聊道:“就我知道的,好像有二十多个。”   林秋曼:“……”   李珣啐道:“你说二十多个女人他睡得完吗,为什么非得把当时在掖庭里的女人给睡了,就是我生母,一个罪女。”   林秋曼憋了憋,不由得点评道:“口味还挺宽的。”   李珣抱手不语。   意识到这个话题是敏感的,林秋曼不敢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道:“我没见过生母,只知道我一出生她就被太皇太后赐死,说她惑君。有时候我就弄不明白,一个在掖庭里挣扎求存的女人,有什么本事去惑君?”   林秋曼摆手,“说到底就是你渣爹提了裤子不认人,估计觉得事后失了身份,让正室出面去解决。”   这话一针见血。   李珣不高兴地盯着她,她缩了缩脖子,收敛道:“奴失言了,不该妄议。”   “你说得对,源头就在我父亲身上,一时兴起纵-欲快活,谁想落下我这个祸害来。哪怕到至今,太皇太后说起来还会咬牙切齿。”   林秋曼好奇问:“那殿下的名字是谁取的,还挺好听。”   李珣望着棺材下的长明灯,“昭妃取的,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一直没有名字,他们只唤我阿五。”   “父亲是极其厌恶我的,昭妃说我长得像生母,他一看到我就会想起那段有失身份的肮脏事。”   “太皇太后经常拿这事数落他,令他很是懊恼。刚开始我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厌弃我,总想去讨他欢心,后来弄明白了缘由,便再也不敢了。”   “那时候我在宫里头特别尴尬,里头皇子众多,不缺我一个。若说把我当成主子,好像又不够格,若说当下人,好像又是皇室血脉。”   说到这里,李珣忽地笑了起来。   林秋曼歪着头看他,“殿下笑什么呀?”   李珣回头,“我跟你说,越是深宫宅院里,肮脏事就越多。”   林秋曼点头,“女人多的地方更多。”   李珣深以为然,“在我的记忆里,宫里头没有哪一天不鸡飞狗跳的。”顿了顿,“人也死得多,今天还是活生生的小宫女,说不准明日就成了井底冤魂。”   “就我所知,废弃的永延宫里的那口井里冤魂最多,数来具尸骨是少不了的。”   “那昭妃娘娘在当时受宠吗?”   “她是京里出了名的才女,先前是得我父亲宠爱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生了嫌隙。在后宫里没有子嗣傍身是很难生存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偏把我弄了过来,估计就是故意让我父亲难堪。”   “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差,好在是她娘家当时还有点背景,暂且能维持立足。不过我琢磨着,她那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经常望着我发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有些吓人。”   林秋曼接茬道:“奴知道是什么回事,一定是在你父亲那里受了伤,把对他的怨憎都转嫁到殿下身上了。”   李珣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林秋曼:“这种心情只有女郎才懂,又爱又恨的那种。”顿了顿,“她是不是有时候会对你极好,有时候又特别严苛,反反复复,让人捉摸不透?”   李珣憋了憋,“你似乎很了解她。”   林秋曼摆手,“这其实是一种心理变态,在老子哪里受了伤,深宫里没有精神寄托,便折磨他儿子泄愤,于是把你打造成了一个她理想中受所有女郎都喜欢的模样。”   “统称为人设包装,精致的模样,优雅的言行举止,不外露的情绪……就像什么如皎似月,端方雅正,尊礼守节,什么都完美,唯独不能有人欲,奴说得对吗?”   李珣嘴硬道:“瞎说。”   林秋曼撇嘴,“还不承认。”   李珣没有吭声,林秋曼丢了几张纸钱到盆里,他戳了戳她,试探问:“是老陈请你入府的?”   林秋曼点头,“他说嬷嬷去了,奴来送一程。”又道,“平日里她待奴也客气,受了不少关照,奴敬重她。”   李珣:“就这样?”   林秋曼:“不然呢?”   李珣:“……”   他忍了会儿,“在府里住两天,陪陪我。”   林秋曼歪着头看他,“有好处拿吗?”   李珣不痛快道:“上回华阳不是给了你两百两银子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林秋曼后知后觉问:“合着那是殿下给的?”   李珣:“不然呢,华阳在我跟前天天哭穷,变着方从我这儿套银子。”   林秋曼:“……”   她也忍了忍,“当初抄家的时候怎么就不少抄些呢?”   李珣:“……”   林秋曼不由得发牢骚,“奴的兄长贪了一幅字,林家没享受到分毫好处,反倒被抄了个倾家荡产。阿娘从娘家带来的大笔嫁妆全给抄没了,你让奴到哪里说理去?”   李珣:“怨我啰?”   林秋曼:“不敢。”   李珣:“在府里住几日。”   林秋曼:“把阿娘的嫁妆还来。”   李珣:“你想得美,进了国库的银子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林秋曼啐道:“难怪大长公主说你抠得要命。”   这话李珣不爱听,“她那华阳馆,园子是我赠与的,教学器物我置办了大半,还给了她五百两的现银,这已然不错了。”   林秋曼:“既然殿下投了这么多到华阳馆,怎么不入伙呀?”   李珣斜睨她,“你跟她狼狈为奸,想套我哪。”   林秋曼摆手,“大长公主干的是民生。”   李珣失笑,“顶多两年,等她新鲜劲儿一过,保管不干了。”   林秋曼:“……”   李珣:“华阳是什么性子,我太了解她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稍后老陈进来,说备了宵夜,二人起身出去。 第162章 糖?   林秋曼偏爱那锅粥,里头有肉末菌菇虾仁,佐酱菜是最适宜的。   她满足地吃了两碗。   李珣则没什么胃口,光看她就饱了。   林秋曼似想到了什么,问:“嬷嬷出葬,要葬到哪儿呢,往后奴去祭拜祭拜。”   李珣:“就葬府里头,挨着马场那边的林子里。这里是她的家,过些时日我再想法子迁坟到我阿娘那里陪伴她。”   林秋曼点头,“这样是极好的,她一生忠主,是该陪伴在昭妃娘娘身边。”   李珣:“夜深了,你若是困了,便去歇着。”   林秋曼:“殿下明日不去政事堂吗?”   李珣摇头,“没心情。”   林秋曼闭嘴。   晚上两人守灵守了一整夜,途中林秋曼打瞌睡,有时候整个人都靠到李珣身上去了。   他就由她靠着,心里头到底有几分宽慰。   翌日林秋曼补觉睡了半天,下午李珣到马场那边的林子里看挖的墓穴。   府里进来两名法师为吴嬷嬷诵经超度。   待到下葬那天凌晨,吴嬷嬷的棺材被人们抬出,李珣亲自端灵牌送她到下葬处。   落棺时府里的仆人们小声哭泣。   李珣和林秋曼站在一旁看老陈等人埋土,林秋曼道:“不管嬷嬷走了多远,都是在家里的。”   李珣“唔”了一声。   林秋曼继续道:“殿下若想她时,便过来瞧瞧,她也记挂着你。”   李珣看向她,“我若想你时,你能过来瞧瞧我吗?”   林秋曼:“……”   莫约半个时辰后,新土把吴嬷嬷的一生埋葬。   众人依次磕头跪拜,诵经的法师继续超度收尾。   这场葬礼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了。   李珣因吴嬷嬷去世三天没去政事堂,风声落到宫里头,太皇太后听了很是不满,皱眉道:“不就是个奴婢吗,耽搁了三天,传出去像什么话?”   华阳边喂药边道:“吴嬷嬷好歹是看着五郎长大的人,主仆有几分情谊也是人之常情,阿娘不必苛责。”   太皇太后:“你还帮他说话,政务要紧还是一个奴婢要紧?”   华阳闭嘴。   太皇太后不痛快道:“愈发不知礼数了。”   华阳岔开话题,“下月阿娘生辰,得仔细把病养好。”又道,“也不知道二郎能不能来。”   听到江都燕王,太皇太后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我倒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了。”   华阳:“阿娘若想他,便让陛下召他入京来瞧瞧您老人家。”   太皇太后嗤笑,“他是有封地的亲王,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封地的好。”顿了顿,故意暗搓搓问,“你说若是二郎进京了,五郎又当如何?”   华阳沉默不语。   太皇太后幽幽道:“五郎的封地在临城,若陛下快些长大,待他交了权,也该回封地老老实实呆着了。”   华阳继续保持沉默,她从不参与政事相关,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弄得不好,里外不是人。   还是干干净净做一个公主好了,既不依附皇室,也不依附晋王府,这样方才有立足之地。   从宫里回去后,路过晋王府时她进去瞧了一眼。   当时李珣在书房里的,听到老陈说大长公主来了,他也不诧异。   府里跟平日里差不多,挂在吴嬷嬷门口的白伞已经取下,她的房间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只是上了锁。   李珣朝华阳行礼,华阳打量了会儿他,说道:“听说嬷嬷走了。”   李珣“嗯”了一声。   华阳道:“节哀顺变。”   李珣:“有劳阿姐操心了。”   华阳:“她是忠仆,陪你走了好些年,你伤心难过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政务不能耽搁太久,以免落下话柄。”   李珣淡淡道:“明日便去政事堂。”   华阳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人言可畏,难为你了。”   李珣不想继续应付她,疲惫道:“这两日都没怎么休息,我想去歇会儿。”   华阳不再逗留,“那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李珣送她出府。   这两日没怎么睡觉,他确实很困乏,回到榻上躺了许久。   傍晚宋致远过来了一趟,见他没什么异常,这才稍稍安心。   晚上李珣睡得很沉,有林秋曼在身边,他感到异常踏实。   一觉睡到晨钟响起,林秋曼翻身,睡眼惺忪道:“殿下该起了。”   李珣把她捞进怀里,亲昵道:“再睡会儿。”   “莫要误了去政事堂的时辰。”   “还早,晚些也无妨。”   林秋曼窝在他的怀里。   李珣无比贪恋有她在身边的时光,安稳,踏实,让人身心愉悦。尽管吴嬷嬷去世令他伤感,但她能填补那片缺失,慰藉悲伤。   外头钟声阵阵,二人十指紧扣。   李珣轻轻嗅她的发香,喃喃道:“我想日日与你厮守,哪都不去。”   林秋曼:“你还得养家糊口。”   李珣:“你又不跟我在一起,我养什么家?”   林秋曼:“……”   李珣把她搂得越来越紧,“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给你。”   林秋曼摇头,“奴害怕,殿下服寒食散,令人害怕。”   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嬷嬷不喜欢殿下服药,说殿下服了它,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李珣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戒不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   稍后是朱大娘在外头敲门,问起了没有,林秋曼催促道:“殿下该起床了。”   李珣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起身。   林秋曼披上外袍服侍他穿中衣,朱大娘送来温水供他洗漱。   林秋曼很少梳头,心血来潮给他梳发髻。   李珣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无比嫌弃道:“好像歪了。”   林秋曼板正他的脸看,左右端详了许久,憋不住笑了,朱大娘也笑道:“确实歪了。”   李珣无奈道:“让陈叔来。”   到底是贴身服侍的人,三两下就把发髻梳理好了。   林秋曼站在一旁看老陈替他更衣穿章服,动作麻利,严谨得一丝不苟。   系玉带时,她道:“那条革带好看。”   李珣:“那就系革带。”   老陈把玉带更换,佩戴好金鱼袋和血玉后,再稍作整理。从头到尾身上没有一丝儿皱褶,笔挺严正。   林秋曼赞道:“原来正衣冠也是有技巧的。”   老陈笑道:“这还不算,宫里头那一套才叫繁缛,若是女郎的那一套,老奴是拿不下来的,也只有嬷嬷精细。”   李珣:“先下去吧。”   一行人退了出去。   林秋曼上前把官帽取来,原本是要给他的,后来觉得好奇,往自个儿脑袋上扣,并且兴致勃勃地走到铜镜前观望。   李珣被她的动作逗笑了。   林秋曼挺了挺腰身,扭头问:“奴有官威范儿吗?”   李珣朝她行拱手礼,“二娘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下官一一遵循。”   林秋曼叉腰道:“银子,给本官刮好多好多银子来!”   李珣啐道:“钱眼子。”顿了顿,“你若做了官,估计也是个贪官。”   林秋曼:“想往上爬的人有哪一个不贪?”   李珣闭嘴。   林秋曼把官帽戴到他头上,李珣环住她的细腰,垂眸道:“晚上别走。”   “奴要回去看看阿娘,两个孩子在家里不放心。”   “那便晚些再回来。”又道,“库房里有不少东西,我跟朱大娘打声招呼,你取些给她们带回去。”   “那敢情好。”   “亲我一下。”   林秋曼蹭了蹭他的脸,他不满足,吻住了她。   离去时还不放心,再三说道:“回去了早些回来。”   林秋曼钻被窝睡回笼觉,应了声好。   他还不放心,又道:“你可莫要哄我。”   林秋曼不耐烦道:“你怎么跟个婆娘似的啰嗦。”   李珣指了指她,这才出去了。   上午林秋曼从王府库房里取了些东西带回去,朱大娘是个有心的,特地给她备了些小孩儿爱吃的糖果酥饼。   恰巧林清菊也在府上,莲心把糖果酥饼取出来分给三个孩子。   林清菊让她把他们带下去,屋内这才清净下来。   母女三人坐在一起拉家常,周氏试探问:“晋王没有为难你吧?”   林秋曼坐到桌前倒水喝,“他为难我做什么?”   林清菊干咳一声,说道:“阿娘是想问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林秋曼随口道:“跟平日里一样。”   “没有闹小别扭?”   “没有。”顿了顿,“该闹的都已经闹过了,再反反复复闹,有意思吗?”   林清菊被噎了噎,隔了半晌才问:“你俩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话林秋曼听不明白。   林清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林秋曼歪着头看她,“这样不挺好的吗,和睦相处,他不折腾,我也不闹,大家日子都好过。”   林清菊:“你好歹是个女郎家,总得给个名分的。”   林秋曼翻白眼儿,“阿姐你何必为难人呢,林家才被抄没多久,大哥才流放多久,你让晋王怎么给名分?”   周氏也道:“我现在彻底放下了,随你们怎么折腾,只要你能好好的就行。”   林秋曼:“还是阿娘通透。”又道,“往日我对晋王一点都不了解,现在才多少看清楚了这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周氏啧啧两声,打趣道:“你竟也有体谅人的那一天,委实难得。”   林秋曼正色道:“谁叫他平日里假正经,叫人看不清真假,摸不清虚实。这回吴嬷嬷去世,他想来是真的伤心难过的,原来也会哭,我还以为他能忍着呢。”   周氏:“毕竟是陪伴了这么些年的人,去世了伤心也是人之常情。”   林秋曼摆手,“晋王却不同,他能忍,开心的,痛苦的,不管是什么情绪都能忍,跟我们这些俗人是不一样的。”   林清菊反驳道:“瞎说,他吃五谷杂粮,是人,又不是神。”   林秋曼拍大腿,“他没有人欲,都憋着呢,被昭妃用礼教框住了,什么都往里收,不外露,时长日久的憋出了毛病。”   周氏道:“全京城的眼睛都盯着晋王府呢,哪能不收敛,你以为像你这般随心所欲吗?”   林秋曼:“所以活得累。”停顿片刻,两眼放光道,“今儿早上我还戴过他那顶官帽,若我能当那官儿,林家的祖坟估计都冒青烟儿了。”   这话把二人逗笑了。   林清菊啐道:“你胆子倒不小,晋王那官帽是你戴得的吗?”   林秋曼:“怎么戴不得了,什么时候我再试试他那章服,过把瘾儿!”   周氏指了指她,“皮得很,若是传了出去,那可不得了。”   林秋曼:“今晚我就去试。”   周氏:“……”   林清菊掩嘴笑道:“没大没小的,一点章法都没有。”   林秋曼:“老迂腐。”又道,“你们这都是老夫老妻了,闺阁情趣应该很多才对。”   林清菊:“人好歹是做官的,官威还是有的。”   “两口子躺一张床上了还做什么官?”   “……”   “官威是摆给外人看的,家里人摆什么谱儿。”   周氏表示赞许道:“这话倒是不假,以前你们父亲在的时候,也曾说过这话。”   林秋曼:“阿姐就是太严肃太古板,我以为,夫妻间相处就得随心所欲,管他是皇帝老子还是什么,既然结为夫妻,举案齐眉要有,闺阁情趣也得有,这才叫有意思。”   林清菊道:“老夫老妻了,左手摸右手,哪还有什么闺阁情趣。”   林秋曼失笑,林清菊也笑了起来。   下午她睡了许久,周氏把被褥给她掖好,走出去后,悄悄问莲心道:“小娘子在府里跟晋王相处得如何?”   莲心暗搓搓地把周氏拉到外面的院子里,压低声音道:“奴婢觉得这回小娘子跟晋王不一样了。”   周氏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莲心歪着脑袋想了想,“奴婢也说不出来,反正不像往日那般,小娘子收了锋芒,晋王退了一步,要圆融得多。”   周氏感到高兴,叹道:“看来那吴嬷嬷倒有几分本事,只要二人知道收敛,知道后退,自然就知道为对方着想了。”   莲心点头,“晋王原本是想把小娘子留在府里的,小娘子说要回来,他允了,若是以前,是不会允的。”   周氏:“他也是个有心的。”   莲心笑眯眯道:“小娘子也会放下身段哄他,如果说以前是迫于外界因素,那这回就是真心实意的哄他。”   周氏心里头感到宽慰,抱手说道:“且看着吧,这两人再怎么折腾,都是会走到一块儿的。”   莲心:“奴婢也觉得小娘子跟晋王会走到一起。”顿了顿,“当初在朱家院时,那神婆曾说过小娘子是有泼天富贵的人,定然错不了。”   周氏细心叮嘱:“这些日你好生盯着她,该规劝的还是劝一劝,莫要什么都由着她胡来,林家可经不起她折腾的。”   莲心正色道:“主母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周氏轻轻拍她的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若小娘子的前程好,你往后的前程自然也好。”又道,“你跟了她数年,往后她有个好前程,也会想法子脱了你的奴籍,给你寻个好人家,不再无枝可依。”   莲心脸红道:“奴婢喜欢小娘子,就想跟着她,哪也不去。”   周氏:“女郎家迟早都会嫁人,你好好护着她,她会为你考虑的。” 第163章 思维碰撞   待到申时,林秋曼才回王府,临走时叮嘱林清菊,让她在家里多住两天,照看一下那两个孩子。   林清菊送她出门,说道:“你把自个儿照看好就行了,家里头有我,且放心。”   主仆俩上了马车,忠叔御马前往晋王府。   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日头也比先前长了些。   李珣散值回来天色还早,之前耽搁了三天,落下不少事务,明天又是休沐,故带回来处理。   林秋曼在门口接迎,他下了轿,抿嘴笑道:“你倒回来得准时。”   看老陈从轿中取出不少公文,林秋曼努嘴问:“殿下晚上要熬夜了?”   李珣扶着她进府,“明日休沐,不能陪你外出,得处理先前耽搁下来的公务。”   林秋曼洗涮道:“说得好像以前殿下陪奴外出过似的。”   李珣被噎了噎。   两人对视,除了渭城和秋猎外,他俩还真没出去闲游过。不过仔细一想,他除了去寺庙听禅,也极少游山玩水。   林秋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殿下这日子过得实在贫瘠匮乏。”   李珣:“……”   林秋曼:“王府,政事堂,王府,政事堂,两点一线。”顿了顿,“不应该是王府,三十多亩地呢,也够逛许久的了,应该是书房,政事堂。”   李珣:“……”   林秋曼歪着头看他,无比嫌弃问:“你有什么乐子嗜好吗?”   李珣想了想,“听禅悟道?”   “那是老年人干的,年轻人干的呢?”   李珣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的生活好像真的很枯燥无趣,一时竟拿不出能说得出来的爱好来。   林秋曼道:“奴若有殿下这样的条件,首先得弄美姬司乐入府,要特别会跳舞的那种,散值回来听听小曲儿,放松放松,那多惬意呀。”   李珣斜睨她,她继续道:“殿下跟隔壁街的宋御史关系挺好的,约一起喝两杯乐一乐,不挺好的吗?”   李珣忍了忍,“宋致远,御史台的,职责监察百官。”又道,“晋王府,皇城根儿脚下的,府里天天声乐,找削呢。”   林秋曼:“三十多亩地,谁听得到啊。”   李珣:“那还不如骑枣红马去跑几圈。”   林秋曼的眼睛不由得亮了,汗血宝马啊,明儿怎么都得去试试。   回房更衣换便服,林秋曼对那章服兴致勃勃,拿着仔细研究了会儿。   李珣自己穿宽松的交领便服,问:“你瞅什么呢?”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殿下极少穿亲王制服。”   李珣:“那个太繁缛了,一般情况下不怎么穿。”顿了顿,“除非重要场合。”   林秋曼替他系腰带,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还想着当官儿呢?”   林秋曼点头,“奴也想过把瘾,就马县令那种。”   李珣失笑,捏她的脸道:“出息,那是最不容易干的差事。”又道,“人人都想做京官,你又可知从县令升到京里,一辈子估计都不得法。”   “姐夫秦秉南不就爬上来了吗?”   “他呀,状元出身,做过京官,下调县令,再提回来,跟从底下爬上来的不一样。若是从底下往上爬,一辈子都爬不起来的。”   “若是从军晋级,是不是要容易一些?”   “那是自然,但付出的却更凶险,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那是靠胆量挣来的前程,是真正的把脑袋别在裤腰上拼出来的道途。”   林秋曼酸溜溜道:“如此说来,还是你们这群人好,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李珣挑眉,“那你瞧瞧皇室里八个兄弟姐妹,如今还有几人存活?”   林秋曼沉默。   李珣:“你再瞧瞧华阳的经历,在国政面前,所有权贵子女都是棋子利益。家族既是护佑他们的树荫,也是要让他们为之牺牲反哺的桎梏,这样才能长久维持一姓兴旺。”   “有时候我倒宁愿做个平头百姓,随波逐流,没那么多厮杀权斗,简简单单的,每天琢磨着口粮生计,也总比日日睡在刀尖上安稳。”   林秋曼:“奴不信殿下是安于现状的人。”   李珣:“谁不想安稳,谁不想躺赢,谁不想舒适安逸呢?”   林秋曼认真道:“安稳舒适固然重要,但奴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价值,都有他想去实现的愿望。”   这话令李珣生了兴致,“此话怎讲?”   林秋曼:“就拿殿下来说,你常年累月勤勉,不就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吗?”   李珣没有说话。   林秋曼继续道:“咱们再拿吴嬷嬷来讲,她对你忠心,事事周到熨帖,不就是把希望寄托到殿下身上,想看昭妃一生的培养心血没有白费,想看你爬到巅峰吗?”   “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自我价值。殿下手握权力,站得高看得远,自然看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价值,但不代表没有。”   “殿下所信仰的价值是家国天下,是黎民百姓。而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价值或许是一日三餐,或许是发家致富,更或许仅仅只是平静安宁。这些都是我们为之去努力争取的,它自然没有殿下的信仰那般厚重有分量,却是成千上万人的生活盼头。”   “奴以为,一个人只要他有盼头,并为之去争取,那就是一种自我价值,而去实现拼搏的过程则是自我价值的体现。”   这番话引起了李珣的深思,他若有所思问:“那你的价值是什么?”   林秋曼仰头看他,“奴的经历殿下是看到了的,从最初的投湖到后来的自立门户,哪一件不是引得众人津津乐道。”   “可是人们为什么要津津乐道啊,因为奴不顾一切挣脱了官家娘子的礼教规矩。这是不符合世俗给女郎立下来的边界,但是奴打破了它。”   “可是奴为什么要打破它呢,因为奴不服气呀。凭什么女郎就得被禁锢在那四方宅院里,明明是韩三郎背信弃义,为什么觉得丢脸去投湖自尽的人是奴,而不是韩三郎呢?”   “奴就想不明白了,奴凭什么要忍辱负重,去受世人的眼光审视,而无视自己的渴望需求呢?”   “奴相信,还有许多跟奴一样在婚姻家庭里受困的女郎。她们跟奴一样在苦苦挣扎,却因为世俗礼教而抑制自己的渴望,只能去忍耐去承受。”   “但奴更愿意相信,当她们无法承受,而又不愿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们就会去想法子寻求生路。而奴的价值信仰,便是站在那里拉她们一把,让她们像奴一样从礼教世俗中挣脱出来,能活得像个人样。”   “奴更知道,奴的力量很微薄,但奴就是很高兴呀,看到她们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对奴笑时,奴可欣慰了。”   “那种感觉殿下应该也能明白,就像渭城遭难,殿下主持大局杀贪官抚慰百姓时他们对你笑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坦露为什么执着于上公堂的缘故,以前她是从来不会说的,因为说了他也不会理解。   他是被父权哺育大的男人,皇族权贵,一切利益的出发点皆是男性立场。   但现在她愿意说了,因为吴嬷嬷去世他会哭,证明他也是有人心的,既然有人心,有人情味,那沟通起来就不会像往日那般困难。   听了这些话,李珣的内心确实是有些触动的,他垂眸睇她,“所以你跟华阳志同道合。”   林秋曼点头,“对,跟大长公主志趣相投,所以我们能走到一块儿。”顿了顿,“京城里能跟殿下走到一条道儿上的人,定然也是志同道合者,奴说得对吗?”   李珣收拢她的腰肢,捏住她的下巴道:“往日我倒是小瞧了你,野心还不小。”   林秋曼:“殿下的野心更大,这京城只怕是装不下的。”   李珣:“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能拉多少女郎出来呢?”   林秋曼坚定道:“奴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一辈子去做这件事情。把它当成奴毕生的志趣,唯一要做的事情。”顿了顿,“说不定今年只有我林二娘一人上公堂替女郎们辩理,明年后年又出现第二个林二娘,林三娘……”   “你看现在的华阳馆,第一批送走了,又来第二批,第三批,源源不断的来。奴相信,往后也会有其他女郎试着上公堂辩理,第二个,第三个。”   李珣指了指她,“倒是个狠人,你有这份志气,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   林秋曼:“奴就喜欢干这个,高兴,痛快。”   李珣:“不折腾死你。”   林秋曼:“殿下干的差事,不也是折腾吗?”   李珣:“……”   两人盯着对方,李珣不承认对她是有几分欣赏的,不屑道:“胡搅蛮缠,不跟你说了。”   晚上用完饭后,李珣又坐在灯下批阅公文。   老陈端来参汤,他头也不抬,“林二娘睡了?”   老陈:“已经歇着了。”顿了顿,“她问老奴殿下的枣红马能不能骑,明儿想在马场里跑两圈。”   李珣失笑,抬头道:“就她那小身板还想骑枣红马呢。”   老陈:“是觉得新鲜。”   李珣搁下笔,端起参汤一饮而尽,说道:“她要作死就让她作死,你明儿叫阿谦护着些,别摔下来。”   老陈送上漱口的浓茶,李珣漱完口拿帕子擦嘴,稍稍扭了扭脖子。   老陈道:“天色也不早了,郎君早些歇着,明日再忙也不迟。”   李珣“唔”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老陈:“已经过了宵禁了。”   李珣起身把桌案收拾好,疲惫地洗漱入睡。   看林秋曼睡得沉,他盯着她打量了许久才钻进被窝,把她捞进怀里。   她呓语了一声,李珣蹭了蹭她的脸,这个女人他是喜爱到了骨子里的。   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林秋曼就去折腾那匹枣红马了,李珣则坐在书房里忙公务。   莫约到巳时,贺倪来了一趟,说江都燕王的嫡长子方才进京了。   李珣皱眉,问道:“只有世子李平策?”   贺倪点头,“随行而来的还有一众家仆,线人来报,说没看到燕王。”   李珣脸上露出不快,“这个老狐狸,就知道他不会进京。”   贺倪:“需要卑职继续盯着吗?”   李珣:“不但要盯着,还得盯紧我这个侄儿,但凡他接触过的世家,皆报上来。”   “领命。”   “下月太皇太后生辰,谨防京中生出变故,巡防要严加管理。”   “明白。”顿了顿,“如果燕王始终不进京,殿下要如何才能把他钓来?”   李珣冷笑,阴深深道:“宫里头的那位虽然不是他生母,但名义上却是嫡母,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他还坐得住。”   贺倪闭嘴不语。   李珣:“燕王既然把他崽子送来了,我便用他作饵钓一钓京里头养的大鱼,你们都给我仔细了,撒下网一条也别放过。”   贺倪:“卑职谨记。”   李珣扬手,他不动声色退下了。   稍后老陈进来,李珣吩咐道:“燕王世子入京了,这两日估计会来拜访,你叮嘱下面的人谨言慎行。”   老陈点头,“殿下放心,老奴会细心叮嘱。”   李珣被打岔,也没心思继续批阅公文了,到外头走了一圈。   林秋曼在阿谦的指导下先与枣红马建立起信任,经过一系列投喂,顺毛,触摸,那枣红马对她渐渐放松警惕戒备。   她试着上马。   它刚开始有些抵触,后来在阿谦的驯服下变得温顺起来,渐渐接受了她。   林秋曼尝试着慢悠悠地晃了两圈,愈发觉得这马矜贵。   那毛皮油光水滑,形态优雅神俊,跟一般的马儿完全不一样。   当李珣过去时,看到她正在马场上跑,笑得恣意嘚瑟。   他站在树荫下,背着手抿嘴笑。   等她跑了两圈,他吹了声口哨,那枣红马很通人性地朝他奔了过来。   林秋曼勒停马儿,老陈上前拉缰绳。   李珣扶她下马,说道:“你上手得还挺快。”   林秋曼:“上回在猎场时大长公主讲过骑马的门道儿,只要不是太烈,奴都能试一试。”   李珣:“这到底不是上战场的马,若是我骑的野鹿,你是驯不住的。”   他似乎对马匹的驯养和繁育非常精通,哪种马适合战场上驰骋,怎么驯养,怎么挑选,有些适合长途跋涉,有些适合突击,都是有技术含量的。   林秋曼听得津津有味。   李珣常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一旦涉及到战争相关,便打开了话匣子,有大漠孤烟的萧瑟,有号角振奋人心的荡气回肠,还有刀尖热血的喷洒……   皆是野心勃勃的好斗狰狞,并且还掺杂着血腥暴力。   在她面前他毫不避讳战场的残酷,压根就没把她当女人看,因为她不需要。   这时候他们都没意识到,两人在发生微妙的转变,他不会顾及她接不接受得了,她也不会思考这些男人的话题有什么意义。   对林秋曼而言,这些东西都是新奇的。   对李珣而言,这些东西都是习以为常的,也根本就没意识到她是后宅女郎,是否能接受得了战场的血腥言论。   亦或许,他压根就忘了她的性别,屏弃了先前对女郎的偏见,认为她是完全接受得了的。   事实证明,林秋曼是能接受的,并且还会参与讨论。   就跟现代社会男女讨论足球和军事武器一样,虽然这样的女人有点少,但总是有的,而林秋曼就属于那小部分。   她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是非常迅速的,甚至很快就会举一反三发问,有时候李珣会产生跟不上她思维的错觉。   这是两个不同时代的思维碰撞,它们相差了数千年,却在无形中汇合,逐步形成一体。   下午燕王世子李平策前来王府拜访他这个五皇叔。   李平策年十九,少年意气风发,一身圆领窄袖袍衫,腰束革带,头戴小冠,生得俊朗非凡。   皇族血脉经过数代后宫美姬更替,这才传承下来后嗣的优秀容貌。   当时李珣正与宋致远对弈,李平策向前行礼。   李珣似乎很高兴,起身搀扶他道:“策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李平策道:“侄儿数年未见五皇叔,五皇叔还是如以前那般玉质金相。”   宋致远笑道:“世子嘴甜,夸殿下不老呢。”   李珣摆手,老陈端来椅子,李平策坐下,李珣问道:“怎没见你父亲来?”   李平策露出忧心,“家父旧疾犯了,咳喘个不停,从江都入京要走好些日,身子吃不消,故才命儿替他上京,还请五皇叔勿要怪罪。”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那实在遗憾,我许多年没跟二哥叙旧,原本想着趁此机会与大长公主同他叙姐弟情,不过身子要紧,还是要好生将养着。”   李平策:“多谢五皇叔体恤,家父也时常念叨京里的亲人,万般叮嘱我勿要失了礼数,若侄儿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五皇叔多多包涵。”   李珣笑了起来,甚至连眼底都写满了笑意,愈发觉得这个侄儿比宫里头那位要精明狡黠得多,“你年纪轻,我们这些都是长辈,哪有跟小辈较劲的道理。”又道,“华阳府去过了吗?”   李平策也笑,“去看过姑母了。”   李珣点头,“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便多住些时日,你这会儿在哪里落脚,我好替你安顿。”   李平策:“有劳五皇叔费心了,侄儿在以前的老宅里安顿下来了,小时候住过阵子,颇清净,很是喜欢。”   李珣抱手,“你喜欢就好,若有什么需求,尽管来王府吩咐,陈管事会替你办妥。”   李平策高兴道:“姑母也这般说。”又道,“此次进京,侄儿带了些江都的特产来,还请五皇叔莫要嫌弃。”   李珣摆手道:“你有这份心就已然不错了,哪有嫌弃的道理。”   叔侄二人客套拉家常,李平策非常会说话,句句熨帖细致,情商极高,段位比皇帝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李珣表面上温和,笑得如沐春风,实则心里头怀着鬼胎。   这个侄儿他很是喜欢,既然送上门来了,那就别回江都了。   一大一小各怀心思忽悠对方。   宋致远早就领教过李珣伪装的本事,不想李平策也是个高手,跟这个野心勃勃的叔父周旋滴水不漏。   莫约坐了一个多时辰,李平策才离开了。   待他出府走了后,老陈过来问那些江都特产要怎么处理,李珣淡淡道:“都烧了吧。”   宋致远:“还挺可惜的。”   李珣斜睨他,“那送给你,你吃。”   宋致远连连摆手,“我还想多活两天。”顿了顿,“燕王那老狐狸,还挺会教崽子的,八面玲珑,不比你我差。”   李珣冷笑,“不知收敛的八面玲珑只会死得更快。”   宋致远闭嘴,他不由得想起宫里头的那位,如果像李平策这般八面玲珑,估计早就被干掉了吧,要不然哪会容忍他在龙椅上坐到至今。   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宋致远皱眉道:“燕王始终是块心病,他若一直不进京,我们又当如何灭他?”   李珣慢悠悠地捻起一粒白子,细细端详道:“太皇太后的病不是时好时坏吗,先好好给她庆个生辰,生辰过后,也该让她去陪我父亲了。”顿了顿,“她活得……也太长了。”   宋致远的眼皮子跳了跳,试探道:“五郎是不是一开始就猜到燕王是不会来的?”   李珣把棋子捡进盒里,幽幽道:“你当我这个二哥是傻的么,知道我要杀他,他还来送死?”   宋致远:“若是太皇太后病逝,他就不得不来了。”   李珣:“我阿娘教我,百善孝为先,嫡母死了,他还不来奔丧,是会被戳脊梁骨的。他若是舍了自己保住了嫡长子,我还发愁怎么把江都的窝给端了。如今人家先把嫡长子送了来,大的小的我都要。”   宋致远笑道:“甚妙。”   李珣漫不经心道:“春福班那帮人,韩家,薛家,宫里头,一个个都等着我二哥进京砍我的脑袋呢。可是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燕王跟我晋王都是一丘之貉,就算今日把我李珣砍了,他们还是保不住自己的。”   宋致远发出灵魂拷问:“那你想他们怎么着?”   李珣:“跟英国公学,大家一起分赃不好吗?”   宋致远:“……”   李珣:“我也姓李,天家的那个李,有什么区别呢?”   宋致远:“……”   李珣:“瞎折腾什么呀?”   宋致远默默地捂脸。   若论起无耻来,估计没几个人比得过李珣,并且还是无耻得理直气壮的那种。 第164章   待宋致远离去后,林秋曼才从马场下来。   骑了一天的马,两腿酸痛,却跑得酣畅淋漓。她许久都没有像今日这般活动过了。   晚上林秋曼像死狗似的瘫在床上,李珣给她捏腿,打趣道:“到底是娇养了。”   林秋曼不服气,辩驳道:“谁家的宅院里能有三十亩地养马呢?”   李珣:“……”   林秋曼:“殿下的公务办完了?”   李珣:“没有,明日去政事堂办。”又道,“下月初是太皇太后生辰,宫里头会举办寿宴,近些日我都会忙碌,顾不了你,你想怎么着都行。”   林秋曼眼睛一亮,“那明日奴就可以回去了是吗?”   李珣不高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好似晋王府有刺会扎人一样。”   林秋曼:“殿下此话差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林府毕竟是养了奴一二十载的地方。”   李珣垂眸睇她,“迟早你会回晋王府这个窝来。”   林秋曼抿嘴笑。   两人都知道双方的态度在发生微妙的转变,却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这么胶着维持目前的平和。   翌日林秋曼伺候李珣更衣去政事堂,正好衣冠后,他说道:“等我忙完这阵子,你再来陪陪我。”   林秋曼轻轻摩挲系在他腰间的玉带,“看心情。”   李珣失笑,“你还真讨厌。”   林秋曼暗搓搓道:“下回,殿下的章服,奴也想穿穿。”   李珣:“你想穿什么都行,我都给你。”   他似乎能无限纵容她,只要她乖乖的别瞎折腾,干什么都行。   殊不知只有周边环境松泛,没有压迫感,林秋曼才会安分守己老老实实。   李珣开始悟出她的脾性了,给她足够的包容宽松,她确实比以前更容易相处。   待李珣出府后,林秋曼也洗漱吃早食,临走时把那只八哥提回去逗趣解闷。   家里的两个孩子很喜欢那只鸟儿,时不时教它说话。   正午时分忠叔送来一封信件,没想是林文德写来报平安的。   周氏看过后感慨不已。   林秋曼过来,林湘把书信内容读给她听。   她听过后,说道:“湘儿和竞儿也给你们的父亲回一封去,让他莫要担心家里。”   两个孩子相继下去。   外头蝉鸣声起,夏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到来。   林秋曼歪着脑袋打量那日头,闲来无事时,她偶尔会和莲心偷偷去春福楼旁边的茶馆坐坐。   那里的说书先生讲的皆是贴近人们生活的世情百态,听得她津津有味。   有时候也会讲她打的那些官司,她以旁人的角度来听,似乎也觉得颇有几分趣味。   只要李珣别生出幺蛾子来搞她,她就觉得这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不想将来,只看眼前的话,时不时接两桩小官司做做,空了去华阳馆跟那些学艺娘子吹吹牛,听听她们的生活烦恼,要不和周娘子聚一聚,要不再和家里的两个孩子斗上一回,要不就跟林清菊发发牢骚……   这日子,有滋有味。   家里头的经济虽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宽裕,省着点还是能将就的。   这是林秋曼这类平头百姓所感受到的生活安稳,跟往日没什么区别。   然而对于上面的世家权贵来说,燕王世子进京,局势就变得微妙起来。   要知道武帝的八名子女里头,男丁只剩下晋王和燕王。   至于皇帝,只是个傀儡摆设,不提也罢。   当初齐王叛乱,先帝向晋王求助,从而导致晋王摄政。   如今晋王位高权重,野心勃勃,彻底影响到了皇室的权力。   他们急需要能把他们从晋王首里拉出来的棋子,而燕王无疑是最佳人选。   目前唯一能与晋王匹配的敌首便是江都燕王。   现在燕王世子李平策进京来了,龟缩在暗处的触首仿佛又看到了被拯救的希望,悄然无息地从阴暗中一点点蠕动出来,试图借燕王之首把晋王拖入深渊覆灭。   就像当初晋王覆灭齐王那样。   没有人抵挡得了那高位上的权力,李珣抵挡不了,燕王李政同样抵挡不了,包括皇室,甚至其他旁支族系。   京中开始变得暗潮汹涌,底下的平头百姓是感受不到这些微妙的。   晋王府表面上跟往常一样,暗地里实则戒备许多,府里的家奴们无不谨慎,出不得任何差错。   他们全都是把身家性命系在李珣一人身上的,一旦他出了岔子,全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风。   包括朝廷里的那帮人。   这不,连政事堂里的宰相们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要是往常,姜阁老还会风趣幽默几句,近些日老沉稳重,从来不开玩笑。   有时候李珣觉得这些老头子还挺有意思的。   天气热了,他穿的衣裳多数都比较轻薄,人比以前更精神了些。最近贺倪频繁出入晋王府,汇报的全都是与李平策相关的信息。   李珣坐在竹榻上,一身浅灰色的交领纱衣,首持赤红念珠,漫不经心掐念道:“平昌馆。”   贺倪点头。   李珣缓缓起身道:“永安侯府,薛家。”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当初英国公府的裴六郎还差点同薛三娘联姻了。”   贺倪:“这薛家还真是埋得深。”   李珣抿嘴笑,“韩家也埋得深,不过埋得再深,正主儿出来了,总是会露出马脚来的。”   贺倪皱眉道:“自从燕王世子进京后,卑职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殿下倒胸有成竹,丝毫不急。”   李珣斜睨他,“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请君入瓮,这才来了个崽子就把你唬成了这般,待日后燕王来了,你还不得吓尿?”   贺倪汗颜道:“殿下说笑了,卑职就是担心生出变故。”   李珣背着首,望着窗外道:“就是要变故才好,越乱越好,这样我杀起人来才能理直气壮。”   贺倪:“……”   李珣:“继续盯着,特别是京中的外来人员,我要开始铺网了,别让他们钻空子。”   贺倪:“明白。”   李珣做了个首势,他不动声色退下。   不一会儿老陈进屋来,李珣吩咐道:“陈叔明儿去趟玄甲营,让黄览给我调些熟首,打扮成平民的样子混进城。”   老陈困惑道:“郎君此举何意?”   李珣淡淡道:“京兆府在明,玄甲营在暗,两条线捉鱼才更稳妥。”又道,“等了这么久,总算要变天了,高兴。”   老陈:“……”   李珣有些遗憾的想着,若是吴嬷嬷还在的话,估计会说他淘气了。   与此同时,宫里头的太皇太后正由皇帝服侍喝汤药。   皇帝道:“皇祖母得快些好起来才行,下月初六是您的生辰,万不能病着过寿。”   太皇太后幽幽道:“陛下放心,皇祖母会好好的,我得好好熬着,熬着等二郎进京来,把那逆子除了。”   皇帝垂眸,发出灵魂拷问:“二皇叔会比五皇叔好吗?”   太皇太后愣住。   皇帝忧心忡忡道:“孙儿不了解二皇叔,但孙儿怕,怕他比五皇叔更吓人。”停顿片刻,“至少五皇叔在明面上还会给孙儿留几分颜面。”   太皇太后不痛快道:“瞧你这奴性。”又道,“让他俩狗咬狗就好了,最好是闹得两败俱伤。”   皇帝沉默。   太皇太后又道:“你瞧瞧阿策,不过比你长几岁,能说会道的,脑袋瓜子可聪明了,你怎么就不能像他学学?”   皇帝回嘴道:“孙儿不敢,因为太傅私底下曾对孙儿说过,表现得太聪慧,五皇叔是容不下的。”   太皇太后被噎着了,看着他久久不语。   有时候她无比痛恨,痛恨李珣把持朝政却拿他没法,如果当初他没有入京,皇室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桎梏。   可是换一个角度来想,李珣为什么有机会入京呢,还不是齐王逼宫杀先帝搞出来的。   而齐王之所以会干出大逆不道之事,还不是因为当初她跟武帝偏宠造成的,以至于他生出豹子胆。   归根结底,这些孽源均出在她跟武帝身上。   倘若当初他们一碗水端平,没有偏袒齐王无限纵容,那就不会有兄弟自相残杀的孽事。   不会出现同室操戈,就不会有李珣回京的机会,更不会有现今的窘困。   想到此,太皇太后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若是武帝还活着,看到如今的情形,又不知是什么心情。   见她愣神,皇帝有些紧张道:“皇祖母?”   太皇太后忽然觉得疲乏,“你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皇帝放下药碗,跪礼退下了。   待他走了后,她才黯然道:“倒是为难他了,夹缝求生,两头不是人。”   许嬷嬷:“如今燕王世子进了京,皇室坐山观虎斗就好。”   太皇太后重新打起精神,“你说得不错,最好是斗得两败俱伤。”   月底的时候林秋曼接首了一桩侵占嫁妆案,那案子倒也简单,她趁着月初放告,赶紧把诉状理出来投了出去。   结果这回马县令的速度非常慢,耽搁到了半个多月才开堂审理,这些都是后话。   到了太皇太后生辰那天,宫里头热闹非凡。   一大早李珣就起床梳洗,老陈取来那身很少穿的亲王制服给他换上。   因衣料厚重,款式繁缛而考究,故穿到身上无端显出几分政治家的老沉稳重。   外罩的紫色对襟大袖衫上绣着张扬舞爪的蟒纹,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玉冠严正地戴在头顶,腰间的玉带未曾把衣裳弄出丝毫皱褶,血玉服帖地悬挂在腰侧,自然垂落。   从头到脚皆是华贵威仪。   李珣面无表情地站在铜镜前,气度从容,体态端方,仿佛进入了昭妃为他量身打造的典雅模型中,一板一眼。   在某一瞬间,老陈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李珣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冷不丁道:“往日在林二娘跟前自在惯了,一下子换上这张脸,还不怎么习惯。”   老陈憋了憋,不由得说道:“老奴都觉得不太习惯。”   李珣抿嘴笑,“看来是我放松太久了。”   用过早食,李珣乘坐马车进宫,在门口碰到了华阳,她也一身繁缛精美的公主制服,二人下了马车结伴而行。   华阳发牢骚道:“天热了,穿这身,还真是闷得慌。”   李珣笑,“大家都闷得慌。”   二人走路的步伐几乎同步,系在腰间的玉几乎不怎么摆动,这些仪态都是从小宫里头训教出来的。   华阳偏过头看他,问道:“五郎给阿娘备了什么礼?”   李珣:“一株珊瑚树。”顿了顿,“我觉得阿娘应该比较喜欢我之前收藏的一本原版经书,特地从波斯那边淘来的。”   华阳啧啧道:“你倒是有心了。”   李珣:“阿姐备了什么礼?”   华阳:“一尊观音像。”   姐弟二人叙着家常,由宫里头的内侍领着去太皇太后的宫殿。   他们二人已经算早的了,哪晓得还有更早的,皇室宗亲旁支的比他们还先登门,殿里头热闹不已。   太皇太后一身喜庆的大红,坐在榻上接受小辈们祝寿跪礼。   华阳和李珣齐齐拜寿,各自说了几句讨喜的祝福语。   太皇太后很是高兴,赏了二人福袋,华阳献上白玉观音。   那观音像莹润洁白,莫约一米来高,雕刻得细致优雅,栩栩如生。   李珣献上的红珊瑚也有一米来高,色泽艳红夺目,鲜活灵动。颜色细看之下很有层次,表面泛着蜡质微光,看起来让人心生欢喜。   一白一红相映成趣,人们啧啧惊叹。   华阳悄悄拉了拉李珣的衣袖,小声问:“你到哪儿弄来的东西,还有没有,也给我弄株来。”   李珣压低声音道:“还有一株小的,阿姐若是喜欢,今日就保保五郎,改日送你。”   华阳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排除立场关系,她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弟弟的。   前来祝寿的除了皇室宗亲外,国公府,平阳侯府……   这些世家都会进宫来捧场沾寿。   李珣的警惕性极高,怕皇室借寿宴使绊子,一直同华阳呆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宫里头他谁都不信,但华阳一直保持中立,从不参与政事,两人相处得也不算太差,是能信得过的。   华阳似乎也怕出篓子,平日里虽不上心,但关键时刻却不会掉链子成为被利用的棋子,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   整个上午宫里头形形色色的人往来,李珣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从不独处。   下面的李平策时不时偷看他,不知在琢磨什么。   待到正午寿宴开场,男女是分开的,郎君这边由皇帝主持,女郎那边则由郭太后主持。   她虽被幽禁,但太皇太后的寿宴,作为儿媳妇,还是得来捧个场。   李珣和宗族亲贵端坐在食案后,由宫女伺候进食。   旁边的英国公同他说了几句,他时不时附和。   宫廷舞蹈大多数都枯燥无趣,包括整个寿宴。   李珣这个人也很枯燥,所以他觉得还能忍耐。   作者有话要说:  啊,估计谁都猜不到,华阳是把李狗子推上去的那个人,因为李狗是既当又立的那种腹黑狗。。。 第165章   朱大娘道:“今日郎君折腾了一天,想是乏了,早些歇着吧,明日还得去政事堂呢。”   李珣“唔”了一声,“你们也早些歇着。”   二人退了下去。   睡到半夜时,李珣在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了细微的“嗒嗒”声,甚至还有一种极轻的呼吸声。   他被那声音嘈醒,困顿地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站在床前。   “嬷嬷?”   吴嬷嬷望着他笑,也不说话。   李珣浑浑噩噩地唤了一声“嬷嬷”,她没有回应。   他披头散发地坐起身,伸手去摸她,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嬷嬷?”   吴嬷嬷仍旧没有回应,门“吱呀”一声,她开门出去了。   李珣愣了会儿,从床上下来,光着赤脚追上前唤她。   她走路的体态步伐跟以前一样,可无论他怎么唤她,她都不会回应。   李珣急了,一个劲去追她。   那人明明在眼前,他却怎么都追不上,跟着她越跑越远。   一道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把李珣震醒。   他困惑地站在走廊上,一头雾水。   老陈心急如焚地跑上来,关切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李珣迟钝的目光隔了许久才恢复正常,茫然问:“我怎么了?”   老陈急道:“郎君大半夜从屋里跑了出来,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李珣:“???”   老陈:“郎君是不是看到吴嬷嬷回来了?”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自顾说道:“郎君一个劲唤嬷嬷,怕是被她的鬼魂魇住了。”   李珣垂首看光着的赤脚,背脊上生了寒意,这才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见他神色不对,老陈更加担忧,“郎君没事吧?”   李珣回过神儿,摇头道:“没事。”   他记得他有两回产生过幻觉,那就是药瘾发作前。   自从吴嬷嬷去世后,他开始尝试戒寒食散,已经憋了数日,但眼下看来是憋不住了。   回到房里,李珣试着重新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总觉得心里头像被猫抓似的发痒,满脑子都是寒食散带来的快感。   无法入睡,他起床打开暗格,视线落到那几包寒食散上,想伸手去拿它,却又缩了回来。   他想起吴嬷嬷临死前的叮嘱,可是它又实在诱人。   内心天人交战,生理和心理对寒食散既抗拒又吸引。   他纠结了半晌,最后索性把它全烧了。   第二天李珣眼下泛青,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老陈迷信,还以为是吴嬷嬷的鬼魂来勾人,导致他被魇住了没睡好才这样。   服侍他更衣时,老陈皱眉说道:“看来府里头还是得做场法事驱驱邪祟才好。”   李珣没有吭声。   去了政事堂后,整个上午他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发呆,甚至会无意识地做重复性动作。   这些细微的变化令人感到奇怪。   姜阁老数次看到他抠桌子的边缘,就像猫磨爪子一样,忍不住问道:“殿下的桌案有什么不对吗?”   李珣:“???”   姜阁老指了指自己的桌案,李珣后知后觉地垂下脑袋,把手缩进衣袖里,冲他做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下午他稍加注意自己的行为,明明知道有些重复性动作很奇怪,但就是控制不住。   整天下来他几乎没怎么干活儿,魂不守舍的,精神也不大好。   晚上李珣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粥就撤下了。   见他颓靡不振,老陈忧心忡忡问:“郎君是不是病了?”   李珣撒谎道:“是有些不舒服。”   老陈:“那得叫金太医来看看。”   李珣摆手,“无妨,过两日就好了。”   晚上他再次睡不着觉,像幽魂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头毛躁不已。   他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走动,只觉得四肢百骸里都被那种堕落的,颓靡的,奇怪的东西缠住了。   犹如一头狂躁的野兽。   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寒食散已经能掌控他的心智了。   生平第一次,李珣感到了恐慌,那种对未来无知的恐慌。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   他像一头困兽在房间里找不到出路,现在明明刚过宵禁,他却觉得像过了好几天,漫长得看不到头。   心里面烦躁,他又大半夜的去练了会儿剑,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结果他发现自己的手会抖了,药瘾发作时连剑都拿不稳。   这时候李珣才彻底慌了。   他是一个上战场的人,如果连剑都拿不稳,那还有什么用?   像见鬼似的丢掉软剑,他去冲了个冷水澡,混乱的理智才稍稍镇定了些。   再次回到房间后,李珣坐到床沿,从暗格里取出香囊。   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忽然特别想林二娘。   她身上仿佛有一股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能让他安定,平和,身心愉悦。   半夜时李珣支撑不住小睡了会儿,醒来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无尽空虚。   浑浑噩噩地熬了整晚,待到晨钟响起,李珣蜷缩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老陈在门外喊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老陈试着推门,见他在地上坐着,忙上前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李珣眼下泛青,皮肤苍白得反常,整个人阴郁而颓靡,叫人看着害怕。   老陈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李珣幽幽道:“去把林二娘找来,跟她说我病了。”   “郎君……”   “立刻。”   意识到他不对劲,老陈匆匆出去了。   王府的马车直奔林府。   稍后老陈折返回来,李珣还蜷缩在地上,浑身都散发着阴暗腐朽的气息。   老陈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所谓的生病是什么意思,他试探问:“郎君可是药瘾发作了?”   李珣没有说话。   老陈想扶他起身,说道:“地上冷,郎君仔细受凉。”   “别碰我。”   “郎君。”   “出去。”   老陈犹豫了半晌,才默默地关门出去了。   室内一片昏暗,李珣好似一只不能见光的吸血鬼,青丝散乱披散,眼下青灰,皮肤苍白,唇上沾了血迹,被他咬破了。   他的身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特质,清贵,冷郁而厌世。   那是属于李兰生的气质。   林秋曼一大早就被捞到了晋王府,她一路不停地碎碎念,生病了找大夫,她又不是大夫,找她来做什么?   老陈看着她欲言又止。   林秋曼:“???”   老陈吞吞吐吐道:“小娘子去看过就知道了。”   林秋曼被他带到李珣的房门口,她困惑地推门而入。   室内沉郁得似要窒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冷。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跟那天晚上一样。   李珣微弱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林秋曼寻声而去,见到他那副鬼样子,劈头就问:“你嗑药了?”   李珣缓缓仰头看她,喉结滚动,没有说话。   林秋曼脾气不太好,“问你话呢?”   李珣隔了许久才颓靡道:“没有。”   “那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在行散?”   “没有。”   林秋曼不信,伸手去触摸他的皮肤,是冰凉的,又闻了闻,没有酒味。   她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些。   李珣疲惫地抓住她的胳膊,嗓音粗哑,发出懦弱求助的声音,“拉我一把。”   林秋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动作迟缓地抱住她的腿,仰头看她,再次发出请求,“拉我一把。”   望着那张易碎的美人皮,林秋曼没有吭声。   那张脸眉眼细致,青丝散乱落到颈项间,苍白的皮肤衬得唇上的血迹潋滟诱人。   要是以往,她是不屑的,但经过了吴嬷嬷的事,对他生了几分怜悯。   他跟她好像都是一类人,都有不幸的过往,以及骨子里都是孤傲的。   现在那个孤傲的人抱住她的腿请求她拉他出深渊。   林秋曼微微弯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想清楚了?”   李珣困倦道:“想明白了,我若不自救,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林秋曼垂眸,沉默了许久才道:“往日你护我,今日,我便拉你一把,帮你把药戒了。”   李珣贪婪地把她抱紧,嗅她身上的橙花香,烦躁的心情稍稍得到安抚。   林秋曼就任由他抱着,把手放到他的肩上,问:“金恒靠得住吗?”   李珣“嗯”了一声。   林秋曼又问:“药瘾发作了忍不了?”   李珣没有回答,只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林秋曼啐道:“我不会跟瘾君子在一起的。”   李珣:“我戒,你说什么我都听。”   不知道为什么,林秋曼居然诡异的生出一种奇怪的虚荣心。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抱住她的腿求她拯救。   皇族权贵,掌生杀大权的男人像一条大狗一样缠着她拉他出深渊。   林秋曼的心里头有些微妙,她变态的生出一股征服的快感。   把李珣的情绪安抚稳定后,她去找老陈,让他把金恒找来,又怕李珣在失控之下伤人,拿绳子将他捆绑。   金恒来了后,林秋曼同他坐在屋里商议怎么戒药。   金恒颇觉诧异,小声试探问:“殿下愿意戒了?”   林秋曼点头,“愿意。”   金恒欣慰道:“我为这事担心了许久,他愿意戒,自然会想法子的。”   林秋曼好奇问:“要怎么戒?”   金恒正色道:“针灸和服药,生理上的药瘾熬些时日就能戒掉,但心瘾难除,需要疏导。”   林秋曼:“那金太医只管动手,其他的由我来。”   二人细细说定方案后,金恒先开了一剂方子给老陈。   下午李珣先服药,随后金恒用针灸扎穴位。   那药里含有催眠成分,他很快便昏昏欲睡。   醒来后李珣出了一身大汗,整个人甚至比先前更毛躁了,破坏力暴增,甚至差点弄断了捆绑他的绳子。   林秋曼瞧得心惊。   老陈安抚道:“郎君是在战场上厮混的人,现在失去心智,平日里不这般的。”   林秋曼:“我得拿把刀护身。”   老陈:“……”   林秋曼:“他破坏力太强了,万一挣脱出来,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陈客观道:“小娘子拿刀是没用的。”顿了顿,“老奴记得郎君跟北獠人恶战时,杀红了眼以一敌十也曾有过。”   听了这话,林秋曼边往后退边道:“等他把这阵子熬过去了我再进来看。”   老陈:“……”   晚上折腾了大半夜,李珣才彻底瘫了,浑身都是绳子勒下来的痕迹,整个人精疲力尽。   服了药,他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待到晨钟响起时才恍恍惚惚地转醒过来。   林秋曼探头看他,说道:“殿下熬过去了一天。”   李珣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喉结滚动,他头晕脑胀道:“渴。”   林秋曼端来温水喂他。   去沐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林秋曼替他绞头发。   他昏昏沉沉地坐在铜镜前,总觉得四肢无力,脑袋也不好使了。   接连四天服药,针灸,拿绳子捆绑,李珣生理上对寒食散的依赖得到有效控制,比先前那种无法抑制的狂躁要好得多,就是人反应迟钝,思维也迟缓,成日里浑浑噩噩。   金恒把药量减少,不再针灸。   药量少了后,李珣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也无需用绳子捆绑了,就是时不时不言不语的,一坐就是许久。   有时候他会手抖,机械重复着一个动作,情绪极不稳定。   林秋曼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把对寒食散的欲望转嫁到了她身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道:“你能不能抱抱我?”   林秋曼过去抱他,结果被他抵到屏风后,热情又疯狂地亲吻。   满脑子都是渴望。   肌肤之亲暂时抑制住了李珣对寒食散的心瘾,又疯又热烈。   林秋曼被他带入地狱共沉沦。   夏日雨水渐增,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林秋曼缩在李珣怀里,被他折腾得有些虚脱。   那人露出饕足的表情,她是他的药,包治百病的那种。   亲昵地搂着她入眠,李珣觉得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可以不用服药助眠了。   接连好些日都没去政事堂,皇帝派章御医来看诊。   李珣懒懒地瘫坐在榻上,膝上盖了绒毯,漫不经心道:“近日雨水多,腿上的旧疾犯了,疼得要命,倒是让圣上费心了。”   章御医拱手道:“殿下为国务操劳,圣上很是担心,日日盼着殿下身体康健。”   李珣敷衍道:“你禀复圣上,再过两日便去政事堂,不耽误差事。”   他三言两语把章御医打发走了,老陈送人出去后折返回来,发牢骚道:“宫里头这么快就来探口风了。”   李珣站起身,背着手道:“去给我寻一个柺来,旧疾得有旧疾的模样。”   站在门口的林秋曼双手抱胸,啧啧两声道:“殿下身残志坚,还不忘公务,委实值得褒奖。”   李珣:“……” 第166章   被她一顿洗涮,他多少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傍晚时分宋致远过来瞧他,李珣勉强同他下了盘棋,思维比以往要迟缓得多,终归还是受心瘾影响了。   宋致远知道他在戒药,高兴道:“还是金恒厉害,短短几日,竟有这般成效。”   李珣没有说话。   见他神色不对,宋致远皱眉问:“怎么了?”   李珣幽幽道:“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比以前笨了吗?”   宋致远:“……”   李珣:“我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容易飘。”   宋致远安抚道:“你才刚戒药,那药有瘾了,受影响也正常,待时日长些,把心瘾压下来,就跟常人一样了。”   李珣不痛快道:“但愿如此。”   宋致远起了好奇心,“往日我说过多少回了,你没一次听,这回怎么忽然下定决心戒了?”   李珣盘腿坐在棋盘前,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嬷嬷临死前曾叮嘱我戒了它,后来我发现药瘾发作时我连剑都拿不稳,你说这样的一个人,日后如何成就大业?”   宋致远语重心长道:“五郎能想明白就好。”   李珣盯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喃喃道:“我输不起,也不可以输,我不能成为下一个齐王。”   宋致远野心勃勃道:“那便让燕王成为下一个齐王。”   李珣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冷艳,“极好。”又道,“如今太皇太后生辰已过,是该让她久病不愈了,反正卒中这种病,一下子没了也正常。”   宋致远提醒道:“华阳待五郎是真心实意的,太皇太后毕竟是她亲娘,五郎的手脚还是得做干净点。”   李珣:“我待华阳也是真心实意的,她的感受,自然会顾及。”   宋致远抱手沉默了阵儿,不禁有些唏嘘,“同室操戈到底残忍,皆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割舍。”   李珣发出灵魂拷问:“我若心怀慈悲,他们可又会放过我?”   宋致远叹了口气,“当初先帝被齐王杀,齐王被五郎杀,这会儿你还要杀太皇太后,燕王,龙椅上的那个,李家都被你杀绝了。”   李珣的目光有些冷,“你想表达什么?”   宋致远:“五郎难道没有感想吗?”   李珣:“???”   宋致远苦口婆心,“日后五郎若成了大统,还是少生些好。”   李珣:“……”   多么痛的领悟!   待宋致远回去后,李珣出去,看到林秋曼坐在长廊下啃瓜。   这个季节的新鲜瓜果多,如果是冰镇过的就更好了。   不过朱大娘说女郎家冰镇的东西吃多了不好,来月事时会肚子疼。   见到李珣站在树下,莲心悄俏戳了戳她。   林秋曼扭头瞥了一眼,毫无礼数,“宋御史走了?”   李珣缓缓走上前,莲心行礼,他自顾坐到林秋曼对面,嫌弃地瞅了瞅桌上的瓜皮,“你吃了几只?”   林秋曼:“俩。”   李珣:“也不怕闹肚子。”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兴致勃勃问:“殿下还真打算拄拐去政事堂?”   李珣自嘲道:“应该是脑子拄拐才对。”   林秋曼被逗乐了,他继续道:“刚下了一盘棋,脑子不太好使。”   “这才几日,就能正常行事,已然不容易了。”   李珣看了会儿她,“你近些日瞎忙活什么呢?”   林秋曼:“接了一桩侵吞嫁妆的案子,月初投的诉状,还没信儿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堂审理。”   李珣:“说来我听听。”   林秋曼:“很简单的一桩案子,就是秦娘子的嫁妆被夫家哄去做营生,结果折进去了,二人闹起了和离,秦娘子想把嫁妆带走,可是夫家就算砸锅卖铁都拿不出来,扯皮了。”   李珣:“听着就不痛快。”   他不想听,她也懒得讲。   林秋曼递了一块瓜给他,“喏,挺甜的。”   李珣:“不爱吃。”   林秋曼:“还挑。”   李珣抱手看她,“把那官司料理了进府来住些时日,天天给你备新鲜瓜果。”   林秋曼:“还要冰鉴。”   李珣:“都满足你。”   第二日林秋曼服侍他去政事堂,老陈把拐杖取来,李珣拿在手中掂了掂。   林秋曼瞧着有趣,接过装瘸腿,拄着拐杖走,把李珣逗笑了,老陈也乐道:“小娘子倒装得像。”   李珣打趣道:“我若成了这般,姜阁老指不定以为我被谁打了。”   林秋曼把拐杖还给他,出门时李珣冲她招手,她屁颠屁颠地跑上前,他垂眸道:“晚上我回来想见到你。”   林秋曼认真道:“府里好多瓜。”   李珣:“那你便搬些回去给她们。”   林秋曼笑了,李珣也笑。   两人都觉得自在。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中下旬。   白天李珣在政事堂,晚上回来有温香软玉在怀,对寒食散的依赖渐渐少了些,脑子也灵活了。   他把对寒食散的欲望彻底转嫁到了林秋曼的身上,恣意纵情纵欲,对她愈发依赖沉迷。   待到侵占嫁妆案开堂前的两天,李珣出了趟城,前往玄甲营办差。   头一天林秋曼跟秦娘子在她开的香粉铺子见了一面,哪晓得出了事故。   秦娘子的香粉铺很小,铺子里的香粉味极重,林秋曼也没在意。   徐婆子领着主仆进了后院,听到屋里的哭声,林秋曼问道:“秦娘子怎么了?”   徐婆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夫家的事,昨儿又闹了一场。”   林秋曼:“去看看。”   徐婆子敲门道:“娘子,二娘来了。”   里头的人隔了许久才开门见人,秦娘子泪痕斑斑,显然哭得有些伤心。   林秋曼进屋,秦娘子有话要说,关上房门,莲心在外头的院子里等着。   徐婆子端来小食招待莲心,二人坐在凳子上说了好一会子话。   稍后徐婆子出去看铺子,搬一箱货物时年纪大了弄不动,进来叫莲心帮下忙。   莲心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那箱子里的货品委实重,二人一老一少,又都是女流,折腾了近一刻钟才把它放好了。   徐婆子发了阵儿牢骚,拿帕子给莲心擦汗。   两人洗了手,又吃了几口茶,莲心才去后院。   屋里没有声音动静,她当时也没怎么在意。   后来徐婆子进院儿来添茶水,敲房门却没有人应。   两人都有些奇怪。   莲心意识到蹊跷,心急之下用力推开了房门,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令两人大骇。   只见林秋曼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刀,满手血腥。秦娘子则歪倒在她脚边,腹部鲜血淋漓。   莲心被吓得惊叫一声,徐婆子手里的茶具滚落到地上,差点被吓瘫了过去。   林秋曼浑浑噩噩地望着二人,瞳孔涣散,像喝醉酒似的云里雾里。   徐婆子惊恐地爬过去摇秦娘子,她已经气绝了。   “杀、杀人了……杀人了……”   徐婆子大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林秋曼似乎这才清醒了些,望着自己的双手失措尖叫。   这回莲心反应极快,立马拿桌上的瓷壶冲洗她的手,鲜血很快就被冲洗干净。   林秋曼反应迟钝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莲心见她衣裳上沾了血,咬牙把自己的衣裳也蹭了些血迹,随即捡起那把刀,又恐惧又结巴道:“小娘子没没……杀人,人是是奴婢杀的,奴奴婢杀的。”   林秋曼像傻了似的杵在那里,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机灵。   莲心赶紧推她走,让她离开案发现场。   遗憾的是两人都未能脱身,徐婆子在外头大叫,引了不少人前来看情形,把主仆堵在了院子里头。   有人报了官。   香粉铺斜对面的茶馆里,韩三郎慢悠悠地喝茶。   听到茶客说对面发生了命案,不少人跑去观热闹,他却无动于衷。   铺子里的林秋曼面对徐婆子的斥责声,并未大声辩驳,只是神神叨叨地喃喃自语“我没杀人”等语。   倒是莲心又急又哭,嘶吼道:“我们没杀人!我家小娘子没杀人!”   很快府衙的官差前来勘察命案现场,徐婆子,林秋曼和莲心被带去了府衙,香粉铺被封锁起来。   这是林秋曼第3回 蹲大狱。   鉴于她是京城里的名人,故人们一听说林二娘杀人的消息,顿时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仅仅一个下午,市井里全都是林二娘杀人的热门八卦。   一些人幸灾乐祸,一些人则半信半疑。   而当事人脑子浑浑噩噩了半天后,总算清醒了,却怎么都回忆不起屋里杀人的情形。   那段记忆很奇怪,就像喝醉酒断片了一样,无论她怎么回想,始终记不太清楚具体情形。   马县令看着牢里的刺头,头发都愁白了,指着她愤怒道:“林二娘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仗着晋王府干出了杀人的勾当来!”   林秋曼冷静道:“奴没杀人!”   马县令大声道:“人赃并获,徐婆子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   林秋曼依旧冷静,质问他道:“明日秦娘子的案子就开堂审理了,奴是要替她上公堂讨嫁妆的,奴杀她做什么?!”   “奴没有杀人动机!”   这话把马县令问愣了,发出灵魂拷问:“对啊,你杀她做什么?”   林秋曼头大如斗道:“奴跟秦娘子又没有仇怨,奴杀她做什么?”   马县令拧眉,“你是说有人栽赃陷害你?”   林秋曼糟心道:“奴不知道,奴浑浑噩噩的,心里头又烦又乱,对当时的情形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虽然人赃并获,不过马县令还是不太相信她会干出杀人的勾当。   一来她背靠晋王府,有什么事情动嘴就行了,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动手;二来则是对她存了几分私心,一个能为女郎上公堂辩理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马县令的内心有些矛盾。   林秋曼跪到地上道:“请明府替奴做主查明真相,还奴一个公道!”   马县令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烦心地走了。   坏消息传到林府时,周氏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傍晚林清菊夫妇赶了过来,周氏哭得两眼红肿,完全乱了方寸。   林清菊心急如焚道:“二娘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杀人了?”   周氏抹泪道:“我也不清楚,跟她一起去的莲心也被抓了。”又道,“若是平日里都是江忠送她们去的,那香粉铺只隔了两条街也不算太远,偏生今日两人是走过去的。”   秦秉南安抚道:“阿娘莫要心急,明日我去府衙打探便知详情。”   周氏连连点头。   林清菊焦虑道:“这可是人命官司,听说还是人赃并获的,晋王府那边知道吗?”   秦秉南:“晋王不在府上,这两日他去了玄甲营那边办差,估计要过两日才回来。”   周氏急道:“那怎么办啊?”   张氏插话道:“老奴明日去华阳府找大长公主,只要她管上,小娘子就不会有事的。”   林清菊:“那明日一早张妈妈就去,让忠叔送你。”   张氏点头。   次日一早张氏就拿着玉牌直奔华阳府,结果昨儿华阳未回来,她只得匆匆去了华阳馆。   当时华阳正同曹嬷嬷商事,突见郭嬷嬷匆匆而来,皱眉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郭嬷嬷严肃道:“林二娘的乳母张氏来求见,说林二娘杀人入了狱。”   华阳愣住,还以为自己听岔了,问:“你说什么?”   郭嬷嬷又重复了一遍,曹嬷嬷也觉得不可思议,皱眉道:“林家小娘子这般热心肠的一个娘子,怎么会杀人?”   华阳做了个手势,郭嬷嬷下去带人进来,曹嬷嬷则不动声色退了下去。   张氏一进屋就扑通跪到地上,红着眼眶道:“求大长公主救救二娘!”   华阳轻颦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跟我说清楚。”   张氏这才仔细地把前因后果详说了一番,华阳摸下巴沉思了许久,才道:“嬷嬷你派人去东县府衙打听打听。”   郭嬷嬷应了声是,下去安排人去府衙。   华阳道:“林二娘这个人,我倒也清楚她的底细,现在五郎不在京里,我自是要管的,你先回去,待我弄明白具体情形再拿主意。”   张氏感激道:“多谢大长公主!”   华阳抬手,她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与此同时,马县令卖给秦秉南面子,允他私底下见了林秋曼一面。   听到他来探望,林秋曼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秦秉南担忧问:“二娘可曾吃过苦头?”   林秋曼摇头,“劳姐夫操心,我跟狱里的王大娘私交甚好,有她照料,没吃苦。”又问道,“家中如何了?”   秦秉南:“乱成了一锅粥,今儿一早张妈妈去求大长公主了,她应该会想法子捞你出来。”停顿片刻,“你跟莲心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杀人了呢?”   林秋曼也稀里糊涂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当即把昨日的情形说了一番,听得秦秉南皱眉,“你说当时屋里就只有你二人?”   “对,就我两个人,莲心和徐婆子都在外头的。”   “秦娘子是怎么死在你手里的,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林秋曼搔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浑浑噩噩的,就像喝醉酒断片了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刀,也不知道秦娘子怎么就被我杀了。”   秦秉南敛眉问:“你进铺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林秋曼想了想,“都挺正常的。”又道,“秦娘子的香粉铺我去过两三回,里头脂粉味重,她和徐婆子都挺平常的。”   秦秉南若有所思,“你这案子蹊跷,密室杀人,如果现场真的没有第三人在场的话,要么人是你杀的,要么就是秦娘子自杀嫁祸你。”   林秋曼:“我没杀人。”又道,“我跟秦娘子无冤无仇,况且今日就要开堂审案替她夺回嫁妆了,她为什么要自杀嫁祸我呢?”   秦秉南沉默了阵儿,“我问问马县令情况。”   林秋曼点头,“家里头劳烦阿姐操心了,跟她们说我没事。”   秦秉南:“你好生照顾自己,家里有我们。”   二人又细说了阵子,秦秉南才走了。   林秋曼回到床沿坐下,满脑子都是昨日杀人的那个场面,却怎么都记不起具体情形了。   下午周娘子去了趟华阳馆,华阳正想找她,却没料到她居然上门来了。   周娘子是个急脾气的,跪礼后,说道:“奴一听说二娘杀了人,可把奴急坏了,不知大长公主是否清楚内情?”   华阳倒是淡定,不疾不徐地把打听到的情形粗粗说了一番。   周娘子叹道:“奴当初曾受过二娘恩惠,如今她身陷囹圄,奴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若大长公主有用得着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了这番话,华阳欣慰道:“你有这份心,倒是林二娘积的福德。”   周娘子摆手,“这也是因果机缘,当初我跟许俊撕破脸,全靠她出主意解了我的难。”   华阳垂眸,似乎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隔了多久,她才说道:“这案子人赃并获,且有证人亲眼所见,要彻底洗干净并不容易。不过也不是不行,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得劲儿。”   这话周娘子听不明白,困惑问:“大长公主此话怎讲?”   华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往日我一听到林二娘接的那些官司就心烦,全都是糟心事,她却乐在其中。如今她遭遇灭顶之灾,以前受过她恩惠的那些女郎,还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吗?”   周娘子激动道:“奴愿意,奴愿意站出来为她说话!”   华阳严肃问:“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周娘子:“心甘情愿!”   华阳笑了,眼中闪动着野心勃勃,轻轻抚掌道:“那好,我们就来做一场大的,看看林二娘值不值得你们为她卖命。”   周娘子跪到地上道:“奴愿意为林二娘说话!”   华阳起身把她搀扶起来,慎重道:“我给你安排一件差事,你就是投到湖里的第一块石头,能不能击起波浪,全靠你们的本事。”   周娘子:“只要不是触犯律法的事,奴什么都愿意去做。”   华阳:“你放心,不会触犯律法。”又道,“我就想看看,她林二娘这个人到底值不值。”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吐下泻的我扛不住了,明天再补上。   要感谢韩三郎把林二娘推上了人生高光时刻 第167章   说罢把她的主意同周娘子细细说了。   周娘子认真倾听,时不时点头,并发出疑问。   华阳皆耐心解答。   二人商议了近半个时辰,周娘子才去做事。   待她离去后,华阳吩咐华阳馆的管事娘子,让她把馆内的所有学艺娘子都聚集起来,她有话想同她们说。   刺绣、印染和纺织三个教馆共计一百八十人,所有人都聚在园子里。   华阳端坐在太师椅上,笑盈盈道:“这会儿把大家叫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都别敷衍我,我想听你们的真心话。”   有人道:“大长公主请讲,我们都听着。”   华阳摆手,“今儿我的话不是命令,我就想跟你们拉拉家常。”停顿片刻,“有一件事情,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听听你们的看法,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露出困惑的表情。   华阳道:“林二娘那泼皮你们都知道吧?”   此话一出,人们纷纷笑了起来。   有人道:“人家顶好的小娘子,怎么就泼皮了呢?”   华阳边笑边摆手,“她这人,在我眼里就是个泼皮。”又道,“我跟她原本是不认识的,相信你们都听过她去年在公堂上跟韩三郎打的那场和离官司,说韩三郎不举那档子事。”   众人又哄笑起来。   华阳道:“当时我没在京里,回来一听说这事啊,可好奇了。一个尊礼守节的官家娘子,在公堂上状告前夫不举,并且还闹得满城风雨。这样的奇人,定然要亲自见一见,于是我给林二娘发了请帖,就这么结识了她。”   “我这华阳馆,还是她怂恿我开办的呢,你们觉得华阳馆好不好呢?”   “好!”   “奴也觉得好!”   众人七嘴八舌。   寇娘子说道:“大长公主请最好的师傅教学,学成之后还安排我们的出路,若是家里人不同意,还替我们解决了后顾之忧,这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啊!”   她旁边的娘子应道:“说得对!我回去跟家里的男人说我学成之后就会进染坊挣钱了,男人可高兴了,说我长了本事!”   “奴的公公婆婆对奴的态度还好呢,奴现在能识几个字,还能给充军的四郎写简单的家书,再过一个月便能去绣房干活挣钱养孩子,现在在家里说话可有底气了!”   “阿娘也说奴……”   学纺织的柳二娘一直没有说话,华阳对她倒有点印象,皆是因为她很长本事,敢跟家里的男人互殴。   她指了指柳二娘,笑着问:“柳二娘,你现在还打你家里的男人吗?”   旁边的娘子全都失笑。   柳二娘红着脸道:“奴不打他,他也不打奴了。”   华阳:“如此说来,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还行?”   柳二娘点头,小声道:“是二娘给奴指的出路,她说奴不用和离,只要找上大长公主,既能治金大郎,还能学谋生的本事,一举两得。”   华阳抱着手问:“那你对林二娘这人是如何看待的?”   柳二娘:“顶好的小娘子,当时奴去找她时,偌大的府邸,她却一点都没看不起奴,一点架子都没有。”   华阳又问众人,“你们觉得林二娘打的那些官司,听着痛快吗?”   数人应道:“当然痛快了!听着就大快人心!”   “我喜欢任娘子的休夫案,软饭男就应该休了!”   “奴也喜欢,那丁三郎太不要脸了,侵占人前夫的家产,应该打死!”   “还有那个老实人马大郎,现在一提到老实人我就害怕。”   “我喜欢倒插门那个,有情有义……”   人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华阳就由她们议论。   莫约过了茶盏功夫后,有人问:“大长公主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呢?”   华阳接过郭嬷嬷端来的茶水,缓缓说道:“我听说,昨儿上午林二娘杀了人,进了大狱。”   此话一出,众人集体噤声,刚刚还闹喳喳的,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短暂的静默后,寇娘子说道:“她为什么要杀人呀?”   华阳:“我今儿派人去打听了,好像是有个叫秦娘子的嫁妆被夫家侵占,找她上公堂讨回来,结果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秦娘子被林二娘杀了,还人赃并获。”   众人又窃窃私语议论。   柳二娘试探问:“大长公主要救二娘吗?”   华阳摆手道:“如果她真的杀了人,我自然不会救的,触犯了我大陈律法,就算天皇老子来了,我都不会干涉。”   “如果她是被冤枉的,东县府衙自然会替她讨回公道。不过,假若她是无辜的,你们觉得林二娘该不该救?”   寇娘子:“自然该救了!”   也有人抱着怀疑的态度,“林二娘怎么会杀人呢,她不是专门替女郎打官司讨公道的吗?”   “是啊,那秦娘子还委托她上公堂夺回嫁妆呢。”   “是不是中间有什么误会?”   各种议论声又开始冒了出来。   也有人问:“会不会是林二娘失手杀了人?”   怀疑的,不可思议的,否定的,静观其变的……   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吵吵嚷嚷。   一名嗓门大的妇人忽然说道:“你们都别吵嚷了,听听大长公主怎么说!”   吵嚷声渐渐小了下来,那名妇人道:“大长公主把我们召集起来,定然是有话要说的,您尽管说!”   华阳笑了笑,缓缓起身道:“我是有些话想说,不过全看大家的意愿。”   “您请讲。”   华阳正色道:“林二娘跟我有几分交情,这个大家都知道,我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如今她下了狱,若是我插了手,那她到底有没有罪,一旦跟我扯上关系,谁都说不清楚。”   “我现在还挺为难的,既想帮她,又因为自身的身份因素不好伸出援手,所以想问问大家的意思。”   柳二娘困惑问:“奴能帮林二娘吗?”   华阳道:“只要你有这个心,愿意在她落难时伸出援手,你就能。”   柳二娘皱眉,“可是奴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也没胆量上公堂辩理,如何能帮她呢?”   华阳抿嘴笑道:“你可以请求府衙的明府查明真相替她讨回公道。”   寇娘子问:“要怎么请求?”   华阳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问道:“你们谁愿意帮林二娘一把,若是愿意的就举手,全凭自愿,跟我没有分毫干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柳二娘受过林秋曼恩惠,毫不犹豫地举手。   那名大嗓门的妇人也举起手,接着是寇娘子,接着……   一百八十人里愿意为林秋曼出头的人并不多,只有十二人举手。   虽然人数不多,华阳还是感到高兴,问其中一位娘子道:“染坊第三排的那位娘子,你为什么愿意帮林二娘,她并没有受过你恩惠。”   那娘子答道:“回大长公主,奴跟林二娘唠过几回家常,奴觉得她是顶好的小娘子。”   “现如今愿意为女郎们在公堂上讨公道的女郎仅有她一人,奴就想着,万一哪天奴家庭不睦,也走到了需要她的地步,若是她没了,谁又能出头为奴讨公道呢?”   华阳打趣道:“你倒懂得未雨绸缪,好好的日子不想,干嘛想着闹到公堂上呀?”   “奴自然想着过好日子,可是人心难测,今日恩爱,保不准明日就翻了脸。奴远房表亲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恩爱的时候蜜里调油,翻脸的时候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拆骨。”   “奴愿意为林二娘说话,就是因为想有那么一个人在奴需要的时候出出主意,若是闹到公堂上,也有人帮奴。”   这番话引得其他娘子窃窃私语讨论。   不一会儿又有三人举起了手,华阳好奇问那三人,“你们方才没举手,现在怎么想起来举手了?”   一人答道:“黄娘子说的话有道理,若是他日我跟家里的男人闹翻了,去找林二娘讨法子,多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接着又有几人举起了手,显然是赞同她的说法的。   华阳看向柳二娘,“你呢,又是怎么想的?”   柳二娘道:“家母时常教导奴要懂得知恩图报,二娘帮过奴,且没要一厘钱银。奴受过她的恩惠,知道她的好,如今她落难,奴也愿意帮她一把。”   华阳点头,又问另一位娘子。   那位钱娘子回道:“奴钦佩二娘,觉得她很了不得,年初时奴跟家里的男人发生冲突,生了单过的念头。二娘告诉奴,女郎立世不易,得先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才有资格单过。她让奴且忍耐些时日,待奴能挣钱了再找她想法子和离。”   “奴家里的男人特别难缠,肯定是要闹一场的。我们事先说好的她会帮奴把事情处理干净,谁知她这会儿入了狱,奴到时候找谁去?”   这话把众人逗乐了。   华阳掩嘴笑道:“看来林二娘还欠了你的债。”   钱娘子:“可不是吗,得把她捞出来。”   华阳问:“你不信她杀了人?”   钱娘子:“奴反正是不信的,不过这事情是公堂上的明府说了算,奴总可以请求明府查明真相吧。”   华阳满意地点头,说道:“我其实是有一个想法的,想做一份请愿书。愿意为林二娘说话的,便带着那份请愿书到东县府衙门口为她请命。咱们也不是闹事的,就是请愿,恳请明府查明真相,仅此而已。”   众人交头接耳,开始有人退缩了。   “奴胆子小,去府衙门口闹事,万一被官差打了的话怎么办?”   “对啊,抛头露面,家里头的男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去不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反正跟我又没有关系。”   寇娘子试探问:“若是我们去为林二娘请愿,大长公主能为我们撑腰吗?”   华阳:“我不会出面的,不过回春堂和宝春斋的东家周娘子会带头请愿。明日上午她会到东县府衙门口为林二娘请命,求马县令查明真相还林二娘公道。”   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柳二娘也有些担忧,问道:“明府凶吗?”   华阳失笑,“林二娘敢在公堂上辩理,可见马县令是个讲道理的,应该不凶。”   寇娘子:“万一府衙的官爷打我们的话,那怎么办?”   华阳:“你们是请命,又不是聚众闹事,且只是在府衙门口,又不影响衙内办公。那帮人若敢不分青红皂白打你们,我自是要问一问的,但若是你们闹事,我就不管了。”   听了这话,寇娘子这才放下心来。   华阳对众人道:“这事全凭各人自愿,不必勉强,我今晚做一份请愿书出来,明日若是愿意替林二娘请命的,便在请愿书上签字表诚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当天晚上华阳把请愿书做了出来,结果第二天愿意亲自上阵的女郎仅仅只有八人。   这倒也在华阳的意料之中。   毕竟是后宅女郎,要顾虑的因素实在太多,不能对她们太苛刻。   八人在请愿书上签名按手印后,华阳把它交给柳二娘,对她们慎重道:“你把这份请愿书交给周娘子,一定要记住,不要胡乱起哄,听周娘子的。”   人们点头。   华阳吩咐两辆马车把她们载去东县府衙。   与此同时,周娘子等人已经跪在府衙门口为林秋曼请命。   在场的女郎有三十一人,家暴案卫娘子,伤人案齐娘子,休夫案任娘子,倒插门丘娘子……以及回春堂和宝春斋的女郎们皆被周娘子拉来充数。   待柳二娘八人到了后,她将请愿书交给周娘子。   曾经受过林秋曼恩惠的卫娘子等人纷纷在请愿书上签字按手印。   周娘子手捧请愿书,领头跪在府衙大门前,高声道:“奴甜水巷人周凤怡,自愿请命,恳请明府查明林二娘杀人案,还她公道,以慰我等拳拳之心!”   卫娘子大声道:“奴清河坊人卫春,自愿请命,恳请明府查明林二娘杀人案,将真凶缉拿归案!”   任娘子:“奴延平巷人任采兰,自愿请命,恳请明府查明林二娘杀人案,为她洗清冤屈!”   齐娘子:“奴彩石村人齐阿凤,自愿请命,恳请明府查明林二娘杀人案,还她清白!”   柳二娘:“奴宁河村人柳香,自愿请命,恳请明府查明林二娘杀人案……”   跪在府衙门口的三十九名女郎皆自报家门为林秋曼请命,声声不绝。   衙内的马县令受到惊动,并未理会,心想只是一群女流起兴罢了,由着她们去。   众人在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不停地高呼。   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围了过来,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有郎君恶毒道:“这些娘们儿都疯了不成,家里头的男人死了吗,不好好管着,跑出来抛头露面嚎叫什么?”   那郎君的同伙道:“是啊,真是丢人现眼。”   围观者甲:“这里可是府衙,不是后宅,万一惹恼了明府,被衙差打了也是活该!”   围观者乙:“不知天高地厚,我若是她们家里的男人,非得揪回去打死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明天继续,有男人会被这群娘子军群殴。。。。 第168章   底下人声鼎沸,坐在茶楼包厢里的华阳默默地注视着斜对面的那些女郎。   旁边的郭嬷嬷道:“这样管用吗?”   华阳抿嘴笑,“且瞧着吧,昨儿数十人,今日百人,明日就是两百人,三百人……闹得越大越好。”   郭嬷嬷发出疑问:“只要晋王回来了,就有法子把林二娘从狱里捞出来,主子怂恿周娘子她们去请命,不是多此一举吗?”   华阳垂眸看手中的茶碗,自言自语道:“嬷嬷你不懂。”   郭嬷嬷确实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女郎加入周娘子她们,去为林二娘请命。   随着团体的增大,下午除了华阳馆的那些女郎外,又加入了一些新的面孔进来,请愿书上多添了十多人的名字。   周娘子问:“我们是受过林二娘恩惠的人,愿意为她请命,你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加入的?”   其中一人答道:“林二娘顶好的小娘子,我就是看不惯边上那些人对你们指指点点。”   另一人道:“阿娘叫我来的,她年纪大了,叫我来替她!”   “奴喜欢林二娘打的那些官司,特别是任娘子的休夫案,听得大快人心,奴想她继续上公堂打官司!”   任娘子笑道:“我便是休夫案的任娘子,丁三郎吸我的血忒不要脸!”   那女郎立马跑过去同她八卦起来。   昨儿马县令还没把这群娘子当回事,结果隔了一夜竟然发展到了一百多人的小团体。   他顿时头大如斗,光查林二娘的案子就已经费脑子了,这会儿外头又围了这么多女郎请命叫喊,扰得他烦不胜烦。   最后马县令坐不住了,亲自出去探情形。   众人见他出来,纷纷高声道:“请明府明查林二娘杀人案,还她清白!”   马县令安抚道:“本官已经在追查真凶,大家别在这里嚷嚷,都回去吧。”   周娘子道:“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愿意回去!”   “对!我们要一个案情交代!”   面对女郎们的七嘴八舌,马县令感到糟心,不想再跟这群无知妇人费口舌,自顾进去了。   下面的人问他怎么办。   他不痛快道:“就让她们闹腾吧,只要没出乱子,就不用管,若是发生冲突,便去维护秩序,莫要出现伤亡。”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场请命在周娘子的带动和华阳的策划下,每天人数激增。   从最初的三十九人,到一百多人,再到两百多人,整个华阳馆里的学艺娘子全都自愿去加入她们,从而带动其他街道的女郎们涌入。   仅仅四日,就增加到了近五百人。   随着团体成员的增多,带动女郎们加入就愈发容易,甚至还有郎君心疼自家媳妇儿,特地在一旁撑伞的。   刚开始围观的众人会攻击她们,渐渐的,便没有人敢发声了。   一旦谁敢骂人,这群弱女子集体骂他。若是太过分引得众怒,遇到脾气不好的女郎,直接上手去揍人,所有女郎群体揍人。   整个团体全都拧成了一条绳,谁都不敢来招惹。   待到林秋曼入狱的第六日,李珣才办完公务回京。刚下马进府,就听朱大娘说了林二娘的事。   李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偏过头看她,“人赃并获?”   朱大娘道:“可不是吗,这会儿林家的主母来求人了,郎君要见吗?”   李珣边走边道:“带她到书房来。”   朱大娘应声是。   老陈忍不住道:“这个林二娘还真有本事,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李珣倒未放在心上,只道:“她若哪天老实了,那才叫有本事。”   老陈:“……”   周氏忐忑不安地由朱大娘领去了书房,李珣站在桌旁倒水喝,她毕恭毕敬跪礼。   老陈扶她起身,说道:“您莫要心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周氏有些紧张道:“二娘这孩子闯了大祸,四郎打听过,说是杀了人,且还有人亲眼所见。我怎么都不信她会杀人,故来求殿下,替二娘做主查清案情,为她主持公道。”   李珣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氏:“已经有六日了。”   李珣放下杯盏,“案情的进展你们可清楚?”   周氏发愁道:“听说很棘手,是密室杀人,当时莲心和徐婆子亲眼见到二娘手里拿着一把刀把秦娘子捅死了。”   李珣半信半疑,“就她那破胆子,敢持刀捅人?”   周氏红眼道:“二娘说她没杀人,可是当时屋里就只有她和秦娘子,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云里雾里的。”   怕她情绪激动哭哭啼啼,李珣赶忙道:“我明儿去趟府衙问问她,今日天色不早了,陈管事先送你回去,如何?”   周氏急道:“可是……”   老陈:“我家郎君既然发了话,林二娘就不会有事,只是有些流程还是得走的。”   周氏这才放心下来。   老陈做了请的手势,她又行了一礼,由他送了出去。   一路风尘仆仆奔波,李珣去泡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听到朱大娘说贺倪来了。   他穿着亵衣坐到屏风后,由朱大娘绞头发。   贺倪隔着屏风把林二娘杀人案汇报了一遍,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   李珣没有说话。   贺倪继续汇报。   在听到数百名女郎跪在府衙门口请命时,李珣诧异问:“谁让她们去请命的?”   贺倪:“自主自愿的。”顿了顿,“眼下看来,人数每日都在增加,估计会越来越多。”   李珣愣住,似觉得不可思议,“没人煽动?”   贺倪客观道:“就算有人煽动,那也是一群后宅女郎,谁有这个本事让她们走出来为林二娘请命?”又道,“她们还做了一份请愿书,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签字按手印。现在马县令愁得心焦,劝也劝不走,天天在府衙门口叫嚷查明真相。”   李珣愈发觉得天方夜谭,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看他,“没生乱?”   贺倪:“倒也没有,就是请命。”   李珣:“没生乱就好,让马县令仔细盯着,莫要生出事端来。”   稍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子,贺倪才走了。   绞干头发松散地绾了个髻,李珣穿上宽松便服去用饭,问朱大娘道:“你说那些为林二娘请命的女郎是不是疯了?”   朱大娘正色道:“郎君说笑了,老奴都还想去请命呢。”   李珣怔住。   朱大娘八卦道:“现如今城里最火热的谈资便是林二娘杀人案,比杀人案更热门的活动就是为林二娘请命。”   李珣:“???”   另一名家奴道:“郎君这些日没在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府衙门口为林二娘请命的代表女郎皆是当初受过她恩惠的当事人。”   朱大娘:“有家暴案卫娘子,休夫案任娘子,倒插门丘娘子,私通休妻案周娘子,伤人案齐娘子……那些娘子全都来为林二娘请命。”   “老奴也曾去瞧过一眼,那些娘子好生厉害,她们挨个自报家门求明府查明真相,有好几百人呢,全都是自愿的。”   李珣失笑,“一群乌合之众,不好好待在后宅里,跑出来瞎闹什么。”   朱大娘对此有不同的看法,“郎君此话差矣,带头请命的女郎就已经是典范了。她们愿意为林二娘说话,皆是因为那些女郎的生路就是她们往后的退路啊。如果现在林二娘折了,那往后她们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没有人愿意出头去力挣,所以她们才愿意保林二娘。”   听了这番话,李珣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翌日上午他去了一趟东县府衙,还没到时,老陈皱眉道:“郎君要从前门去吗?”   李珣撩起马车帘子,看到数百名女郎跪在府衙门口声声不绝。   她们特地留出一条道,并没有干扰到府衙的正常秩序。   他想了想,说道:“走后门。”   马县令听说晋王来了,赶忙去接迎。   李珣进入院子,坐到厅里,问:“外头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马县令愁眉苦脸道:“回殿下,她们都是自主为林二娘请命的人,卑职劝过好多回,她们都不依,非得闹着给出案情交代才罢休。”   李珣昨天已经听过案子情况,也不跟他啰嗦,说道:“带我去见林二娘。”   马县令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去牢里,林秋曼是单独关押的。   狱卒王大娘见他们来了,忙提醒道:“二娘,明府来了!”   马县令冲她做了个手势,王大娘把牢门打开。   林秋曼没料到这回来的人是晋王,愣了片刻,赶紧跪礼。   李珣道:“都下去,我有话要问。”   王大娘搬来凳子放好,一行人全都退下了。   李珣坐到凳子上,林秋曼跪在地上窝囊地垂首不语。   李珣歪着头看了她许久,才问:“你杀人了?”   他本以为她会辩驳的,谁知她沉默了许久,才老实地点头。   李珣:“???”   林秋曼哭丧道:“奴真的杀人了。”   李珣:“……”   两人看着对方,隔了许久,李珣才抱手问:“你是怎么杀人的,说来听听。”   林秋曼皱眉道:“奴一直记不起杀人的情形,就像喝醉酒断片似的,后来奴仔细回忆了许久,才有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秦娘子确实是奴杀的。”   李珣:“你捅她的?”   林秋曼摆手,“不是,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停顿片刻,“奴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事,就是浑浑噩噩的,有些神志不清。现在隐约记得那把刀是她送进奴的手里,捅的她自己,然后她倒在了奴身上。”   李珣沉默。   林秋曼头大如斗道:“她临死前好像还冲奴笑,很奇怪的那种。”   李珣垂眸睇她,“你神志不清,便是被魇住了。”   林秋曼:“???”   李珣:“进那香粉铺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林秋曼摇头。   “有闻过什么,吃过什么吗?”   林秋曼若有所思,“铺子里的香粉味很重,奴之前去过两回,都是那个味儿。”顿了顿,“奴喝过秦娘子那里的茶水,好像是花茶做的。”   李珣心中有了谱儿,出去命人把莲心提来问话。   不多时莲心被押送过来,她慌忙跪到地上,李珣问道:“出事时你在哪里?”   莲心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   李珣听完后,问她有没有喝过秦娘子屋里的那种茶水。   莲心点头道:“奴婢有喝过,徐婆子也喝过的。”   李珣摸下巴,陷入了困惑中。   如果茶水有问题,那莲心也应该会出现致幻的现象。   但她并没有,为什么是林二娘出现了记忆断片的情形呢?   见他久久不语,莲心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隔了多久,李珣才抬手示意她下去。   待莲心被带走后,林秋曼发愁道:“密室杀人,人赃并获,不管奴有没有杀秦娘子,奴都逃不脱干系,因为没有人会相信秦娘子自杀栽赃奴。可是她跟奴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冤枉奴?”   听了这番话,李珣露出无可救药的嫌弃表情,“动动你的猪脑子,她既然跟你没有仇,为什么要陷害你呢?”   林秋曼:“???”   李珣:“我就问你,谁跟你有仇?”   林秋曼隔了半晌,才不可思议道:“莫不是韩三郎搞的鬼?”   李珣淡淡道:“这是一条思路,不过你上了那么多回公堂,指不定结了不少仇家,就等着挖坑埋你。”   听了这话,林秋曼急哭,爬过去抱住他的腿道:“殿下救救奴,奴不想被折在这里。”   李珣睇她,“现在知道怕了?”   林秋曼沮丧道:“秦娘子跟奴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她平白无故死在奴手里,奴是怎么都洗不清的,没有人会相信她是自杀栽赃奴的。”   李珣落井下石道:“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林秋曼死死地抱住他腿,糟心道:“殿下拉奴一把,奴不想折损在韩三郎手里。”   李珣看了会儿她,问:“外头那帮人,是你煽动的?”   林秋曼连连摆手,“奴没有!”   李珣不信,“她们自主为你请命,你敢说你没煽动她们?”   林秋曼急了,“奴真没有!奴被关了好些天,连天日都没见过,外头到底是什么情形奴也不清楚。”   李珣半信半疑,指了指她道:“你还真是长本事了,一呼百应,很有一番出息。”   林秋曼窝囊不语。   李珣起身,说道:“这案子我调去大理寺查,马县令是没那个能耐办案的。”   林秋曼仰头看他,“可是要怎么才能洗清奴的声誉呢?”   李珣:“你自个儿好好待着就行,我自有法子。”停顿片刻,“你起来。”   林秋曼无精打采地站起身。   瞧她那副窝囊相,李珣心下觉得好笑,“你过来,抱我一会儿。”   林秋曼:“脏。”   李珣:“我不嫌。”   林秋曼老老实实地过去抱他。   李珣愈发觉得她那样子滑稽,抿嘴笑道:“瞧你丧气的样子,又不是天塌下来了,若是天塌了,还有我给你顶着。”   林秋曼不高兴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珣收拢她的腰肢,“你求我拉你一把,这回我便护你。”   林秋曼有些警惕,“有何条件?”   李珣看着她不语,只是笑,脸颊的酒窝颇有几分诱人。   他隔了许久才道:“没有条件,就想护你。”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眼中醉人的笑意,林秋曼的心里头破天荒地漏跳了一拍。   李珣离开大牢后,交代马县令,让他把外头的秩序维护好,这桩案子过两日提到大理寺审,把林二娘提走了,那些人自然会散。   马县令巴不得把刺头弄走,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大佛,心里头总算松了口气。   下午李珣去政事堂,召见大理寺卿袁朗,命大理寺跟马县令那边交接林二娘的杀人案。   袁朗道:“这案子卑职也听贺京兆说过,按规矩,应是京兆府先审查,递交到大理寺才是。”   李珣歪着头问:“东县府衙门口跪了数百名女郎请命,这还不够越级审查吗?”   袁朗闭嘴。   李珣继续道:“不把林二娘那刺头提走,那些人就不会散,万一中途出了岔子,这责由谁来担当?”   袁朗点头道:“殿下考虑得周到。”   李珣吩咐:“明日大理寺去交接,交接好了再提人,莫要出差错。”   袁朗:“卑职领命。”   李珣做了个手势,他退下了。   林二娘杀人案确实闹得满城风雨,连政事堂里的宰相们都津津乐道。   姜阁老八卦道:“那林二娘确有一番本事,能让后宅女郎们走出家门为她请命,可见一斑。”   周相公道:“还好是一群弱女子,掀不起大浪,若是一群身强体壮的汉子守在府衙门口,那才叫祸!”   李珣没有吭声。   他倒很想见见那份请愿书,贺倪说有数百位女郎在上面签字按手印,他是不怎么信的。   他始终不信林二娘有这般大的本事把那些后宅女郎撼动出来抛头露面为她请愿,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待到大理寺跟东县府衙交接清楚提人的那天,李珣和宋致远也去观热闹。   二人坐在府衙斜对面的茶楼包厢里,看底下人潮汹涌。   宋致远发出感慨道:“这情形怎么这么熟悉呢,我记得去年咱们好像也是坐的这间包厢,不过当时围观的是林二娘跟韩三郎打官司。”   李珣:“……”   底下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观热闹的百姓听说大理寺来提人,皆过来围观。   周娘子等人仍旧跪在门口请命,今天的人数已经增添到了近千人,规模空前盛大。   而那份请愿书的分量越来越厚重,它承载着所有人的期望。   当林秋曼穿着囚服坐在囚车里被马车运送出来时,女郎们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林秋曼被那阵仗吓坏了。   有人大声喊道:“林二娘莫怕,有我们在!”   还有人高声道:“二娘,我们护你!出来了还继续打官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这个剧情撸完外,我还有四个大大大大剧情,月底应该能撸完的叭。。。 第169章   雨渐渐大了,囚车渐行渐远,聚在府衙门口的女郎们陆续离去。   目睹这场盛会的宋致远摇头道:“有情有义的,把我这老爷们儿都弄得有点感动了。”   李珣失笑。   稍后华阳忽然推开了包厢的门,二人看到她,不由得愣住。   华阳自顾进来,坐到宋致远身旁,说道:“想我华阳这辈子都还没有这般场面呢,委实令人羡慕。”   李珣啐道:“阿姐弄出来的吧。”   华阳摆手,“我可比不得你,你一挥手,玄甲营数万将士皆为你听命。我一介女流,哪有那般大的本事撼动近千名女郎走出家门聚在这儿数日呢。”   李珣没有说话。   华阳偏过头问宋致远,“宋御史如何感想?”   宋致远拱手道:“了不得。”   华阳笑,“我也觉得了不得。以前我就觉得林二娘脑子有病,接的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钱也赚得少,不明白她图什么,现在知道了,她值。”   李珣轻轻摩挲茶碗边缘,华阳打趣道:“先前五郎不是想把她困在你那金笼里吗,你瞧瞧人家,不用你给脸面,靠自个儿去挣。”   李珣抿嘴笑道:“阿姐莫要洗涮我。”   华阳拿起一只果子,问:“林二娘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五郎清楚吗?”   李珣端起茶碗,敷衍道:“不太清楚,还得让大理寺查。”顿了顿,“上回阿娘病了不见好,我从玄甲营回来还没去瞧过,如今是何情形?”   华阳叹道:“还不是老样子,章御医说卒中全靠调理,急不得。”   李珣轻轻的“哦”了一声,垂眸抿了口茶。   华阳又道:“策儿那孩子很是乖巧,阿娘很喜欢他,时常召他进宫陪她,你不会生出怨言吧?”   李珣:“我生什么怨言,只要侄儿能哄阿娘高兴就好。”   三人说了许久的话,才各自散去。   回去时宋致远跟李珣坐在一辆马车里,李珣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的乌骨泥金扇。   宋致远提醒道:“五郎得布江都那边的局了。”   李珣微微停顿,斜睨他,“不然你以为我去玄甲营做什么?待太皇太后病重,燕王离开江都奔丧,云州和潭阳同时夹击江都,先把他的老巢端了再说。”   宋致远点头,深思道:“京中估计也藏了不少燕王的人。”   李珣垂眸,指骨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到腿上,“先盯着,待他来了再清理。”停顿片刻,“人家估计都等着来杀我呢,这是我的机会,又何尝不是他的机会?”   宋致远没有吭声。   回到王府后,李珣在书房忙碌了阵儿。   外头的雨下得愈发大了,天空黑压压的,似要落下来一般。   他站在窗前看那天色,老陈忙进来关窗户,说道:“外头风大,郎君仔细着凉。”   李珣:“这雨下得好,凉爽。”   老陈把全部窗户关好,一道闪电落到附近,紧接着轰鸣雷声响起。   书房里昏暗无比,老陈赶紧撑灯。   李珣走到桌案旁,拿起那张昆仑奴面具放到烛火前照,他透过光亮晃了晃自己的手,冷不防说了一句:“陈叔,我又得杀亲兄长了。”   老陈:“……”   李珣扭头看他,“宗族里,我还得杀多少人?”   老陈沉默了阵儿,小心翼翼问:“郎君现在还做噩梦吗?”   李珣想了想,“没有。”   老陈幽幽道:“郎君想活命,老奴等人也想活命。”   李珣低头细细审视那张面具,过不了多日,摆在他面前的路要么死,要么一步登天,没有任何退路。   唯有除掉燕王,他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独揽大权。   这条路,从来都是充满着血腥的。   最开始杀齐王时,他还有些不习惯,那毕竟是他的亲兄长,血浓于水的亲情。   而寒食散也是在那时候染上的。   现在他把寒食散戒了,是不是意味着再杀另一个兄长时已经无所畏惧了呢?   李珣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面具,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的。   翌日他进宫去探望太皇太后,自从寿宴后,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更疲惫了些。   一个历经风雨的宫廷女人,能挣扎到至今已是不易。   太皇太后对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李珣倒也不计较,昭妃教他的那套又端了出来。   二人周旋了一阵子,太皇太后说乏了,李珣才离去。   下午大理寺那边的龚少卿前来政事堂汇报林二娘杀人案进展。   李珣端坐在公案后,皱眉道:“你是说那花茶和脂粉香融合起来会致幻?”   龚少卿回道:“正是如此,那花茶叫芍钱,秦氏房里的脂粉香实则是一种叫白牙子的香。二者若分开使用,便不会对人体产生伤害,一旦融合使用,就会致人生幻,反应迟钝,浑浑噩噩的,云里雾里,甚至会短暂性失忆。”   李珣问道:“可是莲心和徐婆子同样喝了那茶,也闻了那香,为何二人无异?”   龚少卿:“卑职问过,二人是在室外,林二娘则是在室内的封闭空间里,空气不流通,吸入的香多,待的时间长,故才致幻。”   听了他的解释,李珣总算是弄明白了。   “秦氏和徐婆子的底细查了没有?”   “回殿下,正在查。”   李珣点头,说道:“这案子的所有进展先不要漏出去,我另有打算。”   龚少卿应声是。   李珣又细细叮嘱了几句,他谨慎记下了。   待龚少卿退下后,李珣陷入了沉思中。   这桩案子如果真是韩三郎促成的,那再继续深查下去就没有任何意义。   一来,他不会让林二娘再跟韩三郎有任何牵扯,引一波谈资;二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节外生枝。   现在还不是动韩家的时候。   得想个法子把事情避重就轻平下来。   李珣望着公案上的请愿书,那字迹是华阳的,后面有近千名女郎的签字,密密麻麻的,皆按了手印。   它们显得厚重而有分量。   林二娘是不可能杀人的,就算她真的杀了人,也得把她洗白。   只是要如何洗呢?   李珣认真地翻看那些签名,食指漫不经心地敲击桌案,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林秋曼在大理寺的牢里待了数日,原本以为会有堂审走流程的,结果压根就没有。   李珣根本就没打算堂审,因为没有必要。   这日上午他亲自去大理寺,命人把林秋曼提了出来。   李珣坐在太师椅上,一身紫袍章服令人不敢亵渎。   林秋曼给他跪礼。   李珣垂下眼帘,说道:“秦氏,是苏家的家奴。”   听到这话,林秋曼猛地抬头,“是奴想的那个苏家?”   李珣:“当年苏家被抄没,秦氏也被发卖,后来辗转到京,由韩三郎操作换籍,嫁了人。她跟夫家扯皮是真,引你入套报复你也是真。”   林秋曼:“……”   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冤。   李珣:“你这案子用不着继续深查了,查来查去都是跟韩三郎的那些破事,听得我厌烦。”停顿片刻,“我要把韩家撇开。”   林秋曼不服道:“人又不是奴杀的,为什么要把韩三郎撇开?”   李珣抱手,“没有为什么,我总有我的理由。”   林秋曼闭嘴。   李珣继续道:“秦氏不会自杀栽赃你,她是死于他杀。”   林秋曼隐隐猜到了什么,脱口道:“殿下打算让人顶罪?”   李珣淡淡道:“徐婆子是证人,总得用她去堵京中百姓的嘴。”   林秋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殿下是要让莲心顶罪,是吗?”   李珣沉默。   林秋曼急了,“奴不答应!”   李珣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看她道:“由不得你。”又道,“你与秦氏发生口舌,莲心失手杀人,徐婆子亲眼所见秦氏被杀,莲心死罪难逃。”   林秋曼真急了,愤怒道:“奴不会舍了莲心的。”   李珣不予理会,只命人去提莲心来,问她愿不愿意替林二娘顶罪。   莲心从案发时就做好了替罪的打算,没有任何犹豫地应承下来。   林秋曼懊恼道:“莲心你是不是傻!”   莲心道:“奴婢不傻,小娘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折了。”又道,“近千名女郎为小娘子请命,你的声誉便是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败了。”   这话李珣倒是欣赏,指了指她道:“你看一个丫鬟都比你懂时务。”   林秋曼固执道:“奴不同意把莲心拿去顶罪。”   李珣:“这事由不得你。”又道,“莲心失手杀人,畏罪自尽,这桩案子便算了了。”   林秋曼气恼道:“简直荒唐!”   李珣问:“莲心,你怕不怕?”   莲心老实回答:“奴婢怕。”   李珣失笑,“那便给你换一个良家子的身份,你们林府的江忠名下不是没有子女吗,你改名落户到他的名下,好好藏在林府,以后别跟着林二娘出门招眼了。”   莲心心头一喜,半信半疑道:“殿下勿要哄奴婢。”   李珣:“我说话算话,死囚弄一个来替就行了。”   莲心赶忙磕头。   李珣看向林秋曼道:“你以后出门就带张妈妈,多大点事,非得钻牛角尖。”   “可是韩三郎……”   李珣盯着她不说话,林秋曼悻悻然闭嘴。   稍后二人被带了下去,大理寺卿袁朗进屋来,李珣看向他道:“你走一趟韩家,这案子甭查了。”   袁朗点头,“卑职明白。”   李珣:“剩下的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   袁朗:“请殿下放心。”   李珣起身道:“回了。”   袁朗送他离开。   第二天袁朗私底下跟忠毅伯韩嘉华见了一面。   那袁朗也是个人精,圆滑世故道:“前几日京里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韩公可清楚?”   韩嘉华没有吭声。   袁朗为难道:“那林二娘就是个刺头,她跟三郎的过节人尽皆知,如今近千位女郎为她请命,京中百姓全都盯着大理寺,我们也挺为难的。”   韩嘉华皱眉道:“袁卿有话直说。”   袁朗沉默了阵儿,才开门见山道:“受害人秦氏,跟三郎有关系,你说大理寺一深查下去,指不定又得弄出一桩谈资来,到时候忠毅伯府势必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   韩嘉华欲言又止。   袁朗语重心长道:“韩公啊,儿女们的恩怨,咱们这辈人是管不着的。但咱们得把颜面保住才行,总不能连颜面都不顾了。”   韩嘉华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孽子!”   袁朗:“你好好跟三郎说说,让他把事情平下来,若不然大理寺不好做人,你们韩家也不好做人,何必闹到这般呢?”   韩嘉华道:“袁卿说得是。”   袁朗:“遇上林二娘那样的刺头也是不幸,没几个女郎敢像她那般折腾的,偏被三郎遇到了,过去的事就翻篇了吧。”   韩嘉华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   被袁朗敲打了一番,没隔两日这桩案子便结了。   徐婆子改口指认是莲心杀人,莲心替了罪被判死刑,林秋曼无罪释放,秦娘子的夫家并未追求此事,算是彻底了了。   林秋曼回到林府,周氏喜极而泣。   沐浴梳洗一番,林秋曼神清气爽。   林清菊问她案情经过,她粗粗说了,林清菊沉吟许久方道:“这也不失为一个两全的法子,若把韩三郎牵扯出来,势必又得闹一番了,对你的声誉也不好。”   林秋曼不服气道:“我心里头就是不痛快,明明是韩三郎搞事,偏让我来背锅。”   这回周氏倒是知道其中的厉害,说道:“晋王此举是在护你,若深究下去把韩三郎牵扯进来,定又会追究到苏家身上,到时候以前大郎干的那些糟心事全都得扒拉出来,没完没了的,损的还不是你的名声。”   林秋曼没有吭声。   周氏问:“莲心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林秋曼:“过两日,要走个流程。”   周氏:“这样也好,换了奴籍,往后的前程也好了。”   林秋曼道:“下午去趟华阳馆,这回多亏大长公主出主意。”   提起那天的情形,林清菊不由得感慨道:“那场景至今想起来都还激动人心。”   林秋曼也有些触动,喃喃自语道:“星火燎原,莫过于此。”   当她去华阳馆时,学艺娘子们听说她从大理寺出来了,皆来围观。   人们跟往常一样热络笑谈,但态度多了几分亲密信任,那种只有女郎们才懂的亲密信任。   就好似战友一样。   华阳也感到高兴,上下打量她道:“我原本只想试一试你到底值不值得,哪曾想,造了这么大的势出来,连我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林秋曼:“当时奴在囚车里真的被吓坏了,卫娘子她们全都来了。”   华阳赞道:“周娘子也了不得,是个办大事的人。”   林秋曼高兴道:“那是自然,臭味相投嘛。”   说罢两人都笑了。   正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周娘子比二人更活泼一些,她是请命的执行者,说起那几天的经历无不大快人心,神采飞扬道:“这场面,奴可以吹一辈子的牛了!”   华阳野心勃勃道:“以后还有更多的大场面,我要让更多的女郎从后宅里走出去,让她们像我那样见识一下什么叫天,什么叫地。”   林秋曼:“极好!”   周娘子:“大长公主若是有什么好想法,奴也来试试!”   华阳:“那敢情好,我正缺银子呢。”   三人皆笑了起来。   林秋曼忽然觉得,在这里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了。   她毕竟是晋王捞出来的,自然要去晋王府谢礼。   李珣散值回来见她在府里,笑着打趣道:“短短几日,倒长规矩了。”   林秋曼服侍他更换便服,试探问:“请愿书可在殿下这里?”   李珣:“桌上的。”   林秋曼好奇地去看,有很大一卷。   华阳的字迹她认识,后面的签字她一个个念,念到任采兰时,她自言自语道:“这是休夫案的任娘子。”   每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她都能记起她们的案情内容。   见她认真专注的模样,李珣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身,附到她的耳边道:“你倒是长出息了。”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嗅她的发香,不得不承认专注搞事业的女人是最吸引人的,对她多了几分敬重。   不过林秋曼心里头还是不大痛快,韩三郎作祟两次,都是致命打击。她明明可以借力打力,却总是因为其他因素而忍耐,心里头多少不舒坦。   李珣察觉到她的不快,问道:“怎么?”   林秋曼也不遮掩,“不高兴。”   李珣收拢腰肢,“不高兴什么?”   林秋曼:“韩三郎,奴忍不下他。”   李珣失笑,附到她耳边道:“那今年,便灭了韩家。”   听到这话,林秋曼的眼皮子狂跳不已。 第170章   一夜荒唐。   晨钟响起时,李珣还在犯懒。   林秋曼缩在薄被里看他的睡颜,藏在发间的半张脸祥和而安宁,细致的眉眼,纤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   她偷偷撩起他的发,李珣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翻身背对着她。   林秋曼戳他的肩膀,他蠕动了两下,呓语道:“困。”   林秋曼爬起身摇他,“该起床了。”   李珣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咕隆声,拉被子把头盖住。   林秋曼被他的举动逗乐了,钻进去弄醒他。   二人在床上扭缠了会儿,李珣才捂着脸坐起身,一个劲说困。   夏日天亮得早,他腻歪了许久才去洗了个澡,更衣用早食。   临走前又叮嘱林秋曼在府里陪他几日,她应了。   给了足够的宽松自由,林秋曼不再像以前那般有逆反心理,待得无比自在舒心。   有时候她会和朱大娘等女仆吃瓜八卦,聊的皆是家长里短。   她们也喜欢跟她谈天说地,因为接地气。   待到莲心从狱里偷梁换柱回来了,林秋曼去看她。   她现在的身份是忠叔子女,一个良家子,除了暂时不能外出招眼外,好像跟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莲心对目前的情形是满意的。   林秋曼握住她的手,“委屈你了。”   莲心高兴道:“奴婢不委屈,只要小娘子好好的,奴婢就不委屈。”   林秋曼沉默,有时候她觉得她傻得可爱。转念一想,离了自己,她便可以拥有一个真正的人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平安度过了这一劫,林秋曼变得更加谨慎,之后的一段时日她皆是小心翼翼,变得稳重不少。跟李珣的关系也更融洽,甚至有时候两人会讨论一些以前不曾去讨论的东西。   要是以往,李珣是不屑的。   现在却不一样,因为她用实际行动来展示她的见解是可行的,并且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她的言语更有分量,李珣也会试着去换位思考。   有时候林秋曼会用客观的态度去审视他,刨除他的权势地位,仅用人格魅力去评判这个人,意外发现他是具有包容性的,见识广阔,满腹才华,很有帝王资质。   或许吴嬷嬷说得不错,她对他带有偏见。   现在屏弃偏见,剥掉他的权势,把他丢到现代社会,他依旧是优秀的。   那种优秀是由常年累月的教导沉淀的,他有自己的格调,也有自己的脾性。办事雷厉风行,执行力强,也听得进言语,懂得自己的坚持。   这样的人,丢到哪里都不会太差。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不禁生出几分自卑。   她能获得他的好感,无非是仗着思想高度超出了他数千年,一旦把他剥离时代局限扔进现代社会,这个人是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的。   因为他们的阶层会完全不一样。   林秋曼忽然觉得心里头不舒服,那种患得患失的不舒服。   见她盯着某个角落发呆,翻找书籍的李珣问:“怎么不说了?”   林秋曼回过神儿,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殿下去年在翠微湖好像弹过一首曲子,那曲子叫什么来着?”顿了顿,“就是奴投湖时弹的那曲子。”   李珣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回答道:“渭城曲,我阿娘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林秋曼严肃道:“殿下能再弹一次吗?”   李珣:“???”   林秋曼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奴就想试试,奴会不会一下子就不见了。”   听了这话,李珣不由得想起她讲过的鬼故事,破天荒地生出了几分忌讳,“你死了这条心,这辈子我都不弹渭城曲。”   林秋曼:“……”   李珣警惕地盯着她看,“你又在瞎琢磨什么呢?”   林秋曼摆手,“奴没琢磨什么。”   不一会儿老陈进来说贺倪来了,李珣做了个手势,林秋曼退下了。   没隔几天,宫里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的病情愈发严重,几乎半边瘫痪,说话也不利索。   李珣和华阳进宫探望,御医换了好几拨,都束手无策。   皇帝亦是忧心忡忡。   太皇太后在生辰之前就病了许久,时好时坏的,眼下看来是病得愈发厉害了。   华阳坐到床前,默默地望着躺在床上的至亲,神色悲恸。   这些日太皇太后卧病在床,清减得厉害,整个人枯瘦不少。   华阳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黯然神伤。   许嬷嬷偷偷抹泪,隐隐意识到,太皇太后是熬不过多久的。   李珣站在华阳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华阳无精打采道:“我想好好陪陪阿娘。”   一行人不动声色退下了。   皇帝仰着稚嫩的脸庞问:“五皇叔,皇祖母会好起来的,对吗?”   李珣点头,温和道:“会好起来的。”又道,“她会好起来看着陛下娶妻生子,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朕只想皇祖母能好起来,想听她说话,想听她拿主意。”   李珣语重心长,“可是陛下也要快快长大,你今年十五岁了,已经算半个大人了。”   皇帝默默地望着远处,“朕不想长大,长大了就有很多烦恼。”   看他孤寂的样子,李珣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他可盼望赶紧长大,因为只有长大了才能挣脱皇城这个牢笼。   十五岁还能这般天真,李珣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他不是生在皇家,应该是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此后的半个月,太皇太后病得稀里糊涂,甚至连说话都费力了。   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她召见了一次李平策。   李平策神色凝重地跪礼。   太皇太后挣扎着想起身,却动不了身子。   许嬷嬷忙把她扶了起来,她虚脱地靠到靠背上,喘着粗气,张嘴想说什么,却浑然无力。   李平策起身坐到床沿,关切道:“皇祖母想说什么,策儿都听着。”   太皇太后隔了许久才平息下来,吃力嘶哑道:“叫……叫你父,父亲进进京来……杀杀李李兰生……”   李平策忧虑道:“皇祖母……”   “我,熬熬不了多少少日了,不杀李兰生,我死死不瞑目。”   “可是……”   “宫里头,有有接应,我死后,起起势。”   许嬷嬷抹泪道:“世子莫要犹疑,赶紧给燕王传消息,让他入京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李平策看向太皇太后,她缓缓点头。   “皇祖母且宽心,策儿知道该怎么做。”   太皇太后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杀,杀李兰生。”   李平策慎重道:“晋王狼子野心,独揽大权,当该诛杀,以震纲纪。”   太皇太后点头,她实在疲乏,多说两句话都吃力。   李平策没逗留多久便离去了。   太皇太后默默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她又何尝不知燕王同样是一匹恶狼,那便趁他们狗咬狗时都杀光好了。   李平策回府后,命家奴放消息回江都。   这一天,他们等了许久。   隔壁民宅的密室里,春福楼梁九儿自在地饮茶。   稍后李平策从地道过来,他起身行礼,并问道:“听说宫里头的太皇太后病重了,可当真?”   李平策点头,“怕是活不了多少日了。”   梁九儿笑道:“世子可有通知家主?”   李平策:“刚放了消息。”停顿片刻,“皇室憎恨晋王至极,你说太皇太后让父亲奔丧起势,与宫里头里应外合诛杀晋王,有几分真假?”   梁九儿:“甭管真假,世子只需明白,家主是来奔丧受皇室之命诛杀晋王以震朝纲的。龙椅上的那个人不能动,若是把他杀了便是逆反,到时候谁都可以来诛我们,家主要的是名正言顺。”   李平策:“成败在此一举。”   梁九儿:“只等家主进京。”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的狼子野心正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抄写经文为太皇太后祈福。   纸上的字迹工整端正,一笔一划皆是诚意。   超度的诚意。   李珣觉得今年的夏天还没开始就完了,雨水也多,感觉还没热两天,气温就降了下来,凉爽无比,连冰鉴都没怎么用。   老陈送来清热的饮子。   李珣搁下笔,端起饮子喝了一口。   老陈站在一旁看桌案上的经文,说道:“郎君诚意十足,真是感天动地。”   李珣被呛了一下,老陈赶紧上前顺他的背脊。   李珣拿手帕擦嘴,洗涮道:“陈叔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幽默了?”   老陈:“……”   李珣暗搓搓道:“金恒说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能熬个把月呢。”   老陈默了默,“得入秋了。”   李珣意味深长道:“秋猎好。”又道,“入秋是适合收获的季节。”   两人各自沉默,李珣也没抄写经文的心思了,起来活动了一下。   宫里头太皇太后病重,京官们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不,秦秉南近些日心事重重,寝食难安。   见他这般模样,林清菊也没得法,叹道:“有时候我还挺后悔的,自从上京后,咱们没一天安生的日子过。先是大哥入狱流放,而后又是二娘入狱,这会儿燕王进京,又不知会搞出什么事端来,铁定会动荡不安的。”   颜氏道:“我倒宁愿待在渭城那破落地好,安稳。”   林清菊打趣道:“阿娘不是早盼着进京来有好前程吗?”   颜氏摆手,“罢了,还是小命重要。”   秦父:“京里的局势一日不定下来,就一日没有安宁。”   秦秉南试探问:“燕王与晋王,父亲以为谁会得势?”   秦父客观道:“渭城那案子,你觉得晋王处理得如何?”   秦秉南没有说话,秦父:“你是晋王提上来的人,若是燕王得势,咱们全家都倒霉,现在就盼晋王莫要出岔子。”   秦秉南不禁有些发愁,回想一路走来的仕途,越想越觉得坎坷窝囊。   待到入秋时,太皇太后已经熬得油尽灯枯。   近些日华阳都宿在宫里守她。   直到傍晚时分,李珣刚从政事堂散值回府,忽然听到丧钟。   他扭头看向宫中方向,久久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月底我能完结的叭,能叭能叭。。。 第171章   晚上李珣没有回府,林秋曼心里头七上八下。   张氏倒是镇定,安抚她道:“小娘子勿要焦虑,晋王会平安的。”   林秋曼有些烦躁,“张妈妈,我心里头慌。”又道,“傍晚好多生面孔进进出出,一看就知道要出大事了。”   张氏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晋王将来是要成大业的人,他经过了这么多风雨,这点坎是难不住他的。”   林秋曼还是不放心,抱着手来回走。   张氏打趣道:“看来小娘子对晋王是上了心的。”   林秋曼眉头一拧,口是心非道:“胡说,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就是担忧林家和秦家遭殃。”   张氏倒也没有戳穿她,只是掩嘴笑。   翌日林秋曼眼下泛青,浑浑噩噩的,早食也没吃几口。   朱大娘劝说道:“小娘子多吃一点吧,你面色不好,想必昨晚一宿没睡,若是让郎君见到了,会责怪老奴没把小娘子照料好。”   林秋曼看她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朱大娘:“这老奴就不清楚,咱们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尽本分,别给郎君拖后腿添麻烦,惹他不痛快。”   林秋曼沉默不语。   朱大娘:“尽人事,听天命。”   二人正说着,听到家奴来报,说老陈回来了。   林秋曼立马跑了出去,只见到老陈,却没见李珣。   老陈似乎很忙。   林秋曼悄悄躲在柱子后瞧他们,全都是些生面孔,有穿铠甲的,也有官员。   从他们严肃的表情里可以窥探一二,皆是凝重肃穆。   整个府里的气氛都是沉闷压抑的,就算李珣没在府里,这些人也是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将近正午时分李珣才回来了一趟。   当时林秋曼正在午睡,李珣坐到床沿看了会儿她。   林秋曼迷迷糊糊地醒了,困顿地坐起身抱住他的腰身,不说话。   李珣轻抚她的背脊,温言问:“怎么了?”   林秋曼不高兴道:“殿下昨晚没回。”   李珣失笑,“我得守灵。”又道,“过两日燕王进京,我得好好筹备招待他。”   林秋曼打了个寒噤,仰头看他道:“殿下能平安回来吗?”   李珣垂首轻吻她的额头,“只要你在府里,我就能回来。”   林秋曼把他搂得更紧了些,产生了依赖。   往日抱他大腿还不觉得危机感,因为在她心里他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仿佛什么事情到他手里都不是事儿。   如今府里那些生面孔进进出出,她无故多出几分担忧。   “府里好多陌生人。”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调侃道:“这些人全都指望着我这颗脑袋吃饭呢。”   林秋曼认真地端了端他的头,“还挺沉。”   李珣抿嘴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林秋曼:“瞎说。”   李珣暗搓搓道:“朱大娘说你昨晚一宿没睡,寝食难安。”   林秋曼狡辩道:“月事要来了,心里头烦。”   李珣也不说话,只看着她笑,她不高兴道:“大祸临头了,你还笑。”   李珣挑起她的下巴,吻了吻,“我走了,事情多,还真有点忙。”   林秋曼又钻进被窝不予理会,李珣戳了戳她,她拉被子把头蒙住,他失笑,同她腻歪了阵儿才离去。   待到燕王进京奔丧那天,整个城内的局势变得微妙起来。   灵堂里的人们听说燕王进京,全都变得奇怪,就连华阳都敏感地看了一眼李珣,隐约意识到会发生什么。   李珣倒是镇定自如,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燕王李政进京后先去的老宅,梁九儿等人早就在那等着了,包括忠毅伯府的韩嘉华等人。   一干人在密室会面,那李政身材魁梧,比李珣年长许多。   他风尘仆仆赶来,神色虽疲乏,精神却抖擞。   韩嘉华等人朝他行礼,李政高兴道:“总算是与诸位聚上了。”   梁九儿道:“京中万事俱备,就等着家主您了。”   李政问:“宫里头是何情形?”   梁九儿:“世子说到时候赵太傅会传音讯来。”   李政点头,韩嘉华捋胡子道:“待殿下与宫中里应外合除了晋王,朝廷这方面,我们会想办法把局势压下来。”   李政:“妙极。”   永安侯薛靖说道:“事成之后,首要除的就是京兆府尹贺倪,他相当于晋王的眼睛,整个京中一目了然。”又道,“近些日我们行事很不容易,就怕打草惊蛇。”   李政问:“玄甲营那边可有动静?”   韩嘉华:“有,那群人不足为惧,只要把晋王斩杀,到时候群龙无首,殿下与禁军联合便能将其瓦解。”   李政:“禁军可牢靠?”   永安侯:“牢靠,有我兄弟在里头。”   几人细细商议了一番,李政不敢耽搁太久,怕引起宫中生疑,迅速换了孝服入宫奔丧。   灵堂里聚满了亲眷,李政一来就哭啼,悲恸不已。   众人皆伤痛。   李珣忙去扶他,轻声唤道:“二哥。”   李政抬头看他,那张如皎似月的脸映入眼帘,叫人心里头五味杂陈。   在某一瞬间,李政不禁有些恍惚。   他对这个弟弟是没什么印象的,因为不起眼。   然而谁都没料到,最不起眼的那个却站在了权力之巅。   见他愣神,李珣温和道:“二哥一路风尘仆仆,沿途可还顺遂?”   李政回过神儿,抹泪道:“还顺遂。”顿了顿,“只是路途遥远,连阿娘最后一面都未见到,着实遗憾。”   华阳唤道:“二郎。”   李政看向她,她比他长一天,也得唤一声阿姐。   几人叙了些旧。   稍后皇帝过来,看到两个皇叔,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跟李政不熟悉,多少有些抗拒,李政倒也没有放到心上,又同宗亲说了阵儿话。   李珣从头到尾都是和颜悦色的,表现得非常得体。   晚上李政守灵,李珣回了趟府,连日熬夜,他还是有些吃不消。   林秋曼服侍他沐浴更衣,问道:“这场丧事要什么时候才出葬?”   李珣答道:“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会出殡。”   林秋曼皱眉道:“放这么久,遗体不会发腐吗?”   李珣耐心解答:“入殓时经过细致处理,棺中放了草药香料遮掩尸臭,没这么快发腐的。”又道,“再过几日便要将棺椁置入殡宫的冰窖中存储,遗体会保存得更好。”   听了他的解释,林秋曼算是长了见识。   入睡前李珣饮了一碗参汤,似想起了什么,同她道:“我的这个二哥,比我还会做戏,哭得那个假。”   林秋曼:“……”   李珣啐道:“演得也太浮夸了,哭得比华阳还起劲儿。”   林秋曼掩嘴笑,“殿下也该哭一哭。”   李珣:“我哭什么,我亲娘都还是被太皇太后弄死的。她对我没有分毫养育恩情,日日巴不得我死,我一个让皇室丢脸的庶子,何必去招眼。”   “殿下连装都不装,让大长公主怎么想?”   “点到为止便罢。”   晚上下了一场秋雨,有温香软玉在怀,李珣睡得很沉。   次日晨钟响起,老陈在门外说道:“郎君,该去宫里了。”   李珣应了一声,亲昵地搂着林秋曼,呓语道:“还想睡会儿。”   林秋曼掐了掐他的腰,“殿下还在服丧,莫要叫人落了口舌。”   经她一提醒,李珣困顿地坐起身,随后又缩了缩身子往她怀里钻,说冷。   林秋曼被逗笑了,又把他揪了出来。   二人在床上耳鬓厮磨了阵儿,李珣才起床更衣去宫里。   之后的两日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直到燕王进京后的第三日,傍晚宫里忽然送了密诏。   李平策兴奋不已,李政倒是镇定,看过密诏后,问:“宫里头如今是何情形?”   送密诏的内侍答道:“下午晋王跟圣上因为郭太后发生了冲突,赵太傅命老奴把密诏送出来,请殿下务必接应。”   李政问:“晋王这会儿在哪里?”   内侍:“被圣上拖延在昭和宫里。”   李政又问了些话,内侍皆一一作答。   彻底弄清楚宫里的情形后,他立马召集随从部下商事。   为防万一,之后李平策又派人去探听宫里的情况。   得到的消息跟内侍传来的一模一样。   晚上宵禁鼓声响起时,王府里的林秋曼隐隐约约听到奇怪的马蹄声。   那时她并不知道,变故即将发生,惨烈的屠杀即将拉开帷幕。   近百人马队直奔皇城,里头有人接应,悄悄地打开了城门。   李平策率领人马先入华清门探虚实。   沿途皆有人接应。   身披铠甲的人们警惕地打量四周,李平策吹了声口哨,不远处的黑暗中燃起了一支火把。   他做了个手势,马匹朝崇阳门去了。   崇阳门作内应打开城门。   李平策一行人刚进去,一道信号突然冲天而炸。   火光一闪而逝。   李平策不由得愣住。   正当他困惑之际,崇阳门忽然“轰”的一声关闭,城楼上纷纷亮起火把,全是禁军装束的士兵。   与此同时,得到信号的玄甲营将士在夜幕下蜂拥而来,呈两面包抄的形式夹击还未进华清门的李政等人。   同时,京兆府的巡防触手开始悄悄收网。   一场名单暗杀正在城中默默地拉开了序幕。   崇阳门内忽然传来惨烈的喊杀声,惊得华清门的马儿不安嘶鸣。   李珣不知什么时候抱手站在华清门的城楼上,他一身缟素,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李政等人,笑盈盈道:“二哥,这大晚上的,带这么多人进宫做什么呢?”   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李政暗叫不好,厉声道:“逆贼,你狼子野心,挟持天子包藏祸心,今日我奉命捉拿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珣啧啧两声,调侃道:“二哥这话五郎听不明白,圣上这会儿歇着呢,什么时候传了令?”   底下的人听出了端倪,吃惊道:“殿下,那密诏只怕有诈!”   李政的眼皮子跳了跳,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李珣肃穆道:“众将士听令,燕王半夜带兵入宫,欲对天子图谋不轨,当该诛杀。”   “李兰生!”   李珣做了个手势,速速退了下去。   城楼上架起了**,全都对准底下的李政众人。   顿时,厮杀声响彻了整座皇城。   宫里的皇帝受到惊动,听到内侍来报,恐慌不已,他对贾公公失措道:“朕并没有传燕王进宫,他带兵来作甚?!”   贾公公慌乱道:“怕是中间出了岔子。”   皇帝抓住那内侍的衣领问:“晋王呢,晋王在哪里?”   内侍答道:“在华清门诛杀燕王!”   皇帝隐隐意识到事情败露了,语无伦次道:“快,快传信给太傅,让他们起事!”   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郭太后匆匆而来,皇帝手忙脚乱道:“阿娘,我们的事情败露了。”   郭太后安抚道:“陛下莫急。”   当即命贾公公去找上将军薛义,他是永安侯府的人,早跟皇室扭成了一条绳。   哪晓得不到一刻钟,贾公公便连滚带爬地来了,大惊失色道:“陛,陛下,上将军被被杀了。”   皇帝震惊道:“你说什么?!”   贾公公面如土色,“薛义被晋王杀了!”   皇帝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彻底慌了神儿,“太傅呢,太傅他们在何处?!”   贾公公说不出话来。   郭太后脸色发白道:“不可能的!他李珣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皇帝哆嗦道:“快!快把大门关上!快!”   宫女内侍们连忙把殿门关上,外头守了不少禁军护卫,皆严阵以待。   这场厮杀,最先被灭掉的是崇阳门的李平策等人,尽数射杀,无一人生还。   把他们屠杀后,那群禁军将士随后赶去协助李珣等人屠杀薛义部下。   变故来得太突然,李珣先下手为强,打得燕王和宫中措手不及。   李政被缠在华清门,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宫中。   一众人拼死突围,迅速撤离,不料中途遇到黄览率军而来,近千名将士与李政等人展开了血腥厮杀。   待到子夜时分,燕王李政被伏诛。   黄览亲自割下李政头颅进宫与李珣汇合。   护在李珣身边的皆是精锐旧部,他一身孝服上沾满了鲜血,手持利剑,提着薛义的头颅逼近皇帝的寝宫。   听到外头的搏杀,皇帝和郭太后等人全都抱成一团,被吓得瑟瑟发抖。   宫女内侍们死死地抵住殿门,不敢有任何松懈。   待外头的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殿门被黄览等人强行撞开。   里头的人们惊声尖叫,全都恐惧地跪拜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火把照亮了整个夜空,李珣站在大殿门口,满身鲜血,好似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皇帝看到他那模样,顿时瘫软成一滩烂泥。   将士们纷纷冲进去把一干人赶到了大殿中央。   李珣右手提着利剑,左手提着薛义的头颅缓缓走进大殿,面无表情地把那颗头颅扔到了皇帝的脚下。   它骨碌碌地滚了过去,郭太后被当场吓晕厥,皇帝则被吓尿了裤子。   李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是冷漠的,“燕王带兵进宫欲图谋不轨,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李政的头颅被黄览扔了过去,皇帝吓得蜷缩成了一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珣审视全场,指了指贾公公。   黄览立马上前将他拽到李珣面前,强行将他按到地上跪下。   李珣拿剑尖抵到贾公公的咽喉上,低沉嗓音好似催命符,“贾总管你伺候三朝帝王,往日我念你辛劳,留你在陛下身边侍奉,却不想竟是个惑主的东西。”   视线落到皇帝身上,他抬了抬下巴,问:“陛下,这狗东西该不该杀?”   皇帝白着脸没有说话。   李珣干净利落地把贾公公杀了。   浓郁的血腥气息刺激着皇帝敏感的神经,似闻不了那腥恶,他开始狼狈干呕。   李珣轻轻蹙眉,语调温柔得不像话,“臣是粗人,吓着陛下了。”   皇帝受不了那个死变态,恐惧道:“李珣你杀了朕吧。”   李珣抿嘴笑,语重心长道:“臣跟燕王不一样,臣是陛下的叔父,哪有叔父杀侄儿的道理?”   皇帝脱口道:“你莫要装了!朕知道你早就容不下朕,早就想杀朕了!”   李珣没有说话,只看着他笑。   皇帝不由得毛骨悚然。   稍后赵太傅被扔了进来,皇帝急道:“太傅!”   李珣瞥了赵太傅一眼,他倒是有几分骨气,怒目圆瞪道:“晋王狗贼,狼子野心,当该诛杀以震朝纲!”   李珣失笑,慢条斯理道:“赵太傅,我平日里可亏待了你?”   赵太傅“哼”了一声。   李珣继续道:“我叔侄原本是能和睦相处的,结果被你等挑拨离间,平白生出嫌隙来,你让我如何是好?”   赵太傅凛然道:“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帝红眼道:“五皇叔,此事与赵太傅无关,是朕的主意,全是朕的主意!”   赵太傅:“陛下!”   皇帝跪求道:“请五皇叔饶了太傅!”   李珣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问:“臣今日饶过赵太傅,明日他又可会饶过臣?”   皇帝被噎住了。   李珣道:“当初陛下九岁时曾问过臣,会不会像齐王杀先帝那样杀陛下,臣说不会。”停顿片刻,“臣也问过陛下会不会杀臣,陛下说不会。臣信了,臣记得,那时候陛下还与臣拉过勾。”   听到这话,皇帝的心被扎了一下。   李珣幽幽道:“陛下今日食言了,可是臣,不会食言。”   皇帝羞愧地垂下头。   见他软弱,赵太傅急道:“陛下,莫要听信李珣花言巧语,他最会……”   话还未说完,就被李珣一剑给捅死了。   鲜血溅了一手,李珣嫌弃地丢开剑柄,说道:“去打盆水来,我要洗手。” 第172章   李珣拿到诏书后,亲自坐镇宫中清除叛党余孽。   城内更是大肆搜捕,查杀。   百姓们听到外头的马蹄和混乱声,皆紧闭门窗不敢弄出声响。   胆子大一些的则好奇地趴到门缝往外头看,只见火光冲天中,士兵官差提着兵器在街道上匆匆忙忙。   屋里的一家老小全都绷紧了神经,小声询问。   当家的轻声道:“看装束像是禁军,还有巡防。”   老人道:“莫不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兴许是的。”   屋内一阵沉寂,不敢再继续探寻下去。因为他们忽然想起当年的齐王案,也是像今日这般风声鹤唳。   待到寅时,宫中余孽被尽数斩杀。   城中搜捕如火如荼。   京兆府贺倪掏出早就备好的小册子一个个的抓,一个个的查杀。   禁军,玄甲营,京兆府三方协作清查逆党,他们的办事效率奇高,因为经验丰富。   晨钟响起时,李珣回了趟王府,给自家女人报平安。   他知道林二娘胆子小,特地把一身血腥洗得干干净净,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弄干净了才回去的。   林秋曼昨晚一宿没睡,那些厮杀声炸得她脑壳痛,直到凌晨时她才稍稍眯了会儿。   迷迷糊糊中,有人蹭了蹭她的脸。   她被蹭醒,看到李珣在冲她笑。   鼻息间闻到的是淡淡的松木香,李珣依旧一身缟素。   林秋曼像是做梦一样眯眼看了会他,她先是看他的手,而后又看他的脸,像狗一样嗅他身上的气息。   李珣抿嘴笑问:“你看什么呢?”   林秋曼浑浑噩噩地坐起身,睡眼惺忪道:“殿下回来了?”   李珣轻轻的“嗯”了一声。   林秋曼道:“昨晚上……”   李珣温和道:“有点嘈。”   林秋曼:“……”   李珣:“以后不会这么嘈了。”   林秋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李珣把她搂进怀里,亲昵道:“让我好好抱会儿。”   他身上的气息是她平日里熟悉的松木香,干干净净的,清清爽爽。   在某一瞬间,林秋曼不禁产生了错觉,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他刚从政事堂回来。   她憋了憋,问道:“殿下不歇会儿吗?”   李珣轻声道:“不歇,还要去忙。”   林秋曼“哦”了一声。   李珣又道:“这两天都不要出门,外头有点乱。”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陪了她一刻钟才离去了。   在她面前,他总会展现出最好的一面给她,因为她胆子小,经不起吓,他也不愿让她看到他阴暗杀戮的一面。   今日出门的百姓很少,大多数都待在家里,因为外头全是官兵在抓人,闹得人心惶惶。   人们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到燕王谋逆什么的,但具体情形皆不清楚。   此事牵连甚广,赵太傅那帮策划者尽数被捕杀,永安侯府,忠毅伯府,平昌馆,春福楼等全被查封。   宫中禁军和燕王一党被斩杀的共计两千多人。   华清门前早已没有血腥,被冲洗得干干净净,仿佛昨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京中的地牢里一下子塞了不少人。   接连数日清查抓捕,李珣这个渔夫满载而归。   对于他来说,皇帝不听话,那就把他的利爪和毒牙都拔掉好了。   现在皇帝成为了真正的傀儡,他身边能出主意的人全都被杀光了。   以往他忌讳江都燕王,如今燕王也被他以谋逆的罪名干掉了。   不仅如此,江都老巢也被云州和潭阳围剿。   若论权术,李珣无疑是非常上道儿的,深得他老子武帝精髓。   武帝的几个儿子中,也只有李珣更像他。   或许武帝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在国政上却有雄才伟略。   当年大陈差点断送,皆是他力挽狂澜稳固,若能再活些年头,也许隔壁大周早就被纳入大陈疆域了。   遗憾的是,他死得有点早。   把燕王谋逆案相关人员尽数抓获后,朝廷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这起案件。   七七四十九日太皇太后下葬,燕王案必须在下葬前结案。   李珣很是忙碌。   在他忙碌期间,林秋曼去了一趟秦宅。   林清菊说起那天晚上的情形无不心有余悸,周氏也道:“我一宿没睡,外头全是官兵抓人的声音。”   林秋曼:“我脑门疼了一晚上,晋王府离皇城近,全是喊杀声。”   秦父试探问:“二娘可知燕王案的具体情形?”   林秋曼摇头,“不知,我从不过问晋王政事。”停顿片刻,“不过他次日回来跟平时没两样,身上干干净净的,瞧不出端倪来。”   秦父庆幸道:“不管怎么说,这一劫咱们也算躲过去了。”   林清菊:“燕王谋逆被杀,眼下看来没什么能制得了晋王了,这天迟早得变。”又道,“你听说了吗,韩家也被牵连进去了。”   林秋曼想起李珣曾说过的话,站错队就该杀。   想来韩家是站燕王的。   秦父道:“这几年京中的世家门楣倒了不少,今日看他起高楼,明日看他楼塌了,比比皆是。”   颜氏:“只要保得了自己就是好的。”   一家子就燕王案讨论了一阵儿,晚上林秋曼跟周氏睡一张床,周氏悄声问:“你跟晋王是什么情形?”   林秋曼:“???”   周氏暗搓搓道:“你俩还闹腾么?”   林秋曼没有说话,只翻身背对着她。   周氏扳她的肩膀道:“还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是阿娘不能听的?”   林秋曼装死。   周氏也没逼问她,只不过心里头还是忐忑。   若照这个势头下去,晋王迟早会成就帝业。   一国之君的后宅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以自家闺女的脾性,到时候又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想到此,周氏又开始发愁了。   她既期盼林家的未来能被这个小女儿翻盘,又怕把林秋曼葬送进去,上不上下不下的,委实愁人。   三司会审燕王案的过程不再累述。   韩家被抄没那天林秋曼没去凑热闹,她素来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跟韩三郎之间的恩怨也到此结束。   李珣办事的手段向来雷厉风行,再加上朝廷里的人又尽数是晋王府的,办燕王案的速度那是相当的快,均在太皇太后下葬的前几日收拾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待到太皇太后出殡那天,满城雪白。   前往皇陵的街道被官兵们清理出来,百姓皆伏跪在两侧。   送葬团队上千人,全是缟素。   随着哀乐声传来,太皇太后的灵柩被近百人抬出皇城。   漫天纸钱纷飞,送葬场面恢弘而肃穆。   李珣一身孝服,端着灵牌走在灵柩前。   华阳等人跟在身侧,泪雨如下。   伏跪在两侧的百姓不敢偷窥那庄重场面,全都静默不语。   送葬队伍抵达皇陵,做完仪式后,太皇太后的灵柩被送入寝陵。   华阳哀恸啼哭,李珣把她劝住,她靠在他身上悲伤不已。   陵墓封闭后,葬礼仪式收尾。   人们陆续离去,华阳在这里待了许久,李珣陪了阵儿她。   怕她受凉,他把斗篷披到她身上,轻声道:“阿姐莫要悲伤过度,仔细身子。”   华阳冷不防握住他冰凉的手,仰头问:“五郎,你会杀我吗?”   李珣愣住,沉默片刻才道:“阿姐说什么胡话,五郎听不懂。”   华阳不说话,李珣也没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华阳才讷讷道:“你杀二郎,杀三郎,或许将来还会杀你侄儿,我又能在你手里活多久?”   李珣偏过头看她,“阿姐多虑了,五郎不会杀圣上,那是逆反的事,五郎不会做,若是将来下了阴曹地府,五郎没法跟大哥交代。”   华阳半信半疑,“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李珣:“当真。”又道,“我杀齐王,是因为他大逆不道,该杀。”   华阳厉声质问:“那杀燕王呢?”   李珣垂下眼帘,淡淡道:“五郎想活命,二哥和圣上都想要五郎的命,若是阿姐的话,又当如何?”   华阳被问住了。   李珣继续道:“当初大哥血书托孤,我杀三哥是替**道,若我真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何不在齐王案时顺理成章?”又道,“这些年我克己慎行,兢兢业业,天下人皆知。我李珣是有忠义廉耻的人,不会背负上像齐王那样的骂名,希望阿姐能明白。”   华阳认真地看他,不知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李珣也懒得跟她废口舌,只道:“这些年,我可给圣上摆过脸色?”   华阳如实回答:“没有。”   李珣:“唯独郭戎案,我跪了半天,恳求圣上查办自己的亲娘舅。阿姐认为,郭戎该不该查办?”   华阳有些郁闷,“如此毒瘤,狠该查办。”   李珣:“可是圣上和郭太后把我忌恨上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又道,“这一回圣上与燕王合伙坑我,若阿姐是五郎,会不会坐以待毙?”   华阳更郁闷道:“不会。”   李珣:“看来阿姐跟五郎都是同道中人,有些事情,五郎不表态,不代表任人宰割。此次圣上不分青红皂白杀我,我念他年幼,尚且有亲情,不与他计较,若有二次,我决不轻饶,还望阿姐多多规劝圣上,勿要再犯糊涂。”   华阳没有说话。   李珣疲惫道:“忙了这些天,我也乏了,先回了。”   华阳任由他离去。   在回府的路上,老陈心里头其实是有疙瘩的,发牢骚道:“宫里头那个不除,始终是祸患。”   李珣抿嘴笑道:“一只纸老虎罢了,没有毒牙,没有利爪,不缺他那口粮,养着罢。”   老陈:“郎君还是太心软。”   李珣意味深长道:“人言可畏,当初既然立了牌坊,明面上怎么都得去守那贞节的。”   老陈不再说话。   回去后李珣好好地休息了两天,这下是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日子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不管他的地位多稳固,仍旧像老干部一样两点一线,雷都打不动。   不骄不躁,四平八稳。   待到中秋时,江都那边传来消息,燕王余孽尽数斩杀。   朝廷派了新的官吏下去治理。   李珣真正的做到了一手遮天,皇帝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傀儡。   而郭太后自那天晚上被薛义的头颅吓晕后,从此一病不起,没隔多久也抑郁而终。   皇帝更落寞了。   整个宫里就只有他孤零零一人,他愈发觉得这深宫是一头吃人的怪兽。   深秋时满园枯黄,宫里头的秋是萧瑟寂寥的,晋王府的秋同样如此。   好在是有林秋曼增添了几分趣味,秋冬适合进补,吃热腾腾的锅子是最适宜不过的了。   李珣近来不沾荤腥,皆吃素食。   二人仿佛又回到了朱家院那段时光。   林秋曼说她昨儿又接了一桩休妻案,李珣认真倾听,时不时点评两句。   往日他会问她什么时候进府,现在一概不提,目前二人的相处是非常融洽的,她自在,他也不折腾。   一个不说娶,一个不说嫁,就这么细水流长。   遗憾的是,这份细水流长并未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因为隔壁大周使臣来讨要进贡,今年他们还没送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还有三个大剧情,后期全是两人的感情线,从头到尾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星星眼,李狗必要要从头帅到尾,还要遵守男德。。。 第173章   老陈叹了口气,“郎君志向远大,宁可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愿臣服大周。只是郎君孑然一身,老奴心里头还是颇觉遗憾。”   李珣偏过头看他,“陈叔想说什么尽管直说。”   老陈直言道:“林二娘,郎君可曾想过如何安顿?”   李珣沉默了许久,才不答反问:“我若回不来了,岂不是误她一生?”   老陈喉头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珣坐到床沿,“我固然也贪恋儿女情长,可是先有国,才有家。与大周这一战,是当初父亲未完的遗愿,同时也是我毕生想去实现的梦想。然而陈叔你也曾上过战场,知道那是一场生死未卜的博弈。如果我到最后未能回来,把林二娘困在晋王府这个空壳里,岂不是害了她?”   “可是……”   “没有可是。”   老陈垂首不语。   李珣心里头似乎也有些矛盾,“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老陈默默地关门离去了。   李珣取出暗格里的香囊嗅了嗅,陷入了沉思中,以前只想护她,可直到今日才恍然发现,他是最没资格护她的。   他生来就是马背上的人,这样的人哪能给她安稳呢?   他这一生谁都不负,唯独林二娘,他是负她的。   想到此,李珣彻夜未眠。   大周使臣进京求见,百官上-朝严阵以待。   皇帝表情麻木地端坐到龙椅上,内侍高声道:“宣使臣觐见!”   那使臣身材魁梧,很有一番气势,进殿来向少年天子行礼。   龙椅上的皇帝强打起精神来,不耐烦问:“不知使臣来我朝所为何事?”   使臣不客气道:“贵国怕是忘了曾与我大周签订的盟覃条约。”   皇帝为难地看向李珣,“这……”   使臣强势道:“若贵国不愿进贡,便是违约,两国交好数年,边境安定全在贵国一念之间。”   他接连说了数语,讨债讨得理所应当,态度极其傲慢。   李珣听得厌烦,冷不防打断道:“来人!”   一名侍卫匆匆跑了进来,李珣二话没说,直接拔剑把那使臣给捅死了。   猝不及防的变故把殿内的百官吓得跪了下去,皇帝直接从龙椅上滑落下来,颤声道:“五,五皇叔!”   使臣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李珣踹了他一脚,指了指道:“陛下你瞧,满肚子的油水,养肥了。”   皇帝哆嗦道:“五皇叔……”   李珣跪拜道:“臣愿领兵出征攻打大周,请陛下准允!”   皇帝:“!!!”   数名武将纷纷应道:“臣愿出征!”   “臣愿出征!”   “臣也愿出征!”   姜阁老恨恨道:“陛下,大周是喂不饱的狼!我朝年年进贡近十年,顶好的马匹,锦缎珠宝送去,而今的大陈已不是往日弱国。我们忍辱负重,不是给大周当库房的,这一场恶战迟早要打!”   “陛下,盟覃条约续不得!陈国人的脊梁骨不能被大周给生生折断!”   “陛下,臣愿出征,完成当年先祖未完的遗愿!”   “陛下,当年大周趁火打劫,逼迫我等签下盟覃条约。而今,陈国人是该站起来讨回曾经受过的耻辱了!”   面对百官的慷慨陈词,皇帝一下子被说得热血沸腾。   在场的朝臣全部统一口径宣战,不愿继续做那卑躬屈膝的弱者。   皇帝原本以为晋王会逼他退位取而代之,只是令他意外的是他自愿请命出征。   战场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退朝后,叔侄在大殿里推心置腹一番交谈。   皇帝还觉得难以置信,又一次问道:“五皇叔可想清楚了?”   李珣平静道:“大周使臣被臣斩杀,这脸已然撕破,我大陈已经没有退路了。”   “五皇叔……”   “臣就想问陛下,可信得过臣?”   皇帝五味杂陈地望着他,久久不语。   李珣又问了一句,“臣若领兵出征,陛下可信得过臣?”   皇帝不答反问:“五皇叔是否又信得过朕?”   李珣想也不想便道:“信。”又道,“当初陛下曾说过,不会杀臣,君无戏言,臣信。”   皇帝陷入了沉默中,隔了许久才道:“朕怕,朕怕守不住。”   李珣语重心长,“陛下已经长大了,应该靠自己的本事来守李家先祖拼死打下来的基业。当初你皇祖父毕生的愿望便是图大周,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是最适宜出征的人。而你,便要守住这后方。数万将士的寄托全在陛下身上,他们的妻儿亲眷全在这里,陛下切莫让他们失望。”   这番话令皇帝激动不已,“五皇叔,朕不行,朕害怕。”   李珣:“你能行!你是一国之君,是大陈的脊梁,只要你能守住后方,陈国百姓便能安定。”   “五皇叔……”   “陛下要相信自己,你莫要让你父亲失望。”   “朕不行,朕软弱无能,肩负不起五皇叔的期望。”   李珣安抚道:“陛下无需太过忧虑,拿不定主意,就问政事堂的宰相们,多问,多观察,不会的便开始学。”又道,“陛下应该试着学会长大了,臣不会永远都守在陛下身边,若是臣将来战死沙场,大陈百姓还需陛下守护。”   “五皇叔……”   皇帝不由得红了眼眶。   李珣握住他的手,“先帝的托孤血书还在晋王府供着,臣不会干大逆不道之事,更不会食言,望陛下将心比心,勿要再受他人蛊惑挑唆。”   皇帝抹泪点头。   李珣轻声道:“陛下是大陈的希望,大陈的脊梁,臣这一去,生死未卜,若是没能回来,陛下也无需难过,臣是马背上的人,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归宿。”   皇帝热泪盈眶,“五皇叔,朕错了。”   李珣摸摸他的头,“十五岁,也该长大了。你父亲十五岁时便能独当一面,你不会比他差。”   听了这番话,皇帝内心激动难平。   他到底年幼,未经世事,三言两语就被李珣哄得丢盔弃甲。   从皇宫回去后,李珣换了一身常服,对老陈道:“去把托孤血书取来。”   不一会儿老陈把东西送来,李珣接过,说道:“去华阳府瞧瞧。”   华阳正准备出门,见他来了,便又折返回去。   老陈在外头守着,二人在房中商事。   李珣把托孤血书放到桌上,华阳皱眉问:“这是什么?”   李珣:“托孤血书。”   华阳愣住。   李珣继续道:“今儿我在承阳殿把大周使臣给杀了。”   此话一出,华阳震惊道:“你疯了!”   李珣淡定道:“我没疯。”顿了顿,“这一仗迟早得打。”   华阳忐忑地站起身来回走动。   李珣自顾说道:“我请命带兵出征,圣上允了,只是我这一走,后方无人监管圣上,他到底年幼,又未经世事,我始终不太放心。”   华阳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李珣坦然问:“阿姐可信得过五郎?”   华阳不客气道:“你比狐狸还狡猾,我不信你。”   李珣失笑,“可是五郎却信阿姐。”又道,“你在五郎与皇室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五郎很是欣赏,五郎信你,圣上也信你,你是最适合监国的人。”   华阳吃惊道:“你疯了,我一介女流,去监什么国?!”   李珣:“阿姐此话差矣,你虽是女郎,却见过大场面,镇得住场子。我带兵出征,圣上耳根子软,我怕他受人挑唆乱了后方,一旦后方出了乱子,那前线的将士皆要遭殃。阿姐定然不想做那亡国奴,也不愿看到大陈基业败在圣上手里。”   华阳沉默。   李珣继续道:“阿姐十五岁和亲北獠,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大陈这些年走过来的风雨。你跟着它痛,跟着它乐,定然也知道当初父亲的遗愿。我如今出征,皆是想完成他未走完的心愿,你可愿与我共同去实现父亲的夙愿?”   华阳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喃喃道:“我对朝政一窍不通。”   李珣:“阿姐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便问宋致远,他们知道。”又道,“我愿意请命出征,是因为把后方交到他们这帮人手里放心,因为他们跟我一样,平生的愿望便是把大周打下来。”   华阳怔住。   李珣:“我曾跟阿姐说过,不是志同道合的人,我是不屑去拉拢的。姜阁老,英国公,王尚书,这些人都是大陈的栋梁。他们当年皆是跟着父亲走过来的人,他们并非对我李珣忠诚,他们忠诚的是能让大陈强盛繁荣的人。”   “这些人每一个都有宏图志愿,我能与他们走到一起,因为我也想大陈强盛繁荣,而不是像曾经那样风雨飘摇,需要牺牲女人和珠宝才能去寻求安定。”   “阿姐你比我出生得早,陈国一路走来的艰难应该比我看得更多,我不想李家先祖辛苦打下来的基业毁在我们这辈人手里。”   “圣上软弱,我是不信他的,可我信你,在他摇摆不定,听信他人谗言时,你可以拿着托孤血书去敲打。只要他不出岔子,宋致远这些人便不会生出二心,唯有他才是他们的定心丸。”   “前方将士需要这颗定心丸,他们需要后方稳固,而你,能给他们安定。”   华阳望着桌上的托孤血书陷入了沉思中,隔了许久后,才道:“你就不怕我出岔子?”   李珣淡淡道:“不怕,你身上流着皇族的血,若是皇室出了岔子,你也会跟着遭殃。”又道,“你能替女郎们谋出路,便是心怀天下百姓的,比谁都希望后方稳定。再加上你不是男儿身,我无需担心你掌权,因为世道会对你口诛笔伐,容不下你。”   华阳被这话气着了,指了指他道:“你……”   李珣:“你是最适合镇守后方的。我孤家寡人,若是战死沙场也无牵无挂,只要我一想到后方有你和宋致远这帮人守着,便能彻底安心,就算我折在了大周,也是不怕的。”   华阳不痛快道:“林二娘呢,你又如何待她?”   李珣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双手道:“我终究是亏欠她的,沙场上刀剑无眼,不能许给她未来。”   华阳糟心道:“你俩白折腾了一场镜花水月。”   李珣没有说话,心里头颇有几分苦。   谁不眷恋温柔乡呢,遗憾的是他偏偏给不起。   开战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京中都人心惶惶。   林秋曼感到非常诧异,特地去询问秦秉南,他把详情细细说了。   在听到晋王请命出征时,她的表情有些奇怪。   下午她没什么反应,跟往常一样,看不出端倪来。   张氏怂恿她去问,林秋曼淡淡道:“我去问什么?”   张氏小心翼翼道:“小娘子心里头只怕是不痛快的。”   林秋曼平静道:“不痛快又如何,我跟晋王既没有一纸婚约,也没有山盟海誓。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路要走,又不是非得要对方不可。”   张氏不再说话。   原本林秋曼以为李珣怎么都会给自己一个交代的,结果没有。   他没来找她,她也没有去问。   那层窗户纸没有人去捅破,也不会去捅破。   在李珣离京的前一天晚上,林秋曼并不知道他一身戎装站在林府门前,站了大半宿。   她从未见他穿铠甲的模样,也不想见,永远都不想见。   晨钟响起时,李珣离开了。   这一去,便许久都没有回来。 第174章   何世安尴尬的“嗯”了一声,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   林秋曼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无精打采道:“我这是怎么了?”   张氏:“小娘子昨晚发起了高热,想是受了寒。”   何世安道:“入冬了,要仔细着身子,多添些衣裳,莫要吹冷风。”   林秋曼没有说话,稍后莲心端来汤药,她喝了半碗便推开了。   张氏拿蜜饯给她,她含进嘴里,一点都不觉得甜。   何世安劝道:“二娘心里郁积,才导致高热,这样下去可不行。”   林秋曼幽幽问:“何郎君可有法子解心中愁闷?”   何世安愣了愣。   林秋曼颓靡道:“你是解不了的,我也解不了。”停顿片刻,“我原以为我没心没肺,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心。”   何世安垂首不语。   林秋曼看着他,自言自语道:“何郎君可曾丢过心?空落落的,牵肠挂肚,还没地儿去说。”   何世安黯然道:“过些时日便好了。”   林秋曼:“你哄人,我这都过了十天半月还不见好。”   何世安耐心道:“那便去做些事情,忙起来就没空瞎想,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林秋曼久久不语。   何世安跟张氏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林府。   在回去的路上他的神态一直都是平静的,心里头却不是滋味。   他也曾丢过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回来的。   那滋味可不好受,牵肠挂肚,浑浑噩噩,满腹愁肠,却无人诉说。   林二娘丢了心,在晋王身上,他很是嫉妒,却不愿折了君子风度。   回去后何世安在后院发了阵儿呆,听到何父唤他,这才去了前厅。   生过一场病后,林秋曼不愿闲下来,时常去华阳馆帮忙。   有案子就接,没有时便瞎忙,她只字不提李珣,仿佛没这个人存在一样。   华阳也很有默契的不提。   如今她多了一层监国身份,重心有所转移,华阳馆有林秋曼和周娘子看管,倒省了不少心。   入冬后天气愈发冷了,这日上午林府来了一位稀罕客,是柳四娘。   自从柳四娘入了国公府后,二人几乎没见过。   两人坐在厅里,一时有些尴尬陌生。   双方沉默了许久,柳四娘才道:“二娘清减了不少。”   林秋曼:“你倒是丰腴了。”   柳四娘抿嘴笑了会儿,估计日子也过得不大痛快,说道:“生了孩子一个劲儿的补,又没出院子,跟养猪似的,管得紧。”   林秋曼愣了愣,“裴六郎管你?”   柳四娘:“倒也不是,高门大户的,规矩多。”   林秋曼:“你不就是个重规矩的人吗?”   柳四娘看向她,“洗涮我呢。”   林秋曼没有吭声。   柳四娘自顾说道:“若不是因为六郎,我早就后悔了,这会儿吹枕头风怂恿他分家出来单过。”   林秋曼:“……”   柳四娘:“反正国公府的世袭爵位也轮不到他,何必困在里头受那束缚。”   听了这话,林秋曼是觉得非常稀奇的。在她的印象里柳四娘重礼守节,居然也有忍不下规矩的那一天,“英国公准允?”   柳四娘没有说话,她隔了好半晌才道:“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二娘你的,活得自在。”   林秋曼失笑,“你莫要打趣我。”   柳四娘:“真心的,府里管束得紧,我又有身子,好几回都想出来,被盯得紧,怕大房那边找茬,忍了。”又道,“跟裴五娘也斗过好几回,全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没劲儿。”   林秋曼问:“那孩子呢?”   柳四娘:“有院里的乳母和姨娘看着的,也没我什么事儿。”停顿片刻,“六郎生母还嫌我门第低了呢,也不瞧瞧自个儿在府里是什么地位。”   林秋曼掩嘴笑,听她说这些家长里短,仿佛又觉得这个人是有几分真性情的,倒也没有以前那般虚伪。   中午柳四娘在这里蹭了顿饭,看到她们能试着重新来往,周氏感到非常高兴。   柳四娘一门心思琢磨着分家出去自立门户,林秋曼觉得有点意思。   二人又在饭桌上唠了许久的家长里短。   下午待她离去后,林秋曼颇有几分感慨,想要活得自在,从来都是靠不了别人的,只有自己去争才有机会。   何世安确实说得不错,让自己忙碌起来,时间长些那些愁绪便会淡忘掉。   在李珣离京后的一个月,林秋曼渐渐能从最初的埋怨过度到平静了,不过心里头到底有几分意难平。   她终归还是有些怨,说走就走,没有一句交代。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去知道,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了。   两条曾经相交的平行线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来,他去赴他的家国天下,她过她的市井烟火,各不相干。   隆冬时漫天飞雪缤纷,周氏的院子里也有两株寒梅,开得甚艳。   林秋曼坐在窗前看它们,忽然想起晋王府里的那片梅林,馥郁芬芳,火红的一片,热烈而张扬。   说好的不去想那个人。   她收起突如其来的思绪,忽然有些恨自己,拿得起放不下。   她越是克制,那种疯了似的思念就越发疯长。   它们如野火般在心中燃烧,令她无从适应。   她死活不愿承认她对李珣念念不忘,曾经那么信誓旦旦不会去喜欢的人……直到他走了,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好像爱上了。   她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上的人。   林秋曼有些伤心,她不知道她在期盼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儿。   她很想知道他的下落,同时又矛盾的害怕。   怕马革裹尸,怕那人再也回不来了。   在某些时候她恨透了李珣,恨他来招惹,更恨她尝到了他的滋味,像上瘾似的心心念念。   她无比贪恋与他相处的那些日日夜夜,好的坏的,高兴的悲伤的。   以前她就觉得她是个薄情的人,不会轻易动心动情,更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因为怕自己输不起。   现在她就输不起了。   满腹愁绪无人倾诉,她便将它们转化成了一封家书,写给李珣的家书。   一封永远也不会送出去的家书。   此后的每个月林秋曼都会写一封家书存放起来。   它们成为了她的心灵寄托,她可以把想说的话倾诉到纸上,糟糕的,烦闷的,不愉快的情绪都可以落笔成书。   反正又没人看到。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勉强熬过了隆冬,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没有先前那般愁闷了。   开春时战场上传来第一批消息,当时林秋曼刚接了一桩案子,从府衙牢里出来见到告示墙边围了不少人,有人哭啼悲伤,有人高兴,议论纷纷。   她心生好奇,问旁人是怎么回事。   那郎君答道:“那告示是从前线战事上送来的人员名单,家里有人参军的都会去看,死者的名字会贴上去。”   听到此,林秋曼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匆忙挤进了人群。   告示墙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人的名字,她一个个的找,在数百人中搜寻李珣的名字。   那时她忘了,李珣是统帅,如果他丧生,是不会写在告示里的。   仔仔细细地把所有名字都找了一遍,林秋曼悬挂的心才稍稍落了下来。   旁边的一名老妇悲恸啼哭,嘶声力竭地唤着她儿子的乳名。   不少人看得揪心。   张氏见不得那场面,把林秋曼从人堆里拉走。   在回去的路上林秋曼的心里头不知是何滋味,她从未直面过战场,但她见过李珣身上的伤。   每一处伤口,都是一场生死博弈。   大陈男子成年后都会服兵役,这是官方强制执行的律法。   此举是为了保障每一名男丁都有能力保家卫国,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能随时奔赴战场。   所有人都是国家机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   在它强盛和平的时候护佑整个天下百姓,在它羸弱的时候则是天下百姓去护它。   有大国才有小家,有强国才有安宁。   然而强盛的背后总会有人流血牺牲,就像那名老妇的儿子在战场上死去那样,或许今天是你,或许明天是他。   想要站起来不做那弱者,就得去承受这些阵痛。   现在陈国人就在承受这份阵痛。   这场战役整整打了十七个月。   大周低估了陈国人的坚韧,大陈低估了大周的耐性。   待到夏日六月时,应城告急,李珣被围困,请求发兵救援。   消息传到京中时,城内百姓全都人心惶惶。   皇帝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华阳彻底慌了神儿。   英国公请命出战,以年近六旬的年纪奔赴战场。   家中老小全都啼哭不止,九十出头的焦老太君训斥道:“哭什么哭,我儿为大陈卖命,死也值得!你们当该高兴!那应城里还有皇室子孙冲锋陷阵,我裴家人岂有退缩之理!”   英国公道:“阿娘说得是。”   焦老太君在他临走时拉着他的手,说道:“儿啊,务必要把二郎和三郎给我带回来,莫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英国公:“阿娘且宽心,儿这就去把他们带回来。”   待他离去后,焦老太君再也忍不住眼泪花花。   谁不想安稳呢,可是安稳的背后总是要有人去付出的。   前方战事吃紧,整个夏日京中百姓都忐忑不安,日子异常煎熬。   林秋曼时常做噩梦,有时候是李珣满脸鲜血,有时候又是断手断脚,各种死状惨烈。   直到入秋时,战场上再也没有信息传来,每到告示墙上贴出死亡人员名单时,林秋曼都会挤在人群里看。   快要到中秋时,捷报接二连三传入京中,朝廷百官振奋,百姓们皆热烈讨论这场战事。   告示墙上的死亡人员名单渐渐少了起来。   隆冬两军胶着,待到春暖花开时,大周京都城破,皇帝自缢而亡,百官出降。   一个王朝的命运就此终结。   当大周灭亡的消息传到京中时,举国欢腾。   这意味着陈国的版图又将扩张数百万公里。   当年武帝未完的遗愿在后辈们的努力下完成了,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与无尽艰辛,才得到这份野心勃勃的强大。   从今天开始,一个崭新的大陈即将诞生。   它将停止争斗,全面进入一个真正的强盛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林二娘的感情线到位啦,还有两个压轴剧情,大婚,继位。我要不紧不慢,四平八稳滴写完它。。。 第175章 真心话大冒险   “你出去。”   莲心吐了吐舌头,关门出去了。   林秋曼把十七封家书扔到桌上,随便拆了一封来看。   只见纸上泼了水渍,皱巴巴的,字迹潦草混乱,她辨认得很吃力。   最终认真地研究了许久,才隐约看明白粮草被袭,烧了大半。   再拆了另一封。   这封是正常信件,写着大周的风俗人情,描写得很细致,不过也有少部分将士水土不服,肚子拉得很厉害。   林秋曼继续拆下一封,纸上沾染了血迹,已经成了褐色。   那信纸上只有短短两句,歪歪斜斜,是用鲜血写下的。   应城告急。   我要活着回来见你。   猝不及防看到那几个字,林秋曼的心绪难以平静,她仿佛看到了战马嘶鸣,还有数不尽的尸横遍野。   而李珣,在那些狼藉中挣扎求存。   视线有些模糊,她拿着信纸,愣怔了许久许久。   十七封家书,林秋曼一封一封地拆。   每拆一封就看到一场狼烟烽火,有带血的悲鸣呜咽,也有胜利的喜悦激情,还有对大陈未来的畅想。   那些复杂的思绪从信纸上传达而出,把林秋曼感染,仿佛跟着他走过了那十七个月的春夏秋冬与生死轮回。   整个下午她都沉浸在矛盾纠结中,心绪难平。   晚上林秋曼彻夜未眠。   翌日她犹豫了许久才把自己存放的书信取出,只有十四封。   她将它们仔细装好,吩咐张氏道:“张妈妈,你把这个送过去,给朱大娘或陈管事都行。”   张氏笑道:“好,老奴这就去。”   傍晚李珣散值回来,刚到府门口,就见朱大娘捧着木盒迎了出来,高兴道:“郎君,这是林府送来的。”   李珣颇觉诧异,忙打开那木盒,看到信封上的李兰生亲启,他当机立断道:“备马车,去林府。”   朱大娘:“晚饭已经备好了,郎君用过再去也不迟。”   李珣摆手,“现在就去,马上。”   老陈忙备马车,李珣连章服都没换,就匆匆去了。   朱大娘知道他晚上肯定是回不来的,当即命家奴把常服等物送去。   路上李珣坐在马车里拆十四封书信,每一封都是生活琐碎的细腻情感,有讲官司内容的,有讲华阳馆事务的,还有告示墙上那些……   其中有一封上沾染了泪痕,上面只有三个字——李兰生。   日期是六月。   六月应城告急。   李兰生三个字被泪渍浸得模糊,他不知道她当时写下这三个字时的心情,但他知道一件事,她心里有他。   李珣把脸埋入掌中,满脑子都是她心里头有他。   捂不热的石头被他捂热了。   把那些信件一封封装好,李珣眼中难掩笑意,她心里头有他!   天色黑透,林秋曼在灯下坐了会儿,正准备去歇着时,忽然听到莲心急赶匆匆地跑来说晋王来了。   林秋曼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半信半疑问:“你说什么?”   莲心激动道:“晋王来了!主母让小娘子去前厅!”   林秋曼:“……”   见她发愣,莲心赶忙伺候她换衣裳,要替她梳妆打扮一番。   林秋曼不高兴道:“府里全是女眷,哪有大晚上来拜访的道理?”   她不耐烦地挽了个髻,穿上外袍出去探情形。   一到前厅,林秋曼不痛快地唤了声阿娘。   李珣坐在太师椅上,扭头看到她走来,不由得抿嘴笑了。   他的神态是疲倦的,眼神却极尽温柔。   林秋曼愣了愣。   李珣缓缓站起身,章服是威仪肃穆的,但他的笑却是温煦的,甚至带着某种奇怪的忐忑腼腆。   林秋曼被那抹笑蛊惑得失神儿。   周氏道:“殿下还没用晚饭,我这就去备。”   一干人很有默契地退下了。   李珣上下打量她,两人就杵着看对方,气氛很奇怪,有些尴尬陌生,还有些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思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秋曼才不痛快道:“殿下笑什么?”   李珣:“高兴。”   林秋曼皱眉,“高兴什么?”   李珣的目光变得灼热,“你心里头有我。”   林秋曼皱眉道:“那是以前。”   李珣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笑。   稍后备好的晚饭送到厢房,老陈按规矩试食。   李珣坐到桌前,看向林秋曼道:“过来陪我。”   林秋曼:“奴不饿。”   李珣:“陪我说说话。”   林秋曼走到桌前规矩坐下。   老陈布菜,李珣道:“陈叔自个儿去用,不用管我。”   老陈退下了。   李珣动筷,说道:“二娘清减了不少,该好好补补。”   林秋曼:“殿下老了不少,也该好好养养。”   李珣被气笑了,“嘴还是这么讨嫌。”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的饮食习惯跟以前一样,偏爱素食,喜欢汤水,口味偏清淡。   周氏备的食物似乎不太合他的胃口,没吃多少就撤下了。   张氏送来温水供他漱口。   饭后老陈服侍他去换章服,穿了一身轻松的便服,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这里毕竟是林府,又只有女眷,当时李珣没多想,现在才意识到大晚上的一个大男人来访确实不合礼仪。   既然把礼仪坏了,那索性坏到底。   趁林秋曼回海棠院了,李珣跟周氏说了阵儿话,态度是真诚的,他想三媒六聘来求娶。   惊喜来得太突然,周氏一时反应不过来,旁边的劳妈妈连忙蹭了蹭她。   周氏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再问了一句,“殿下想求娶二娘?”   李珣:“主母可应允?”   周氏忍了阵儿才说道:“可是我家二娘……”   李珣:“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晋王府正妻之位,不纳妾,从一而终。”停顿片刻,“林二娘的所有要求我皆能做到。”   周氏差点高兴得晕过去。   她现在对这个女婿是十分满意的,不过林家的现实条件很快就令她冷静下来,一本正经道:“能得殿下厚爱,是我家二娘的福分,只是林府势微,又是罪臣,与晋王府终归是不匹配的。”   李珣真诚道:“晋王府不需要与之匹配的门第,需要的是一个知冷热的女郎。二娘是我钟意的,我愿娶她,是娶的这个人,欣赏的是她的坚韧,尊重的是她的骨气。我敬她,爱她,想与她缔结姻缘,长相厮守,还望主母准允。”   这番话把周氏哄得心花怒放。   一旁的劳妈妈道:“殿下是个有心人,小娘子也是老奴自小看着长大的,只是她的脾性倔强,时长日久,不知殿下可容得下?”   李珣抿嘴笑,“我喜爱她,自然包括了她的所有,好的坏的,正如她心中有我,自然也包括了我的好坏。”   劳妈妈笑盈盈道:“看来殿下是吃透了的。”   周氏道:“我倒没什么意见,就是不知二娘是怎么想的。”   李珣:“只要主母应允便行,我会与她好好说清楚。”   周氏点头,“这孩子吃过不少苦头,性子有点犟,还望殿下多多包容一些。”   李珣:“主母放心,我是把她放到心上的。”   客房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同周氏说清楚后,李珣回房坐了会儿,心里头始终藏着心事,索性去海棠院。   张氏见他过来,朝他行了一礼。   李珣问:“可睡下了?”   张氏摇头。   李珣小声道:“张妈妈我想跟二娘说几句话。”   张氏笑着退到一旁。   李珣迟疑了片刻才走到房门口,伸手犹豫地敲门。   里头的林秋曼还以为是张氏,开门见他杵在门口,皱着眉头要关门,手却被李珣捉住了,“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林秋曼蹙眉,“殿下有什么话明日说也不迟。”   李珣垂眸睇她,“明日晚了,我非得这会儿说。”   林秋曼掰他的手,“我阿娘在呢,不合礼数。”   李珣:“方才我已经同她说过了,她应允了。”   林秋曼:“???”   李珣起了心思,挑衅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不知你敢不敢。”   林秋曼知道他想说什么,拒绝道:“不玩。”   李珣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敢,没胆量。”   林秋曼没有吭声。   李珣:“我就问你敢不敢。”   林秋曼低头抠他的手指,他故意哎呀一声,说受过伤,疼。   她果然不敢再继续扒了,李珣扭头冲张氏道:“张妈妈,劳烦你去取一只碗和两只骰子来。”   不一会儿张氏把东西取来,李珣接过,说道:“真心话大冒险,你敢不敢玩?”   林秋曼:“奴困了。”   李珣:“也罢,那我明日先让官媒娘子上门再说。”   林秋曼急了,“你敢!”   李珣晃了晃碗里的骰子,“那便陪我玩两把。”   林秋曼郁闷了许久,才迫不得已放他进去了。   见到床头悬挂的那串铜钱,李珣觉得好奇,上前掂了掂,说道:“还挺沉。”   林秋曼不痛快地坐到凳子上,李珣偏过头看她,也坐了过去。   恰在此时,宵禁鼓声响起,李珣摆弄碗里的骰子,说道:“不许说谎。”   林秋曼翻小白眼儿。   李珣笑道:“你先来。”   林秋曼拿起骰子丢了下去,两个六,十二点。   李珣看了看,这已经是最大的点子了,他懒得动手,只道:“你问。”   林秋曼认真思索。   见她严肃的样子,他还以为她会问正儿八经的问题,结果她憋了半天才暗搓搓问:“你有没有碰女人?”   李珣:“……”   默默地捂脸。   林秋曼:“问你话呢!”   李珣忍了忍道:“没有。”   林秋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扔骰子,这回是李珣的点子大,被她戳隐私,他也不客气道:“何世安,你们有没有见过?”   林秋曼有些迟疑,他始终对何世安有看法。   “不许撒谎。”   “见过,我病了,他来诊治的。”   李珣不痛快道:“请其他大夫不行吗?”   林秋曼驳斥道:“你管得宽!”顿了顿,“那时候是谁说的不论我婚嫁皆自由啊?”   这话把李珣问住了,他默默咬牙,忍了。   二人又继续扔骰子。   林秋曼抬了抬下巴,问:“出征前,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李珣憋了好半晌,才道:“我怕我回不来,误了你。”   林秋曼盯着他看,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李珣到底有些亏欠,回避了。   林秋曼啧啧道:“还挺会为他人考虑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我林二娘是什么东西?”   李珣蹙眉,“我离京的前天晚上在林府门前站了大半宿,当时我琢磨了许久,不敢见你,更不敢许你承诺,怕我回不来,白耽误你。”   林秋曼不痛快道:“你都没有跟我说过,怎么知道我承不承受得起?”   李珣愣住。   林秋曼指着他道:“我恨死你了,你就是个骗子!”   李珣心里头五味杂陈,“二娘……”   “李兰生你就是个死骗子!”   见她红眼,李珣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我是负了你的。”   林秋曼偏过头,冷漠道:“你既知负我,又来找我做什么?”   李珣沉默了阵儿,才道:“应城围困时,我很不甘心,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爬也要爬回来。”   似想起了不好的事,他的神情有些哀,“当时死了很多人,我记得有一个叫阿远的士兵在临死前对我说想回家。他说家里有人等着他回去,他问我家里是否也有人等着我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后来他死了,身边很多人都忍着,说要好好活着回去见最想见的人。我也要活着,活着回去见我最想见的那个人。”   听到这话,林秋曼垂首不语。   李珣幽幽道:“我想回来见你,想与你名正言顺厮守,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一夫一妻,从一而终。”   林秋曼还是没有说话。   李珣:“你可愿嫁我?”   林秋曼偏过头回避他的视线。   李珣:“回答我,说真话。”   林秋曼敷衍道:“不愿意。”   李珣:“你心里头有我还死不承认。”   林秋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那晋王府有什么好的,我嫁进去了还怎么上公堂打官司?”   李珣失笑,已经彻底佛了,“我随便你,你愿意去就去。”顿了顿,“我认为你应该考虑的不是能不能去的问题,而是你站在公堂上能不能让他们信服你是以理服人,而不是靠晋王府的权威把马县令压服的。”   林秋曼:“……”   李珣:“你应该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又道,“晋王府的当家主母,代表的是晋王府的绝对权威,你走到哪儿人们就跪到哪儿,我觉得你应该考虑的是这个。”   林秋曼:“……”   李珣循循善诱,“其实你的目的并不一定就是上公堂,上公堂讨公道只是一种方式,应该说对于大多数女郎都是最坏的方式。”   “此话怎讲?”   “你是聪明人,当初既然知道抱大腿借力打力,自然也会想法子借晋王府的力像华阳馆那样做更大的场子。”   这话把林秋曼的心思诱活络了。   李珣继续说道:“晋王府的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一句话便是一道令,你难道不想把野心做得更大吗?”   林秋曼警惕道:“你在给我挖坑。”   李珣抿嘴笑,“我以身为牢,请君入瓮,是真心实意想与你厮守。娶你,也是娶的你这个人,而不是其他。”   林秋曼沉默。   李珣:“嫁我,给你想要的一切,你的理想,你的价值,你的野心,我都心甘情愿为你铸造。”   “可是我不能给你想要的。”   “那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林秋曼认真地想了想,他好像什么都不缺。   李珣:“我要一个我喜欢,她也喜欢的女郎。知冷热,有尊严,两情相悦,愿意站在我身边并驾齐驱,而不是俯首称臣。我觉得你林二娘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另一半,与你这样的女郎过日子应该不会无聊,我特别期待。”   林秋曼一言难尽道:“期待相互折腾么?”   李珣失笑,“瞎说,你还想折腾什么赶紧给我折腾出来。”   林秋曼:“……”   李珣:“跟你相处我很自在,我想一直这么自在下去。”   林秋曼想了想,“我现在很穷,没有嫁妆。”   李珣眼带笑意,“晋王府不缺你那点嫁妆,华阳替你安排,让你风光大嫁。”   林秋曼又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今天你说不纳妾,万一往后变卦了我找谁说理去?”   李珣有些为难,“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   林秋曼:“写一份保证书,让阿娘做见证。”   李珣:“你也得给我写一份保证书,我也需要安全感。”顿了顿,“那我便用十七封家书和保证书,还有我阿娘的玉做聘礼,如何?”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你便用那十四封家书和保证书做嫁妆,就这么说定了。”   林秋曼:“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李珣喉结滚动,“还考虑什么,人都给你送上门来了,没有退还的道理。”   林秋曼盯着他上下打量了许久,李珣就任由她打量,最后她忽然伸手抬他的下巴,说道:“老了。”   李珣推开她的手,“瞎说。”   两人又盯着对方看了会儿,忽地同时笑了起来。   李珣捂脸,嫌弃道:“我想过很多回,怎么都没想到我娶的女郎是你这样的。”   林秋曼也嫌弃道:“你以为我愿意嫁你这样的郎君吗,直男癌,大男子主义,还想把我当金丝雀驯养。”   李珣:“你现在依旧是鸟雀,而我成了那只笼子,你愿意飞多高,笼子就有多大。”   林秋曼:“我若要飞数千万里呢?”   李珣:“我便给你数千万里。”顿了顿,“晋王府给得起。”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功高震主,小心掉脑袋。”   李珣不以为意,“我便急流勇退。”似想起了什么,说起大周的风俗人情。   林秋曼听得津津有味。   接近半夜,李珣才回客房,离去时他道:“抱我一会儿。”   林秋曼上前,李珣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俯身吻她,热烈而缠绵。   直到林秋曼有些喘了,李珣才松开了她,并附到她耳边道:“明日我让官媒娘子拿我阿娘的玉上门提亲。”   林秋曼:“我若嫁了,阿娘一人在府里没人帮衬。”   李珣:“那便让你兄长回来。”   林秋曼仰头看他,“当真?”   李珣摩挲她的下巴,“林家把你给我了,我自然也得安顿好他们。”   林秋曼环住他的腰身,李珣腻歪了阵儿才回客房去了。   翌日晨钟响起他便去了政事堂,林秋曼睡懒觉。   周氏过来瞧她,美滋滋道:“二娘还睡哪?”   林秋曼困顿的“唔”了一声,周氏坐到床沿,“晋王走了。”   林秋曼睡眼惺忪道:“他说让大哥回来。”   周氏心头一喜,“当真?”   林秋曼:“当真。”   周氏高兴不已,眉色飞舞道:“这女婿我是极其满意的。”   林秋曼啐道:“阿娘的眼光还挺高。”   周氏不理会她洗涮,自顾说道:“晋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生得俊,还三媒六聘,一夫一妻,从一而终。这般好的姻缘竟落到了我林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我得赶紧去拜拜。”   林秋曼:“……”   周氏当真跑到林家祠堂去拜祖宗了。   待她回来时,听到官媒薛娘子进了林府。   这是薛娘子第三次入林府的门,第一次是替忠毅伯府韩家上门提亲,第二次是替平阳侯府卫家说媒,第三次则是替晋王府晋王登门。   晋王府正妻之位。   想到当初替卫家说媒时曾放过的狠话,薛娘子忽然觉得脸有点疼。 第176章 大婚   周氏倒没有洗涮她,好茶好水招待着。   薛娘子颇有些尴尬,很不好意思道:“往日狂言,我如今自打脸子,真是不好意思再让主母看了笑话。”   周氏故作听不懂,“薛娘子此话怎讲?”   薛娘子笑盈盈道:“你家二娘是有福之人,如今这泼天的富贵便送来了,我薛娘子能做这媒,也算是沾了光。”   周氏暗搓搓问:“哪家的来提亲了?”   薛娘子指了指上头,两眼放光道:“晋王府!”   周氏轻轻的“哦”了一声,说道:“我家二娘嫁过人,林家又是罪臣,门不当户不对的,实在当不起。”   薛娘子:“主母莫要妄自菲薄,二娘当初既然有本事令近千名女郎为她请命,可见是个有能耐的娘子。如今晋王托我来提亲,且是正妻之位,显而易见,晋王殿下是把她放到心上的。”   周氏端起茶碗抿嘴笑。   薛娘子拍马屁道:“当初我老眼昏花,说了狂言委实不该,二娘这富贵命是天定的,往后林家的前程不可估量。”   周氏听得舒心,薛娘子一张嘴吹得天花乱坠。   海棠院的林秋曼正在洗漱,听到莲心来说官媒薛娘子来了,在正厅上跟主母吹得天花乱坠。   林秋曼没有理会,想起当初薛娘子来替卫家说媒聘她作妾时撂下的狠话,被打脸也是很爽的。   好在是周氏做人很厚道,并没有太为难人。   薛娘子得到女方应允愿意议婚后,开始正式纳采。   晋王府那边送来的有合欢铃,玉器,美酒等物。   当然,活大雁是必备品。   林秋曼瞅着笼子里的大雁,伸手逗弄一番。   那雁很是生猛,扑腾着要啄她,惊得她后退几步。   张氏掩嘴笑道:“小娘子仔细着,毕竟是野物,凶悍得很。”   林秋曼:“这雁有什么来头吗?”   张氏:“大雁乃阴阳之道,忠贞不渝。”   林秋曼轻轻的“哦”了一声。   三书六礼的过程很是繁杂,更何况是亲王婚礼,皆遵循礼制。   林府接了晋王府的纳采提亲后,薛娘子又走了一趟,前来问名。   周氏把林秋曼的年庚八字给了她,由她带返晋王府,以便男方卜问。   老陈拿着生庚八字进书房询问,李珣从一堆公文中抬头,说道:“陈叔你自个儿看着办,若是八字不合,那就改到相合为止。”   老陈笑道:“还是得合一合。”   李珣提笔书写,“不合也得合,我管她林二娘什么八字。”   他是不在意这个的,老陈还是想讨个吉利的兆头,认真地请人合了双方的八字,卜问出来的结果是好的,没有相冲相克。   老陈很是高兴,这意味着天定的姻缘。   晋王府合了八字,便下聘书和大雁等礼物送到女方家纳吉。   送到林府的除了聘书外,还有十七封家书和一夫一妻的保证书,以及昭妃的血玉。   周氏拆开李珣写的保证书,赞道:“晋王的字写得好,一笔一划皆是工整诚意。”   林秋曼道:“阿娘做个见证人。”   周氏笑盈盈道:“好好好,一夫一妻,恩恩爱爱,长长久久!”   女方也得回礼,十四封家书和保证书,以及长命锁等订婚信物相互交换。   至此,这桩婚事算是初步议定。   完成了订婚后,接下来便是纳征送彩礼。   当时是由李家宗族中子女双全的四名女性成员和媒人亲送而来的,聘礼和礼书一并送达,并附带了合欢、长命缕、朱苇……金玉珠宝等物件。   老陈拿着礼书一个个挨着报。   整个林府都塞满了聘礼,每一样上都贴了红纸,大件的扎了红绸,全是一片喜庆的红。   晋王府与林家议亲的消息走漏出去后,整个京中都沸腾了,全是议论声。   两人极具争议性。   一个云端,一个泥泞;一个初娶,一个二嫁;一个权贵门第,一个罪臣小户……两个完全凑不到一块儿的人偏偏凑一起了!   世家贵女们皆是艳羡又嫉妒,因为林二娘根本就配不上。   然而市井女郎们却拍手叫好,颇有一种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成就感。   李珣是那棵大白菜,林二娘则是那头猪。   能把晋王府拱下来,女郎们皆以她为荣!   双方把请期的日子定了下来,下月初八亲迎。   华阳特地跟林秋曼唠了一场,她的嫁妆由她和周氏操办,必定风光大嫁。   林秋曼还是觉得有些窘迫,她实在太穷了。   华阳馆的女郎们皆恭喜祝福,觉得她很长脸面。   因为在她们的眼里,她代表的就是她们这群底层女郎,嫁晋王算是高嫁,并且还是二嫁,说起来就令人振奋。   二人在屋里吃了阵茶,华阳高兴道:“好事多磨,你嫁进李家,往后也是我李家人了,有个人在边上说说话也挺好。”   林秋曼:“奴其实有点发愁,规矩多。”   华阳摆手,“宫里头的规矩才叫多,那晋王府算不上。”又道,“五郎孑然一身这么多年,有个人陪伴也算是圆满了。再说府里又没有长辈,你俩年纪轻轻的,规矩还不是自己定的,自在得很。”   林秋曼掩嘴笑,“那宋御史还讲规矩吗?”   华阳:“我便是规矩。”顿了顿,“做了一两年的监国,倒把我给整飘了,动不动就国家大事,特别了不得。”   林秋曼:“华阳馆也是国家大事,关乎民生的大事。”   华阳点头,“这两年做得挺好,我打算扩张,从京中周边州县推广下去。”   林秋曼欣慰道:“那挺好。”   华阳不禁有些小嘚瑟,“宋致远如今对我刮目相看,以往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现在嘴可甜了。”   “那也是大长公主靠自己去挣的。”   华阳拍了拍她的手,“活得痛快!”又道,“我这会儿一听到女郎们唤我,就美滋滋的。一些出去的女郎还特地送物什来感谢我,礼虽小,情义却重,我只盼她们别给我丢脸,好好挣一条生路出来,那才不枉我一番栽培。”   林秋曼正色道:“以后会有更多的女郎知道华阳馆的好。”顿了顿,暗搓搓道,“晋王都觉得走出去的女郎比待在后宅的女郎更有意思。”   华阳:“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茬!”   二人就华阳馆的事务话题说了许久。   待到初八亲迎的前一天,周氏带着林秋曼等人沐浴焚香,以三牲酒礼祭祖,并把女方嫁妆送至男方,皆是华阳给备的,浩浩荡荡一条龙。   晋王府同样忙碌纷纷,祭祖,备洞房,铺龙凤铺,流程繁缛复杂,李珣根本就没空管,全让朱大娘等人去安排折腾。   亲迎那天,一大早林秋曼就被周氏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她哈欠连天,早食想吃馎饦,结果是汤圆,因为汤圆意味圆满。   用过早食后,府里的一众人全都围着她转,开面,上头,梳妆,皆由周氏亲自安排,井井有条。   给新妇备的婚服以青绿色为主,绛红为铺,形制为大袖襦裙,端贵华美,色彩极其鲜艳夺目。又因李珣是亲王,女服翟衣,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   请来的婆子是宫里头的嬷嬷,专门替新妇做妆面更衣的。   那嬷嬷画的新妇妆极其浓艳,脸上染了一层极厚的粉,腮红也下得重,蛾眉,面魇,花钿一样不能少。   头上戴了沉甸甸的花冠,两博鬓上皆是华丽钗钿。   望着铜镜里的那人,林秋曼差点认不出自己,她觉得自己画得像个鬼。要是李珣来啃她一嘴估计满嘴都是粉,到时候她得去蹭他一脸。   想到此,她暗搓搓地抿嘴笑。   嬷嬷问:“小娘子笑什么?”   林秋曼:“高兴。”顿了顿,“好看。”   一众人折腾了老半天,才把她一身打理妥当。   浓墨重彩的妆面与大胆撞色的婚服令整个人显得雍容艳丽,领口和袖口的绛红点缀在青绿上,腰间的腰带皆是绛红。   金线彩绣绚烂张扬,细节考究,端贵大气。   一柄精致的纨扇递到她手中,用于遮面。   林秋曼垂眸看自己那双染了艳红的指甲,无不透着娇惯。   稍后听到外头的锣鼓吹打声和炮仗声传来,柳四娘和周娘子等人激动地跑了进来,大声道:“来了来了!晋王来了!”   外头的街道两侧围满了人,李珣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的亲王衮冕服饰,把细致眉目衬得愈发丰神俊朗。   林府大门紧闭,前来亲迎的队伍有数百人,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   李家的宗族亲友们纷纷叫喊新妇子,并作催妆诗催促女方。   里头的柳四娘等人应战。   李珣觉得有意思,冲裴六郎招手,笑道:“六郎你来。”   于是两口子作催妆诗杠上了,惹得在场的围观众人和宾客大笑,场面热闹不已。   闹了一场后,林府大门开启,李珣在傧相赞引下进府拜见周氏和林家诸亲。   他翻身下马,稍稍整理衣着,走得不疾不徐。   那身正红极其夺眼,身姿如青松劲竹,仪态风流,气度不凡。   众人皆赞霞姿月韵。   一个上马能安天下,下马能治国家的郎君,他当得起大陈最好的儿郎。   进府送上迎书,又陆续折腾了一番,李珣才得以把新妇迎了出来。   林秋曼拿纨扇遮面,听着周边的炮仗声和锣鼓吹打声,眉眼里全是笑意。   张氏搀扶她上花轿,并叮嘱抬轿的轿夫轻点颠簸。   一切就绪,迎亲队伍折返回去,部分亲友跟着一起送亲。   途中林秋曼听到边上不少女郎高声道:“二娘要与殿下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到白首啊!”   在声乐的喧闹声中,她很想撩起花轿帘子偷看外头,却又怕坏了礼数,又因花轿故意抬得颠簸,她觉得有趣,一个劲儿笑。   今天这日子极好,两个话题性极高的名人举成婚大礼,引得万人空巷,均来围观。   从林府到晋王府的路上,林秋曼频频听到周边的女郎高声祝福,说她们都是她的娘家人,来为她送亲了。   她笑得愈发开怀,是真心实意喜欢这儿,喜欢这里的人们,甚至有一种归宿感。   何世安也凑在人群里观热闹,听着周边的女郎们祝福,隐隐有些悟了。   她林二娘是顶好的女郎,这样的女郎当该是大陈最好的儿郎去匹配。   而晋王,当得起大陈最好的儿郎。   拥挤的人群中,他望着送亲长龙,忽然就放下了。   迎亲队伍抵达晋王府已经是下午,新妇是不能直接沾地的。   红毯直铺进府,林秋曼手持纨扇遮面,和李珣牵同心结拜堂,拜的是本家长辈。   一系列繁缛礼仪完毕后,新妇还要拜客,最后才送入洞房。   林秋曼总算能歇一会儿了。   头上的花树钗钿颇有些沉,又一路晃着过来,早上还起得早,像木头似的被众人折腾一番,她早就乏了。   这会儿喜房里没人,她把纨扇搁到一边,起身来回走动了几步,看到桌上摆放着的糕饼果物,又拿了两块饼吃。   李珣在外头陪宾客,晚一些时华阳等人起哄来戏妇闹洞房,亲友又把新人折腾作弄了一番才作罢。   林秋曼觉得她快瘫了。   李珣也被折腾得够呛,他觉得比打仗麻烦多了。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回到喜房还有礼仪,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   说到却扇,李珣接连作诗两首,林秋曼才把纨扇去了,结果把他吓得愣怔许久,差点以为自己娶错了人。   林秋曼暗搓搓地看着他抿嘴笑。   李珣情不自禁后退两步,指了指她道:“林二娘?”   林秋曼应了一声。   李珣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半信半疑地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皱眉道:“画得像个鬼样,差点把我吓着了。”   林秋曼咧嘴笑,故意蹭到他脸上,蹭了他一脸脂粉。   李珣失措地抹脸,手指上全是细腻的粉,他无比嫌弃道:“赶紧给我洗干净。”   朱大娘等人进来伺候两人洗漱。   李珣那身倒是容易清理,林秋曼那身就繁缛多了,光头上的花树钗钿就取了许久,还有那张脸。   卸完妆,换了衣裳,林秋曼整个人都解脱了。   两人折腾了一天,李珣也没吃什么,家奴又送来饭食。   林秋曼吃饱喝足,洗漱后爬到床上满足地歇着。   半夜她被李珣吻醒,迷迷糊糊中被他折腾了大半宿。   翌日一早又被拉起来走仪礼,林秋曼浑浑噩噩应付,随后去睡了个回笼觉。   李珣坐在床沿看她,她的颈项上有一处红痕,是他落下的。   伸食指轻轻蹭了蹭她脸,林秋曼困顿地挠了挠,李珣抿嘴笑。   他有意逗弄,俯身吻她。   林秋曼缩进被窝里,他钻被窝挠她的痒,她咯咯失笑,二人在被窝里腻歪了阵儿才作罢。   归宁那天林府亲眷皆在,中午备了家宴款待。   林秋曼同林清菊说了许久的私房话,李珣则和秦秉南等人闲谈。   秦父年轻时曾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李珣觉得他风趣,与他还挺谈得来。   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皆是拉的家长里短。   李珣情商高,虽是权贵,说话的态度却温和豁达,丝毫不端架子,很得林家人喜欢。   林家门户小,这些人却有人情味,他也落得自在,不像应付宗亲那般事事过脑子,相对而言要轻松许多。   中午家宴,众人吃吃喝喝笑谈,李珣高兴,同秦秉南喝了两杯小酒。   下午辞别周氏,二人坐在马车里,李珣握着林秋曼的手道:“你家里人倒有人情味,不像李家宗族,我每每应付起来都会花心思。”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估计是因为林家穷,没什么好争的?”   李珣:“……”   不得不说,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毕竟李家值得去争的东西可多了。   新婚官员是有七天婚假的,二人也没外出,成日里腻歪在一起。   林秋曼早就觊觎李珣那身章服,叫张氏服侍她换上,并装模作样地坐到桌案后,随手拿起书籍当惊堂木拍到桌上。   李珣进书房瞧见她那滑稽模样默默地捂脸。   林秋曼指了指他,道:“来者何人,且报上名来!”   李珣抿嘴笑,拱手道:“卑职李兰生,拜见林明府。”   林秋曼坐直身子,那衣袍宽大,罩在她身上无比滑稽。   李珣觉得有趣,说道:“明府你的官帽歪了。”   林秋曼赶忙正了正帽子,随后又站起身提了提玉带。   李珣再次捂脸,啐道:“我若像你这般在百官面前扶帽提衣,多半威信全无。”   林秋曼取下官帽,走出来瞧他的腰身,并拍了拍他的腰板。   李珣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亲昵地蹭她的额头,“还有做官梦哪。”   “玉带好看,章服也好看。”顿了顿,“衮服也不错。”   李珣垂眸睇她,“织造府新进了一批衣料,给你裁几身衣裳。”   林秋曼:“男装,我要裁男装的。”   李珣失笑,“随你。”   二人正腻歪,外头忽然传来老陈的声音,说宫里头传来消息,说皇帝病了。   李珣松开她,道:“我去瞧瞧。”   林秋曼点头。   在李珣出征期间皇帝曾纳了两名妃子,那两人李珣也曾见过,现在皇帝的年纪适合填充后宫,他倒未多管。   也不知背后有人怂恿还是其他,皇帝借病对李珣一番敲打。   李珣聪慧,一下子就明白他为何生病了。   功高震主,他心头慌。   回府后,李珣把宋致远叫过来,问道:“我不在的那些时日,圣上与谁走得近?”   宋致远想了想,“跟谁都生疏,皆是公事公办。”   李珣愣住。   宋致远:“五郎怎么了?”   李珣皱眉问:“宫里头的那两个女郎,是谁选送的?”   宋致远:“楚王送的。”   李珣陷入了沉思,楚王是李家宗亲,旁支的亲属。   宋致远继续道:“那两名女郎华阳也知道。” 第177章 大结局   李珣若有所思地摩挲杯盏,不知在想什么。   宋致远见他神色凝重,问:“五郎在想什么?”   李珣回过神儿,“圣上惧我。”   宋致远怔住。   李珣:“我得急流勇退。”他缓缓起身,背着手站到窗前道,“京中你们替我盯着,我得给他和自己留台阶下。”   “可是……”   “大周才被打下来,那边根基不稳,为防出岔子,我会自动请缨过去。”   “五郎你疯了,这都走到门口了,就差那一脚,你却要退?!”   宋致远一脸不可思议。   李珣偏过头看他,没有说话。   宋致远还想说什么,李珣做了个手势,他闭嘴不语。   晚上入睡前林秋曼坐在铜镜前擦面脂,李珣穿着中衣坐到床沿看她,待她过来时,才说道:“想不想出去走走?”   林秋曼:“???”   李珣握住她的手,“离京,去樊城。”   樊城是大周属地。   猝不及防听到他说离京,林秋曼颇觉诧异,“为什么要离京?”   李珣:“功高震主,急流勇退。”   林秋曼心中了然。   李珣继续道:“樊城那边没有人知道你,说不准你还可以上两回公堂过过瘾。”   林秋曼掩嘴笑,好奇问:“那边跟陈国相比又如何?”   李珣客观道:“水平相近,甚至某些方面更高一些。”顿了顿,“那边土地肥沃,产的粮比这边多,某些技术也更精进。”   林秋曼兴致勃勃问:“民风如何?”   李珣笑道:“比我们更开放,特别是女郎,普遍要彪悍,性格爽朗,不拘小节。”   林秋曼的眼睛顿时亮了,缠着他说了老半天。   拿定主意后,李珣没耽搁多少日就进了趟宫,林秋曼则回了趟娘家。   听到她说打算离京,周氏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原以为咱们能一家子在一块儿,结果你又要走了,阿娘心里头舍不得。”   林秋曼:“往后总有时间回来看阿娘的。”   周氏幽幽道:“山高路远的,谈何容易。往日大娘在渭城能回来一趟已是不易,你这去得更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看我一次。”   说到这里,周氏心里头愈发难受。   林秋曼耐心宽慰她一番。   在京中这几年还是挺舍不得的,不过李珣自有他的打算。   林秋曼也知道功高震主的弊端,心里头虽有些不舍,还是懂得大局,便开始着手跟周娘子等人道别撤离。   之后隔了近半月左右,夫妇离京。   一家人送别。   周氏连连抹泪,终归是舍不得的。   林秋曼对林清菊道:“往后还望阿姐多多费心,大哥应该三五日便能到京,他回来了,让他好生照料阿娘。”   林清菊:“放心吧,倒是你们这一路山高路远的,沿途可要小心些。”又道,“莲心可要好好照顾二娘。”   莲心道:“奴婢记下了。”   众人又说了许久的家常,车队才离去。   林秋曼坐在马车里,偷偷地抹了抹眼角,到底有些难舍。   李珣把她揽进怀里,二人都没有说话。   马车走了莫约一个多时辰后,中途他们骑马变道。   接近天黑时,他们已经换了三条路线。   沿途不断有人离去,林秋曼虽不大明白,却也没有多问。   晚上他们在一家农院宿着。   李珣在另一间房商事,莲心伺候林秋曼洗漱。   林秋曼问道:“莲心你可想仔细了,真打算跟我去樊城么?”又道,“离乡背井的,山高路远。”   莲心:“主母去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   林秋曼抿嘴笑,“像个跟屁虫,我还甩不掉你了。”   莲心:“奴婢这条命都是主母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林秋曼被逗乐了。   主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莲心才下去了。   直到许久李珣才回房,林秋曼已经睡下了。   他钻进被窝,搂住她的腰身。   林秋曼翻身钻进他的怀里,迷迷糊糊道:“明天不想骑马。”   李珣:“依你,我们走水路,乘船。”   林秋曼“唔”了一声,困顿问:“为什么要换呀?”   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怕有尾巴跟来,想取我脑袋。”   这话把林秋曼的瞌睡给惊醒了,猛地哆嗦了一下,使劲往他怀里拱。   李珣轻抚她的背脊,他身上的气息是她熟悉的安定,莫名叫人踏实。   之后没隔多久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人们就出发,走水路。   深秋的天气已经冷了起来,林秋曼坐在客船里,望着两岸绚烂多彩的山林,高兴道:“这地方好。”   莲心也道:“漂亮。”   林秋曼一扫先前的疲惫,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用出行游览的心态来面对这场奔波,只觉得心情大好。   天气晴朗,两岸的秋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绚丽到极致。   河水碧绿,波纹上泛起点点金光。   她站在甲板上观望,身侧的李珣道:“这一路得走好些时日,你若是觉得乏,咱们便停一停。”   林秋曼笑道:“不乏,游山玩水的,极好。”   李珣失笑。   沿途走走停停,览尽秋光。   一行人极其低调,跟寻常百姓那般隐没于山间乡野,或流连于市井城镇。   林秋曼是极度享受的,她喜欢人间烟火,也喜欢这大好河山。   待到隆冬时,漫天飞雪缤纷,二人很有情趣地听雪赏梅。   林秋曼闻着馥郁芬芳,打趣道:“照咱们这进度,估计到樊城得明年下半年了吧?”   李珣不紧不慢道:“无妨,如今京中安定,天下太平,我们对以前的大周皆采取怀柔政策,刚柔并济,百姓们都不想过混乱日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生事。”   林秋曼:“那极好。”   李珣:“遇到冥顽不灵的,就打;遇到听话的,则招安。”又道,“这些年那些大周权贵被我们惯养得太好,没甚骨气,倒是底下的些许士大夫很有风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很值得敬重。”   两人就前大周的一些治国话题聊了起来。   李珣的包容性极强,他会认真分析别人的好与坏,然后将实情糅合,得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理念见解。   林秋曼单手托腮看他,是欣赏崇拜的。   接近年关时,京中出了变故。   当初李珣离京的路线无人知晓,包括宋致远等人。   为防被追杀,他甚至安排了五六队车马伪装。   他不信任所有人,但华阳,他却是信的。   这道消息是华阳传来的,她是唯一知道他去樊城路径的人。   当时李珣正同林秋曼用饭,两人还商量在城里过年。   老陈匆匆而来,拿着京中送来的信函道:“郎君,京中告急,华阳府求助!”   林秋曼诧异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珣放下筷子,接过信函来看,只有简短几句。   圣上病重,楚王造事,速回夺位。   李珣若有所思地把信件递给老陈,“你自个儿慢慢用,我去商量些事。”   林秋曼点头,心里面虽困惑,却也没有多问。   晋王府的几个随从旧部聚在一起商议,有人质疑这封信函真假,也有人振奋高兴,李珣则一脸凝重。   老陈道:“郎君是回还是不回?”   李珣轻轻摩挲血玉,“自然要回的。”顿了顿,“老傅你们先走,去打探实情。”   傅东来道:“领命。”   李珣:“先去跟玄甲营那边联络,莫要贸然现身,以免打草惊蛇。”   傅东来点头。   接下来一众人又细细商议了一番。   林秋曼独自在屋里有些忐忑,她来回踱步,莲心安抚道:“主母勿要担忧,殿下会想法子的。”   林秋曼正色道:“能让大长公主传信来,可见是出了大事。”   莲心闭嘴,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隔了多久,李珣才进房来,莲心退了下去。   李珣握住林秋曼的手道:“京里头出了岔子,我得回去一趟。”   林秋曼急急问:“什么岔子?”   李珣沉默了阵儿,才道:“圣上病重,阿姐唤我回去。”   林秋曼难以置信,“圣上才多少岁数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病重了?”   李珣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此事来得紧急,你一路颠簸是吃不消的,先暂且留在此地,等我平了这事再来接你,如何?”   林秋曼不高兴道:“要等多久?”   李珣想了想,“我也吃不准,最早也得等到来年开春了。”又道,“我把陈叔留在这儿,有他照应你们,我回京也要放心得多。”   林秋曼没有说话。   李珣轻轻捏她的脸,“不高兴了?”   林秋曼:“大过年的,晦气。”   李珣失笑,“我也不愿。”   第二日李珣把她送到隔壁的小县城藏身,是个乡下地方,颇清净。   临走前两人腻歪了阵儿,林秋曼道:“一路可要小心些。”   李珣亲昵地蹭她的额头,“你也要保重身子。”   不多时外头传来声音,“郎君,该走了。”   李珣应了一声。   林秋曼替他整理斗篷,认真地看了会儿他,“去吧。”   李珣亲了亲她的面颊,这才开门出去了。   这一去,又是好几个月。   乡下僻静,照料她们的钟大娘不是个多话的人,林秋曼适应得也快,日子虽然枯燥了点,但胜在清净。   过完年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林秋曼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钟大娘家养的土狗在她脚边打盹儿。   那狗子叫阿黄,特别亲人,林秋曼很喜欢逗它。   老陈去河边钓了几尾鱼回来,林秋曼兴致勃勃地拿它来熬汤。   晚上人们坐在一起用饭,钟大娘赞道:“林娘子的手艺好,这汤真是鲜得咬舌头。”   莲心替老陈盛了一碗,“陈叔钓鱼辛苦了,多吃点。”   老陈笑道:“你们若是喜欢,明儿我还去钓几尾回来。”   林秋曼:“那敢情好。”   日子过得慢悠悠的,钟大娘家的母鸡孵出一窝小鸡仔,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暖春山花烂漫,蜜蜂嗡嗡忙碌个不停,乡下的人们已经开始备秧苗了。   待到清明时的某天,钟大娘从市集上采买回来,兴致勃勃地跟林秋曼等人八卦道:“这天真是说变就变!”   林秋曼:“???”   钟大娘:“我今儿听到集市上都在议论,说上头又换了一个天皇老子。”   莲心好奇问:“皇帝的年纪又不大,怎么又换了?”   钟大娘拍大腿,“嗐,天家的事,谁知道呢。”   莲心八卦问:“换成哪个了?”   钟大娘认真地想了许久,才道:“好像是那个什么楚王?”顿了顿,“不对,是那个叫什么晋王来着?”   林秋曼:“???”   莲心:“!!!”   老陈:“……”   三人各自沉默了许久,老陈故意问:“钟大娘是不是听岔了?”   钟大娘又细细想了会儿,说道:“没听岔,就是那什么晋王,市集上都在说这事儿。”   林秋曼抱着手,一言难尽地望着外头的阿黄,它温驯地冲她摇尾巴。   莲心暗搓搓高兴,却不敢表露出来。   晚上林秋曼睡不着觉。   她知道李珣是有些本事的,只是一下子挣了这么大的家当来,委实愁人。   不久的某日下午,老陈送来一封信函。   当时林秋曼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莲心轻轻碰了碰她,把信函送上。   林秋曼懒洋洋地伸手接过,拆开信封,里头只有短短两行:   京中安定。   吾妻可缓缓归矣。   落款李兰生。   望着那工整有力的笔迹,林秋曼抿嘴笑了。   也罢,回去好好瞧瞧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吧。   ——全文完—— 第178章 番外:权柄   《权柄》   天空阴霾,厚重乌云似要落下来般。   明明是下午,外头却黑压压的一片。   朱大娘进殿点烛火,见李珣趴在桌案上打盹儿,悄悄拿外袍给他披上。   李珣在迷迷糊糊中惊醒,朱大娘道:“郎君若是乏了,便去歇会儿。”   李珣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先帝冲我哭。”   朱大娘沉默了半晌,“郎君是对得住先帝的。”   李珣轻轻的“唔”了一声,似想起了什么,说道:“那托孤血书已经没用了,你把它取来。”   朱大娘应声是,便退了下去。   外头风起云涌,闪电时不时从云层中蹿了出来。   李珣在殿内负手而立。   偌大的殿里空旷而寂寞,它古老且沧桑,默默地注视着一代又一代帝王从这里走向落幕。   在这座至高无上的权柄牢笼里,不论是前朝还是现在,皇权更迭瞬息万变。   李珣小时候被困在这座牢笼里,那时候他天天都盼望着长大,因为长大了才能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待他长大后,却又盼着能回来。   而今他回来了,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成为了这座牢笼里的主人。   一道响雷霹雳而下,附近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脸。   那张脸是英俊的,那双眼睛更是清明的,它直透人心,充满着睿智的狡猾。   方才他在梦里看到侄儿临死前不甘的眼神,痛苦而绝望。   也许在死的那一刻,那个短暂而悲哀的生命才真正悟明白了他这个五皇叔是个怎样的人。   想要毁一个人其实很简单,惯着,纵着,娇养着,让他飘在云端里。   看吧,当他在时,所有妖魔鬼怪全都伏跪退却。而当他离开时,魑魅魍魉全都钻了出来。   那娇惯在云端上的人儿怎么经受得住它们啃噬?   李珣平静地望着远处翻起的云涌,月白袍衫风雅到极致,然而姣好的皮囊下却隐藏着一颗冷酷心肠。   待朱大娘取来托孤血书,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接过,好整以暇地打开看了看,淡淡道:“这东西也该烧了。”   朱大娘:“先帝已去,郎君应尽的职已经尽了,那楚王用美色蛊惑,毒害先帝欲图谋不轨,当该诛杀。”   李珣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他垂眸走到烛台前,把托孤血书点燃。   一股黑烟冒出,他凝视缓慢燃烧的血书。   从今天开始,压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了。   此后没有人能抑制他,天下人也没有道理去指责他。   他干干净净的,克己慎行,尽忠尽职,继大统乃民心所愿,众望所归。   血书落入盆中,焚烧成了灰烬。   闪电雷鸣交加,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滚落,李珣觉得手有些脏。   朱大娘命人送来清水,他净完手拿帕子擦手。   不一会儿暴雨沿着屋檐滚落,外头的冷风袭卷着泥土的气息裹挟而来,内侍忙去把殿门掩上。   李珣又重新坐回桌案前,继续批阅奏章。   外头风雨大作,雷鸣闪电,殿内却寂静安宁。   朱大娘在一旁伺候茶水。   也不知隔了多久,李珣才道:“陈叔他们还有多久才到京?”   朱大娘笑盈盈道:“三五几日便到了。”   李珣点头,又问:“张妈妈可把永春宫收拾妥当了?”   朱大娘:“收拾妥当了。”   李珣搁下笔,“二娘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知道她喜好什么,比我们更易讨她欢心。”   “郎君是有心人,娘娘能嫁郎君,也是福分。”   李珣抿嘴笑,端起茶碗道:“我打小在这宫里头长大,固若金汤的金笼子,好不容易把她哄进来陪我,若是得罪了,往后我一个人守这牢笼,那得多无趣。”   朱大娘被这话逗笑了。   李珣继续道:“咱们得多哄着她,哄着她来陪我守这金笼,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   主仆说了会儿话,李珣歇了歇继续看桌上的奏章。   对于他来说宫里头跟晋王府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把晋王府那三十多亩变成了数百亩。   以前干什么,现在还干什么,即便枯燥乏味,他也习以为常。   暴雨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变小了,李珣在数十本奏章中畅游。   有时候看到某官员讨巧卖乖,他会会心一笑,有时候看到弹劾,会认真思考。   这是他自己讨来的差事。   他热衷于掌生杀大权的快感,热衷于那些琐碎民生,更热衷看到海晏河清,愿意为它们燃尽自己的一生,去成就理想中的王国。   属于他李珣缔造出来的强大王国。   而今天,他的抱负与理想正式开启了。 第179章 番外:归京   夏日蝉鸣疯叫。   林秋曼在老陈的护送下平安归京。   坐在马车里,听着周边熟悉的声音,她的心情是雀跃的,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抵达皇城华清门,莲心搀扶她下马车。   朱大娘和张氏等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她平安归来,众人齐齐跪礼。   林秋曼抑制着激动走进华清门,却见李珣一身常服站在里头,身后的华盖仪仗宫女内侍一堆,很是威仪。   那人眉眼如昔,头戴玉冠,一身利落的牙色圆领窄袖袍衫,身姿挺拔,仪态风流,跟在晋王府时没什么两样。   李珣朝她伸手。   林秋曼失了仪态,兴奋地跑上前扑进他的怀里,连礼仪都忘了。   熟悉的松木香与橙花香交融,周边的宫女内侍皆垂首回避。   李珣把头埋入她的颈项,那抹馨香是他贪恋的,把这个女人踏踏实实地搂在怀里,他才觉得心里头安稳了。   她平安回来了,被他哄了进来,以后再也出不去。   朱大娘和张氏对望一眼,抿嘴笑。   她们都盼望两人能好好的,长长久久,相亲相爱,因为这一路过来委实不易。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才松开了她,垂眸睇她道:“一路过来可还平安?”   林秋曼点头,“平安。”顿了顿,“殿下平安吗?”   有人提醒道:“娘娘得唤陛下。”   林秋曼看了会儿李珣,“我偏要唤五郎。”   李珣笑道:“极好,二娘的五郎。”   这话把林秋曼哄高兴了。   二人共乘一辇回永春宫,路上李珣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把宫里头的所有井都打捞过,若是有脏东西的,全都捞起来封了。”   林秋曼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珣继续道:“前些日遣散了一批宫人,放她们归家自寻生路,耗在这里头白养着也不是个法,你觉得如何?”   林秋曼眼带笑意,“极好。”   李珣垂眸,轻轻摩挲她的手指,“前朝的那些宫妃老弱病残总得继续养着,全都安置在寿安宫那边,你莫要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林秋曼点头。   李珣吻了吻她的手,温言道:“我给你挣了一座更大的金笼,你可后悔进来陪我?”   林秋曼眨巴着眼睛,盲目乐观道:“五郎在哪里,二娘就在哪里。”   李珣凝视她,有时候他爱极了她的天真。   他常年累月被深宫侵蚀,深知里头的苦楚,她却生机勃勃,仿佛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哪怕再不痛快,也会很快就爬起来。   他需要她身上的那股子莽劲儿,鲜活的,灵动的,总能在他腐朽的生命里开出一朵花来。   见他久久没有说话,林秋曼问:“我说错话了吗?”   李珣幽幽道:“没有,我高兴。”   林秋曼半信半疑。   李珣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我高兴有你陪伴,毕竟这里头给我的记忆都是不大痛快的。”顿了顿,“可是你来了,有你在,我便觉得日子更有盼头。”   “哄我。”   “哄你作甚,就算是哄你,也是真心实意地哄你。”   抵达永春宫,二人从辇乘下来。   林秋曼好奇地走进去打量,里头的宫女内侍皆伏跪参拜。   李珣道:“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寝宫,张妈妈和莲心依旧伺候你。方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若有疑问可问她。”   林秋曼问:“那五郎住哪里?”   李珣:“崇光殿。”又道,“离这儿也不远。”   说完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案前,上面摆放着宝册宝印,“后宫的诸多琐碎往后皆由你掌管,你曾当过家,应该难不了你。”   林秋曼好奇地拿起来看,歪着头问:“有女郎吗?”   李珣抿嘴笑道:“没有,往日府里的那些人用惯了的,皆进宫来了。”   “那陈管事呢?”   “这是内廷,规矩还是不能坏的,他只能在前殿。”   换了一个新环境,林秋曼还是觉得不太习惯,忍不住道:“这里头死了不少人吧?”   李珣:“……”   林秋曼口无遮拦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大殿里不知换过多少个主人了。”   李珣揽过她的腰身,“我阳气足,晚上过来给你镇镇邪。”   林秋曼发出灵魂拷问:“两口子为什么还要分房睡呢?”   李珣:“那我便天天过来。”   他做了个手势,一干人等默默退下了。   林秋曼垂首把玩宝印,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李珣道:“怎么了,不高兴?”   林秋曼:“不习惯,没外头自在。”顿了顿,“我想阿娘她们。”   李珣轻声哄道:“明日便让她们进来看你,小住几日都行。”又道,“你与华阳也许久未见了,她时常念叨你。”   林秋曼一下子来了精神,“周娘子,柳四娘,我也想见见。”   李珣:“都依你,只要你快活,什么都行。”   林秋曼半信半疑,“不讲规矩了?”   李珣笑道:“我一辈子都被规矩束缚,何苦让你走我曾走过的路?”   这话把林秋曼哄高兴了,一扫先前的不快,又变得兴致勃勃,“明儿让阿娘和阿姐她们陪我逛这后宅,看它到底有多大。”   李珣把她搂进怀里,“那你得逛好些天了。”   林秋曼嘿嘿地笑。   李珣附到她耳边呢喃道:“若是觉得不痛快了,那便想法子让自个儿痛快,短短几十载,一眨眼便过了,我不希望你跟着我是委屈的,明白吗?”   林秋曼认真道:“五郎心里有二娘,二娘心里就有五郎。”   李珣很喜欢听她说这话,情不自禁俯身吻她。   当天晚上又下起瓢泼大雨来。   李珣放纵欢愉,拉她跟着他在这座从小就厌憎的牢笼里共沉沦。   至死方休。   她说,五郎在哪里,二娘就在哪里。   她还说,五郎的心里有二娘,二娘的心里就有五郎。   他信了。 第180章 番外:日常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于林家来说,家里头出了个中宫皇后,那是无上荣耀。   老陈亲自去接周氏和林清菊进宫探望。   坐在马车里,周氏的心里头五味杂陈,幽幽道:“我原本是舍不得二娘走的,去了那樊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见。不想她却又回来了,虽在同一个地方,却一下子登到了天上,见一面也不容易,真是让人喜又让人愁。”   林清菊紧握住她的手,“阿娘应该高兴,圣上待二娘是真心实意的,她也心甘情愿入瓮,这对于二人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   周氏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她心甘情愿选择的,定然是喜欢的。”   永春宫备了上好的瓜果糕饼,林秋曼嘴馋,接连吃了两块,问:“她们这会儿到哪儿了?”   内侍答道:“回娘娘,已经过了崇阳门。”   之后又等了许久,周氏等人才到了永春宫。   林秋曼正要冲上去,却被张氏制止了,礼仪规矩是不能坏的,免得传出去落人口舌。   待二人跪拜行礼后,母女三人才坐在一起拉家常。   闲杂人等皆被遣散出去。   林秋曼高兴地跟林清菊推荐哪款糕饼好吃,是咸酥口的,乔儿一定喜欢。   林清菊掩嘴笑,打趣道:“瞧你这模样,怎么母仪天下?”   林秋曼摆手,“嗐,我白捡来的便宜。”又道,“现如今家中如何,我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昨儿才刚到京。”   周氏:“都还好。”   几人久别重逢,热络笑谈一番,跟在林府没什么两样。   晚一些李珣过来探情形。   今儿上过早朝,衣着颇正式一些,头上戴的是通天冠,一袭赤黄窄袖常服,腰间束着九环带,脚上是六合靴,身姿挺拔,比往日更具威仪。   内侍通报,众人起身行礼。   李珣做了个手势,把通天冠取下递给张氏,随后拉过林秋曼的手,问道:“今儿可高兴?”   林秋曼:“高兴。”又道,“我让阿娘她们陪我多住几日。”   李珣坐到凳子上,“极好。”   二人跟平常夫妻差不多,相处得极其自在轻松。   中午李珣在这儿用过饭后,便去处理政务。   他一走,周氏多少要自在一些,话也多了起来。   林秋曼道:“下午去逛逛园子,数百亩呢,我还没出去逛过,开个眼。”   林清菊也来了兴致,“我还是头一回进宫,也跟着你开个眼。”   说到这里,她们都笑了起来,跟乡下人进城差不多,带着几分玩笑。   昨晚下过雨,今儿是阴天,颇凉爽,一行人午休了会儿便兴致勃勃瞎逛。   林秋曼对后宫没什么概念,华阳府近百亩占了半条街她已经算开过眼界了,宫里头才没逛多久就开始喊乏,后来又步辇抬着转,但她总觉得别扭。   身后跟了一大帮人,咋咋呼呼的,很败兴致,林秋曼也没什么兴趣折腾。   晚上她跟李珣发牢骚,一本正经道:“我就觉得我跟乡下人进城差不多,今儿还有一女娃偷偷笑我呢。”   李珣失笑,“我也不太习惯,走哪儿一帮人跟着。”顿了顿,“史官还要记你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屁大点事都要记。”   林秋曼:“……”   李珣把她圈在怀里,“甭管那些,宫里头再怎么了不得,也只是你的后花园,一个窝罢了,就地方大了点,人多了点。”   林秋曼:“一想到要被这么多人盯着老死,我忽然好绝望。”   李珣默默捂脸。   林秋曼自言自语道:“我得找些事来干。”   翌日下午华阳进宫,两人一见如故。   林秋曼说起这两天宫里头的体验,感觉不太好。   华阳笑道:“哪能有外头自在呢,若是像我小时候,规矩更多,身后一群教导嬷嬷跟着,那才叫不痛快。”   林秋曼不禁有些发愁。   华阳说起华阳馆,已经在京城周边扩张了两个,想把教学种类丰富起来。   林秋曼怂恿道:“大长……瞧我这记性,得换成长公主了。我觉得咱们可以做一份详细的规划请示文书,让五郎从国库掏银子,把华阳馆变成官方的教学艺馆。”   华阳摆手,“五郎抠门,我提过很多次了。”   林秋曼:“那是没挠到痒处。”又道,“华阳馆已经成立了好几年,长公主手里应该有从最开始的详细人员名册,这些人学成之后的成果如何,咱们一个个去访,把它做成最直观的数据公文出来,用成果说话,总能事半功倍。”   听她这一说,华阳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秋曼又把她的想法详细说了一番,华阳认真思考。   二人商议讨论了大半天,才把这事敲定下来。   之后的一段时日华阳频频进宫,林秋曼不便出去,把她从外头带进来的所有书本账目从头整理分类,做成公文。   华阳和周娘子负责追踪回访,林秋曼则负责归纳成有效文书。   她是正儿八经想把这件事促成的,成日里伏案整理记录每一位女郎学艺后的详细情况。   很多时候都是李珣来缠她,她反而成了大忙人,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   李珣心里头不痛快,啐道:“你做这些有用吗?”   林秋曼头也不抬,“管不管用,得让政事堂那些宰相说了算,是吧?”   李珣一屁股坐到她旁边,随手拿起一位女郎学艺后的详细情形,说道:“你看这位张凤云女郎,白学了纺织技艺,结果回家相夫教子去了。”   林秋曼偏过头看他,不高兴道:“一只老母鸡孵了一窝鸡仔,在带大它们的途中总会折损几只,是吧?”   李珣:“……”   他憋了许久,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揣个崽,这么大的家当呢,李家的宗亲都盯着的,总不能把旁支的子嗣过继来给你当……”   林秋曼被激着了,立马搁下笔,“我傻呀,我家有皇位要继承,怎么可能便宜了别人?!”   当即把他拽到床上去了。 第181章 番外:事业   在林秋曼热火朝天谋划怎么掏国库银子的期间,她曾跟柳四娘见过一回。   去年她跟李珣大婚,柳四娘曾来凑过热闹,二人的关系要亲和得多。   经过了国公府的高门大户后,柳四娘一点都不羡慕林秋曼,因为她经历了这两三年的抗争,总算是成功分家出来了。   脱离了国公府那死气沉沉的地方,不止她神清气爽,裴六郎也自在得多,并且裴六郎最近往上爬了一级。   林秋曼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问道:“六娘呢,如今又是什么情形?”   柳四娘道:“已经在议亲了,是袁家。”又道,“国公府立了战功,二郎虽没能活着回来,后嗣却有门路。六郎若是想出人头地,也得像哥哥们那样靠自己去挣。”   林秋曼:“他若是出头了,生母的日子也好过些。”   柳四娘点头,“是这个道理。”顿了顿,“上回在战场上英国公还是圣上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腿脚受了伤脾气愈发古怪,后辈的都有些吃不消,好不容易分了出来,也算是解脱了。”   林秋曼掩嘴笑,她喜欢跟她拉这些家常,平平常常的,就跟普通人一样自在。   这个夏日过得还算安逸,虽然规矩多了点,人多嘈杂了点,但生活条件好。   冰镇过的新鲜瓜果,各种五花八门的饮子,天南地北的美食,可以天天不重样供应上来。   莲心贪吃,明明是苦夏,却胖了不少。   林秋曼也渐渐习惯了。   李珣忙前朝政务,她忙华阳馆,二人各忙各的。   有时候双方会互发牢骚,李珣会在她跟前八卦某位官员,她也会对某些学艺女郎恨铁不成钢。   原先李珣还怕她觉得他性子沉闷,太过枯燥,现在是两个人一起枯燥了。   对于她热衷于掏国库银子的事情,李珣是抱着不干涉不赞同的态度的。   他早就放了话,只要能让朝堂上那帮老迂腐认可这事,特别是政事堂的宰相们认可华阳馆,那便掏银子,要不然没门。   林秋曼也没想这么多,就想看看华阳馆到底值不值。   待到入秋后,她总算把所有学艺女郎的详细情形整理了出来。   这些年从华阳馆走出去的学艺女郎共计两千多人,其中学绣艺的女郎有一千二百六十七人,纺织的有八百三十二人,印染的有四百七十人。   经过华阳和周娘子她们的追踪走访后,拿回来的信息数据是喜人的。   林秋曼统计得出来的有效数据占了近七成。   这意味着从华阳馆学艺出去的女郎有近七成是靠这份技艺养家糊口的,剩下的因为各种原因失败了,一些是自身问题,一些则是家庭因素。   就跟孵化一窝小鸡仔一样,十只鸡蛋里有六七只鸡仔成功孵化。   把这份数据拿给华阳,她是极其振奋的。   往日从来没有这般详细地分析过华阳馆的成效,经过林秋曼细致类分,一目了然。   成效数据统计出来后,林秋曼又让她把华阳馆的财政开支详细的做一份列表细目出来,从方方面面把华阳馆的优劣势,各方面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终折腾了许久,华阳总算送上正式奏书。   那份奏书条理清晰,用数据和事实说话。   李珣看过后,颇觉诧异。   阐述的事情简单明了,有理有据,很有一番功夫。   傍晚林秋曼去崇光殿探情形,二人坐在一起用饭,李珣的胃口不是很好。   林秋曼提起华阳馆的事,李珣道:“这事我不管。”   林秋曼:“那明日五郎把奏书送到政事堂去。”   李珣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循循善诱,“明日给你做锅子吃。”   李珣想了想,是许久都没吃过她做的锅子了,“也行。”   这回华阳显然是费了心思的,她渴望把华阳馆壮大推广,而依靠官方去实施,是成效最快的。   她亲自把政事堂的老迂腐们都拜访了一遍,因做过监国,这些国栋对她的态度还行,都愿意屏弃偏见来客观看待华阳馆。   从头到尾李珣都没有参过言,公事公办,用本事说话。   政事堂里的宰相们意见各异,有的觉得女郎就应该安分待在后宅,有的觉得华阳馆存在得也算合理,毕竟呈上来的学艺女郎们占了近七成是能养家糊口的。   大陈的男丁有赋税徭役在身,若家中的女郎能帮衬,也算不错。   人们为这个话题争论起来,有的觉得可行,有的墨守成规。   最后姜阁老道:“不如这样,干脆去问这些女郎家里的郎君们,他们若觉得受益,也应允,那便证明华阳馆的存在是很有意义的。”   周相公捋胡子,“姜阁老说得在理,华阳馆既然是民生,涉及到的皆是百姓利益,那咱们就问问百姓们的意见,若是受用,朝廷就把这事落实下去,若是不受用,就到此作罢,如何?”   人们又七嘴八舌议论一番。   没有什么比用事实说话更有力度了,大家都不再争论,只需让各地里正实地考察上报就行,也挺简单。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市井百姓不比上层,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就多一分安稳保障。   大部分郎君都愿意自家媳妇儿有挣钱分担家庭重担的本事,一部分人觉得没面子,但在生存面前,还是实际重要。   朝廷经过事实考察后,政事堂的老迂腐们仔细商议一番,觉得可以先拨小部分款试水,再看是否可以推行。   姜阁老的奏章送到李珣手里,他去永春宫时顺便带了去。   林秋曼看过后,拍大腿道:“这群老迂腐真真是可爱!”   李珣端起茶碗,“你别高兴得太早,我那一撇还没落下呢。”   林秋曼指了指他,啐道:“五郎抠门得要命。”   李珣抿嘴笑道:“政事堂不是给你抠银子出来了吗,你还叫。”   林秋曼喜笑颜开,暗搓搓地跑上前亲了他一下。   李珣忽然也觉得高兴。   那近千名女郎为她请命不是白请的,因为她值得。 第182章 番外:女社   成功从国库里掏出银子,三位女郎在华阳府聚了一回。   华阳喝得微醺时说漏了嘴。   “当初楚王用美色蛊惑先帝,将其毒杀,我恨得彻骨。他虽也是李家宗族,到底比不上自己的亲兄弟,与其让旁支捡了便宜,还不如五郎上位。”   一旁伺候的郭嬷嬷干咳一声,提醒道:“主子失言了。”   华阳愣了愣,随即笑道:“醉了,醉了。”   林秋曼立马岔开话题,问:“长公主与宋御史如何了?”   华阳:“还行,就这样相处着挺好。”   林秋曼:“没打算给他驸马之位了?”   华阳:“就这样耗着吧,他不屑,我也不屑,都挺好。”   周娘子忽然问:“二娘往后不打官司了,又当如何?”   林秋曼兴致勃勃道:“你这一提,我倒有个想法。对于女郎们来说,两口子闹到公堂上必然是万不得已的,若是做一个官方的援助岂不快哉。”   周娘子:“说来听听。”   林秋曼:“有时候各乡镇街道的里正会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我也想仿里正,做一个专门处理婚姻矛盾,家暴等事务的机构来。”   “这个机构专门处理女郎们在婚姻中遇到的难处,还包含虐童弃子之类的事务。它属于官方的,权威的,公正讲道理的,对过错方有一定的抑制作用。”   “如果通过这个机构还是无法调解,那便直接援助上公堂,明府也可以根据机构提交的信息做辅助判断。”   说白了,就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妇联,如果找了妇联还解决不了问题,妇联直接援助你上公堂。   周娘子听得似懂非懂,林秋曼耐心解说。   郭嬷嬷倒是听得明白,赞道:“娘娘这主意好,比上公堂更柔和,也更易让人接受。”   林秋曼高兴道:“嬷嬷也是这样认为的吗?我也觉得闹到公堂上多半是撕破脸的无奈之举,但还有一些其他矛盾是可以调解的。只有家庭稳固了,才能兴旺,促进人口增长,社会安定。”   华阳摆手道:“我一听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头大。”   周娘子:“奴却有兴致!”   林秋曼试探道:“不如我俩来做这个,我拿私库的银子来做。”   周娘子:“那敢情好!”   回去后林秋曼把自己的想法同李珣说了,先前为了华阳馆费了不少心思,原本以为这回又会被他洗涮,谁知他居然爽快的赞许了,并且还替她想好了名字:女社。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披头散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人样儿了?”   李珣也坐起身,“说得我好像一点都不讲道理似的。”   林秋曼把头发撩到耳后,啐道:“那华阳馆,我们费了多少心思,才从你兜里掏了银子,跟守财奴似的,抠得要命。”   李珣:“那跟女社不一样,你当年既然能得近千位女郎请命,可见她们是拥护你上公堂替她们讨公道,是有这个需求的。”   林秋曼半信半疑,“你就这般通情达理?”   李珣:“我认为女社的存在很有必要性,一来耗不了多少人力钱银,二来如果靠它可以解决大多数家庭矛盾,挺好。家庭稳固了利于添丁,促进人力增长,社会安定,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听了这番话,林秋曼振奋不已。   李珣抿嘴笑,“自家媳妇儿想做的事情,我岂有拖后腿的道理。”   林秋曼被哄得心花怒放,直接把他扑倒。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爱死这个男人了! 第183章 番外:白首   当初吴嬷嬷一生忠主,去世后李珣暂时将她葬在晋王府。如今他成了皇权之主,顺理成章将吴嬷嬷的坟迁移到了昭妃身边。   迁坟仪式完毕后,众人挨个祭拜。   回宫没隔多久林秋曼发现揣了崽,李珣可高兴了。   她这一生只生过两胎,一个小皇子,两个小公主,孪生的。   原本林秋曼幻想着她能做一个慈母,结果她失败了。   李珣在表面上尊礼守节,实则骨子里是个反叛的人,林秋曼更不消说。   这样的两个人,生出来的崽一个比一个叛逆。   林秋曼愁坏了。   永春宫里经常闹得鸡飞狗跳,就像她当初提着棍子追着打林竞一样,现在换成了打自家的崽子。   以前她受不了礼仪教条,现在她试图用礼仪教条来规范子女,让他们别那么不听话。   李珣则恰恰相反。   以前他深受礼仪教条的约束,活得没有自我,他自然不希望子女也走他曾走过的路,完全采取放养的方式。   当然,是有底线原则的放养。   林秋曼觉得圈养好,李珣觉得放养好。   两人的矛盾出来了。   如果说林秋曼是诸多现代社会望子成龙的家长,那李珣就是佛系散养。   权力和后宅家庭他是分得非常清楚的,什么年纪就得像什么模样,平日里纵着,娇惯着,一旦他们闯了祸,不论男女,皆要自己承担后果,处罚得非常严厉。   孩子们知道他的底线后,便知道收敛了。   两个小公主的性格也养得跟男孩儿一样,敢作敢当,一点都不娇气,甚至还野得很。   华阳很是喜欢,经常带她们出去长见识。   有时候林秋曼很愁,为他们的未来担心。   李珣反而过来安慰她,家里有权有财什么都不缺,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有一个温暖的成长记忆就行了,瞎操心什么。   在他的观念里,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可以塑造一个人的好性格,豁达的,开朗的,积极向上的。   有底线的纵容,会让他们知道对错是非;受到责罚,会让他们懂得承担。   不论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皆一视同仁。   林秋曼觉得女儿家有时候还是不要太锐利。   李珣却不以为意,说道:“皇家养出来的孩子,就应该不怕事,有她老子给她撑腰,畏畏缩缩的不像话。”又道,“女儿家就要大气才好,家里头有这个底气。”   林秋曼撇嘴。   李珣握住她的手,“这宫里头的孩子生存得不易的实在太多,我期望他们能像平常人家的孩子那样,无忧自在,没有纷争,至少在长大后不会觉得遗憾。”   他吃过那些苦头,知道其中的滋味,不愿让下一代受到其害。   这是他愿意为之去努力的护佑。   待到中秋佳节,满城欢腾,那天晚上没有宵禁。   宫宴款待完亲友后,李珣还觉得意犹未尽,拉着林秋曼去了南边的钟楼赏月。   举目望去,整个京城全景尽收眼底。   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挂空中,明晃晃的,给夜色披上了一层银妆。   远处的烟花炮竹响个不停,那些绚烂多彩的烟火冲天而炸,如星辰般落入他的眼里。   李珣指着那片喧嚣,说道:“小时候啊,我日日盼着赶紧长大,从这儿飞出去,飞得越远越好。”   林秋曼歪着脑袋看他,“可是五郎却又选择回来了,且还要被困在这里头一辈子。”   李珣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常年握权柄,气质愈发沉稳豁达,甚至还有几分被世俗磨平的温润。   “早先我其实是有些怕的,毕竟这儿给我留下的记忆都不太好,不论是人,还是物,皆是不痛快的。”   “有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要怎样才能跟那些不痛快的过往道别。后来有了孩子们,我便悟了,那原本就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成就了如今的我,虽然有些糟糕。”   “我回来后从未去过阿娘住过的殿里,因为害怕,怕看到那个谨小慎微,活得小心翼翼的李兰生。”   林秋曼环住他的腰身,没有说话。   李珣似乎有些感慨,“还好有你在,有你在身边,我便觉得心里头踏实多了。”   林秋曼:“我其实曾偷偷去看过。”   李珣:“……”   林秋曼:“我偷偷让方嬷嬷带我去的,是冬天的时候,那里头的红梅开得甚艳,它们没人管理,长得可疯了。”   李珣沉默。   林秋曼继续道:“那些人虽然不在了,可是那些物却还在继续前行。五郎也应像那些无人看管的红梅一样疯长,恣意的,妄为的,没有人来抽剪它的枝条,也没有人来采折它去插瓶供人观赏。”   “就那么自由自在的长着,张牙舞爪,随心所欲,往前走,不回头。”   这话令李珣的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时竟有些窝心。   他看着她久久不语,内心是触动的。   林秋曼冷不防说道:“以前我曾跟五郎说过有一个叫蓬莱岛的地方,刚开始的时候我可孤独了,特别想回家,后来看到那些愿意为我请命的女郎,便觉得我这辈子值了。”   “有两三个挚友,既能志同道合,也能家长里短,挺好。”   “我喜欢这儿,虽然它有很多糟心不如意的地方,但这里的人却是可爱的。我热爱他们的市井烟火,也热爱那些敢于走出来的女郎,还热爱你这个愿意包容成就我的郎君。”   李珣很喜欢听这话,“跟我的这些年可还如意?”   林秋曼不答反问:“五郎守着我一人的这些年是否也如意?”   李珣:“如意,有子女相伴,有爱人同行,来陪我在这座金笼里度过悠悠岁月与那些枯燥乏味,我很是高兴。”   林秋曼:“那我也是高兴的,有人对我用情专一,不搞糟心事烦我,还能与志同道合的挚友们去做一些事。人虽然被困在这金笼里,心却是自由的。这样的日子,我还没过厌烦,还愿意继续过下去。”   李珣抿嘴笑了笑,“那什么时候悄悄出去走走。”   林秋曼:“极好,今年不去猎场,腻了。”   李珣:“那便换一个地方。”   远处忽然响起阵阵烟火,漫天五彩缤纷炸裂,照亮了整个夜空。   二人仰头观望。   林秋曼道:“中秋佳节,五郎也许个愿应应景吧。”   李珣想了想,低沉嗓音不疾不徐响起,“我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林秋曼打趣道:“太官方了。”   李珣:“还愿五郎与二娘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林秋曼眼带笑意,“五郎在哪里,二娘就在哪里。”   李珣垂眸睇她。   他们在漫天缤纷中拥吻,在对方的生命里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这一遭,她没白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番外到此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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